但是我还是希望,你能活得比我更久。
健健康康,长命百岁。
***
「你不是说过不会再抽菸了吗?」
方柏樵皱眉拾起被随意扔在沙发上的西装外套,不用凑近,也闻得到那股缭绕不去的淡淡刺鼻气味。他忍住叹息冲动,胸口不由升起一缕无力感。
他方法用尽,包括无法宣之以口的,终於在前阵子成功说服年纪轻轻菸龄就已超过十年的同居人戒菸,将家中的菸全丢了垃圾桶,没想到这几日他连续值班,不过几晚没回来睡,那人居然又故态复萌。
「你弄错了。我说的是『不会再让你看到我抽菸』,意思是我不会在你面前抽,其他的时候当然就另当别论。」裴烱程慵懒坐进沙发,扯下束缚於颈间的领带说道。衬衫上排两三个扣子解了开来,微敞衣领内隐约可见一片肌理如凿的精健胸膛,并未因繁忙的商务生活而有丝毫消磨。
「你……」原以为好不容易迫得男人答应,没想到他却在语句上钻起漏洞来,方柏樵气得原本就因睡眠不足而犯疼的头又愈加抽痛了。
「这样有什麽差别?你明知我的意思是要你从此都不再碰。」
「怎麽没差别,吸二手菸的确对身体不好,虽然以前已经让你吸了不少,但现在改还来得及。以後我都只在公司抽。」
「抽菸本身难道就对身体好了?」这是什麽逻辑!「你别忘了,遗传因子也会影响的,你们家族已经算是高危险群,再加上抽菸恶习的话,发病的机率一定更高。」
殷鉴不远,莫非他忘了他父亲的事吗?
「放心,那我会是例外。」裴烱程扬眉瞥来一眼,那眼神里尽是方柏樵完全无法理解的自信。「你注意自己就行了。听说大医院有不少主治医生都是老菸枪,你自己当心点,能避就避。」
「你……别扯到我这边来,现在说的是你!」平日同样话少,但真要辩起来,读医的他往往是争不过从商的裴的。当然,裴无可救药的自我中心性格,绝对才是主因中的主因。
「我怎样?我要说的都说过了,不会再更改,没什麽好谈了。」裴烱程断然一挥手。「到此为止。」
方柏樵闭了闭眼。虽然他知道,裴说不再於家中抽菸其实已是他难得的一大让步,但他难道就不能再……
「……总之,我请你二哥帮忙在公司看著你。你可以先试著减少抽菸根数,例如一天上下午先各抽……」
「没用的,那挂名家伙待在公司的时间比来打扫的清洁工还少。」裴烱程眯起眼,「不准你找他。」顿了顿,他有点不耐的起身,解开衬衫皮带朝旁一扔,转身走入浴室。
「你不觉得你管太多了?」
浴室门阖起前,他没有回眸的丢下一句,随即门碰然摔上。
***
淋完浴出来,裴烱程替自己倒了杯红酒。
啜著以前从不碰的酒类,那稍嫌过甜的温和口感,如今似乎也不是那麽难以忍受了。眼角瞥见同居人随後进入浴室拿出他的长裤,连同他方才脱下的衬衫外套一同放入已累积数天份量的洗衣篮内,他皱眉,无声放下酒杯。
「别理了,送洗衣店就好。」他走过去拉住方柏樵臂膀,不意觉察到他的身子竟晃了一下,几乎重心不稳。
「没必要。」
况且怎麽送?以目前状况而言,洗衣店的营业时间内,他们俩根本都抽不出一点空閒。方柏樵甩著手挣离来自背後的箝制,屈身欲提起篮子,裴烱程眉心聚得更紧,突然打横就抱起他,直接朝卧房走去。
明知任何的反抗在执意的男人面前都是白费力气,但直到背脊沾上柔软床褥的那一刹,他才真正死心放弃挣扎……毕竟他真的是累了。
昨晚值班,换完药後,打病历、手术前note到十点,刚趴在值班室桌上睡了一下,手术房便call来了。凌晨四点手术结束,睡了一个多小时,六点又起来换药。接下来的一天,总计开了四台刀,直到快十一点,他才结束所有工作回到家中。总计,在手术房站了十七个钟头,睡不到三小时。
这种疲累,和以前在篮球队那种天天超时操练的疲累并不一样。不单只有肉体……还包括了心理上的。
不再挣扎,但也不看坐在床边的男人,方柏樵背过身去,拉起了被褥盖至肩颈,蜷伏其中阖上了眼。
背後许久没有动静。就在他意识快远走的前一刻,比常人温度略低的手指极轻的触上发心,自根部开始,慢慢来回抚挲著他散在枕上的发。
这是男人想表达某种讯息时的象徵举动。他知道,要男人说出口是不可能的,如此……已经算是难能可贵。
他还是没有张眼,任凭身子被翻转过来,温热柔软的物事落在脸上唇上,轻舔吸吮。
「你这样就不伤身体?当医生根本没生活品质可言,搞不懂你干嘛要走这行。乾脆辞了吧,待在家里就好。」
对於男人擅自提出的结论,方柏樵完全不予置评。感觉撬开齿列侵入的舌似乎有失控的态势,他指尖微微一颤,正要抬起阻止,没想到点火的人突然就自己将火灭了。
身边的床垫微微一沉,坚实的手臂环上他腰,没再有下一步举动。
「欠著。」他有些喑哑的道。
非常简洁的用字,却仍无可避免流露出刻意压抑的情欲,似乎比露骨的床第言语,更撩动他心底敏感的那一处……
即使和男人隔层被褥,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绷得多紧。好几天没有肌肤之亲了,也难怪……他很清楚男人应是多麽苛刻无理的讨债者。咬住唇,方柏樵试图让倦意重新包裹住他,以压下那股莫名窜起的躁热。
真的疯了,明明已经累成这样……
「睡吧。」裴烱程长臂一伸,室内登时陷入黑暗。所有浮动的思绪,也逐渐,悄悄沉淀下了。
「……昨天,我care的一个病人去世了。」
良久,方柏樵突然低低说起话来。
裴烱程环住他的手臂一紧。他们都知道彼此仍未入睡。
「他整个肺部被转移的癌细胞占据……被call到病房时,病人一直呕血,溅得满地,学长的衣服上都是,跟恐怖电影的场面一模一样……我立刻帮他做CPR,其他好几个人也围著抢救,可是没有用,我的手隔著衣服可以感觉到,他的身体冷得好快……他的家属後来进来,一直哭……」
声音越来越小,最後,化成慢而细微的呼吸声。
「早叫你别去念那种东西的。」裴烱程轻叹,摩挲著他紧阖的,浮现淡淡阴影的眼。「算了……算我拿你没办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