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两日阴霾的天色,今天终于降下了滂沱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天。
那滂沱的雨,就像靖恩的眼泪,狠狠刺痛着他的心。
方靖恩在狂风骤雨的工作室里,拉着一个又一个不成形的陶坯,他汨汨的泪水一遍遍润湿了乾涩的泥土……颤抖的手,捏造出一个个扭曲变形的东西。
艾罗一直没离开过他,就像他也一直深藏在艾罗心里一样。只是再过不了几个小时,他就要成为别人的新郎。艾罗是被扣上了手铐脚镣,禁锢在世人婚姻制度下的牢笼上这段感情,其实艾罗比自己还辛苦!
就在他泪水快要流尽的时候,一抹湿透的身影跃入他眼里,像第一次在海芋田中看见他肆无忌惮地闯入他的视线里,从此再也逃不开他的视线。
艾罗冲到他面前,像一团热火瞬间将他焚烧成灰,近乎霸气而炽烈的狂吻,瞬间吞噬他所有的悲伤无助,混杂着泪水与雨水的苦涩,仿佛要将彼此撕裂成片。
此时的艾罗犹如一头丧失理智的猛兽,炽热的眼神流露出他内心快要崩溃的情感!冷静已达极限。
方靖恩的眼中还隐含着泪水,晶莹地映现在艾罗沉痛的黑眸中。
“我不是女人……但我一样可以感受你的爱。”
“我要你跟我保证,你绝对不会离开我。”
艾罗心痛地吻他,无助地在他唇边低吟。
方靖恩褪去他湿透的外衣,两人紧贴着身躯滚落在冷硬的地板上。
“是你要离开我……”
“不!我不会再逃避,除非你要我走!否则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
撕开他单薄的内衣,他白白的皮肤泛着惊心动魄的绝美,艾罗的唇温柔地印在那略显冰冷的肌肤上,他每一次的颤栗都让艾罗的心无力为之抽痛!
方靖恩抱住他的头,感受到彼此剧烈的心跳,此刻,他们被迫不能无助的一再沉沦又沉沦……是错也好,罪也罢,一旦爱上了就无法自拔。
艾罗每一次深情又沉痛的亲吻都令他快要窒息,仿佛只有藉着每一次的亲吻来安抚彼此受创的心灵……
终于,艾罗埋首在他胸前!他的呼吸沉重灼热。吹拂在方靖恩的胸口,既是甜蜜又是痛苦。
“对不起……”艾罗低声开口。
方靖恩望着灰蒙蒙的天色,透过窗户看出去,分不清此时是黑夜或是白昼。
艾罗可以感觉到靖恩的心跳逐渐加快。他抬起了头,把靖恩的侧脸扳向自己。
“原来——我一直说自己不逃避、不害怕,都是在自欺欺人。事实上——我根本是个懦夫……”
方靖恩看着他,意外地,他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漾往他白白的脸庞上,格外凄美动人。
“真正的懦夫,根本就不敢再抱我了。”
“但是——我无法反抗命运。”
“那就不要反抗。”方靖恩的眼神有一抹难以捉摸的光彩。
随即,他坐起身,连带也把艾罗拉起来。他捧着艾罗的脸,几乎是心疼地吻着,艾罗难掩的憔悴。
“今天你是新郎,去做你该做的事吧!”
“我做不到……。”艾罗懊恼地像个做错事的孩子。
“不做……怎么知道结果如何?”
艾罗闻言一愣,靖恩的语气似乎带着一股自信,他说不出那是什么感觉,但艾罗知道,无论如何现在他都必须要离开;而靖恩的眼神,带给他莫大的鼓舞力量。也许就如他说的!不做……怎么知道结果。
这个灰蒙蒙的阴天,艾罗准时地出现在法院,等待他的公证婚礼。他沉静的走入休息室,勇敢地面对即将到来的挑战。
“艾罗……”
刘子莹披着华美的婚纱出现在他身后,她今日看来特别动人;而站在她一旁的是爸爸!
“婚礼过后警方会将把秦少强逮捕归案;剩下的,就看你们自己要如何处理了,我没意见了!”
艾铭只说了这些话就叼支雪茄走出去,他的话令艾罗不解。
就在结婚的前一刻,两人第一次静坐下来面对面。
刘子莹一落座,套上白纱手套的双手不安地绞弄着。
“艾罗!我跟秦少强上过床!”
艾罗一震,睁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看着她。
“还有——孩子是假的,我根本没怀孕!”
真的没有孩子!这些天,他被痛苦折磨得几乎不成人形,无能反抗挣扎,全都是因为这个孩子。而现在她却坦白了这一切的真相,
“我去找过方靖恩……”
艾罗几乎要昏厥过去。他跌坐回沙发,捧着头痛欲裂的脑袋。
“艾罗……对不起……”
刘子莹握住了他的手,一五一十地把一切事情都告诉了他。
艾罗心乱如麻、欲哭无泪,他甚至没有多余力气再做任何一丝回应。
“还有十分钟,我们就要结婚了。”艾罗看着她,眉宇痛苦地纠在一起。“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不想让你恨我……”她忍不住泣声说。
“我从来没想过要恨你!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你们把我逼进了这个圈套,让我在妥协之后又把一切真相摊在我眼前。你告诉我!到底你们把婚姻、把爱情当成了什么?”
艾罗再也忍受不了了!他压抑过久的情绪一次全爆发出来。
刘子莹立刻冲过去抱住他。
“艾罗,你别激动!听我说,……那天我去跟方靖恩见面,是他让我了解到,原来我是这么的无知、丑陋,艾罗,我不想害你跟他分手,我是说真的!我希望你们在一起……”
艾罗浑身僵硬地看着她……她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这样又能挽回什么?
“子莹,你知不知道——靖恩可能会死?”
刘子莹睁大泪眼,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艾罗深陷的黑眸像是陷入了悲伤的绝境中,再无一丝生气。
“他是不是一眼就透视了你的心思?是不是用温柔又动人的话语重新抚慰了你的悲伤?在世人全用异样、不谅解的眼光看待他的时候,他早看透了每个人肤浅又自我的保护。愿意带给别人重生的力量,却任由自己脆弱的生命一点一滴消逝。”
“啊……”刘子莹无以自制地颤抖起来。
艾罗想到昨夜,靖恩又是这样让自己重新站立起来,自己却没注意到他越来越孤寂的眼神,忽略了他越来越虚弱的颤抖……他的婚礼等于是判决了靖恩的死刑!
倏地,刘子莹抓住了他的手叫道:“艾罗,我们去找他!”
子莹眼中闪烁的坚定光彩,是他认识她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见。
就在此时,艾铭突然跑进来,急着大喊:“你们还在磨什么,时间到了还不快出来!你妈咪和小莉已经过来了。”
艾罗却只是转头看了他一眼,还来不及开口,艾罗就拉着刘子莹的手飞快地冲向另一扇门……
“喂!你们——你们走了!那我怎么办?”艾铭急得大叫。
“现场交给你了,兄弟!”
说完,两人的身影立时消失在走廊的另—端。
逃婚?顶新潮的嘛!还留下一屁股烂帐要他处理,真是个好兄弟。
黑色的奔驰跑车加上身穿白色礼服,急驰在阳明山山头格外引人注目。
在木屋前紧急刹车!艾罗立刻冲进屋里找人,他的心脏几乎快跳出胸口,在追寻屋内外仍找不到靖恩的踪影之后,他整个人简直快崩溃了。
“怎么样?”刘子莹焦急问道。
“他不在!”
艾罗心急得不知所措。反而是刘子莹保持冷静地安抚他。
“他的车也不在,一定已走了!你想想看,他可能会到哪里?我们再仔细找找!”
艾罗坚定地一点头,车身立刻扬长而去。
在绕了好几遍山头,花了一整个下午,几乎把台北市找遍之后,艾罗突然想到一个地方——梦游俱乐部。
尽管梦游一向是个轻松自由的地方,但一时间冲进了一对散乱着头发和弄脏了婚纱的新人,免不了还是会引来一阵侧目。
“靖恩呢?他有没有来找你?”艾罗劈头就问冯翼人。
冯翼人看着他们俩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难怪靖恩会伤心了。”冯翼人笑道。
艾罗立刻睁大眼,掩不住激动地抓住了他?
“他真的来找过你!”
“没错,他来找过我。”冯翼人依旧保持他迷人的笑容,但他的回答却让艾罗快要失去理智。
“什么时候,他去哪里?”
“今天天刚亮的时候。”
那岂不是他刚离开的时候……艾罗几乎要禁不住颤抖起来。
“他说了什么?”
“谢谢!”
艾罗一皱眉,但冯翼人的样子不像是在说谎。
“他真的只是来跟我道谢。”他状极无辜的模样。
艾罗快急死了,不料冯翼人仍笑着说:
“有些事不用说的太清楚,我都明白。”
看见冯翼人那张充满着自信与帅气的脸庞,艾罗的眼神在瞬间变得犀利起来。
“靖恩在赌!”冯翼人低下头点了一根烟继续说:“赌你的爱够不够让他撑下去。”
艾罗倏地抓住了他的手,他深陷的眸子,此时犹如心碎般无助。
“你告诉我!他在哪里?”
冯翼人笑得诡异,看来却更添一股致人的魅力。
“你去!小姐留下来。”
刘子莹怔了一下。她从未看过冷静理性的艾罗会变得这般疯颠激狂……这就是爱吧!却也更坚定她退出的决心。
她向艾罗点头。“你快去找他吧!”
艾罗感谢地看了她一眼。“他在淡水。”冯翼人淡淡地说。
果然……他真的是无名!
连谢谢也忘了说,艾罗再也等不及地转身离去。
望着他瞬间消失的背影,刘子莹并未觉得痛苦难当,不可思议的,她竟然想笑,打从心里觉得放下一块大石。
“男人的爱情,教人意想不到吧!”冯翼人充满磁性的嗓音在她耳边响起。
刘子莹笑了,笑得十分潇洒神往。
“的确,但是很美……”
“你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他由衷说道。
他就是无名!早在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他就已经确定了。
“靖恩!你怎么这么傻!”
飞快狂奔在漆黑的马路上,艾罗的一颗心被折磨得既涩又苦。
不!他太聪明了,就是因为他太聪明又太敏感,所以他才会选择远离人群,远离一切他想爱却不能爱,只会带给他无尽伤害的世人眼光。所以他才叫无名。
他宁愿假想自己是不存在的,只让极度的孤独把自己吞没。
艾罗紧抓着方向盘,额上都泌出了汗:他知道自己再也不能没有他,他再也不要任何人来摆布他的命运。尤其是爱情!
急速地驶入淡水市区,他一路驶向老街,驶向那间古董店。
“你现在才来,我都要关店了。”老板笑道。
“我问你!你到底从不认识无名。”
“不认识啊!没听说过有人认识他本人。”
老板被他的模样吓了一跳。
艾罗在橱窗上看见了几个无名的作品,那质感他向来熟悉,他一眼便能认出!他似乎能看见靖恩那双纤长的手揉捏在那柔软的泥上……他缓缓转过身,看着一脸茫然的中年老板。
“今天有没有一个年轻人来过?”
“今天是文化祭的第一天,人潮可多了!到处都是年轻人。”
“他只比我矮一点,很瘦,皮肤很白,短头发,长得很漂亮,比女孩子还漂亮。”艾罗平静仔细地描述着靖恩的模样,眼神都不自觉温柔起来。
像靖恩那样美丽的人,见过一次应该都印象深刻吧!
“有!他拿了一些无名的新作品来寄卖,就是架上你看到的这些!”
艾罗欣喜若狂,一整天的疲倦全一扫而空。
老板设注意到他神色有异,迳自接着说:“那么漂亮的男生还真是少见!虽然长得比女人还女人,倒没有娘娘腔的感觉,连我老婆看了都傻眼了!艾罗,你认识他吗!”
艾罗看着他,终于露出了笑容,“他还有没有说什么?”
“嗯……”老板搓了搓下巴“没有!不过他买了样东西。”
艾罗立刻睁大了眼睛,浓眉一紧。
“竹篓?”
“竹篓?”
老板拿了一个相似的竹篓给他看。
“就是这种竹篓!这只有一个用途,就是钓鱼。”
临海的防波堤,钓鱼客寥寥无几,涨潮再加上昨日连夜的大雨,深夜的淡水河堤竟显得格外冷清寂寥。
早早入港停泊码头的船只,也随着摇摆不定的水波缓缓晃荡。风一吹,浪声显得格外清晰。
方靖恩买了竹篓和钓竿摆在脚边。透明的银线没入漆黑的水面下,不论是水流的晃动或浮标的颤动,他始终动都不动。
他静静地坐着,看着远方无尽的海平面,看着远处观音山的倒影,从夕阳西下到夜黑风冷,从人潮熙攘到人车疏落,他始终一动不动;因为不管置身何处,他始终感觉无以名状的寂寞。
艾罗……我不该和你相爱的,我宁愿一个人孤独,也不该让你和我一样痛苦。所以……和刘子莹结婚,维持完美高尚的社会地位,生一群健康活泼的宝宝……这些事,我都无法为你做到。
他从口袋里缓缓掏出一个掌心大的陶娃娃,小巧的身体,小手小脚地蜷曲着,安详地紧闭着双眼,双颊是淡淡的玫瑰红。
好可爱……。他看着陶娃娃笑了,是男生还是女生呢?他不知道,如果是艾罗的孩子,那一定像个天使。
他把陶娃娃平摆在他摊开的掌心里,开始想着他要继续做出一大堆陶娃娃——从酣睡的小婴儿,到会张眼笑、会爬、会坐……
他愣了一下……他在做什么?就算他把娃娃捏得栩栩如生,它毕竟是死的;只有他,还苟延残喘地活在这孤独寂寞的世界里!呆望着手心里的陶娃娃,他竟是如此疯狂想念着艾罗。
其实,他根本不想他去结婚,他根本不想笑着祝福他们;但他终究是败给命运了。他终究注定要孤独一生。……艾罗走了,他的心也死了,即使能活,也不想再活过来了!活着只会感到无尽的沉沦和痛苦。
我爱你……艾罗……
霎时,他手中的陶娃娃被人一把夺去。
他惊愕地一回头!艾罗温热的唇立时就印上他震惊不已的嘴唇……他的脑袋轰然一震,惊骇的后退。
艾罗的吻像每一次的激情狂潮,袭卷他仓皇失措的心灵!让他在狂风暴雨下只能紧抱住他唯一依靠的避风港。他宽厚的胸膛里,是他世界里唯一温暖的地方。
艾罗捧着他的脸,眼中溢满了深信,语气是心疼的责备。
“你为什么总是这么该死的冷静!你为什么老是一个人跑去流浪!我宁可你大哭大闹一场,宁可你歇斯底里地咒骂这个世界,也不要你把自己封闭起来!你越说自己不在乎,其实你越逃不开。不然,我跟你一起跳海,我们一起死,就不必再理睬这世界异样的眼光,那才叫自由!”艾罗拉着他不加思索地就要往河堤冲。
方靖恩立刻环抱住他的腰,硬是把他拉退了一步,埋首在他胸前,艾罗猛烈的心跳得他心痛欲裂,他像个惊慌失措的孩子般仓皇大喊:“不要!艾罗,我不要这样!这个世界丑陋,可是因为有你在,我不再咒骂它,也不想放弃它!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我死过一次,很痛苦……死了……连爱也没有了、自由也没有了……”
“那么你坐在这里做什么!如果我不来,你是不是就一个人跳下去?”
艾罗心痛地对他咆哮。他就是要看见靖恩把心中的苦闷全呐喊出来,把真实的情绪表达出来,不要再淡然地面对这一切的伤害和孤独。其实谁也逃不开是个有血有肉、有情有欲的凡尘俗子。
“我不知道……我没想到!我相信你会出现,就像我作恶梦你会抱我,我受伤了你来救我,像昨天绝望的时候,你还是会来找我一样,我的情绪你感应得到。因为没有人像你这么爱我……”
艾罗扶起他的脸,靖恩的眼泪像着火一般一路蔓延,凄入他指间是痛彻心扉的灼热。“既然如此你还折磨我!你还让我疯狂地找你,你打算把自己和全世界隔离,连我都被你拒于门外!“
“不……我只是害怕听到结果,你来了,这就够了!”
“我的戒指在你手上。”艾罗放柔了声音。
方靖恩一阵错愕,这才睁大了泪眼,看见艾罗的手上除了那个陶娃娃,没有任何饰品。
“我没有结婚,而且是子莹要求来找你。”
方靖恩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这样的事会像梦一样实现。
“就算子莹不这么做,我也会逃婚。”
方靖恩忍不住哭了,全身像落叶般颤抖。“这样——是不是很自私?”
“对于爱,每个人都自私。子莹很快乐,相信我!”
“我相信,她找到她自己了……”方靖恩低垂下头,心中五味杂陈,的确,成全一份爱情,似乎总会有人会牺牲;对于爱,每个人都自私,只是自己一向是被牺牲的角色……艾罗总在他最无助的时候,暖暖抚慰了他心中的委屈。
“我知道……这是我们的孩子。”
方靖恩一呆,看见他手上的陶娃娃,他抬起头,迎视那张温柔的笑脸!每当艾罗露出笑容,再冷冽的寒风感觉都变得温暖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他柔声问。
方靖恩深深的望着他,深情的吻也一并送上。“艾(爱)情……”
起风了,风是冰冷的,感觉却是炽热的,灯火未减的淡水河畔,在寒夜中显得格外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