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内的人各个焦急,尤其是李崇傲,在主厅与公主房间来回走了不知多少趟,就快把地给踩出脚印子了。
他很想出府,想立刻进宫,可是外头御林军守着,将军府内几个探子回报,称一整晚京城到处都是官军,盯每一个大臣的宅邸,包括李家,看来皇上就怕各大臣之间有往来。
老将军还有夫人都劝着李崇傲忍着气,告诉他,皇上再怎么不好,慈云好歹是皇上的姊姊,甚至慈云还有先皇给的免死牌作为护身符,皇上不可能伤害慈云。
“我就是担心,不管如何,她一个女人,我没有办法不担心……”这话他说得大声、说得理直气壮,就在众人面前,甚至连郭倩倩也在场。
所有人看着他,眼里出现一股莫名的兴味,怎么不过才几个月时间,他就从如同势不两立的敌视,到现在充满忧心与关切。
李崇傲没发现众人的关注,还是迳自想着,他知道他必须沉住气,面对府外那近乎包围般的监控,他必须忍耐;以往在战场上,他可以忍,可以谋定而后动,可是现在,不知怎的,扯到她,他竟然完全冷静不下来。
就在他跨出步伐准备去公主房看看时,外头探子冲了进来,语气里抖落着振奋与开心,“老将军,将军,好消息,有好消息……”
李崇傲立刻上前,抓住那个探子,“什么好消息,是慈云回来了吗?”
“不是!可是……皇上放了魏丞相,甚至还把魏家所有人统统都放了,皇上没有大开杀戒。”
老将军松了一口气,“这太好了,老天!老天有眼,庇佑忠臣啊!”
几个人都高兴得互相击掌庆贺,只有李崇傲虽是开心,但紧接而来有更深的忧心,他看着来人,“那长公主呢?”
“没……没听到长公主的消息,宫里几个公公说,长公主昨夜亥时进了皇帝的寝殿就没出来,听说长公主跟皇上大闹一场,外头几个奴才统统吓到不敢靠近。”
老将军沉思,“看来是长公主把魏丞相一家救下的。”
李崇傲抿唇,不发一语,心里念头一闪,立刻迈开步伐,出了主厅,循着早已熟悉的路径,来到了公主房。
进了门,他立刻听见了小青的声音——
“公主,您没事吧……”
“……”
“公主,您说说话啊!小青好怕啊……”边说边哭着。
李崇傲立刻进门,看见杨慈云整个人连坐在椅子上都来不及,就这样当场坐在地上,靠在床旁,小青则在一旁。
她的表情呆滞,身上还穿着长公主的华丽服饰;头上的钗饰早已掉了满地,远看就可以知道她还在发抖。
他克制不住自己的关心,立刻走上前去,蹲在她面前,“小青,你出去。”
“可是……”公主这样,她无法离开。
“你出去!”
小青听见李崇傲如此坚持,只能听命,将公主交给将军,自己乖乖站起来。
房内只剩他俩,李崇傲着急看着她,“慈云?慈云?你到底怎么了?”
“……”
“慈云……云儿,说话,别这样闷不吭声,到底怎么了?皇上伤害你了?打你了?”语气焦急,连珠炮似的将关心的话语都放了出来。
他将她紧紧拥入怀里,或许是感受到他怀里的温暖,软化了她全身的僵硬,她靠着,开始喘息,开始发泄出心里的压力与恐惧。
深呼吸,闻到他身上属于他的淡淡香气,揉合了男性的刚强,以及他源源不绝传达给她的温暖。
“云儿……”
“子谦,魏丞相暂时无事,接下来要拜托你,把他还有他的亲人送离京城,不要让他们在一起,分开送,送到天南地北去,别让魏家人聚在一块。”
“我知道,我立刻差人去做,朝中几个将领还肯听爹和我的话,请他们帮忙一定可行,你别担心。”
“呼……”轻喘一口气,却放不下心中深深的忧心与恐惧,经过一夜,她知道自己几乎快跟皇上撕破脸;但是她也知道她做了该做的事,倘若在此刻,唯一能拯救魏家的她不出面,任由好几百条人命身首异处,这样连她也会痛恨自己的。
一路上,她撑着自己,要做个称职的长公主,强悍坚定、不容拒绝;可是回到这里,只有她一人,她才知道自己没这么坚强,原来她还是有懦弱的一面。
现在靠在他的怀里,让她更加不能自已,无法掩藏自己的害怕与惶恐,终于她控制不了的流下泪,一滴滴都诉说着她内心的痛苦。
她只是个弱女子,很多时候她无力回天、她无能为力,一次还可以,下一次呢?往后的日子呢?
李崇傲发现了她的泪水,心中大惊,老天!她竟然哭了,该死!她在宫里发生了什么事?皇上对她怎么了?“该死!云儿,你不要只是哭,告诉我到底怎么了?”
她的泪水竟莫名的烫,每一滴都像能穿石一样,让他看了只能六神无主的乱窜,抱着她,不管自己的心意究竟为何,更不管自己到底怎么想,只希望止住她那碍眼的泪水。
他看不惯她哭,她可是堂堂的清平长公主,瞧她这一身打扮,威风凛凛的,所到之处,所有人都要俯首称臣,连他娶她那天都要下跪,她怎么可以落泪?
“子谦,我好怕,真的好怕……”
李崇傲将她抱得更紧了,“别怕,什么都别怕,有什么好怕?不管如何,我都在这里,你是我的妻,说什么都有我在前面撑着,别怕……”
他不能理解她在怕什么,不能理解她心中那种对天下存亡的恐惧,皇上无德,百姓受苦,她有最大的责任,却发现自己不知该如何是好。
她含着泪听着他的话,竟然笑了,他的话真的安慰了她,很多时候,她真想就让他在前面就好,不用自己出头,可是她不能让他还有李家的人受到攻击与伤害,现在她在李家,她就会保护李家的人,老老少少每一个人,她都不能让他们受到一点伤害。
她已向自己许誓,如果一介弱女子如她救不了天下人,那至少让她保住她……最心爱的男人,还有他的家人。“子谦,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我哪也不去,就在这里陪你,别怕,我会挡着,别怕。”
她笑了,开心的笑了,泪水却不断滑落,紧紧抱着他,甚至情不自禁的贴近他,想要寻求一丁点温暖,靠着他,让他也感受到她身上的体温。
“云儿……”他难以抗拒,面对她这样的示好与诱惑。
她在索求,在这样的脆弱时刻,她想索求一点安慰,得到一点温暖,就从她爱的他身上得到她奢望好久的一切。
她主动献上了吻,给了他,在此刻,她再也掩藏不住自己几近疯狂的眷恋,她想让他也知道她是多么喜欢他,从见到第一眼就是如此,这些年下来,揉合着思念不断酝酿,到了今天成了这样的疯狂迷恋。
李崇傲没有躲避,事实上,他知道自己可能无法躲避了,看着她那双迷蒙的眼,眼里竟然看到了自己……
她的眼里似乎只有他。
贵为长公主,却百般顺着他,讨好着李家每一个人,甚至默默接受了他的纳妾……想到此,纵使至今纳妾仍是有名无实,他仍感到歉疚。
他不能否认,他对她是有感觉的。
“夫君,妾身什么都没有,就只有一片真心向着夫君、向着李家,天地可鉴……”她轻声说着,却说得李崇傲五内俱热。
如果再有什么怀疑,此刻也无了,他主动吻住她,承认自己的感情已经在莫名时刻投向了她。
他抱着她上了床,将她轻轻放下,自己也进去;他放下了床幔,将床内与床外,隔成两个世界。
这本就是他该做的,不算冒犯,更不算僭越,李崇傲这样想着,也这样说服自己,反正就是为他从冷淡到亲密的转变找个好理由。
在这个小世界里,没有李将军,没有长公主,只有他们夫妻俩,成婚至今数个月,他只是做他该做的事,得到他本该得到的的。
夜幕低垂,清风透窗袭来,也带来了窗外庭院内的香,幽幽飘散在房内,陪伴着有情人,进入陌生的情爱世界。
她永远会记得这一夜,在她最脆弱无助的时候,有他陪着,有他的抚慰,一切都会过去,乌云也会散去,云开便能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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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过数个月,他们终于成为真正的夫妻,尽管两人表情故作镇静,但杨慈云的脸上难掩娇羞与喜悦,李崇傲则是意气风发,不知怎么,就是开心。
公主房突然间就像是热了起来,李崇傲常来,几乎夜夜都在这里过夜,这是当然,她是他的妻,此后软玉温香,他何必独守空房?
杨慈云开心,这夫妻的生活让她的心甜蜜蜜的,整个人整天想的念的就是夫君吃饱了没、穿暖了没、睡够了没;天冷了,得多添件衣裳;夫君爱吃什么,爱读什么书……
凡此种种,她统统放在心上,在这公主房里本来就没有驸马,现在连长公主都没了,只有夫君与妾身,只有子谦与云儿。
虽然身处府中,杨慈云还是关心大事——她问过李崇傲,得各几个将领秘密护送,将魏家的人拆成六伙,往不同地方送,免得凑在一起,遭到奸臣追杀。
皇上罢了魏丞相的官职,没杀了他,便是在她的逼迫下,不得不做出的决定——她扬言如果不放了魏丞相一家人,那她只能前往太庙请出家法,当面训斥皇帝!
而显然,皇帝不想丢这个脸,只得勉强接受。
但也因此,皇帝跟长公主之间的梁子结得更深了,但无论如何,领了先帝免死牌的长公主根本杀不得,加上杨慈云深受一干老臣爱戴,动了她难平众怒,于是皇帝只能咬牙忍耐。
至少暂时朝中相安无事,能延续多久,没人知道,几个有才干的大臣眼见苗头不对,赶紧辞官归故里;深受皇帝宠幸的奸臣则是持续坐大,没人知道,这样的局面还能维系多久?
至少在将军府中,杨慈云目前是个幸福的新婚妻子,这样的幸福让她暂时放下对家国大事的忧虑,一心一意全都放在丈夫身上,爱着这个男人,她心里每个角落,眼里每道视线都念着他、都追着他。
可是也就在此时,杨慈云知道这个丈夫终究不完全属于自己。
李崇傲与杨慈云的感情如胶似漆,进展迅速,也因此他很想赶紧将倩倩的事解决,可是他问过倩倩,那女孩给他们夫妻俩的回答是——“将军,长公主,倩倩……也爱了将军好多年,如果倩倩真能选择,倩倩愿意做个奴婢陪在将军身边,倩倩不敢争,请长公主恩准……”
杨慈云叹息,她就知道,眼见李崇傲一脸不敢置信的样子,甚至还说——
“倩倩,你要想清楚,真要在我身边做个妾,或者说我可以帮你作主,找个男人……”
“倩倩说过,为奴为婢,倩倩都愿意。”
杨慈云站起身,来到她身边,牵起她,不让她跪了,“别跪了,既然娶进门就是李家人,从今而后,我们就一起服侍这个夫婿,我知道其实如果没有我,你才是子谦的妻,对你,我有满满的抱歉……”
“云儿……”他不爱听她这样说。
他弄懂了自己的心意之后,才知自己喜爱的是云儿,自然感谢这椿婚事,就算皇上一开始别有用心,此刻他所有的怨怼与不满早已烟消云散。
倩倩惶恐,“长公主,倩倩不敢……”
此后,郭倩倩的地位已定——就是李崇傲的二夫人,就算李崇傲心里无法接受,但也无计可施。
因为连杨慈云也同意与倩倩以姊妹相称!
李崇傲再也不能每天都到公主房,至少每隔几天要进倩倩的房间一次,这些都是杨慈云要求的。
她说:“就算一开始是错,女人的名声不容反悔,只能错到底,况且夫君说过,只要倩倩愿意,就要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让她成妻、成母、有子,慈云……只是帮夫君守诺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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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晚,杨慈云安静的坐在书桌前看着书,心里一阵感伤——今晚也不知子谦要上谁的房,这等待的日子竟是如此难熬。
前一夜,李崇傲终于肯上倩倩的房,还是她好歹劝说。谁知她心如刀割,难过与不怨的话,一句都说不出来,也不能说出来。
这时小青奔进房,“公主,将军来了。”
杨慈云站起身,李崇傲已自己走了进来,两人四目对望,有话却难言;小青赶紧退了出去,留下宁静的空间给两人。
杨慈云走上前帮夫君卸下披风,“冬至了,天寒地冻,夫君要多穿一件,免得受寒,夫君身强体健,但还是要注意。”
点头,听着她的叨叨絮絮,任由她体贴的帮自己卸下披风,看着她温柔的在身边忙和着,娇小的身影穿梭来去,他只觉得一阵目眩,心头一阵暖。
突然他伸出手紧紧抱住她,她只是安静的接受,甚至是喜悦的享受,夫君的拥抱,强健的臂膀、宽阔的胸怀,好闻的阳刚气息……
“慈云以为夫君今晚不过来了……”撇开身分,她还是说了这么一句略似嫉妒的话。
“不都说过了,叫我子谦。”
“子谦……”
“说到这事,不都是你要我这样做的吗!”语气里似是抱怨。
“慈云只是想,倩倩也是可怜人……”
李崇傲满足的抱紧她,“好!你们都有话说,一个可怜人,一个委曲求全,就我成了负心汉。”
“夫君绝对不是负心汉,慈云知道的。”
“可我还是想抱怨,在倩倩那好难熬,我一晚都睡不着,动都不敢动,说句有点偏心的话,在你这,我还轻松些。”
杨慈云笑了笑,却还是劝着,“慢慢习惯!倩倩是个好女孩,还是要好好照顾她。”
“你不怕我爱上她吗?”
“真要有那一天,”杨慈云苦笑,“那也是慈云的命,怨不得别人,慈云自己心里有数。”
“傻瓜!”打横抱起她,“不准再胡思乱想,睡吧!”
上了床,杨慈云在内侧躺定,看着丈夫坐在床沿,卸下里衣,裸露出健壮的胸膛,脱下脚上的靴。
房内炉火烧得旺,温暖了整间房,反倒显得有点热,李崇傲上床躺定,拉上被褥,将妻子抱进怀里。
“子谦……”他偷吻了她的颈项,引来她一阵娇喊。
“今晚可以好好睡了。”李崇傲又是笑,又是叹息,“你不知道昨儿个我在倩倩那绷得要死,动也不敢动,就怕碰到她。”
她当然相信,夫君是个庄重的君子,虽是武将,但谨守男女分际,想到这,她心里甜蜜,夫君若非对她有感情,怎能这样与她亲密拥抱亲吻,发生属于夫妻之间才能有的行为。
“在想什么?”
看着丈夫俊朗的脸孔,一双浓眉挺挺有神,“慈云好感恩、好知足,能有夫君这样值得依靠的丈夫。”
“这话动听,你多说。”
两人笑了,气氛很是温馨,杨慈云伸手抚摸丈夫的脸,碰了碰那浓眉;李崇傲只是安安静静的任由她碰触。
“说真的,云儿,你真的一点都不介意吗?”
“介意什么?”
敛了敛眉、叹了叹气,“我跟倩倩在一起……说真的,别说是你,我自己心里就难以克服,倩倩就像是个妹妹,现在要我跟妹妹在一起,我真的很为难。对!我说过,只要她愿意,我愿意给她一个正常的家庭,可是那是在你还没出现之前啊……”
“其实慈云介意,也好嫉妒!可是慈云知道此刻夫君的心在这里,”摸了摸丈夫的胸口,“这就够了,此刻夫君只想着慈云,没想着别人,这就够了。很多事情我们身不由己,只能求个两全,而现在,留下倩倩,就是两全。”
他看着她,听着她说着心里的话,一字一句说着理,却也诉着情,忽而他紧紧抱住她,紧到她几乎感到疼痛,却不吭声,任由他抱着。“云儿,我爱你……”
她震动了,双目净湿,晶莹闪烁,她紧紧靠在他胸口,听着他的誓言。
“我爱你……云儿,听清楚了,这是我的誓言,有违此誓,我李子谦愿意遭到天打雷劈……”
“别乱说,”娇嗔阻止他,“好险冬不震雷,总之夫君别乱说!”
他亲吻着她,带着她进入更深的世界,带着她飞越高山河谷,体验绝无仅有的感受。
她沉沦着、自溺着,也甘心不醒。
她没告诉他……就让倩倩留下吧!因为她其实一直好担心终有一天,那个身不由己的人会变成她!
到了那一天,至少还有一个郭倩倩陪着他,成为他的妻,为他生儿育女,为李家开枝散叶。
就怕有那一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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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的日子总是嫌短,太平盛世如此,乱世更是如此——杨慈云与李崇傲新婚燕尔的生活就在皇帝一声令下的格杀中,彻底惊醒了!
那天,李家人还是在主厅谈着事情,遭到剥夺兵权已近一年,这段时间,朝廷还是继续给李家俸禄,但显然就是要李家勿再管事,说不定若非李家六代立下汗马功劳,现在早遭杀尽。
老将军忧心说着,“朝廷的忠臣渐少,魏丞相一事之后,敢于进言的人更少,皇上就这样被几个奸险小人包围,清流难近,这该怎么办?”
李崇傲的一个弟弟说:“爹,大哥,总要有人进言的,不能人人都怕死,不如我们说去,凭爹跟大哥多年立下的功劳,皇上总该要听的。”
李崇傲在一旁冷冷说着,“连慈云进宫对皇上的劝戒,皇上都当马耳东风,何况是我们?别忘了,抓魏丞相一家那一夜,将军府外多少御林军,显然随时准备抄了将军府……老实说吧!我不认为皇上是一个听得进去谏言的皇上。”
老将军清嗓咳了咳,还是不免要提醒,“子谦,此话在这里说就好,至少……别在长公主面前说。”
“爹可以放心,云儿不会去通风报信,云儿不是那种人。”他为妻子辩言。
“我知道,只是……”
就在此时,一名下人冲了进来,气喘吁吁加慌慌张张,一进厅就跪倒在地,“不好了,老将军,将军,大事不好了!”
老将军急问:“怎么回事?”
这时杨慈云来到主厅外,听到厅内喧哗,不敢进去,就在外头等着,也听见了下人说的话。
“皇上……皇上把定远侯给杀了,现在尸体还悬在城门,还派出御林军抄了侯府,把府上所有人全都押往东市说要处斩。”
李崇傲大手重拍桌子,怒极,“无道昏君!怎可如此妄为……”
此刻众人愤慨,无人在乎李崇傲的口无遮拦,事实上,大家都怒极——定远侯与李家素来友好,多场战役一同出生入死、肝胆相照,那定远侯忠肝羲胆,见朝政紊乱,敢于谏言,竟遭昏君杀害。
李崇傲再也忍不住,“我进宫去找皇上理论!大不了一死,岂能再做缩头乌龟!”才到门口就看见杨慈云,李崇傲的怒气本来已是微敛,却听见她说了一句话,怒火不消反涨。
“夫君请冷静,此刻不要进宫,不要自招危难。”
他大怒,拳头紧握,“此时此刻,我还怕什么危难?!今天是定远侯,明天就是我们,你以为我是这种贪生怕死之徒吗?我在你眼里是这种低劣小人吗?”
他大吼,杨慈云满眼是泪,知道他愤怒至极,几乎无法扼抑愤怒,因此迁怒于她,自己有苦难言。
她不敢拦,内心的哀痛遽增。
看着几个弟弟拦住他,甚至连老将军都骂他,老夫人哭他,要他为全家着想,不要冲动惹祸,自招危难;杨慈云下定决心,转身离去。
半个时辰后,小青哭哭啼啼跑了过来,“将军,将军,公主进宫了,而且……”
“而且什么?”
“而且公主去太庙请家法了……”
李崇傲心一惊,立刻抛下家人,此刻他更有理由进宫,他不能让云儿一个人去面对宫内诡谲多变的情势。
果然,杨慈云搭轿,先前往供奉列祖列宗的太庙请家法——家法乃先皇所赐,为一“驭龙杖”,依情况而定,驭龙杖可打龙袍,也可打龙身。
拿到了家法,杨慈云进了宫,此时的她又是盛装,又成了长公主!很多时候,她宁可自己不是这个身分,宁可自己没有荣华富贵。
但她也知道,宁可只是自欺,而自欺是解决不了问题的。
进了宫殿,还是上回的景象,没想到这么快她就得来第二次,皇帝杨翊淳还是美女环绕,酒肉腥臭传满整个寝殿,昏暗到仿佛天下世道几乎难有澄清的一天。
她眼一冷,死命瞪着,手里握杖几乎在发抖。到这一刻,她几乎确定,天要亡我杨家了……
看见了她,皇帝笑了笑,“皇姊姊这一回……来晚了啊!哈哈哈——”
大怒,“其他人给本宫出去,离开前,把寝殿大门全部开启!交代下去,击鼓鸣钟,通令朝野。”
杨翊淳开始有点不安,“你要做什么?”
其他人不敢多留,纷纷撤离,遵从杨慈云的指示,将皇帝寝殿的所有门全部开启,登时冷风吹满整个寝殿,布幔飞扬,景况看来煞是吓人。
“为什么要杀定远侯?”她冷冷问着。
皇帝满不在乎的说:“伍宗汉告诉朕,定远侯密谋造反!反正宁可错杀,不能错放。”
“荒唐!伍宗汉自己强掳民女、私卖军粮,还敢说人密谋造反?皇帝不辨忠奸、识人不清,任由小人牵着鼻子走……”谁不知道,伍宗汉是要定远侯手中的兵权。
“大胆!朕是皇帝,你敢这样说朕……”
举起手中的家法,“杨翊淳!脱下龙袍!”
“你要做什么?”
“本宫领先皇令,必要时要劝戒皇帝,今天请出家法,本宫要杖打龙袍,杨翊淳,脱下你的龙袍!”她手捧龙杖,高声说着。
“杨慈云,你要造反吗?”皇帝一脸的紧张。
“先帝有命,本宫可以这样做!难道皇上认为先帝是在造反吗?”杨慈云双手紧握,举起龙杖,“杨翊淳,脱下龙袍,领受家法。”
“贱蹄子!你疯了吗?”杨翊淳开始在寝殿内奔跑,杨慈云追,“朕是皇帝,朕随时可以杀了你!”
“脱下龙袍!”杨慈云追逐着,眼里泪水直流,她真不想走到这一刻,真不想承认眼前她的弟弟是个别人口中的昏君,是个无道昏君。
滥杀忠臣、不理民怨、游畋作役、贪色享乐,这不是昏君是什么?
杨翊淳纵情声色,日夜颠倒作息,体力竟如此不济,绕过几根大红柱子,竟然真的被杨慈云追到,跌倒在地,顿时受了几杖。
“混帐!杨慈云你疯了吗?让朕这样丢脸,朕是皇帝,是皇帝!”
“皇上丢脸,那定远侯是丢了人头,天下百姓丢了命,不教训皇上,本宫对不起列祖列宗,对不起天下百姓。”对着皇帝的背部挥杖,“皇上不脱龙袍,本宫就直接杖龙身。”杨慈云挥动驭龙杖,一下打过一下。
杨翊淳一时反应不及,躲不过,不停哀号呼救,甚至高喊,“救驾,有刺客,有刺客啊!”
外头侍卫奔进殿,这一下果然让皇帝丢足了脸,所有下人都看到了!
杨慈云还是有停的打,边打边流泪。“先帝百年基业,皇上一人短短一年就败到无可复加的地步,这怎么对得起先皇?怎么对得起先人?皇上……”她哭喊,手劲丝毫不减。
就在此时,李崇傲也进了殿,进宫后的他发现宫里头一团混乱,本来还担心妻子的安危,现在却发现——他的妻子、他的长公主竟然拿了家法正在教训皇帝,这让他简直不敢相信,一时之间也僵在现场。
众侍卫不知如何是好,是要救驾,还是冒着伤到长公主的罪名,将人拉开?
就在众人僵持成一片的此时,李崇傲率先上前,抓住了妻子的手。“云儿……”
杨慈云泪流满面,抬头看了看夫君,泪更汹涌;李崇傲满是温情的看着她,直到这一刻,他终于知道她苦,她好苦。
苦到无处诉说,苦到跟别人说别人也不懂,只能自己将所有的苦都咽下去。他心疼她,他好心疼她……
“夫君……”
“别打了,够了,真的够了!”他说的够了是指她做得够多了,尽了人事,之后只能听天命,是兴是亡、是荣是辱,都与她无关,她只是一介弱女子,她已经尽力了,怎忍再苛责于她?怎能让她承担连男人都担不下来的重责大任?
够了……真的够了……
他心疼她……爱她……
她看着他,夫妻心灵相通,她知道他的意思,知道他心里对她的疼爱,知道他已经完全懂了,懂得她的痛苦与无奈。
“回府吧!”
他的温情以对换得她宣泄出来的痛苦泪水,终于有人懂她了,纵使他无法办担她的痛苦,至少他懂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