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街头展目四顾白雪飘零的世界,几盏路灯在雪夜中散射着冷冷的光芒,寂静无人的街头,冷清得像是被雪花活埋过无人幸存的孤城。
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那个两次迫不及待地逃开的女人。在这冰天雪地的夜里,不知她隐身何处?会不会又跑到哪条路边去呆坐到睡死在雪地里?
一个在工作时冷静过人、能力十足的女人,一个脆弱却故作坚强的怪女人。睡着时脆弱得不堪一击,却在清醒时敏感得像只带刺的刺猬。两种极端的性格,两种不同的面貌,在她的身上糅合成一股绝望的冰冷,让人为她心折不已……
远远的,一道强力的车灯照射过来,桓少恺停立在路一旁,回头看向急速驶来的重型摩托车。从车上骑士纤长的体型可以看出应该是个年轻的女郎,在冰冷路灯的照射下,衬得她银灰色的紧身骑装带着一种决绝的冷酷。在她身后摇曳成弧的银灰披风,衬托着一头飞扬的青丝,挟着一种嚣张的气势,牢牢地吸引住路人的目光。
赛车型的摩托车以雷霆万钧之势呼啸而至,在扫过桓少恺而去时,突地急转回头在他身旁戛然而止,车轮重重地刮擦过路面,一股橡胶的焦味扑入桓少恺鼻中。车上骑士脱下银灰色的头盔,露出一张略带冷漠的女性脸庞。一双妙目含怒带怨,似乎很不甘愿停下车来,那满身的冰寒气息冷得扎人——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怪女人?!
“石滢,你……”桓少恺不敢置信地瞪着她,一股惊喜涌上心头,难道连她也知道他在想她吗?还是老天特别厚爱他?
“要上来吗?我可以送你一程。虽然没有你的高级轿车舒服,却比你步行快得多。”端坐在机车上的石滢冷淡地说着,没有看向他,双眼下意识地望向别处,表情有些压抑的不甘愿。要不是想到自己多少欠了他人情,她才不想理会他呢。
“为什么不?”喜不自胜的桓少恺几乎没有多作考虑,很自动地上了车。真是不可思议的巧合,老天仿佛是听到了他的心声,特意把他心心念念的人儿送到面前来了。也幸好这女人没有想象中那样不知感激,总算他两次的大方牺牲没有白费,现在终于迎来了甜美的回报。
“坐好,要走了。”石滢的声音从前面冷冷地传来,打断桓少恺自我陶醉的神思。
车子突然向前冲出的惯性,让他的双手更有理由紧抱住面前的纤腰,紧紧地、舒心地抱住她纤柔的身子。他发自真心地露出微笑,呵呵,如果早知道光是在路上闲荡就能遇上她,他就不会白白浪费近半个月的时间了。
纤合度的腰肢,裹在紧身的皮大衣和银色大披风之下,被他的两只大手牢牢地环抱住,像是从此再也离不开他的怀抱了似的。那种亲密贴近的触感分外美好,激得桓少恺心中柔情荡漾,不由得更把身子倚近石滢,张开双臂把她整个人密密实实地拥在怀里,用他宽阔的胸膛紧紧地贴住她的背,把头也稍嫌过分地压低倚上她挺直的肩颈之上。心想可能少不了她的一些怪罪吧,但这一刻的感觉如此美好,让他忍不住心存幻想……
喜欢一个人、爱上一个人的感觉是什么?是不是只想紧紧地抱住那个人,再也不想让她到任何地方去……只想和她两个人就这么相互偎依直到永远呢?如果是这样,那么他现在只希望这条路永远没有尽头,让他能一直这样拥抱着她。
前方的石滢,被身后男人过分的举动弄得很不舒服。前两次是因为她睡迷糊了,意识不清才会错把他的胸膛当依靠。现在她头脑清醒,更强烈地意识到这是个可谓之为陌生人的男人,她发自内心地抗拒和陌生男人、尤其是身后这个和她犯冲的男人有太过亲密的接触。
“请阁下手下留情,松开一些,让我行动便利些,我会很感激……”石滢强压下心头的怒火,出声示意那个该死的男人不要太过分了。
漫天的雪花随着强风扑面打来,虽然有头盔护着让脸部免于直接受袭,但也给了桓少恺更好的耍赖理由。趁机把头盔下的脸埋进她展露在头盔外的秀发中,他不甚满意但尚能接受地吸入她淡淡的发香。
对她的话听而不闻,他只肯把手劲放松了些,以免她不顾危险让两人出了意外。却故意把整个身子更贴近了她,直到几乎能感觉得到她身体的柔软和温暖。在心中暗自窃笑的同时,他不忘伪装出困惑的声音:“你在说什么?风太大了我听不清!”
可恶的男人!石滢在心中切齿暗骂,只好暗中把车速提高了一倍,以期能早些甩开这个瘟神。如果可以,她真想把身后装傻的男人踢下车。而现在,她只能怪自己不该一时良心大发,再一次让他搭乘她的顺风车。
时间再迟缓也有结束的时候,路途再漫长也有抵达终点的时候。即使桓少恺宁愿永远也没有终点,但石滢最后还是把他送到了他落脚的酒店。
慢吞吞、不甘不愿地下了车,桓少恺正想找个借口,再和她相处一会儿——最好是能拐她去吃点东西或喝点什么的。却发现那个女人早已停好车,看也不再看他一眼,径自走进酒店专用的电梯间,他连忙撒开大步跟了上去。
“你也住这家酒店吗?”他看着她熟练地按下在他的房间下两层的数字键,疑惑地发问。有这么巧吗?她竟然也住在同一家酒店?老天真的这么眷顾他?但是如果她也住在这家酒店里,那这半个多月来,他没道理没碰到过她。
“不!”石滢冷淡地扫他一眼,走到离他最远的角落处站定,摆明了不想理会他,“我来找朋友。”
“哦。”桓少恺有点失望,原来她真不住这里呀。真是遗憾!他还正想着两人住在同一家酒店的好处呢。
“你的朋友是男还是女?说不定我认识呢。”他厚着脸皮挪身趋近她,假装看不见她一脸厌恶自己的表情。
“是男是女不劳你费心,我自己找得到!”石滢冷嗤一声,把头调向门口方向,眼睛盯着闪动的数字键,不想再搭理他。桓少恺还想再开口说些什么,石滢按下的楼层已经到了,电梯门缓缓打开,石滢冷冷地越过他的身旁,走出了电梯间。桓少恺差点儿忍不住想追上去,可是一想到她脸上冷得扎人的表情,他还是决定放弃了。
今天他已经招惹她太多了,再过分下去,只怕那个怪女人会从此把他当凶神恶煞看待,那他以后可就难接近她了。唉,这怪女人还真是个难以讨好的女人,清醒时冷淡得扎人,一点儿都不可爱。他还是觉得睡死了的她比较脆弱,讨人怜爱。
石滢走出酒店大门,身边跟着的是排开公事大老远追过来的卓衣俊。在服务生的帮助下推出她的重型摩托车,石滢跨坐上去,卓衣俊也随之跨上车,从后面亲密地搂住她的腰身。摩托车的呼啸声响彻街道,绝尘而去。
酒店里,桓少恺咬着一口钢牙,冷冷地站在他的房间附设的阴暗阳台上,目送着楼下那两个人亲密地离去。一股郁火烧灼在他的胸口,他紧握的双手差点把阳台的栏杆捏成粉碎。
当你发现所爱的人原来已经有了别的爱人,你的心情如何?是愤怒、嫉妒?还是沮丧?为什么她爱的不是我?为什么她不爱上我?你是不是也会这样问自己?那么答案又是什么呢?为什么他只觉得有一股寒意从脚底传上来?
“石滢,你什么时候才回国?”卓衣俊把握难得的机会,紧紧地拥住她,暗自压下心中的怨叹,附唇在她耳际发问。
平日里因为太过清楚她扎人的脾气,所以就算心中有所妄想他也不敢太过分。即使是现在,他也只敢在她能够接受的范围内亲密地环住她。但只有他自己明白,这样的拥抱根本无法让他满足。
“休假结束之后。”石滢专心地驾着车,勉强容忍他故意营造出来的亲昵。
比起刚刚那个男人的过分举止,卓衣俊算是相当识情识趣。他一向细心体贴,对她在言行举止上都十分注意拿捏分寸。这也是为什么她虽然无法爱上他,却也无法不喜欢他这个人的原因。
而那个姓桓的男人不是在她最不想见到他的时候出现,就是刚好多管闲事地帮了她,然后还想向她讨回人情。而且她讨厌他那种仿佛看穿了她的表情,还有他越来越让人不安的眼神。真不明白为什么她会那么倒霉地碰上那个男人?还很不幸地好几次和他扯在了一起。
“还要一个月啊,你不能提前回国吗?我很想也留下来陪陪你,可是我真的抽不出太多时间。”卓衣俊无奈地轻叹。
认识近五年,石滢总是这样,像一阵无法掌控的风。她飘忽的脚步总让人捉摸不定,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为什么他爱上的偏偏是这种女人?如果是平常一点的女人,他也就不需这么费心费力了。
“不要为了我耽误公事,我自己一个人也会玩得很开心,你不用浪费时间陪我。”石滢委婉地拒绝他的好意。
一直以来,她都是自己一个人到处游走,也早就习惯了独自一人流浪在异国他乡。如果身边突然多了一个人,她反而会不习惯。
“我会很想你的。你要早些回国呵……”卓衣俊在她耳边低低地倾诉着自己满腔的深情,几乎快要压抑不住胸口即将决堤的汹涌情潮。
“嗯……”石滢的声音淡淡地传来,几不可闻。
一股矛盾的冲突充塞在她的心口,她最害怕的就是听到他这么说。他的深情她知道,可是却给不起他想要的。她痛恨自己无法爱他,更痛恨自己只能加深他的痛苦。
漫天飞舞的雪花,层层地覆盖着山头、道路、房屋及道路两旁的花草树木。强劲的北风夹杂着莹白的雪片,扑打在行路人的脸上,连轿车前方的玻璃都蒙上了层层的雪花,难以看清前方的路况。
这种日子只适合躲在家中偷闲,冒险出门的人简直是在自寻死路,更别提还想出远门了。
驾着海外分公司特意为他准备的高性能越野车,桓少恺驶向未来三天内为了慰劳自己的辛苦而特意租下的度假小屋,准备度过他在异国他乡孤零零、冷清清的春节。
自接下“腾俊”企业的董事长一职以来,他的工作量比之以往激增百倍。由于新旧帝王易主,及企业内部的人事任命等问题,非一日之计可以理清。所有一切这些事务他都得从头做起,细心谨慎,不敢一事或漏。要想赢得企业上下全体员工的信任,不干出些成绩是难以服众的。幸好他一向够坚韧又耐力十足,整整煎熬了大半年,他终于不负李老董事长的厚望,初步稳定了“腾俊”企业上下全体员工的人心,确立了自己的威信。而接下来的一切,就只剩下时间上的问题了。
操劳了大半年,最后连春节都没法赶回家过,忙里偷闲的他想念家人之余,只好排开公事给自己放三天的假,找个无人打扰的地方休养,过个不想过劳死的春节,当作犒劳自己大半年来的努力。
只是这儿的分公司负责人似乎有点太过深入地领会了他的话外之意了,也许当真给他找了个建在深山老林里的度假小屋了。因为他已经在大风雪中开了整整四个小时的车了,而且前方的道路两旁的景物也越来越荒凉,几乎没有人烟了,却还没有到达目的地。如果半路上还会遇见几只野兽,他也不会觉得奇怪。
光秃秃的残山剩岭上满是积雪,白花花的一片,和灰白的天空连成一线。路面积上了一层厚厚的雪,车子行驶在上面如履薄冰,不得不小心翼翼地行驶,深怕一不小心就会滑出路面酿成车祸。
行驶了老半天,地图上的那座小木屋仍然没有出现,桓少恺不得不怀疑起这些老外是不是真的弄不懂中国人的幽默?他们不会真的以为他想不开了,要找个与世隔绝的鬼地方躲起来吧?
风雪越来越大,才午后三四点的光景,天幕已经一片灰蒙蒙的。前方道路上的积雪越来越多,桓少恺不得不睁大双眼,咬紧牙关全神贯注在手下的方向盘上,才能勉强保持车身行驶在路面上。否则真要不小心滑出路面,再倒霉一些滑进路旁某个不知名的坑洞里,要想在这种鬼地方找人来救援,那真是痴人说梦了。
拐过几个弯,远远的,似乎可以看到前方的半山腰上,出现了一排类似地图上特意标明的度假小屋。覆盖在白雪下的灰黄前廊下,悬挂着一排排的小灯泡。晕红的灯光,暖暖地在这风雪天里闪烁,让路上苦命的行人感激地想朝着它飞奔而去。
桓少恺精神一振,一丝微笑也浮上了唇际。也许未来三天的假期还不算太令人失望,虽然这小屋偏僻了点,但只要有人为他准备好了足够三天的食物,并且保证小屋坚固得可以遮挡风雪,里面还有个温暖的壁炉,其他的再怎么样他都可以接受了。
心情放飞的同时,桓少恺忍不住在心里暗自做他接下来的三天的假期计划安排。在这荒山野外的小木屋里,实在也没什么好的消遣,可能最好的活动莫过于睡觉和发呆了。
他事先已经决定好这三天内不接触任何公务,所以早就安排好一切事务,空手来到这里度假。就算现在的度假地点和他原本设想的有所出入,他还是不打算再去接触那些快要压死人的公文。
也许他过去一向视为浪费生命的睡觉与发呆,可以列入此次的假期活动计划中。姑且就把它当成一种奢侈的享受吧,毕竟人生总是需要一些不同的变化,才能增添生活情趣的。就算大忙人如他,也不例外地觉得生活得太过劳累了,需要适当的放松。
只是,独自一人过年,总会有点孤单寂寞。家人是见不到了,连那个他心中念念不忘的怪女人——石滢,也从那天在酒店分别后,再也没机会遇上她。
不知那个女人是已经跟着那个幸运的家伙回国了,还是又流落到哪条街上去吹冷风了?他虽然也心里明知自己是注定没有机会了,因为凭那个怪女人的别扭个性,若她和那天晚上的那个幸运家伙没有一定的熟稔关系,她是不可能和他那般亲热的。她不就好几次把他桓少恺当瘟神看,全然不顾他曾经帮过她几回吗?
回想起来,他和她两人自初次相遇以来,似乎就没有机会好好地相处过。每一次总是不欢而散,纵然他从未对她做过什么过分的事——若要认真追究起来,就只有飞机上的那次交谈可能让她反应过度了些,可是最后他不是也已经将功赎罪过了吗?但石滢那个怪女人就是从来都不肯给他好脸色,那晚却肯前去酒店找那个不知名的家伙,而且两人那么亲密,还彻夜不归,让他差点一个人气炸在他房外的阳台上。
感情这种东西真的很恼人,一旦滋长起来,就谁也没办法遏止了。就像近日的他,夜夜都在入梦前告诫自己:忘了那个不可能属于自己的女人吧。可却每每在梦醒时分,想起她此时不知正在何处,是窝在那个男人温暖的怀抱里,还是又游荡在哪条无人的街头?
越是想要忘了她,就越是加倍地想她。甚至有时候好想不顾一切地冲上街头去找寻她,更不要说无数次地差点忍不住设想着,要不择手段地从那男人手里抢过她……
呵,真是有点疯狂了!桓少恺自我解嘲着,心思不由得又飘到了那个不知身在何方的怪女人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