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子矜遇到庄桥,天天走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从不知道这个城市里有一个叫做庄桥的人。自从认识了他,就接二连三地遇到他,难道这真的是猿猴的便便?
如果前两次遇到他是有意为之的话,那么这第三次相遇就是纯属巧合。
清明节前半个月市内就有了宣传,为了让外地务工的人员以及在清明节期间不能为亲人扫墓的市民们,有地方寄托对逝去亲人的哀思,特举办大型燃放河灯活动。
子矜的父母五年前因为一场意外去逝,她独自一人在这里打工,每逢清明都要为他们烧几张纸,听到有这个活动,当然早早地买了盏河灯,等候在江边。
夜幕降临后外滩上的人陆陆续续多了起来。不知是不是应了“清明时节雨纷纷”那句诗,当人群缓缓涌向滩边时,天空开始飘起小雨。
滩上人虽多,却很安静,人们个个神情肃然,满滩只能听见沙沙的雨声。
不知谁第一个点燃第一只河灯,顷刻之间,人人手中的河灯都亮了起来,子矜也小心翼翼地捧了一只,火苗在手心里摇晃着,像一颗微弱的心。
身边有人轻轻抽泣,子矜转头去看,是一个年轻的姑娘,可能亲人才去世不久,双手捧着一盏灯不住的落泪,惹得子矜眼酸酸的,忙转过头不再看。
扭头的一瞬间她看到了一个人,不敢相信,她再次回头。
就在一片朦胧的桔色灯光之中,她看见一双深不见底的双眼,冷冷的,漠然而遥远地注视着她。
又遇到了庄桥!
子矜不得不佩服这个世间就是有缘分这种东西存在,虽然内心深处很排斥他,但此时此刻,这种压抑的气氛和环境之中,她竟对他有一种同命相怜的亲切感,远远地向他微微颔首。
人群开始向江边移动,她跟在队伍中,身边到处是哽咽和抽泣声,压抑的气氛,让平时压抑着自己的子矜开始落泪。
身后递来一张纸巾,她伸手接了过来,低垂着头抹去泪水。
千万只河灯被放入江水中,看着那盏小小的灯顺水远去,心被悲伤塞满,父母离开已五年了。五年的时间让她感到那么遥远,但当那盏河灯一点点远离时,她却忽然有一种父母并未离开的感觉,似乎这五年就只是一场梦。
后面的人群涌动,身后不知谁推了子矜一把,她不由自主地向前一倾,人就要落到江里去。旁边忽然有人拦腰将她环住扯回,她吓得脸上变色,人已落入一个宽阔的怀抱,下意识用手在他怀前一挡,饶是如此还是闻到他身上干净好闻的淡淡男子气息。
“谢谢。”
对方的手臂很快收了回去,回答她的是沉默。不知又站了多久,江面上的河灯越来越稀少,零星地飘浮着,像一个个孤独的魂魄。
身边传一声叹息声:“回去吧。”
她点了点头,茫然地跟着那个高大的身影往回走。
许多放过河灯的人们还聚在江边未走,如果要回到车道上,必须穿过众多人群,子矜有些犹豫。
“跟我走。”庄桥挤入人群,用双臂为她开出一条路,走出不远回头发现她被淹没在人群里,便拨开人群又走了回来,不由分说紧握住她的手,与她挽手同行,人太多的时候便用另一只手臂圈住她,为她挡开一条道路。
众多人在他们身边涌动,他们两个人却像处在一个独立的世界,而她就这样被圈在他的世界里,承受着不同的悲伤,却走着同一条路。
不长的一段路,他们却用了十几分钟。
初春的雨虽然单薄,也足够缠绵,她的头发被打湿,滑落到她眼中,涩涩的难受。
“我送你回去。”即使在此刻语气依然如此生硬,似乎做这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不用了,谢谢。”她转头向另一个方向走去,但没有走多远就开始后悔,因为这几天反常的热,她穿得很单薄,衣服早已被淋透,粘乎乎地贴在身上很难受。
正在后悔自己逞英雄活受罪的时候,身后亮起两道灯光,那辆招摇的911在她的身边慢了下来。
“上车!”车门在她面前打开,依旧是那种地球只围着我一个人转的语气,但是此时她没有再坚持,很快跳到车上。
车上暖和了许多,子矜整理着额前的湿发,一条毛巾递到她手中。
“谢谢。”实在太冷了,她鼻音浓重地嘟囔了一句。
他转头看了看她,黑暗之中分辨不出他的神情,但是他只是扫了她一眼,就很快转开,浓密的睫毛将眸底里涌动的什么压了下去。
“一切都会过去的。”他缓缓地说。
“嗯?”她怔了一下,随即明白他是说去世的人,点了点头,酸楚的痛感又浓烈地爬上心头。
“已经没有什么了。”她淡然一笑,“他们离开我都五年了,这五年来我最努力的事就让自己相信,他们离开了。”
“五年?”庄桥的手指微跳了一下,死死握住方向盘。
“是呀。”子矜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变化,车窗上不断滚落下来的水珠,在路灯下像千万条的泪水。五年前,刚刚从学校毕业的她跪在那两张照片前,哭得天昏地暗,总以为从此天都不会再亮。可是一转眼五年过去了,她却早已习惯了一个人的生活。
一行泪滚落下来,重重砸到手背上,灼热而伤痛,子矜惊觉,五年了,这竟然是第一次落泪呢。
她用手背悄悄抹去,转头若无其事地问:“你呢?今天来?”只是浓重的鼻音泄露了一切。
“我女朋友!”他冷冷地回答。
子矜没有发现他情绪的变化,继续热心地问:“哦,多长时间了?”
“一年了。”他的嘴角浮出一丝冷笑,“去年我们就要结婚了,她却独自出去旅行,结果出了车祸。”
“这样。”子矜理解地点点头,窗外的光芒落在他的额头上,冰冷生硬,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很用力,以至指节都有些白了。
如此伤心?!
子矜内心深处升起了些微的感动,现在如此重情的男人不多了。
“你应该开心一点,如果她在天国知道你这样伤心,会不开心的。”子矜试着安慰他。
“吱”的一声,汽车猛地停了下来,子矜不提防头重重地撞到挡风玻璃上,“咚”的一声生痛。揉着头她惊呼:“出什么事了?”
打量了一下前方和四周,并没发现有什么异常,漫天的大雨之中街道很空旷。
“下去!”冰冷的声音砸来,子矜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什么?”
“我说,你下去!”刚才看起来还蛮伤感的脸,此时变得如此牛头马面。
没有人性!
站在如注的大雨之中,看着那辆光闪闪的跑车绝尘而去,子矜抱紧了双肩,几乎要破口大骂。
跑到行人桥下,她还在不住地发抖,发誓如果有机会一定不会轻易饶过庄桥。但是再骂也没有用,她只好冒雨寻找最近的公交车牌。
“叮!”电话骤然响起,把沙发里以一种优雅的姿态看书的男子吓了一跳,看了看电话上的号码,不自觉地皱了一下眉头。
“什么时候回来?”电话那边传来冰冷而生硬的问话,标准庄桥似的问话。郝成洛看了看墙上的日历,对于他为什么在这个时刻这样晚的时间打电话的原因,了然于心,那就是因为今天是清明节。
于是淡淡地回答:“明天。”
“好的,快回来吧,不然,我想我会杀人!”郝成洛可以想象到庄桥说这番话时脸上那隐忍的怒火。
“你确定你判断是正确的?不是误伤?”不管发生了什么事,郝成洛的声音听起来永远的平稳清澈。
庄桥沉默了一下,缓缓回答:“一定不会!”
“好的,我明天就回去。”郝成洛回答。“我要按计划开始了!”庄桥的声音听起来格外的阴森。
“你是不是淋雨了?鼻音很重。”郝成洛不以为意地问,“喝些热水,不要我们都不在,你就把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庄桥明显冷静了下来,停了片刻沉声问:“蓝曦怎么样?”
“已经稳定下来了,下周就可以出院了。”郝成洛淡淡地回答。
话筒里的人沉默了一下,声音低沉了下去:“你为什么不留在那里照顾她?”
“她需要的不是我。”郝成洛回答,淡淡的语气里掩饰不住的黯然,“不过你放心,她已没有危险了,有她妈妈和姐姐在身边,很快会好起来的。”
“那就好。”
挂断电话,郝成洛对着手机发了会儿呆,看了看窗外炽热的阳光,觉得自己是该回去了。
“没有人性!不是个男人!变态!”
缩在沙发里的何小敏看着一向斯文的子矜在破口大骂,最后终于忍不住问:“你骂了半天了,也说说发生了什么事吧。”
“住嘴!”子矜怒喝了一句,“没有看到我很生气吗?我非常非常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