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月,你醒着吗?”
是吴子规,他真的来了!
“弦月,你睡了吗?”
吴子规踩在破庙石板地的稻草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弦月精神紧绷、全身僵硬的躺在草堆上,眼角瞄见布幕被拉开,紧张的迅速闭上双眼。
“弦月?”吴子规试探似的叫着她的名字。
弦月听到吴子规蹑手蹑脚向床沿靠近,一颗心激剧跳动,好像有一股热气在全身窜流令她躺得极不安稳,然而她一动也不敢动,两手紧贴在大腿侧边,笔直的躺着。
“弦月,你是不是睡着了?”吴子规的嘴唇慢慢靠近弦月的耳朵,轻轻呼唤。
从他身上发出的每一口呼吸、每一句耳话,都让弦月的身体有种酥麻的感觉,脸颊不经意的碰触,感觉到吴子规的皮肤,小脑袋慢慢回忆,他的脸颊有些方正,棱线分明,尤其是个性十足的下巴、坚毅的嘴唇……
“乖,你好好睡。”
吴子规声调柔和,透出一种温暖的舒服感,粗大的手掌轻轻抚摸她的头、她的脸,弦月沉浸其中,享受粗糙的触感。
接下来,吴子规打算怎么做呢?弦月满是欣喜的期待着。
“睡觉也会笑,八成正在做一个好梦。”盯着她可爱的睡脸、浓密的睫毛、尖翘的鼻子、小巧的嘴唇,吴子规脸上浮起笑。
弦月开始想像吴子规的脸,他贴近她的脸,双颊缓慢磨蹭的感觉,心里又是期待又有点不好意思。
“好好睡觉吧。”吴子规弯下腰,百般疼惜似的在弦月额头亲一下。“嘻!”弦月额头发痒,忍不住笑出声。
“真是个爱笑的顽皮女孩。”吴子规浅浅一笑。
接下来他会亲哪里呢?弦月心情被拉上云端。是眼睛、脸、鼻子,还是……弦月害羞的咬咬下唇,忍不住自动把小嘴噘得老高。
咦?为什么没反应!难道是不够高吗?弦月把小嘴巴噘得更高。
嗯?依然没反应!她索性把背部稍稍弓起。
弦月听到门被开放的声音,立即张大眼睛,把布幕拉开往外一看。破庙内空空如也,没有半点人影,他消失了!
弦月恼怒的翻身跳下床,跑到门口拉开一条小缝偷偷往外瞧,正巧看见吴子规的背影消失在转角处。
“大半夜,他不好好的睡觉是要去哪里?”
好奇心起,夹杂些许失落感,弦月轻手轻脚跟着他背后出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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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的人都挤到街上干嘛?大半夜的不睡觉,大家在路上揍什么热闹!”
原以为入夜后,寂静会占领城镇,然而弦月错估节庆的魔力。
元宵节是愈夜愈热闹,逛街的人、提灯笼的人、猜灯谜的人全来到街头,人多虽然方便弦月隐藏行踪,却三番两次挡住她的视线,害她差点跟丢,所幸吴子规走路像个老头儿,加上速度受到人潮影响,奇慢无比,弦月才能跟在他背后,左躲右藏不至于被发现,走啊走,她竟看见熟悉的街景。
“怡春阁!”弦月惊讶的瞪大双眼。
那是之前两人曾经到过的地方,那时吴子规百般阻挠她进去,为何入夜之后,他却只身前来?甚至神神秘秘不让她知道,还一再确认她睡着后,才自己一个人跑来。
“大爷,您来啦!”门口换上另一位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娇躯柔若无骨的贴近吴子规,衣襟开到到胸部顶端,两朵粉红蓓蕾若隐若现,大胆的穿着格外惹人注目。
可恶!弦月一见那女子亲昵的动作,咬牙切齿,双眼冒出火光,马上就想冲出去责问吴子规。
“大姐,你好,我来找芙蓉小姐,麻烦大姐行个方便,帮忙通报一声。”吴子规礼貌的朝对方作个揖。
什么!原来吴子规认识怡春阁里的人!既然如此,为何不住这边呢?弦月感到事有蹊跷,决定先压下怒火观望一番。
“哦,您来找芙蓉几次啦?”她展开笑颜,拿起香味四溢的手巾在吴子规脸上轻轻一抹。
不要脸!弦月差点骂出口,连忙伸手捂住自己的嘴巴。
“三番两次。”他连忙后退一步。
居然不只一次!吴子规和那个芙蓉到底是什么关系?弦月对那位叫芙蓉的,兴起一股莫名其妙的敌意。
“哟,公子,真有心呢,跟我进来吧!”女子堆满笑脸,热络的拉着吴子规进门。
“多谢大姐。”吴子规有礼的笑道。
“都是自己人,别客气,进来吧!”
“好。”
三番两次!算一算加起来至少有五次,说不定还不止,这表示吴子规常来找那位叫芙蓉的姑娘。
心头酸酸的感觉是什么她不明白,但为何此刻的她会如此不快乐?她是堂堂的公主,难道比不过烟花女子?
烟花女子!没错,之前在宫中听到一些官员彼此吹嘘的风流事迹,她慢慢的推敲,已猜想到怡春阁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想她是尊贵无比的公主,有一长排的王储公孙天天眼巴巴的等着陪她出去玩耍,个个把她捧在手掌心,如今遇上吴子规,他却视她为无物?
“公子,小心点走。”
“谢谢。”
女子无比娇媚的声音不断传来,吴子规开开心心地接受对方美意。
“走路就走路,干嘛眉来眼去!不行,我绝不能轻易认输!”
眼前这一幕教弦月火冒三丈,一股热气直往脑门窜升,她柔软的向后翻个身,轻巧的跃上屋檐,双眼向下看,锁定吴子规的背影,沿着怡春阁的屋檐,暗中跟随,打算一探究竟。
那名女子带他走过金碧辉煌的大厅,厅内满是花枝招展的女子及浑身酒味的寻芳客,吴子规全不看上一眼,似乎专心一意想见芙蓉。
“我就送你到此,接下来的路,我想你自己会走吧。”经过一处中庭,女子在一扇大门前停下来。
“多谢大姐。”
“别客气。”
那名女子离开后,吴子规径自打开大门,一开门便是曲曲折折的回廊,古色古香的布置,与前方的怡春阁有天壤之别。相较前方的喧闹,此处却寂静无比,只偶尔传来几声虫鸣与流水声。
才隔一个中庭,两个地方感觉差好多。弦月心中想着。
没瞧见半个人影,弦月索性跳下屋檐,静静跟在吴子规后头。她好奇的张大眼睛四处张望。亭台堂榭,清一色的点着大红蜡烛,典雅的装潢,这里真的是妓院吗?
吴子规推门走进其中一个房间。
“他居然不敲门就进去。”这只有一个可能,就是芙蓉与吴子规真的很熟,连进门前打声招呼的动作都不需要。
弦月心中焦急,又不好直接闯进门,心情焦躁无比,虽然被挡在门外,却一直看向房门,直希望能看穿这扇门。时间过去,她走来走去,愈来愈烦,加上不知何处传来饭菜的香味,提醒她该照顾肚皮,又饿又气的双重催促下,她顾不了了。
“混账东西!把我一个人丢在破庙里……”弦月破门而人,看到眼前的景象,声音愈来愈低。”你……怎么会……”对方瞪大双眼,被突然闯进的弦月吓一大跳。
“自己却跑来好地方享受……”弦月盯着对方,有气无力的把责问的话说完。
多美的人啊,奇怪的是,她竟有股熟悉感……
眼见对方全身淡绿的雅致装纷,淡染胭脂,举手投足合宜适切,一副娇娇弱弱的大小姐姿态,虽然脸颊棱线有些方正,然而细看其秀丽的眉毛、粉嫩的双颊,加上朱唇因讶异而微微开放,使她显得更加诱人,好一个美貌佳人。
“请……问,姑娘有何贵事?”对方难掩脸上的惊讶,但迅速回复镇定,轻声询问。
“你……我……”弦月怎么也没料到会是这种场面。
环视房内的摆设,四周摆满兰花,空气中飘满花香,前方的门廊上摆着一具古筝,古筝前有一炉薰香,两旁的墙壁挂满书画,桌面则放着毛笔及砚台,如果不是刚从前门进来,她一定会认为此处是某个富商千金的闺房。
“我可以帮上你什么忙吗?”
“你……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弦月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硬是装作一副很强势的模样,凶巴巴的指着对方。
“奴家名叫芙蓉,敢问姑娘来到此地是想找谁?”芙蓉镇定一笑,轻软柔细的声音让人感到全身无比的舒畅。
“我……我来找吴子规……”
“吴子规!”芙蓉一脸疑惑。
“别装蒜,我刚才两只眼睛亲眼看到他走进这扇门!”弦月振振有辞。
“是吗?”芙蓉眼神闪烁不定。
“而且他是来找你的。”弦月瞪着芙蓉,对此表达强烈的不满。
“哦,你是因此而感到生气吗?”她突然笑起来,似乎不明白弦月为何把她当成情敌。
“不关你的事!”弦月感到自己一进门便处处居于下风,向来心高气傲的她怎能受得住?
“好吧,就算他来找我又如何?”芙蓉优雅地端起茶杯。
“叫他出来!”弦月大声喊叫。
“你又是谁?凭什么要我把他叫出来?”
“我……我是他的妻子。”弦月脱口而出,宣誓般对着芙蓉示威。
“妻……”芙蓉被口中的茶水呛得猛咳一阵,满脸通红。
“不行吗?”虽然心虚,但她仍很强势。
“我……我不知道……我……吴子规哪天成的亲?”芙蓉红着脸,有些不知所措。
“我是他未婚妻,我们马上就要成亲了。”芙蓉慌张的模样让弦月感到得意。
“为什么我不晓得这件事?”芙蓉充满疑惑。
“你以为你是吴子规的什么人?他成亲又何必非得通知你不可?”弦月的口气带着刻意贬低对方的轻视。
“嗯……”芙蓉盯着弦月直勾勾的看着。
“看……看什么看!”她的眼睛盯得弦月心慌意乱。好熟悉的眼神,在哪里见过呢?
“你真的确定,你愿意嫁给吴子规吗?”芙蓉一脸正经。
“当然,我不是已经说要嫁给他了吗?”
“你真的愿意?”芙蓉的语气似乎有些发抖。
“没错!”弦月好强的点点头。
“记住你今天的承诺。”芙蓉若有所思的看着她。
“什么意思?”弦月满脸疑惑。
“吴子规在隔壁的房间。”芙蓉缓缓道出。
“谢谢!”弦月匆匆道声谢,冲出芙蓉的房间。
才和芙蓉说几句话而已,弦月却感觉像和一名武林高手大战一整天,满身香汗,一颗心狂跳不已。她连忙运气调整呼吸,等到心跳稍微平静之后,再跑到隔壁敲门。
“吴子规,我知道你在里面,快滚出来!”
她见没有任何回应,手上运劲,砰的一声,打开房门,正巧看到吴子规从内堂冲出来,双手正忙着扣钮扣。
弦月立刻冲上前去,一把揪起吴子规的耳朵,“你有没有良心?或是良心被狗吃掉了?居然把我丢在破庙里,自己跑到怡春阁吃香喝辣!”
“好痛啊!”他觉得耳朵好像被扯下来了。
“就算你不想管我,我也可以原谅你,但是你跑来玩女人就太过分了!”她再使劲。
“我没有啊!”他连头都开始痛起来。
“满口谎言想骗谁?你衣衫不整、浑身的香味,胆敢说没有?”不说实话的行为让她更加气恼。
“全被你破坏殆尽,哪能发生什么事?”他一边心急解释、一边忍痛喊冤。
“芙蓉呢?”
“芙蓉?”
“没错!你和芙蓉是什么关系?快给我从实招来!”她的两道柳眉蹙紧。
“哦,你在吃醋吗?”他眼底闪过一丝狡诈。
“我……我没有!”她红着脸否认。
“脸都红了,不是吃醋是什么?”他大笑两声。
“不要转移话题,你来找芙蓉做什么?”她愈急,口气愈凶狠。
“这……”他一时答不出话来。
“这什么这?”
“我现在不能告诉你。”
“为什么?”
“我有难言之隐。”吴子规一脸为难。
“哼!欲盖弥彰,你们根本就是有不可告人的关系,你竟然敢狡辩?”
弦月拉住吴子规的耳朵,一路吵、一路走,从中庭再度回到怡春阁的大厅,而两人的争吵引起众人注目。
“真是天大的误会。”他低声下气的解释。
“你们之间一定有什么暧昧,不敢让我知道。”
“完全没有。”
“睁眼说瞎话,你身上的香味和芙蓉的香味一模一样!”
“事情和你想的不一样。”真是百口莫辩。
“你一个人偷偷跑来花天酒地,还有什么话好说!”怀疑证实,弦月理直气更壮。
“你闹够没有,大吵大闹像话吗?真是丢脸!”被逼急的他气得开始反抗。
“你做错事居然敢大声吼!”
“我做错什么事?这简直是欲加之罪!”
“我跟你同甘共苦这么久……”弦月回想两人从树林出来之后一路上的相处,俨然培养出革命的情感。
“我们在一起才一天。”吴子规感到可笑,却又对她束手无策。
“我和你一直都是相互扶持……”弦月哽咽泣诉,眼眶含着晶莹的珠泪。
“事情没那么严重,你别这样。”她一哭,吴子规只有举手投降一途。“你先是威胁我树林里有大熊……”她语带埋怨。
“那是在说故事。”他无力的说。
“再来是要把我卖给张大爷……”她眼神哀怨。
“我是在演戏……”他口气无奈。
围观的群众们彼此交头接耳,同是男人,但不少人对吴子规的行为不满。
“后来你居然把我一个人丢在破庙里,里面又黑又暗,睡在稻草上面,一点都不干净……”她愈说愈觉得自己很可怜,鼻音也愈来愈重。“没办法,我没有钱了——”
“没钱!没钱为什么跑来大吃大喝?”她总算逮着铁证了。
“我……”吴子规没料到一直装作“受害者”形象的弦月,会瞬间强势起来。
“我什么我!我实在有够苦命,居然跟了你,住在破庙不打紧,你还装阔来妓院……”弦月不断发出哀号。
吴子规呆呆的看着弦月,对她的善变不知如何反应,弦月的脾气他完全捉摸不住。
“小嫂子,我身边有点银两,你先拿去用。”围观的人看得不忍心,主动拿出一些钱给弦月。
“这……”出乎意外的收获让弦月瞪着对方手上的钱,一时无法接话。
“是啊,你就拿着吧!”一旁的老鸨拿起钱,硬塞到弦月手中。“嗯,谢谢……”事已至此,不拿反倒有点怪异。
“别客气。”老鸨和颜悦色,转头面对吴子规立刻换上另一种表情。“我说你啊!实在太不像话,没钱就别上妓院,快给我滚出去。”她嫌恶的挥挥手。
“这……”吴子规指着老鸨叫道。
“来人啊!”老鸨朝四周大声吆喝。
“是。”角落传来四、五声整齐一致的回答。
“把他给我轰出去!”
不知何处出现五个壮丁,七手八脚合力抬起吴子规。
“奇怪,他们捉手捉脚的方式有点似曾相识。”弦月脑袋浮起一些事情,影像却很模糊。
“你们……等等……住手……”吴子规根本来不及反应就被丢出大门口。
“记住,对小娘子要好一点!”不断有人提出警告。
“哎哟!”吴子规摸着发疼的屁股。
“这位小娘子,你慢走。”老鸨弯着腰,送弦月出门。
“谢谢。”弦月展开笑脸,开始体验到演戏有趣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