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吧时我对陈哲说这样一句话。阿蓝不在,他说今晚歌舞厅那边有晚上演出的时间会很长,来不及过来。
“什么话?”
林雨转头过来问。
“阿哲说我和阿蓝很象。”
“象?你和阿蓝?”
林雨也是一副奇怪的模样。
“是啊……怎么你不觉得?”
陈哲继续喝他的啤酒,这回改了燕京啤酒。
林雨仔细想想,“不,不觉得。”
“林雨那时还不认识你呢。”
我笑着拍陈哲的脑袋。
他闪开去,“那时?你还记得那时?”
“欧阳……是不是。对了,我上礼拜在街上见到一个人很象他,不知道是不是他。”
也不知道他现在过得好不好,有没有和他的初恋情人在一起。
“你很在意吗?”
陈哲问我,眼神有些奇怪。
……是吧……不管怎么说,在他以后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打算做个用身体来说话的男人。
快感就是唯一。
高潮就是真实。
其他什么都不再重要。
结果我花了两年时间实践这个结论,陈哲也骂了我两年的“没节操”,而林雨则花去一年时间适应了男人与男人恋爱的情形……
她和陈哲,成了我生命里最重要两个朋友。
我常常会想,如果不是他们一直在我身边陪我,我会不会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但时间总是在向前走,不会回头。所有的如果,都不可能实现。
“欧阳瑞亭……”陈哲忽然轻声说这个名字,“我没有见过这个人。”
“你见他做什么?”
陈哲笑。
“揍他。”
我“嗤”一口把喝到嘴里的酒喷出去,有一半都溅到他的衣服上。
林雨急急忙忙拿抹布过去擦,然后问我有没被呛到。
“咳咳,差一点……那我更不敢让你见到他了。”
不过话说回来,我也不信陈哲就真会揍欧阳,他是不喜欢他,我知道——那时他常在我家门前堵我,而我都是早上回去,身边一般会跟个陌生的男人。他也不说话,把我拽过去扔进家里,总算还不忘跟人家说声再见。转头过来面对我时第一句话就是,妈的,如果我是你,就去宰了那个欧阳。
我笑。
不能把所有责任都推给他一个人啊……
和他的分手,不过是所有一切崩溃的导火线罢了。
陈哲明白这点,所以他不说话,只静静看着我,不说一句话,听我跟他讲一次又一次的罗漫史——我答应过他,我所有的爱人或者情人,都会告诉他。
“总有一天,你会清醒过来。”
因为欧阳给我的伤害,并不如我想象中那样刻骨铭心。不过是让我从一个孩子,变成一个大人罢了。
而我现在,我想,也许对阿蓝而言,我扮演的,是另外一个欧阳吧。
“方方,你真不想去看看阿蓝?”
“恩?”
我抬头去看林雨。她微笑着,在调一杯叫做drycat的酒。杯壁上结满的无数气泡,象一个透明的梦幻。
“林雨。”陈哲摇摇头,“不要让那个孩子有太多的希望。”
“可是……也许方方真会爱上他?”
我哈哈的笑。
“不可能。”
我不会爱上一个孩子。我知道,我不会爱上他。
就好象欧阳不会爱上我一样。
“方方,有时候你很残忍。”林雨忽然转过身进了里间,丢下我们几个怔怔愣在原地。
小丁放下手里的工作跟了进去,陈哲皱着眉头。
“别管她。”
“没什么,林雨说得不错。”有时我真的残忍,那时不是说好不做游戏的么?为什么现在会对阿蓝做起这个伤人的游戏来?
“但你对阿蓝已经说清楚了。”
我低下头去。
“阿哲,我是不是很坏?”
用阿蓝来弥补严肃给我的伤害,用他对我的喜欢,来驱赶寂寞。
他伸过手来,弄乱我的头发。他的声音很温柔,象吧台上那杯酒一样。
“如果你很坏,你不会坐在这里,等你找不到的爱情。”
我从酒吧里出来,夜风凉凉的,我拉紧衣领,有些茫然。
“方方。”
转过头去,看到林雨。
“对不起。”
她只穿了袖子很短的裙子出来,我看到她的身体有些微微发颤。
秋天快来了呢。
“说什么对不起,你做了什么事要和我说对不起?”
“我……”
我伸手出去堵住她的唇,“嘘……你什么都没说什么都没做。你们都太宠我,有的时候,我也觉得自己太过无法无天。”
她的眼角有些亮晶晶的东西。
我看着她,然后笑起来。
“总是这样呢……从那时开始我就很少哭泣,但你和阿哲却老喜欢为我哭……”
泪水流干了,眼睛会再看不到周围的一切。
我轻轻拥抱林雨,把她的头按在胸前。
我真的真的想喜欢一个女孩子,然后这样拥抱她,和她讲美丽的情话,在灿烂的阳光下,甜蜜接吻。
林雨抬起头来,“方方,你现在要去哪里?”
我笑一笑。
“去接阿蓝,我问过小丁他在哪里跳舞了。”
她还想说什么,我已经放开她,摆手,然后转身。
林雨会心疼阿蓝吧,他在她这里工作一年多,他是个那样俊美那样乖巧的孩子,她会心疼他吧。
但我只能说对不起。对不起,林雨。
有些事,我永远不会欺骗自己。
阿蓝跳舞的地方是个很正式的舞厅,但在这里,我仍然可以看到很多等待客人的女孩子。
甚至还有男孩。很年轻很骄傲的男孩,在暗淡的灯光下,他们都有张绝美的面孔。
我要一杯啤酒,很难喝的啤酒,等待阿蓝的出场。
灯光全熄时,中央那个小小舞台上亮起一束七彩的光芒,有三个少年,仰面躺在那里。音乐慢慢响起来,很急促的鼓点,少年摇晃着身体站起来,他们穿了白色的紧身衣,都有柔软的腰和修长的身体,年轻的面孔上,浮动着梦幻般的绚丽。
中间那一个,是阿蓝。
舞蹈很漂亮,男孩很诱人,音乐也很棒……我想我也许是喜欢的,虽然我看不懂那舞蹈里舞者想表达的意思是什么。
总觉得他们在舞动时就好象垂死挣扎一样……
舞蹈完的时候我向阿蓝挥挥手,我知道他看到我了,因为那一瞬间,他的面孔亮了起来。
就象那时的我一样,有时就因为欧阳一句话,会高兴上一整天。
我叹口气,忽然觉得我不应该来这个地方。
“方方!”
似乎只过了几秒种,阿蓝已经换好衣服出现在我面前。
“真没想到你会来这里。”
我笑一笑。
“舞台上的你很漂亮。”
真的是漂亮,虽然男生一般不喜欢别人这样形容自己。
他有些扭捏,“是么?不过方方……你还是我见过的男人中最美的一个。”
我咳嗽一声,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在我对面坐下。
“喜欢那只舞么?”
我脸红了红,“喜欢……但我不知道你们要表达的到底是什么。”
阿蓝想了想。
“那是天鹅,为了爱情死去的天鹅。”
“死了?”
“恩。”阿蓝点点头,“因为猎人打死了天鹅的伴侣,所以活着的天鹅徇情了。”
……说不定那时我的感觉还真对了,垂死挣扎……
总觉得这不是个应该继续下去的话题,于是我看看舞台,问他是不是可以下班了。
“你送我吗?”
我笑。
“你不愿意?”
他赶忙摇头,“不,总觉得应该我送你才对。”
我气结。
我知道他的意思,但我也是个男人啊……
从舞厅出来,他问我冷不冷。
“还好。你呢?”
他只穿了T恤,虽然是长袖的,不过很薄。
“不冷。”
老人们常说小孩的屁股有三把火,看样子果然不错呢。
“方方你想去哪里。”
“回家。”
“谁的家?”他有些紧张的样子。
“你的。”
这傻瓜,我送的是他啊,不回他的家回哪里?
“方方……”
他伸手从背后抱住我,就在大街上,也不管路人看过来的奇异目光,就这样抱住我。脸埋到我的头发里,呼吸的时候刺痛我的身体。
“……好多时候,我觉得自己就象在做梦一样……”
“可以这样抱你,可以和你说话……可是你的眼神,又明明不在我的身上……”
“为什么你第一个遇到的人,不是我?”
原本僵硬的身体慢慢软下来,我轻声的笑。
“第一个?我恋爱的时候你有多大?”
我可不想背上摧残幼童的罪名。
“就算那时我还是孩子我也会很认真和你恋爱。”
他把我转过去面对他,一脸发毒誓的表情。
“哈哈……”
我要谈正常的恋爱,恋童?暂时没想过。
“可是和同性谈恋爱原本就……”他嘟囔。
我微笑,原来他觉得这样的爱情属于“不正常”的范畴啊……
也许我以后会做的决定对他而言,不会是个错误,我慢慢的想着——
阿蓝,就让我做你生命里唯一一次这样的尝试吧。在并不遥远的以后,你应该会谈一个“正常”的恋爱,渡过“正常”的人生,我愿意这样相信。
这几天工作有些忙,所以我没去酒吧,也很少见到林雨和陈哲。
阿蓝一直有打电话过来,总问我有没空有没空。在公司接他电话时成堆的资料弄得我心浮气燥,很不耐烦,在家里接他电话我又累得不想说话,所以常常说不了两句大家都火起来,砸下电话。
怪不得我不喜欢找个孩子做情人,原来我自己都是孩子……
躺在浴缸里时我闭着眼睛这样想。
阿蓝是要我去宠他的,无论在同龄人中他如何成熟,但在我们面前他仍然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学生。而我,而我……
我也是要人宠的。
就象猫一样,轻轻的叫着,在主人身边等待抚摸。
门铃忽然响了起来。
这种时候谁会来找我?
陈哲?该不会是带了菜刀过来准备砍我吧……我可能真有一礼拜多没过去那边了。
抓过浴袍穿上,我一边拿毛巾擦着头发,一边冲过去开门。
“来了……李奶奶?”
门外站的是笑得很开心的李奶奶。
“方方你在洗澡啊?洗好没有?洗好就快换衣服,换好衣服过来吃饭。”
啊?可现在都八点多了,吃消夜?
“阿哲从美国回来了,今天刚到。我们做了很多菜,方方你也过来吃。”
阿哲?
我抓着毛巾半天回不过神来。
“李哲啊。”
阿阿阿,我想起来了,那是李奶奶和李爷爷的儿子,出国那个。原来他也叫阿哲……真是奇怪的感觉。
“可是李奶奶,你们一家团圆……”我去凑这热闹干嘛。
“方方你不也算我们的儿子!”李奶奶一把拽住我,“走走,现在就过去,那老头儿今天看到阿哲就念叨你,说方方呢,怎么不过来一起吃饭。”
“李奶奶我的衣服……”
总不能就叫我穿这样去吃饭吧。
“怕什么!”李奶奶哈哈的笑,“反正都是熟人,又没有女孩子。”
老实说有女孩子我又不怕了……
不过还是老老实实跟李奶奶去了对面——跟老人家在一起时,永远不要说不。
“老头子,我把方方叫来了。”
“李爷爷。”
我恭恭敬敬喊一声,不过配上这身衣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
“方方来了?”精神永远那么好的李爷爷坐在沙发那边向我招手,“过来过来……这个月工作很忙是不是?很少见你出去玩儿了……”
“这衣服……”
他看着我那白色的浴袍皱起眉来。
“那是洗完澡穿的。”
有个声音插了进来。很年轻的,听起来不甚友好的声音。
我转过头去。
厨房门前站了个男孩,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孔还是babyface,但个子已经非常高。
这是阿哲?
太年轻了……
“浴袍!”李爷爷已经找到答案,“方方你才洗完澡?”
他转头去看那个少年。
“彬彬,把你爸的外套找出来给你方叔叔,这季节可很容易感冒。”
……看样子这是李家的孙子,不是儿子……
“他不就在对面吗,干嘛不在自己家里穿……”
那男孩嘟囔着,满脸不情愿。
叛逆期。
不知道为什么,我想到这样一个词,于是笑起来。
他转过头来,狠狠瞪我一眼。
李爷爷和李奶奶没看到的时候,我向他做一个鬼脸,心情没来由好起来。
“方方,那是李家孙子,阿哲的儿子,叫李彬。”
果然,我没猜错。
“在国外长大的孩子就是没在中国长大的孩子听话,阿哲小时侯可不是这样。”
教育方式不一样嘛。
“唉……”李爷爷叹口气,“孩子没个妈就是不好。”
我愣了愣,刚想说话时李彬已经走过来。
“给你。”
他把衣服丢到我身上,一声不响去了厨房。
“阿哲在里边忙着。”
我点点头,迟疑一下终于还是很轻的问了出来,“彬彬的妈妈……”
李爷爷看看厨房,声音也小下来。
“阿哲去美国的时候他们离婚了。”
忽然觉得我不该问这个……
我穿上那件很长的外套。衣服很干净,有一股极其清淡的烟草味,我喜欢这味道。
香味慢慢传了出来,悄出声息的,充满整个房间。
我抽抽鼻子,做了个深呼吸。
“饿了吧。”李爷爷拍拍我,“过会儿多喝点汤,阿哲的技术已经比他妈还好了……方方你以后没事就过来这边坐坐,我和你李奶奶都很高兴看到你。”
不知道为什么,鼻子忽然酸了酸,有要哭泣的冲动。
“老头子,快把方方叫过来,菜都好了。”
李奶奶在饭厅那边大声叫我们。
“来了来了……”
李爷爷抓住我。
“方方,我们吃饭去。”
圆桌的四周,摆好了五把椅子。
桌上放了很多菜,我随便扫一眼,发现自己都叫不出名字来……但我知道它们一定很好吃,因为冒着热气的菜香,已经唤醒我肚里的馋虫了。
“方方坐这边。”
李奶奶拉我坐到她身旁去,李彬坐在李爷爷身旁,于是唯一一个位置空在我和他中间。
但李哲还是没有出现,厨房里的交响曲也没有停下来。
“爸爸还在做什么?”
“煮鱼汤。”
“OhmyGod,我讨厌那个。”
李彬皱起眉头。
“鱼可是好东西。”我忍不住开口,“尤其是小孩子,多吃那东西没坏处只有好处。”
他一瞪眼。
“Iamnotbaby!”
哈哈,我喜欢看小孩子生气的模样。气鼓鼓的脸,真是可爱。
“你方叔叔说得没错。”李奶奶立刻声援我,“美国那些什么肯德基麦当劳,我简直吃不下去……还是中国菜好吃。”
“中国人就知道吃。”
他这句话说得很小声,李爷爷和李奶奶好象没有听到。
我咳嗽一声。
他瞪我一眼。
小孩子就是麻烦,尤其是念中学的时候,明明什么都不懂,偏偏又以为这个世界上自己最清醒最聪明——话说回来,那个时候的我,不会也这样吧……
“我们先动手,阿哲一会儿就出来了。”
李爷爷拿起筷子。李彬已经飞快夹走一块类似红烧肉的东西。
我也拿起筷子,但不知为什么手忽然一颤,筷子就这样掉到了地上。
俯下身去的瞬间,我看到李彬的唇型——“白痴”。
这死小孩!
我有一种狠狠掐他的冲动。
“方方,让彬彬替你换双筷子去。”
那死小孩立刻沉下脸来,我微微笑着,终于还是决定放他一马。
“我自己去换就行了。”
“恩,顺便让阿哲快些,他再不出来彬彬就把菜都扫光了。”
李爷爷很大声的笑起来。
“爷爷我又不是恐龙!”
李彬抗议。
我站起来,从他们身边过去。不论什么时候,不论他们对我怎样亲切,我也总在不经意的时候,感觉到我们之间的隔阂。
毕竟,不是一家人呢。
电磁炉前站了一个穿着黑色衣服的男人,他背对着我。
我只看到热气升腾起来,带了很好闻的鱼香。
“彬彬?”他听到我的脚步声,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就快好了,让爷爷奶奶先吃,喔,还有你那个方叔叔……”
低沉的,带了磁性的嗓音,是我喜欢的声音类型。
我站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过来是要做什么。
“彬彬?”
男人转过身来,慢慢的,黑发荡起涟漪。
……
筷子再一次掉到地上,我愣愣看着那张略略有些憔悴的但充满温柔微笑的面孔——
为什么我的胸口好象被什么涨满了,为什么我的眼中在那一瞬间就只剩下这个人,为什么我想大哭又想大笑……
明明就隔了这么近的距离,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明明我从没认识过他……
可我的心里,为什么象是经过了桑田沧海?
“方方?”
他迟疑着,叫出我的名字。
我慢慢的,很努力的,想挤出笑容,可终是徒劳。
他走过来,蹲下身去拾起筷子。
“我知道是你,方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