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常怎么看都很普通的风景,会在心境变化后被染上另一种色彩。连落叶都变得唯美动人起来,在风中散落,舞出蝴蝶一般的姿态。夕阳的余烬点燃火红的花,颤抖着接受一天的阳光给予的最后洗礼。
“下班啦,还发呆!”李寻冲我吼。
收回落在窗外的目光,我转头看向她,笑了笑。
“你不打算走啊?”
“呵,阳光很漂亮。”我一边收拾桌上的文件一边说道。
“快死了的阳光,有什么漂亮的。恋爱中的人啊……哼!懒得理你,我走了。”李寻将手提包甩了甩,头也不回地走出办公室。
这女人,好意思嘲笑别人的恋爱,自己发花痴的样子已经忘光了吗?我苦笑着想。
叩叩——
我抬头看去,然后扬起笑意。
“出去吃饭?”邢克杰站在门口说道。
我站起身,将手机放进口袋,然后走出办公室,拿出钥匙锁门。
“不行,我要回去喂噜噜。”
啪——
“不行就是不行……你抓死我也不行!”我抵死不从,脸颊被他抓得生疼。不过我几乎看得见他的额头有爆起的青筋。干吗这么生气……不就是拒绝了你几次吗,小气得要死的男人,竟然为一只猫吃醋。
“你打算跟那只猫过一辈子吗?”他的语气有些阴森,几乎咬牙切齿地说道。同时凑近我的脸,近得让我看到他眼中的自己的表情——竟是带着笑意的。
“如、如果噜噜能活得和我一样久的话……我、我不介意……”唔,好痛苦,他的力气变大了。痛死啦……
腰际猛地一紧,眼睁睁看着他吻上我的唇,狠狠的,仿佛要将我吞下去。
“猫,会和你做这种事吗?”
呃——左看右看,太好了,刚才没人经过这里……急忙拉着他离开。
“怎么,终于想通了?”
“我回家做给你吃,行了吧?”反正我一定要回家就是了!中午就没回去,饿了噜噜一顿,晚上再晚一点回去,我怕会饿死它。
听见身后传来叹息声,我忍不住笑起来。
想了想,我回头看去,“你是不是有什么事?”他不像那种执着于非要弄情调才能谈恋爱的人。
坐进车子里,他斜眼瞪了我一眼,没说话。
我挠挠头,觉得似乎是我不对了。如果真有事的话直说不就好了……他的性格,真是让人不敢恭维。什么事都不肯提前打招呼,只肯给你看结果。
“明天晚上,听你安排。”我笑着轻声说道。
邢克杰依然没有说话,只是目视前方面无表情地开车,但我知道,他的心情变好了。证据就是,那双眼睛不再像刚才那样满是怨气……呵,其实这个人,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的。他的眼睛会说话,弥补了那终年如一日没表情的脸所欠缺的表达功能。
看着他的侧面,刚毅的面部线条,高挺的鼻梁,无论哪一处似乎都显示着尖锐强大的力量。越看越觉得赏心悦目,嗯,找个皮囊好的男友即使再无聊也可以拿来养养眼。
在我胡思乱想之际,车子停在了公寓的停车场。
邢克杰的手机在此时响起来。
他接通电话,片刻后,几乎没说什么话便挂了。
“你妈妈来了。”
我顿时一呆。
“你手机没电了吗?”
对哦,我关机了。
心情有些复杂,虽然给过她地址,但老妈从来没来过。应该是出了什么事了吧……
我急忙赶回家。
那个电话是邢克嘉打来的,说我老妈进不去门,所以在他家等我回去。
这么突然的……记忆里,老妈会如此突然地出现在我面前,是小学时老爸去世的时候。她苍白这一张脸到学校找我,一看见我便号啕大哭。在老师的办公室,她抱着我哭得撕心裂肺。
依然记得,那时老妈身后窗外的天空,明净得空无一物,仿佛凝固了的风和树枝,在哭声中变得失去立体感,好似挂在高处的平面图,深深镌刻在我心中。原以为已经不会再记起,但回忆却在此时如洪水一般涌现,几乎冲垮理智。
邢克杰打开门,映入眼帘的是老妈笑着的脸。
“啊,你终于回来了。我等你半天了。”老妈笑着从沙发上起身。
我站在门口,看着她,然后松了一口气,同时也感到一阵恼火。
“妈……”看着逐渐走近的笑脸,我轻声说了这一个字。想要问她是不是有什么事,但终还是没能问出口。
“哎呀,瘦了嘛。工作很忙吗?”老妈依然笑容灿烂,有着她这个年纪不该有的活力。
“嗯……”我转身,往自己家走。
走出几步,我深吸一口气,转头,“你干什么?”
“你说要给我做饭。”
我靠!我老娘突然出现,我还有时间给你做饭?你脑子又出问题了吗?!
“下次,可以吗?”我试着微笑。
发觉站在邢克杰身边的老妈已经露出很诡异的笑容了。
“痛啊——你干什么啊!”急忙抓住那只正在捏我嘴角的大手。
“不想笑就不要笑,没人期待你笑给谁看。”
说完这句话,邢克杰便转身,似乎打算回家,但却被老妈一把抓住。
“呵呵呵,一起吃饭吧。”老妈笑嘻嘻地说道。
咦?为什么……
“既然岳母这么说,那我不客气了。”
“谁是你岳母啊?!”我大吼起来。宣告身份也不用这么夸张!
……
一边在厨房做饭,一边听见客厅传来的说话声。嗯,我不是故意想要听,只是他们的声音不算小就是了;我也不是故意不关厨房的门,只是这样空气会好一点而已……
“邢先生,你真不简单。能让华华这样发火的人,你是我见过的第一个。”
“过奖了。”
我呸……现在开始装好人,刚才分明是故意的。
“喵喵——”
我低头看,噜噜嘴上又叼着一根狗尾巴草……究竟哪来的?
“华华那孩子,从小情绪起伏就不大,我一直以为她就是这样了……”
我手中一顿,然后继续切菜。
“介意我抽烟吗?”邢克杰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
“请便……那孩子,允许你在这里抽烟啊?”
“她好像没说不可以。”
我只是对灰尘过敏,又不是对烟味过敏……不过,我以前的确讨厌人在我面前抽烟的。心情有些烦躁,我将菜刀一放,抓起橱柜上的盐盒子丢进垃圾桶。
“抱歉,家里没盐了。我去买。”走出厨房,我笑着和沙发上的两人说道,然后出了家门。
真没出息啊……我就这样逃出来了。
华灯初上,路上的行人渐渐稀少了。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地面有新落的叶子,轻轻起伏着描绘风的痕迹。
时间一晃,已是深秋了。
想起过去,高中住校离开家,然后大学离开那个城市,老妈从没到我在的地方看上一看,只是一个电话一个电话地确定我平安。称不上亲情淡薄,毕竟电话的联系是非常频繁的。只是不常见面,于是……她这样突然出现,让我的无措无处可藏。
起风了,有点冷。
去超市买了一包盐,回到家,看见那两人已经端坐在饭桌前了。
“华华,你动作也太慢了。我买回盐做好饭了你才回来。”老妈笑嘻嘻地说道,若无其事的样子,给人感觉她真的只是来看女儿的。
呵,怎么可能呢……
“嗯,抱歉。”我笑了笑,脱下外套。
邢克杰依然无表情地坐在那里,低垂着眼。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来,我做了你小时候最喜欢吃的西红柿炒鸡蛋,还有豆角……”
用词很贴切——“小时候”最喜欢吃的……
“嗯,很好吃。”我笑着尝了一口,有些食不知味。
噜噜躲在厨房不敢出来,不知是因厌恶它的人突然出现,还是因这气氛已经怪异到极点。
“最近工作忙吗?身体还好吧?”老妈依然若无其事。
“嗯。”我点头。
寂静蔓延开来,只听见筷子碰触碗盘时的轻微响声,以及客厅挂钟的嘀哒声。
这是我有生以来的第一次,在别人的沉寂中感到尴尬……原来,无话可说是这样一种感觉。
就这样,在安静中吃完了一顿饭,不过绝对难以消化。
“我……”
“嗯?”走到客厅,看见她欲言又止的样子。
“我回去了,你自己注意身体。”她扬起笑容,但笑得勉强。
“天已经黑了,明天再回去吧。”两个小时的车程,等回到她的住处已经凌晨了吧。
“哈哈,不了。老女人一个,还担心谁打劫吗?哈哈……”她笑着。
听见身后传来叹息声,是邢克杰。既然不打算开口,那就麻烦你一直装死到底吧!不要在这个时候发表意见!
“我走了。再见。”
“嗯,再见。”我喃喃地应道。
看着她走出门,然后关上门。那声轻轻的关门声,竟让我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终于放松下来。
“让她这样走,没关系吗?”邢克杰坐在沙发上,悠闲的姿势。
“嗯?”我笑眯眯拿起遥控器——看电视。
两只手猛地扣住我的头,紧抓着我的耳朵。
“痛啊!你干什……”
“听着。以后再让我听见你那个提了尾音的‘嗯’,就别怪我不客气了。”
他扳过我的脑袋,正视他的眼。
“不关你的事吧?松手!”我拍开他,急忙揉耳朵。这该死的暴力男!
“这顿饭吃得我非常不愉快。”
“谁能每顿饭都吃得愉快?又不是神仙……”我瞪他一眼,顺便拍开那只又准备抓我脑袋的手。
“你可以回家了。”我下逐客令。
“呵,赶走了母亲,下一个就是我了吗?”
“你哪知耳朵听见我赶她的?我帮你修理好它。”
邢克杰长叹一口气,然后站起身,“她只是单纯地来看你。就算从现在开始习惯亲人的关怀,也不算什么难以接受的事吧?”
“唱高调是不是会给你带来什么成就感?站着说话不腰疼。”我关上电视,往自己房间走。
心情烂到极点!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的人也可以对你的行为品头论足一番,顺便还一副为你好的姿态。男人……哼,我在心里忍不住嗤之以鼻。
“那么,如果她现在死了,你会不会后悔?”
我顿时停住脚步。
“你发什么神经?!”诅咒啊!
邢克杰笑了笑,然后便离开了。
他轻言细语地丢下这么个炸弹,炸得我无法入眠。可悲的我竟然真的躺在床上思考这个问题,如果她死了……如果,如果在她死之前我与她的关系都还是这样冷淡,我……真的不会后悔吗?
假如在几年前,我铁定想都懒得想这种杞人忧天的问题,但……我已经二十七岁了,而她也已快六十。虽然接触到她的时候她总活力无限,但毕竟已是年近花甲。任何人都无法拒绝死神的赠礼,因此才有“后悔”一词。
可是,这么多年的相处模式,要怎样改变?明明只要知道对方还活着就可以,为什么现在会觉得……似乎不该仅仅如此。
这一夜,时间好像特别漫长。无论何时睁开眼,窗外的天空总是黑漆漆的,仿佛黎明从来不曾出现过一般让人心慌。
嘟嘟——嘟嘟——
我从床上跳下来,半夜三更的,难道是骚扰电话?
“喂?”
“请问是林秋华小姐吗?”
电话那边传来一个男子的很清朗的声音,陌生的声音,让我的心突然有些发慌。
“我是。”
“你母亲因车祸送到我医院,请来办理一下手续。”
“林小姐?林小姐,请回话。”
“啊,哦……好。”
“请尽快到城南医院来。”
“嗯……”
咔——嘟嘟——嘟——耳边是电话挂断后的声音,空寂而规律的……刚才,那个人说了什么?
大脑好似突然罢工,等再次运转的时候,竟感觉有些茫然。似乎开玩笑一般,怎么可能发生这种事……恶作剧也要有个限度啊!
我慌忙换了衣服,抓起钱包就往外跑,打开门后又返回卧室拿了手机和钥匙。
该死的!刚才我的大脑打铁了吗?竟然连她受伤情况都没问……邢克杰——你真是乌鸦嘴中的极品!
拦了一辆出租车,赶到城南医院时已是凌晨四点多了。
询问到老妈的病房,径直冲进去——
“哈哈哈!我是三条A,怎么样?”
“同花顺。”
“天,运气好成这样……你该不会出老千吧?牌拿来给我看!”
我瞪大眼睛看着眼前的画面——老妈坐在床上,笑嘻嘻地和邢克杰玩牌。大脑罢工片刻,我这才反应过来是骗局。
身体瞬间无力,我跪坐在地上。来不及发怒,更来不及将眼前这两个整死人不偿命的家伙碎尸万段……我的眼泪就滑下来了。飞快地,感觉手背一凉,眼前模糊得看不清事物。
幸好,只是个玩笑……幸好……
“哎呀,华华……你怎么了?”看见老妈走到我身边。
我低下头,紧咬了唇,害怕自己哭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