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悠悠现在就站在台北街头,饶富兴味地左顾右盼,寻觅机会。
“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肚子空空的,什么也做不好。”云悠悠眼睛虽然又圆又大,但肚子一饿,双眼除了食物,什么也看不见。“啊!这家牛肉面店‘美食风味’有介绍过;入宝山岂能空手而回?进去尝尝……”
面店不大,客人却多,云悠悠等了老半天,终于等到一碗红烧牛肉面。“虽然贵了点,不过,汤鲜味美肉大块,还真是令人垂涎三尺呢!可惜没位子了。”
云悠悠虽然是个大姑娘,却没女孩子那些害羞别扭;只见她豪气万丈地端起碗、拿起筷子,就在街边“唏哩呼噜”吃了起来。
“喂!小弟弟,你一碗面的钱,却要我装成四碗,太、太离谱了吧?”面店老板的声音传进云悠悠耳中,她忍不住回头张望。
“我就只有一碗面的钱,却有四个人要吃,不分成四碗,怎么吃?”面摊前面站着一个约莫八、九岁的小男孩,虽然长得十分可爱,说起话来却是老气横秋。
老板不禁瞪大了眼睛,但想到以客为尊的道理,无可奈何下,果真将一碗面分成四碗。
“等等!牛肉都放在其中一碗就好了,其他三碗不必放。”小男孩又开口了。
“为什么?”云悠悠忍不住插嘴。
“笨蛋!因为那碗是我要吃的。”小男孩瞪了她一眼,拿起面就走。
云悠悠好奇心大起,追了上去。“你家很穷?”
“要是不穷,我就自己吃一碗了。”小男孩又瞪了她一眼。
“这些钱给你,你再去买些吃的回家,千万不要饿着了。”云悠悠侧隐之心油然而生,掏出口袋中的一千元,拿给小男孩。
小男孩一脸看到怪物的表情,却还是把钱收下。“再多遇上几个像你这样的呆子,我就发财了。”
云悠悠这可傻眼了,没想到这个臭小于这么不可爱;正想好好教训教训他做人做事的道理,怎知一转眼间,小男孩已消失无踪。
“怪了!当真活见鬼,小鬼怎么不见了?”云悠悠揉了揉眼睛,又东张西望、左顾右盼,就是不知道臭小子从哪里消失的。
云悠悠发了一会儿愣,但她向来大而化之的,没多久便将这事抛在脑后,开开心心地沿着小巷、踏着轻快的脚步,踢着碎石子玩。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星星一颗一颗亮了起来;云悠悠也没了赏玩的兴致,支着下巴,坐在公园的椅子上休息。
公园旁的草地上,则有一个流浪汉,用几个破纸箱搭起一个小帐篷,正准备钻进去睡大觉。
“吃饱了,也该找个地方睡觉了。”云悠悠看了一眼已经窝进帐篷中的流浪汉,又掏了掏口袋,发现自己全部财产只剩下新台币三百五十元整。
你说云大姑娘会因此为今晚的住处烦恼吗?那你就太小看她了
只见她伸了伸懒腰,站了起来,走到流浪汉搭起的帐篷前,敲了敲“门”。
“谁啊?”流浪汉的头露了出来,脸上满是讶异之色。
“苍天为被、大地为床,想必舒服得很?”云悠悠笑嘻嘻地说。
“歹年冬,厚疯人。”流浪汉一愣,看着云悠悠的目光和看神经病没两样。
“四海之内皆兄弟,何必这么见外?”云悠悠也不生气,倒是索性坐了下来。“大叔的房子可以背在身上四处跑,自由自在,真是令人羡慕得很。”
流浪汉又是一愣,继而笑了起来。“别人只有可怜我、同情我,从来没有羡慕我的。你这个女娃娃还真有意思。”
“你是有壳蜗牛,我却是无壳蜗牛,我当然羡慕你喽!”云悠悠乌溜溜的大眼睛直转,笑嘻嘻地说。“大叔,打个商量行不行?”
“喔?说来听听。”
“这、这个嘛……”云悠悠瞥了眼用破纸箱搭成的帐篷,不好意思地嗫嚅道。“我、我看你房子的‘建材’还剩下不少,分些给我行不行?”
“建材?”流浪汉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终于恍然大悟。“你、你该不会是说这些破纸箱吧?”
云悠悠点了点头,小脸微微发红。
“给你是可以;不过,你要这些破纸箱作什么?”
“既然称作‘建材’,自然是盖房子用喽!”
“盖房子?”流浪汉瞪大了眼睛,瞬也不瞬地说。“喂!我看你外表还算正常,不会真是神经病吧?”
“我要真是神经病,直接躺在地上睡觉就好了,何必跟你借纸箱搭帐篷?”云悠悠径自躺到草地上,张着大眼睛,看着天上星星发呆。“奇怪奇怪真奇怪!小说里的大侠行侠仗义、四海为家,怎么就从来没听说他们为住的地方烦恼?”
流浪汉听见这话,再看了眼她怀中的武侠小说,忽然想起了他认识的一个呆子——
“小说本来就是虚构的,这年头哪来什么大侠……”
“错!”云悠悠忽然又坐了起来,目光炯炯,气呼呼地说:“侠,是一种精神,一种态度,并没有古今之分、虚实之别。我爸爸说只要能急人之急、行侠仗义,就是大侠。而最最最了不起的,还可以成为武林至尊呢!”
原来这年头呆子不只一个,还成双成对咧!流浪汉看着她这么认真的表情,险些没笑出声来。“当真是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道理,真是有道理。”
“嗯。”云悠悠心不在焉,更没注意到一个流浪汉居然拽起文来?眼睛只是死盯着一摊从公园门口经过的烤地瓜。
“对了,要当大侠,总要有些本事,你有没有兴趣习武……”流浪汉话说到一半,发现云悠悠突然像兔子一样跳了起来、冲了出去。
没多久,就见她眉开眼笑地跑回来,手里还捧着好几个热腾腾的烤番薯。
“运气真好,没想到台北还有人在卖烤地瓜。”云悠悠自己拿了一个地瓜,将剩下的地瓜全给了流浪汉。“对了,你刚才说什么啊?”
流浪汉接过地瓜,发了半天愣,终于开口。“你不是没钱吗?怎么还买这么多请我?”
“咦?你怎么知道我没钱?”
“你要有钱,也不会想来窝这破纸箱了。”
“你不用替我担心啦!”云悠悠微微一窘,但随即又拍着胸膛,豪情万丈地说。“我辈侠义中人,轻财重施、扶危济倾,乃是本分之事;钱财乃身外之物,用不着挂心啦!”
呆子!简直是一模一样的呆子。
流浪汉心思一动,已有了主意。“对了!我刚才是说,要当大侠,总要有些本事;你有没有兴趣习武啊?”
“有!当然有!难不成你有门路?”云悠悠大喜,眼睛都亮了起来。
爱武成痴,简直和那小子一个德行嘛!流浪愈想愈得意,脸上也露出笑容。“门路是没有啦!不过我前些日子捡到一张传单,是一家武馆的招生广告哩!”
“招生广告?”
“我拿给你看。”流浪汉又钻进破纸箱里,隔没多久,就拿了张广告纸出来。“哈!就是这张。”
“这什么东东啊?”云悠悠接过一瞧,登时傻眼了。“‘至尊武馆’热烈招生中!学费便宜,师资优良,保证一个月让你脱胎换骨,成为男人中的男人!还供膳宿喔!哇靠!还只用麦克笔写咧……”
“的确是简陋了些。”流浪汉瞥见自己手上还沾着麦克笔墨水的痕迹,一阵心虚,忙将手藏到身后。
“何只简陋?简直是狗屁不通嘛!真正的武林高手怎么会这么逊,还发传单招生?”云悠悠大大不以为然。
“这也未必,这年头,不识货的比识货的多,搞不好人家真的是百年难得一见的高手,因为时运不济,才沦落至此哩!”流浪汉见她不上钩,心中一急,连忙找理由说服她。
“也对!像我这种人才,还不是吃足了闭门羹?”云悠悠闻言,频频点头,喃喃自语。“说、说不定,是老天爷可怜我一片向武至诚,特地派这位大叔来指点我一条明路呢!‘至尊武馆’?光听名字就不同凡响。哈哈哈!武林至尊来也。”
云悠悠愈想愈得意,猛地站了起来,开开心心地说:“谢谢大叔,我这就去这家武馆试试;以后我要真成了一代高手,再来报答大叔的大恩大德。”
“本来是想整整这个母老虎,出一口怨气,没想到这位大小姐还挺豪爽大方的哩!”流浪汉见她一溜烟跑得无影无踪,还真是愣住了,良久,才放声大笑。“真是没想到,这世上居然还有这么呆的丫头?两个呆子碰在一起,可有好戏可看了。”
流浪汉笑不可抑,缓缓撕下脸上的人皮面具……
令令令
云悠悠兴冲冲地来到“至尊武馆”的大门口,但抬头一望,却完全傻住了。
只见挂在大门上头、写着“至尊武馆”的匾额,不仅破破烂烂,更兼摇摇欲坠;一阵风吹过来,“嘎吱、嘎吱”作响,吓得云悠悠连滚带爬、抱头鼠窜,深怕匾额掉下时被砸个正着,真的变成了呆子。
风停了,匾额也不再摇晃,云悠悠才又大着胆子站到门前。
“有、有人在家吗?”云悠悠战战兢兢地开口。
没有反应。
“有人在……”云悠悠还没说完,从匾额上头飘下的蜘蛛网,已黏了她一脸。
“呸!呸!呸!”云悠悠拔掉沾在脸上的蜘蛛丝,心中火气可旺了起来。“见鬼的破武馆!这地方要有高手,我云悠悠三个字倒过来写!”
云悠悠怒气冲冲地打算离去,但转念一想,又停下脚步。“小说里头,愈是不起眼的地方,愈有可能住着高手;愈是不起眼的人,愈有可能深藏不露。说不定、说不定这里头还真的有些意思……”
于是乎,云大姑娘一步三回头、欲走还留,足足在大门口发呆了半个多钟头。
“闪开!”一声暴喝在云悠悠身后响起。
云悠悠吓了一跳,像兔子一样跳开,回头看了看,只见一个像铁塔般高大的男人正瞪着自己。“干、干嘛?”
“你挡着我家大门,我怎么进去?”
“这、这是你家?”云悠悠一听,不禁细细端详起眼前的男人——满头的乱发长长垂着,也不扎起来,脸上轮廓似刀削斧凿、棱角分明;浓眉大眼,炯亮有神,而满嘴的胡渣,却显得有些颓废。
“废话!”男人看也不看她,直接走到门前,打开大门。
云悠悠也跟了过去。“那你是这家武馆的主人喽!”
“废活!”男人已经准备关上大门。
云悠悠忙用脚挡住,陪笑说:“我想在这里学武,不知道可不可……”
“不可以!”男人重重关上门,险些没把云悠悠的鼻子撞歪。
“王八蛋!臭鸡蛋!有什么了不起啊?”云悠悠揉着鼻子,愈想愈火,对着门口大骂。“狂什么狂!有本事出来和我较量个三百回合,姑奶奶打得你满地找牙!”
里面还是没有反应,倒是匾额上的蜘蛛丝又吹落不少。
“臭小子!怕了吧?”铁塔大汉要是真的出来,云悠悠多少还有些顾忌,现在人家不理她,她倒是愈骂愈得意。“我可是少林嫡传俗家弟子、三届武术冠军,你小子要是敢出来,我就让你见识见识我般若功、罗汉拳的厉害……”
铁塔大汉还是没反应,云悠悠低头看了眼广告传单,将一股怒气发泄在上头,使劲将它捏成一团,从窗口用力丢进武馆里头。
“不收学生,还发这东西作什么?神经病!”云悠悠气冲冲地掉头就走;谁知武馆大门却在这时候又打开了。
“这垃圾是你丢进来的?”铁塔大汉沉着脸问。
“是又怎样?”云悠悠见对方似乎来意不善,忙举起双手,握紧拳头,大声说:“你制造的垃圾,我物归原主,有什么不对?”
“我制造的?”男人一愣,摊开被揉成一团的广告纸,看了眼当中内容,神色微变。“这图案是谁画的?”
“什么图案啊?”云悠悠接过传单,仔细一看,笑了起来。“什么东东啊?画这么小怎么会注意到?不过这个娃娃的脸还真是奇怪耶!左边是男生、右边是女生,上边是老人、下边却是小孩,简直四不像嘛……”
“没错!这家伙就是个四不像的浑球!”男人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啊?”
“没事。”男人叹了口气,忽然满脸笑容,彬彬有礼地轻声说:“小姐来习武啊?我是馆主向四方,欢迎欢迎!”
“前倨后恭,必有阴谋。”云悠悠吓了一跳,后退一步,鸡皮疙瘩差点掉满地。
这死千面!八成又花言巧语骗了人家小姐,眼见收拾不了,又丢给我解决了。向四方叹了口气,打起十二分精神,陪着笑说:“人家说‘情场失意、职场得意’,你也不用太介意啦……”
“喂!你胡说八道些什么?”
糟糕!年轻女孩,都是死要面子,我可说错话了!向四方暗叫不妙,擦了擦汗,强笑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草’……”
“你有没有读过书啊?是单恋一技花啦!”
“男人当然叫草,不然,要叫什么?”
“你有完没完啊!我是来习武,你跟我扯这些废话作什么?”云悠悠老大不耐烦,掉头就走。
“是是是!学武好,学武不但能锻炼身体,而且,当你专心在一件事情上头,什么伤心事都会忘得快……”向四方正在苦口婆心劝说,忽然发现人家不领情,甩头就走,着急之余,忙伸手拉她。
偏偏好死不死,云悠悠刚巧转过身子,向四方的手就这样摸到云悠悠的胸部……
“王八蛋!原来是个无耻淫贼,看我不宰了你!”云悠悠大怒,狠狠赏了他一巴掌。
向四方被打得晕头转向,口中只能不住说:“我、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叫你……”
“就算不是故意的,你我初次见面,也不该动手动脚。”云悠悠脸色稍微缓和,瞪丁他一眼。
千面品味真是愈来愈差了!以前找上门的女人,或娇、或柔、或艳、或媚,各有佳处,可从来没见过这么凶巴巴的母老虎!
向四方捂着脸,苦笑道:“小姐说得对,都是我行事莽撞了。”
“知过能改,善莫大焉。我就原谅你了。”云悠悠心胸向来开阔,别人既然认错,她就不计较了。
原谅个大头鬼!要不是欠千面这浑球一个人情,怕你找他麻烦,老子早把你踹到黏在墙壁上了!向四方心中暗骂,面上却是喏喏连声。“小姐心胸宽大,真、真是了不起。”
云悠悠大乐。“你做人这么好,我就跟你学功夫好了!”
女人学什么功夫!?看样子,还是随便教她些花拳绣腿的功夫,还了千面的人情债,就好打发这母老虎回去了。
向四方肚里寻思,脸上却是堆满了笑容。“小姐肯来我们这家小武馆拜师,在下真是备感荣幸、备感荣幸!”
“不客气,不客气。”云悠悠面上谦逊,肚子里却也在暗暗得意——人家说师择徒,徒亦择师,他一定是看出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才,才对我这么客气。哈!哈!哈!
向四方见她得意洋洋地进了武馆大门,咬着牙,暗暗立誓。“我以后要再找千面帮忙、欠他人情债,老子就跟他姓‘阴’!”
令令令
云悠悠老实不客气地在武馆借住一晚,舒舒服服地睡了一觉;次日醒来时,早已日上三竿、好鸟乱鸣了。
云悠悠开开心心地起床,刷好牙、洗净脸,快马加鞭地跑到餐桌前坐定,准备舒舒服服吃顿丰盛的早餐。
等啊等的,只见向四方终于也起床了,睡眼惺忪地走到大门拿报纸,又踅了回来,蹲到厕所里去做“蛋糕”。
云悠悠虽然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叫,但她是个很有礼貌的小孩,所以她耐着性子,准备等馆主“练功”完毕之后,再问他早餐怎么、怎么不见了……
半个钟头之后,向四方终于出来了;只见他仍是一脸没睡醒的模样,腋下挟着报纸,又走回了卧室……
“喂!我的早餐呢?”云悠悠再也忍不住,拉高了声调。
“早餐?”向四方回过头来,盯着云悠悠,好像看到了怪物一般。
“废话!广告上明明写着,你们这里供膳宿啊!”云悠悠肚子一饿心情就差,心情一差,口气当然就不好了。
“理论上是如此啦……”
“那实际上呢?”
“我也好久没见过早餐了。”向四方耸了耸肩,无谓一笑。
云悠悠倒抽一口气。“你们、你们难道都不吃早餐?”她知道这问武馆还有其他学生,只是昨天来得晚了,未曾谋面。
“练武之人,本来就不太在乎口腹之欲。”向四方眼神游移,有些尴尬。
“是吗?”云悠悠虽呆,也不禁狐疑起来;她觉得这个馆主实在不大可靠。
“这、这……”向四方更尴尬了,忽然灵机一动,一脸庄容地问:“对了,你应该有带束修来吧?”
“束修?什么东东啊?”
“就是学费啊!你不会一毛钱都没有吧?”
“有啊!””云悠悠掏了掏口袋,拿出钱来。“我有一百五十块。”
向四方差点没跌倒。“一、一百五十块?”
“不、不够吗?”云悠悠小小声地说。
“够、够了。”向四方僵着脸,颤抖地接过钱来。“你还不是练武之人,跟我们不一样,是一定要吃早餐的。我、我这就去准备。”
吓了我一跳!原来馆主没骗我耶!小说不是常说:武功到了登峰造极、炉火纯青的地步时,就算餐风饮露,也能寒饥不侵呢!馆主还真是了不起……云悠悠脑中寻思,脸上缓缓浮现笑容,又得意了起来。
“我一定是百年难得一见的练武奇材,否则那个束什么东东的怎么可能只要一百五十元?哈哈哈!馆主为了想留住我这种人材,还真是用心计较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