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不其然,推出这样的主题获得很多人的青睐。短篇散文、小说、诗词,或者是单纯的信件方式,来函者用不同的方式表达陈述心中那段错过的爱恋,百味杂陈,却也无限美好。
效果比预期的更好,所以整个出版社出奇地忙碌。
“主编,我看我们请一些外包编辑算了,这么庞大的数量真是教人吃不消,大伙儿已快筋疲力尽。”助理编辑小花对伏案在办公桌前的季论依建议着。堆积如山的稿件如叠叠乐一般。随时有崩塌的危险。
季伦依黛眉轻挑。“外包编辑?”
“是啊!我算过了。其实很符合经济效益。因为大部分的稿件有延岩出版的危险,加上我们又有专案正在推行,有专业的外包编辑帮忙,可省下很多时间和金钱。”小花的脑袋已盘算出最大效益。
见主编没出声反驳阻止,小花继续说服,所有员工的幸福都系在她这张三寸不烂的莲花舌上,她可不许失败。“再加上……”
“大家都撑不住吗?”季伦依觉得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能吃苦,都想多一点享乐,却不愿意花多一点的努力,好似幸福会从天而降。
事实上,除了季伦依本身之外,所有人早已被操得四肢无力了,极少有人可以待在这种魔鬼编辑身旁而能平安无事、全身而退的,她向来是“物尽其用”,更贴切的说法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失败!
小花挫败地踱回座位上,她辜负了大伙儿的期望,唉!她也好想体个假呀!
这会儿她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密密麻麻的度假行程直接往垃圾桶安息去了。
“唉!”又是一声长叹。
“小花……”季伦依按内线电话急急召进。
看来连叹气的时间都嫌奢侈!小花认命地往主编办公室走去。
“这篇稿子,麻烦你跟作者沟通一下,稍微修改内容。”季伦依递出一只公文袋。
“可是……”小花面露难色。
“如果他不肯修改,我们也要有自己的立场,不可以因为他破坏整体企划内容的协调性,若真的不行,大可不采用。”季伦依坚持。
“如果……”如果他真的很难拗。
“不可以滥竿充数。”
“知道了。”
小花吞咽她的紧张,有时她真的很不喜欢与作者沟通,虽然她知道文字创作者最不愿意修改自己的原创,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出版社也有出版社的立场嘛!
拨了电话,小花蓄足所有辞汇,准备好好说服这位作者。
“修改?”作者嫌恶大吼道。
“是的。”小花显得唯唯诺诺。
“你不是说让我自由发挥吗?既然如此,为何不早说?”作者显然也不愿配合。
“不是的,请听我说,只要小小的修改就可以了,不麻烦的。”小花尽量表现得低声下气,天晓得她早已火冒三丈。
“不是麻不麻烦的问题,而是我觉得根本不需要修改,这篇作品我很满意。”每一次的创作都是呕心沥血。
“可是……”这家伙也未免太狂!
“叫你们主编跟我说,你们这种态度我们以后如何合作呢?”电话那头的作者觉得自己有理有据,是出版社本身太过要求。
此时季伦依早已站在小花眼前,看着小花皱眉、扯头发,她知道这是标准的烦恼、摆不平的小动作。
季伦依二话不说接过话筒。
“陈先生吗?你好,我是季伦依。”
原本理直气壮、滔滔不绝的作者也吓了一跳、结巴地回应着。“嗯……你好。”
“其实您的稿子向来很少改动的。”
“是啊!”作者瞬间又趾高气昂。
“可是,这次我们是针对特刊而做的企划,与先前的性质都有所不同,相信您在事前应该有接到说明,但您写的内容显然与我们的需要有所出入。”言词中隐藏着犀利。
这些话塞住了他的嘴,他的确是仗着几次来鲜少被修改的傲气,心想这次一定也可以过关,因此对于出版社的要求不予理会。
季伦依知道自己并不理亏。“可以请您修改吗?”缓和地实施“咄咄逼人”法。
“好……好吧!我会做一点修改的。”被季伦依的气势压过,作者不得不屈服。
“谢谢您的合作,请两天内将稿子传送过来,我相信下次一定没问题的,毕竟陈先生也是个明理的人。”丢记回马枪,下回也会多注意彼此的需求。
“是啊!”作者这厢已一反先前的蛮横。
喀嚓一声,季伦依漂亮地挂上电话,之后便转进办公室,继续埋头苦干。
太厉害了,小花不禁想起立鼓掌,主编几乎不让对手有开口的机会,算是一击必胜的绝招,怎奈她小花就是学不来。
哪天一定要好好拜师学艺,不要再被某些作者吃得死死的,又不是写得多好,多少也彼此尊重一下嘛!他们也是拿人家饭碗的。
“小花,别发痴了,快工作。”内线电话传来季伦依的声音,吓得小花魂兮归来,吐吐粉舌,只有这个紧迫盯人的个性她不学,太令人吃不消了。
突地,瞥见桌上放大的主题字样,小花突发奇想,按了内线电话讷讷问道:“主编,你有错过的爱吗?”跟刚刚的事完全搭不上任何干系。
季伦依愣了会儿,没马上回话。
小花还以为季伦依是因为没听见,也就识趣地埋首于稿堆中,没再继续追问。
小花自己也搔着头想着,她有没有错过哪一段爱哩?
季伦依一个旋转,皮椅正对着落地玻璃窗,视线落在远方。
如果当初她没有错过方宣其,她是不是可以不再别离?
甩甩头,这个答案她是永远不会知道的,也许别离是她的宿命。
宿命,她不喜欢这样的说法。
但她却没法解释为何一再与相爱的人别离。
***
窗外夜黑如墨,微凉的风吹动着绿色帘幔,方宣其从梦中醒来。
“奇怪,怎么会这样?”他纳闷地问着自己。
不是好一阵子没有梦见她了吗?
今天……
太突然了。
圆形时钟指着三时一刻。
再睡一会儿吧!
漆黑里透着一道亮光,让方宣其隐隐约约可以辨认对方的身份,季伦依的身影仁立在前方飘忽着,闪烁的眼神里总像是盈满着水光。
这是一个无语的梦。
两人都不说话。
只是静静地、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方宣其有时好想问她过得好不好?是不是很幸福?有孩子了吗?但始终没有开口。
于是……
就这样凝视着她直到天亮。
剑眉慢慢舒展,方宣其睁开眼,这瞬间他几乎可以看见自己瞳孔中正印着她的纤影。
但一闪即逝。
接着伴随而来的,是挥之不去的落寞。
刚开始的几年,方宣其常常在这样的梦境里度过,像是摆脱不掉的梦魔,苦苦纠缠着他,但……
他想忘掉吗?他不知道。
他能忘掉吗?他不想说出答案。
不过他相信时间可以改变很多事情,不管是对事情的看法,或待人接物的态度。十年的时间已让他改变不少,其中自己感受最明显的就是,他不再对事物有太多的感动,能够让他心烦的也不太多,他不再是那个总在信件里侃侃而谈自己心情的那个男孩。
不再是了。
十年前季伦依并不了解他的心情,不,她根本不想一了解。
唱独脚戏的自己真可悲!
他把这个答案一直放在心里,虽然他没有从季伦依口中听到原因,不过他猜想,大概八九不离十吧!
除了这个还有什么呢?
从头到尾都是他一个人一厢情愿的。
一定是这样的。
***
凌晨三点,夜很深很深,屋里亮着小小的。温暖的灯光,季伦依停下手边的工作,为自己煮一杯热可可,今晚的露气特别重,她双手环抱身体,借着体温抵挡寒意。
饮一口香醇的暖意,舒服多了。
手指画过层层叠叠的公文袋,寂静的夜流泻出沙沙的声响。
书桌上的活页夹封面写着“错过,我的爱’。
双手握着暖烘烘的马克杯,心里也流过一道道暖泉,不经意地、不自觉地,她又轻轻地想起了他,这么多年了,他仍然没有消失,不仅如此,他还深深地格印在某个角落,可以随时随地被唤起。
季伦依泛着水光的瞳眸,有一抹淡然的身影,她总在静谧的子夜或清新的一早晨想起他。
他现在好吗?
是不是已有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呢?
还是……仍然一个人呢’!
迷离的夜,串起一连串无解的问号。
翻开国中毕业纪念册,一眼就找到方宣其的位置,纤指画过他的脸庞。他可知道她还思念着他?
轻轻滑向电话号码,这是忘也忘不了的号码,只是勇气没传到手指,当初她怎么也无法按下那一组系着无限思念的数字。
多年来,她小心翼翼地透过各种管道打探他的消息,希望他过得好,并且幸福着。真希望自己能从工作上分得一点点勇气,捎封信或打通电话都好,但终究她还是没做到。
现在。他真的消失了。
季伦依不知他身在何处。
也许……也许,他已经忘了她!
轻轻合上纪念册,季伦依走向窗边,撩起帘幔,窗外的雾更浓了,她不经意地瞥见镜中的自己,眼里含着氤氲。
思念从暗黑的夜里释出,一点一滴地啃蚀她的心。
***
特刊完成的那一刻,大家都有如释重负的纾解感。
小花拿手当扇子,煽呀煽地说:“终于可以睡到自然醒了。”失去的美容觉时间她要-一补回,这阵子皮肤粗糙不少。
“对呀!不仅可以睡到自然醒,还可以吃到撑,简直就是天堂嘛!”大伙儿异口同声地说,年轻气壮的他们可受不了三餐面包配矿泉水的日子,比当兵还苦。
“主编,我们去吃到饱!”小花亲蔫地挽起她的雪白藕臂,丰润的脸来回地磨蹭着。
“好啊!”是该好好慰劳大家。
才一答应,某位不速之客却翩然出现在季伦依眼前,手中还捧着红滟滟的玫瑰花束。
他怎么知道今天的她正好有空?
思绪一转,她想起总编刚刚离去前丢给她的那一记诡笑。
被逮个正着,季伦依开始思考拒绝的理由。
“可否有这个荣幸与你共进晚餐?”谷若翼将花束递出。
季伦依还不至于当场给他难堪,做人的基本礼貌她还是有的。
回他一记牵强的微笑。“谢谢。”
谷若翼感觉得出来,佳人不是挺愿意的。
“我们刚刚才决定要一起聚餐。”季伦依环顾四周,与下属聚餐是一个好理由。
“既然这样,那我改……”谷若翼还是相当尊重她,这种事是急不得的,耐心是他引以为做的美德。
但谷若翼话还没说完,小花却在一旁帮腔。“没关系,主编和我们吃饭,一点乐趣也没有,还是和谷先生一起吃浪漫些。”
季伦依扫了小花一眼,这不知死活的家伙!
“是吗?”各若翼瞅着季伦依,在等她的回答。
“小花你在说什么?”好不容易有个理由摆脱他,小花坏什么事!
“对呀!主编在,我们多别扭!”小花转向身后一干小喽罗,拼命挤眉弄眼,示意大家一起配合着演。
“是啊!是啊!”有的点头、有的大声附和。
小花吁了一口气,幸好大家都还算识相。
好啊!大家竟把她住火坑里推去,看来是逃不掉了。
心一转,吃个饭而已,也没那么严重,就当免费吃一顿大餐吧!
“好吧!”季伦依终于点头。
***
刻意挑高的天顶,铺满几净的玻璃窗,季伦依坐在最佳的观景位置,抬头仰望便可以见到繁星点点,这是一星期前就必须预订的高级餐厅季论依佩服他的细心安排。
“我知道这家餐厅不好订位。”季论依就着高脚水杯饮一口水。
“为了你一点都不困难。”谷若翼露出满意的笑,看来季伦依知道他的用心,那么一切安排也就值得。
“你怎么知道我一定会答应?”她很好奇。
“我不知道。”他则答得坦诚。
“那你还……”他到底是绝顶聪明,有过人的判断力,还是傻得可以?
“有些事是可以赌一赌的。”原来是他赌性坚强。
“但如果输的机率大于赢的机率,那这场赌注就太冒险。”她觉得谷若翼太过莽撞。
“身陷险境中才能享受无限乐趣。”他热爱冒险。
季伦依不否认,谷若翼带给她完全不同的感觉,他行事大胆却又有细心体贴的一面,外在、内在都没什么好挑剔。
只是她的心已冷,他传来的热度一接近她的心,就会瞬间降至冰点,根本起不了一丝丝作用。
“你总是被一层愁雾围绕。”谷若翼放下刀又,深情款款地看着她,那是一种心疼的眼神。
季伦依移开翳水双瞳,她不喜欢心事被人看穿,更何况他懂什么呢?
他才不了解她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她现在已习惯一个人,一个人很好,真的很好。
季伦依不置可否地弯起嘴角,没开口、专心地分解盘中的食物。
谷若翼收回凝视。“你是不是在想,我哪里了解你?”
季伦依顿了顿,依然无言。
“伤得再深都可以用爱来弥补,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谷若翼期待能填补她心中的伤痛。
季伦依摇摇头,他不能,他做不到的。
“不要一开始就否决我。”谷若翼突然伸手握住她的纤手。
季伦依反射性地抽回,微愠地道;“我说过我还没准备好。”
“对不起,我失态了。”谷若翼为他的行为道歉。
季伦依摇摇头。“我也不好,我不该对你发脾气。”
“没关系,能成为你的出气筒也是一种荣幸。”
季伦依被这句话逗得甜甜笑开。
“你应该多笑,有益健康,而且很迷人。”
“我怀疑你的菜里是不是加了蜜。”甜言蜜语足以腻死人。
“真心话是不需要加油添醋的。”
“你的话应该打动过不少女人的心。”能言善道又体贴细心,鲜少人可以抗拒。
“包括你吗?”
季伦依笑而不答。
“希望我是你考虑的对象之一。”谷若翼毛遂自荐。
“为什么对我这么……执着?”她不解,他们认识不深啊!
“我相信自己的眼光,我知道你与众不同。”谷若翼一向自诩他这个优点,看得准、看得透。
“我的确与众不同;蛮横、无理、任性、自以为是、不听别人的意见、既不温柔、又不体贴,是男人最头痛、也最不想要的那一型。”季伦依连串地说出自己一大堆缺点,够吓人了吧!
“我倒认为你是,纤细、敏感、智慧、努力、善体人意、独立又可爱的女性。”谷若翼诚恳地说道。
“哦!你真这么认为?很抱歉,这回你恐怕是看走眼了,我的确不是你说的那种人。”但季伦依却被他的说词撼动。
“为什么拒绝相信自己的好?”
好?如果她真的好,方宣其为什么不与她联络?
“别让他带走你所有的美好,他不值得。”谷若翼以为自己可以猜出季伦依在想什么,他认为定是有人狠狠地伤了她。
季伦依将食物放在口中,食之无味。
“有一个作家说:‘你只是失去一个不爱你的人,但他却失去一个爱他的人。’他的损失比你太多了,是不是?!”谷若翼试着鼓励她,给她力量。
很有趣的说法。“谢谢你对我这么用心。”季化依感觉到了。
“因为你值得。”这是他的真心话。
面对谷若翼排山倒海而来的甜蜜攻势,季伦依并不为所动,轻啜热腾腾的香醇咖啡,她想到的却是……
那抹教她魂牵梦萦的身影。
***
的确宴无好宴。
但这么说似乎又太对不起如此用心良苦的谷若翼。
只是她真的很累,阻挡一个人闯进心门也要花不少力气。
她的心已有一个人位留,容不下其他人了。
孤寂感没给她准备的时间便突地袭来,季伦依倚着墙缓缓滑下,室内的一片黑暗将她吞噬,如黑洞般吸去她的灵魂,空虚得让她悲从中米,面对寂寞,她还是无力招架。
原来她并不坚强!
悲伤和寂寞是不一样的,泪可以释放伤痛,但寂寞却让她无所遁形。
季伦依魂牵梦萦的影子愈见扩大。
莫名的,今晚好想、好想他。
真的好想听听他的声音。
不知哪儿来的一段傻劲。让季伦依拿起电话拨了记忆中的号码,虽然她知道不可能会有人接起来的。
但她还是……
嘟嘟……嘟嘟……
果然没人接。
季伦依噙着泪笑自己的愚蠢。
别傻了!
“还是挂上吧!”话筒就要离开耳边——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