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传云装作没看见,自顾自地帮她拾掇着那堆行李,“你是明天走吧?你平时用的东西都收拾好了吗?大件的东西你就不用担心了,老爷子说公司的集装箱正好要路过你家乡,顺道给你带过去。还有些东西送给你家人的,都准备好了,一并带过去,是老爷子的一点心意,你千万别推辞。”
他把一切都归功给谢老爷子,好像跟他没什么关系似的。而后趁着大家不经意时,他在她的耳边嘟囔了一声:“我会尽快办好离婚手续,你可以把寄送文件的地址给我。”
她的眼睛自始至终跟着他,他却像什么事也没做过、什么事也没发生过似的忙着手头的活。她受不了他的平静,好像他们在谈的不是离婚,而是一件稀松平常的小事。
“你打算什么也不说,就这样和我离婚?”
谢传云意识到了什么,他仍装作不知,“我们几年前就离婚了,是我一时之气,现在我只是在做几年前就该做的事。”
“几年前你就得了强迫症,为什么不告诉我?直到我要走了,你还是只字不提?”她喊出声后又极力压低音量,生怕被其他人听了去。
谢传云恼火地搓动着双手,“宋孝德脑子不好吗?男人之间的对话怎么可以告诉一个女人?”
“你对我所做的一切不是你本意,只是强迫症导致的结果——为什么不告诉我?”还想装下去吗?
“有区别吗?”他烦躁地搓着双手,背对着她不想让她看出端倪,“无论是强迫症的症状,还是我的情绪失控,最终的结果是我在伤害你,伤害我们原本已经到手的幸福。”
“如果你告诉我,我会等你,或者陪你一起等它痊愈。”
“你干吗?自责,还是怜悯?”谢传云不想再继续谈话,他独自向楼上走去,避免跟她接触,“我们就这样结束吧,如你所愿地结束吧,这不是很好吗?”
“会结束吗?”阮流苏站在楼下朝他喊,“你以为你一纸离婚就让我们之间彻底结束了?我是一个离异女人,你觉得我这样的身份找到幸福的几率还有多大?”
她是成心让他负疚吗?“宋孝德他爱你,他愿意娶你。”
“他父母愿意娶一个身份地位背景不相符,离过婚,父亲还是杀人犯,还老是跟前夫纠缠不清的女人当儿媳妇?”
是!她成心要他自责到无法逃避。
谢传云蒙了,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他到底该往哪个方向走?
“是你要离婚的,从最初开始,就是你想从我的身边逃走。你一次又一次地选择离开,现在我让你离开了,你为什么不轻轻松松地走掉?还要纠缠这些已经过去的事干什么?”
他开始有些怨她了。
“因为宋孝德跟我说了很多。”
阮流苏仰望着他,曾经他是她的一座山,足以承载起她整个的人生。
“他告诉我,你有多爱我,告诉我你的爱让你选择放手,把我推给另一个男人。他还问我,如果一个人可以不顾生死在最危险的关头,宁可放弃生命也要和我在一起。为什么在他遇到问题的时候,我却不肯多花上一些时间和他共渡难关?”
她也在问自己,不断地、一遍又一遍地问自己。
她爱自己的爸爸,却逃避去看他,因为面对爸爸就等于面对自己曾受到过的所有伤害。她爱他,可是她害怕受伤,所以她又一次地逃了。
她总说他是个神经男,莫名其妙就开始发神经,其实她何尝不是如此。她期待一个人可以无条件地接纳她的情绪,她知道谢传云也期待这样一个人。她觉得他做不到,自己也做不到,所以……好吧!她放弃。
“这件事就这样决定了,结束了,好吗?流苏,一切都结束了,我祝你和宋孝德幸福,结婚的时候我会包一份海大的红包,可以了吗?”
谢传云手舞足蹈地说着、比划着,极尽兴奋,大概唯有如此他才能掩饰他真正的情绪。
“没有婚礼,昨晚我已经在电话里跟宋孝德说清楚了。我心里的这道口子是因为你而受伤,也只有你能补上。”
“哈!”谢传云不屑地吐着粗气,“只要给你时间,这道伤口一定会好的,没有我也可以好的。”他作势看看手表,作势很忙的样子,“我要去‘一棵树’了,我很忙。”
“那你好了吗?”
她冲上去抓住他的衣角,“我们分开的这几年,你频频换女友,看上去你的情感世界无比丰富多彩,那么你的伤口愈合了吗?”
“好了好了,我全都好了,所以你也会像我这样,会好的。”他掰开她的手,急着走开。
“你好了?那为什么要在‘一棵树’中央那棵树上刻字?”
她死活不肯松开手,谢传云又是一怔,用尽全力想要把她的手松开,然后逃之夭夭。一个女人一旦倔强起来,可比男人顽固多了。
“我看到了,我全都看到了。从‘流苏,回来吧’到‘我们在一起’,再到‘愿你幸福’,我都看到了。”
是阿哭最早发现的,这个傈僳族的女孩对植物的热衷与仔细远高于他们这些城里人。昨天晚上几乎就是她放下宋孝德的电话后,阿哭就跟着谢家老大回来了,两个久别重逢的女孩凑在一块小小声地嘀咕着那些事,流苏这才知道原来在一棵树还有着这么个秘密。
那么小的字,他却刻得很仔细。
“愿你幸福?你愿我和谁一起幸福?”
最后一层心理防线被她洞穿,谢传云颓废地松开手,他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会回家乡,但我不会和宋孝德或是其他什么男人恋爱结婚——我会等你。”
他会来的,她相信他一定会去找她,一定会。
“你要离婚,可以。亲自带离婚证书给我,我家乡的地址,你知道。”
阮流苏回到家已经十天半个月了。
妈催她赶紧出去找份工作,或者继续回到谢家当管家。前者她答说正在考虑,至于后者她选择自动失聪。
倒是继父很体贴地选择不言不语,任她尽情放松。
这段时间和继父住在一起,阮流苏渐渐发现其实这是个不错的男人。如果她之前肯早点放开心扉去接纳他,理解他,或许他们可以变成一对真正的父女,关系不错的那种。
有的时候,真的只是一念之间,想透彻了,很多事就跟你从前看到的全然不同。
“流苏啊,你这样一直把自己关在家里可不行啊!”继父犹豫了半晌还是开口了,“今天是你堂妹……呃,其实是我自己的侄女儿结婚,我和你妈妈赶去喝喜酒,你跟我们一起去吧!热闹热闹。”
阮流苏想拒绝的,这些年除了继父和母亲结婚那会儿,她从未出席过继父那边亲戚举办的活动。但看到继父期盼的眼神,她还是点了点头,结果没等她弄清楚状况已经被拉到了喜宴现场。
阮流苏多年没回家,加上新娘子浓妆艳抹,红到刺眼的脸蛋让阮流苏根本认不出她是谁,可她还是照例搬出自己在谢家所处的社交场合练就出的语言功底说着千篇一律的恭贺词。
早就听阮流苏的妈妈说女儿在有钱人家工作的事,所以当阮流苏出现的时候,无疑成了全家头等大事,新娘子反倒被晾在一边。
“流苏啊!你在有钱人家待着,怎么没带个有钱的男朋友回来?”
“怕是有钱人太多都挑花了眼吧!”
“你这样不行哦!”不知道哪一房的亲戚拉着她聒噪开来,“我们女人最终还是要嫁个好男人才算对这一生有个交代,你可不能挑三拣四的把自己的终身大事都给耽搁了。”
还挑什么啊?看中她的金龟就那几个,还被谢老二折腾得一个都不剩了。阮流苏干笑着不说话,好在喜宴总算是开始了,新郎新娘到底是今晚的主角,阮流苏有幸逃过一劫。
从紧张的情绪里缓和下来,阮流苏忽然心情愉悦。她已经有很多年没参加过喜宴了,现代喜宴的模式差不多都忘得一干二净,很多久远的记忆在这个夜晚逐一苏醒。
酒宴上都会准备的,被预示为“年年有余”之意的鱼在被客人瓜分之后,只剩下光秃秃的鱼头。
别急!这可是调戏一双新人最得力的助手。
新郎、新娘合吃鱼唇——在阮流苏看来等同于电视里使用错位镜头造成的接吻假象,就这玩意竟然让满场未婚女青年捂着嘴,羞红了脸,偷着乐了半晌。
最俗气的是一根筷子两头串着狮子头,新郎一边以举重的状态举起筷子,一边高喊:“老婆,我爱你。”
曾以为这种直白的示爱方式不会出现在这座小县城,阮流苏这才发现在新婚这天,最真挚的爱情表白也不过是供宾客一笑的乐子。
新郎的脸和谢传云的五官重合在一起,她的视线有些恍惚,满脑子里都在想着,如果谢传云佩上新郎的红花,举着插了两个狮子头的筷子,他又会做何表情。
他或者无奈,或者愉悦,或者耍性子不干?
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坚信谢传云会来,会来找她,他们的婚姻不会结束,永远也不会。
这里所有的人都不知道,她已经是已婚妇人,而她的婚礼没有这么多的俗套,连这么一点点向世人证明自己已经嫁人的俗套,他都不曾给过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