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回头去看,发现路边于胜宇的车慢慢地滑行着,他摇下车窗狠狠地盯着我。就算神不守舍,我也意识到现在的情况很糟糕。在一刻钟之前我们还是如胶似漆的恋人,现在成仇人了?
世事难预料。我的嘴角动了动,我想看来应该算是一个微笑吧?
“你他妈上来!”大概是见我迟疑着,他不耐烦地催促道。
其实我想转身就跑,但是,那太丢人了。是的,我好像应该早就丢弃掉这些无谓的自尊心什么的——尤其在他面前,可是我没有。
我慢慢的走到车旁,“还有什么事?”我尽量平淡地问,“我们好像应该钱货两清了。”
“两清?清你妈个头!”他打开车门不由分说将我拉进去,随即一脚油门将车子箭一般地开了出去。
我很紧张。我怕他会把我分尸然后扔到垃圾堆里。我觉得他干得出来。“去哪里?”我问,边手忙脚乱的系安全带。他开得太快了,而我无法确定刚刚是不是把车门关严,拐弯的时候我怕被甩出去。从没这么盼着塞车。北京市天天塞车,为什么就偏偏这个时候道路这么通畅?!
“……”他沉默以对。
“到底去哪儿?”
“……”他目不斜视的开车,脚就一直把油门踩到最底下。
“停车!你丫到底要去哪儿?”
除了沉默还是沉默。
“我警告你,再不停车我就报警!”说不怕是假的。他看起来真的像是要将我凌迟。
我掏出手机才翻盖便被他夹手抢走顺窗户扔了出去。
我看着他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他是认真要杀了我的。我明白被最亲密的人背叛是什么滋味,但我们显然不是同一种人。我被如此对待的时候是怎么做的?哦,我都快忘记了。好像是拼命地作践自己,让那个名字在心底伤害自己。但他不会,哈,于胜宇绝对不会。他会疯狂地报复在我身上,这我不怀疑。
我怔怔的坐着,不再有任何动作。
“你勒索了多少?”沉默了大概有一个小时,他忽然冷冷地问。
“啊?”
他没头没脑的话让我再次发愣。
“你跟我妈勒索了多少?”于胜宇斜睨着整容镜,那里面有我。
勒索?!我一谔,我们不是这么商量的啊,也罢,好极,就当是勒索吧。“十万。”
“美金?欧元?”他看着镜子里的我摇头,“人民币?!”用拳头砸了砸方向盘,“靠!你他妈有够笨的!我在你心里就值这么点?!把我伺候好了你还怕捞不到这些?何必去敲诈勒索?”他冷笑道。
“哦。”我忽然也笑了起来,“下次我会记得多要点的。”
“你这个人渣!”于胜宇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说,愣了一下才狠狠的啐了一口,“我居然会栽到你的手里!”
“谁都有第一次吧。”我淡淡地道,转头看窗外。他似乎要开到高速上去,不会带我倒密云水库的那个别墅吧?
“第一次?去他妈的第一次!”他的一只手慢慢爬上我的脖子猛然抓紧,“你吃多少,我就会让你吐出来多少。这是你欠我的!”
动脉那里突突地在跳,在窒息之前我的眼前已经因为大脑缺血而一阵阵发黑,我用力去拜他的手指,可是手已经用不上力气。
“你欠我的……还不止……远不止……”耳边模模糊糊听到他这么说,“我这辈子,还没有吃过这种亏……你这人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那么一会儿吧,但我觉得有一辈子那么长,颈上的压力一松,一股空气直灌进胸腔,我想忍住咳嗽,但是没有做到。
等我擦掉咳出来眼泪后才发现他果然驶上了高速。真的到了密云水库我就老老实实等死吧!徒步哪里也去不了。一念至此,我咬了咬牙,猛的打开车门,纵身向车外跳去……
可是我忘记了,真的忘记了身上缠绕的,平时一般不会系着的安全带。
身子才倾出车门,我便被猛烈的弹力拉了回来,重新跌回座位。
“你他妈疯啦!我操!”
短暂的目瞪口呆之后,于胜宇喝骂道,就在高速上狠狠地踩了一脚刹车。超高速转动的车轮跟路面剧烈地磨擦着,留下醒目的黑色划痕。
身后响起一片刺耳的鸣笛声。几乎刹车不及的司机一个一个都在破口大骂。
可于胜宇根本就不管自己是否身在高速,是否可以停车,更不理会破口大骂的司机。他一向便如此任性。
曾有司机走下车想要把他揪出车门胖揍一顿,但在看到他的车牌之后打消了这个念头。
“我操你……你找死阿!你个死人渣!”
我不理会他,迅速地解下缠绕在身上的安全带。
“没有我的允许,你哪儿也不能去!”眼看我又要去打开车门,他一把抓住我的胳膊。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我冷冷的看着他。
“你想得倒美!烂人,你不是喜欢钱么,喜欢敲诈么?喜欢耍着我玩么?!行啊!可你也不想想看,我的钱这么好赚吗?”他点着头微笑着说。那微笑,看的人如坠冰窟。
“放手!”我用力企图要挣开他的束缚,但显然,在军队长大的他很强壮,就算我身体最好的时候也不见得是他的对手,更何况现在!
他不再回答我,而是将头探出车窗:“车坏了,你们开过去吧!”他向后面堵塞的车子叫道,在车队骂骂咧咧从处于路当中的他的宝马旁开过的同时,他缓缓的摇上两边的车窗。
我看着逐渐与外界隔绝的车厢,更加奋力挣扎。是的,奋力,歇斯底里。
我们在宝马那不算宽敞的空间里缠斗。我的身体的确大不如前,但并没有到手无缚鸡之力。那一刻我心中不知道为什么会充满了那样的烦躁和郁闷。跟开始想要逃离的初衷相悖,我想要的是彻底的毁灭。也许这才是我心底潜藏的愿望啊!
于胜宇一定不耐烦了,他看起来很气急败坏。随后,我的颈子上一紧,空气就那么突然地再次被隔绝在我的身体之外。他用安全带勒紧了我的脖子。
我的眼球充血充得生痛,早已无法聚焦。手很无力的攀着于胜宇的胳膊,努力了几次,想要抓住点什么东西,但是我什么也没有抓牢。
一切就这么安静的进行,我忽然觉得就这样结束也很不错,于是很心满意足的放松了手臂,慢慢闭上眼睛。
阳光,暖洋洋的。我喜欢这样的天气。在这样的天气里,我晚上不必急着找主顾。只需两张报纸,我可以睡在任何一个地方。
我坐在长凳上,两手搭着椅背,头向后仰去,阳光投在我的眼皮上,红红的,让我只想睡上一觉。
“对不起……”
我听到有人在我头顶说。声音很年轻,还有点……胆怯。我想他是在跟我说话,而这种搭讪我见多了,不外乎就是“跟我上床吧”的另一种表达方式罢了。所以我没理他。
“对不起……”
声音虽然还带着点初次的青涩羞怯,但却很不屈不挠。
我抬起头瞥了一眼,他逆光站着,很挺拔的身姿,五官在光阴里看来分外深邃。年轻,刚毅而且英俊。这是我对他的第一印象。
看到我睁开眼睛,他吁了口气。“我能坐在这里吗?”他指了指我身边问道。
他的话证实了我刚刚的猜测,“红领巾”这么大,他不至于找不到没人的长凳。你看,这是个有名的同性恋聚集地,这里龙蛇混杂,而他恰恰就引用了个俗透了的开场白。
我歪着头看他。如果说不行,他会就此放弃么?
阳光直射在我的脸上,他不需费力便能清楚地看到我也没怎么掩饰的调侃神色。大概只有一瞬间吧,他脸上似乎呈现出了羞恼无措的表情,但很快,他神情自若了起来。“跟我上床吗?”他清晰而直接地问道。
我原本是想歇工一天的,但他打乱了我的计划。为什么呢?是那抹羞怯?还是直白?抑或是……他诱人的身材、英俊的相貌?我不知道。有时候我不是很明白自己。“我是要收打车费的……”我想了想,开口道。
“你放心。”他打断我,向我伸出手。
如果我没有接那只手,这一切便会不同。
如果时光倒流,我还会握住那只手吗?拒绝,或者……那就是命运?
“啪”!
什么声音?我的脸好痛。
“啪啪”!
接连又是几声。我才意识到原来是手掌括在我脸上的声音。“啊……”我轻呼了一声,喉咙也很痛。四肢很沉重,连眼皮都很沉重。我抬不起,也不愿抬起。
“妈的,你还没死……”
头顶有人说道。
我想起来了,刚刚是被他用安全带勒得背过气了。
“别再惹火我,蠢货!刚刚你在阎王那里转了一圈知道吗?你都没气了。”
我想笑。
惹火他……妈的!还要我老老实实地给他强奸吗?什么狗屁逻辑!
“给我做人工呼吸了么?顺便硬上了么?”我勉强睁开眼睛,声音沙哑的嘲笑道,耳中嗡嗡之声不绝。
看样子他将座椅放倒了,我正躺在座椅上,而他用一只手臂支持着自己伏在我正上方,一条腿正跪在我的两腿之间。
“……”他凝视着我,“我刚刚应该勒死你~!蠢货,杂种!”
他今天在我身上几乎用了所有蔑称。他干吗换来换去呢?想都尝试一遍吗?
“Justdoit.”我轻轻说。
“SHIT!YOUFUCKINGCRAZY!”他咬着牙说,“你逃不了的,什么时候还完了债,你什么时候才能死!贱人!”
还债,我还不起了。
我闭上眼睛,不去对视他那喷火的眸子。他不明白不正是我希望的么?可是为什么伤心呢?
你看,我们之间从来不曾有过信任,了解和……爱。
“为什么?”
我感觉到他的手在我的面颊上摩挲。
“为什么……你连活下去的信念都没有,要钱干什么?”
我好想哭。
“你错了,我不是不想活下去。我只是不想在你身边活下去而已。”我听到自己回答他,声音干涩冷硬。
他沉默了很久,“那你想在谁的身边活下去呢?”他的声音忽地变得扭曲而刺耳,“历安岩?他早就不要你了,就算你倒贴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你别做梦了。”
那是个错误!我的过去让他知道是个错误!
“够了,于胜宇!”我猛的睁开眼睛,“有时间你为什么不去偷窥谢荣呢?不方便了是吧?看了心痛吧?他出入都和新婚的老婆在一起呀!是不是很心酸呢?哈哈,亲爱的伴郎,我真同情你。”
跟我的想象一点都不差的一巴掌就那么括在我的脸上。“我警告你,贱人,你的嘴不配说这个名字。别再让我听到你提起他。”
我倾尽全身力气抬腿踢在他的胯下。因为他站在我的两腿间,这一脚无法使力。但明显的,他受创不轻,踉跄退回到驾驶位捂着胯下坐倒在座位上。
我翻身而起,拉开车门跑出去。
一切都这么突然。我听到震耳欲聋的喇叭声,印象里只记得那是一辆货车,接着就是身体在空中划过了一道美丽的弧型。从来都没有过这种感觉,象是飞鸟。
自由了吧,我想,但愿时间可以停留在那一刻,让我飞翔……
飞翔,我也曾经有过。我曾经意气风发,也曾经青春年少。我曾经编织过心中的未来,曾经那么笃信过爱情。
从坚信到不信不是很远的距离,只是经过了一个人,经历了一场我全力以赴的恋情而已。
小岩。
***
胸腔很痛,胃也很痛,肩头处更痛。
所以我断定我还活着,在睁开眼睛之前。
“还没死啊……”我喃喃的说,充斥鼻腔的是令人作呕的消毒水味儿。
“它减速了。”
“见鬼。”我微微睁开眼睛,墙壁白的刺眼。
“你才他娘的见鬼!高速公路上你他妈横冲直撞个屁!要死也不捡个好地方,妈的,撞死你也白撞!”于胜于站在床头,神情看来有点狞憎。
“我没买保险。”我懒洋洋地回答。
“我……我……我真想……他妈的干死你!”
我知道他是高官家的公子爷,从小在军营长大,所以口吻是完全不符合他目前身份的粗野。但他从前不是这样的。
略微翻了一下身,左侧肩头出乎意料地疼。我皱了皱眉,但没吭声。
“骨折了。你胸口撞断两条肋骨,落地的时候左肩着地。”他伸手把我又放平了。“别他妈乱动。你知道住院费多钱一天吗!”
“等我好了还给你。”
“还?一天7000多你怎么还?被操死了你还够不上个零头!”
我环顾了一周,才知道医院也有这么豪华的。“能不能把我换到普通病房?”
“不能。”他很干脆地说。“不方便。”
我心里一惊。
于胜宇从床边的凳子转坐到床上,从被子的缝隙把手伸进来,直闯进内裤中乱摸。
“哎!你干什么!”我叱道,伸出健全的那只手去阻拦他。大喘气我都觉得痛,哪干得了那个!
“反正给别人操不如给我操。”他愤愤地说,不知怎的,他的话我听起来倒有点像是赌气。趁着我不知所措的功夫,他用另一只手牵着我的手到他的胯下,隔着裤子揉搓起来。
越来越急促的呼吸折磨着我上半身,尤其是胸口的伤口,但就在这痛楚中,我却还依稀快乐着,让我怀疑自己是否真的是一个虐恋者。
不知道是不是昏迷了许多天,总之我感到自己极其虚弱,射了之后尤其不堪,半天都喘不过来气,只想叫呼吸机,连“痛”字都说不出来。
正在狼狈间,有人扣门。
“谁!”于胜宇大敕敕的问。
“我,谢荣。”
门外应答道。
于胜宇匆忙整理了一下衣服,起身应门。
“你怎么来了?”我听道他在门外半是惊讶半是埋怨地问,“筹备婚礼,装修房子还不够忙的?”
“再忙来看看的时间也还是有的啊。小喆怎么样了?”谢荣问道,声音里带着关切。
其实我挺喜欢他这个人,他是个好人,当然也可能是个好丈夫,同样的,之前肯定也是个好情人。他善于给人制造感动。你也知道,男人常常被感动征服。
有的时候我真是觉得很奇怪,为什么不是爱人了还可以做朋友,我可真的做不到,太难了!
“没事了。”于胜宇回答得有些别嘴。“对了,上次不是听说那张法国的钢架床没货了么?昨天家具城的老板给我打电话说订货到了,走,看看去。”
“小喆……”谢荣犹豫道。
“他睡了,走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我才发现呼吸已经不那么困难了,痛的也不是肋骨,不是肩头,不是胃,而是完全不相干的另一个部位。
我缓缓地爬起来,发现自己上身缠着绷带,半赤裸着,床头搭着病号服的上衣,我慢慢地穿好,扶着墙走到一楼的IC卡电话机旁,才想起自己根本没卡,喏喏半天才鼓起勇气跟前面的女孩说明想要用她的卡的意图,她倒反而很爽快地答应了,看我手不方便,还主动帮我拨打了号码,听通了才交到我的手里,使我感激莫名。
我的手机已经被于胜宇扔了,眼下头脑中只记得西敏的电话。“喂?”听筒里传来西敏那低柔的,虽然是男性,但却带着女性阴柔的声音时,我感觉真是亲切极了。
“西敏,是我。”
“啊!小喆,你死到哪儿去了!找到好傍家就把老相识扔到外太空了是不是!”他的声音一下高昂了起来,但听得出他是高兴多过怨愤的。
我苦笑了一下,“西敏,我在医院,你……呃……”
“我去接你!”他不等我把难以启齿的话说完,就一口打断了我,“哪家?”
哪家?我愣了一下。我想问问身边的女孩,但是没好意思开口。太扯了吧,自己住院居然连名字都不知道。
“好了,我查电话号码就能查到了,你在门口等我,我马上就到。”西敏是个急性子,不等我踌躇完就匆匆说,“等我过去啊!”
半个小时后,西敏从出租车里探出头。我忍痛迎了上去。
“怎么了?闹到要上医院!感染上……”他跑出来扶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没有,骨折。”我截断了他的问话。
“骨折?!是不是那个……打你了?”他剑眉倒竖。“丫有钱了不起啊!它妈的!”
“不是,车祸。”
“哦……”西敏长长的“哦”了一声,摆摆手让载他来的出租走了。“咱不坐这个,这个太颠。咱拦个2元的。”他笑眯眯地说。
这小子总是让我感动。我知道我跟他不必说什么“谢谢”,因为我们是朋友。
坐到出租上的时候我想我跟于胜宇以及任何跟他有关的人和事告别了。
因为……许多原因。
我不知道西敏现在住在哪里。很久以前——我比较没有时间观念——我们最初认识的时候曾经是相处不太好的室友。我离开这近一年里不知道他是否已经有了新室友。而我……我摸了摸身上,绝望的发现自己什么都没带就离开了医院。什么包括我的钱包和身份证。真的假的身份证都留在了那里。我的脑袋里一定进了狗屎了。
“怎么了?”西敏应当是看到我沮丧的神情了。
“我什么都没带。”我懊恼的说,但其实没有回去取的打算。
“……”西敏看了看我,“没事,我有。”
我把头转向窗外,不想让他看到我红了的眼睛。他妈的,我为什么总能碰上这么好的人。
车子颠簸了一下,我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西敏又问。
我摇了摇头。
“那儿骨折了?”他追问道。
我指了指胸口和肩头。
“来,躺在这里。”西敏向后靠了靠,指着自己的腿说。我确实觉得把自己放平了会好些,于是想都没想就躺倒在他身上。
“哎~~~~”
从驾驶位忽然传来一句被截断的感慨。
西敏笑了笑,忽然用那种非常职业化的,肉麻的声音道:“今天晚上想吃什么啊?小喆。我给你准备啊。”
我晕!
司机再也没有吭声,送瘟神般的把我们送到目的地。
西敏住的还是从前那房子,离“红领巾”很近。但是现在没有室友,我很怀疑他怎么能负担得起。他跟我一样,不仅是懒散,更是对这种交易的厌烦,极力减少着外出觅食的次数。
“还记得上次把我从局子里领回来么?”西敏把床上乱七八糟的东西随手扔在地上,清理出来一个躺人的空间示意我躺上去。
“唔……很久了。”
在那次之前我和西敏的关系相当紧张。他很看不惯我“自以为是的假清高”,但那其实只是因为我刚刚走出校门还很青涩迷茫;同理我也看不惯他的“放荡跟恬不知耻”,其实就如他今天对待出租司机这样,是一种自我保护色罢了。
而他那次不幸落到局子里居然成了我们改善关系的契机。
我接到消息后急切之间哪里能找到金主儿去弄钱!把他赎出来的钱是我卖血得的。那时候我的身体还非常好,这么点血我不在乎。
不是我跟他有多好,我只是想既然都能求助到平日里互相谩骂攻击的对头这里,可想而知那时他是多么无助和惶恐。而对于一个惶恐无助的人,不管他是谁,我都不可能视而不见。
回来之后他哭了。我没问为什么。
“那次在那儿认识一个交警大队的队长——他窜到治安那里去闲聊,撞上那码子事儿。我和他来往半年多了。”他坐在床对面叼起支烟。“我想你说得对,前半辈子过的够他妈烂了,我也该为后半辈子打算一下。他说过两天给我弄个驾照,我想到时候就回老家开出租去。”袅袅的烟雾从他的鼻孔溢出来,朦胧了他俊美的脸庞。
我很为西敏高兴。他年纪不大,只有20岁,及早脱身将来未必就是一团糟,最重要的是他尚不能确定是同性恋。
记得那次聊天,我问他是什么时候发现自己性向的,他狠啐了一口,郁闷的说:“我他妈还不知道自己到底是直的还是弯的呢!十四岁就他妈被一个混蛋带到这来了,丫玩腻了就把我甩了,我知道什么呀!”
这本来是很惨痛的经历,但是看到他瞪大了眼睛一脸无辜的表情,我却无论如何也严肃不起来,被他狠捶了一通。
或许是因为那顿狠捶,所以我的记忆比较深刻。
“你说我爸妈能接受我吗?”他又狠吸了口烟,揉了揉眼睛问我。
“没问题。”我用力地点头,感到胸口肩头无处不痛。
“那你丫怎么不回家?”
“我……我没家了。我爸被我气死了。”我转过头去说,眼睛有点酸涩,以为自己会流泪的,但是没有。
我……忘记了……为自己哭的方法。
“咳!别瞎想了。”西敏道,站起身,“晚饭吃什么呢……”
我分文没有,西敏也基本一贫如洗,那个交警大队的给他的钱除了付房租之外所剩无几,于是西敏又找了两个合租者。那两个男孩也是干那个的,所以谁也不会嫌弃谁。但我们不成文的约定是谁也不能带人回来乱搞,而我们之间也绝不乱搞。这跟其他的MB群体不同,使我们看来更专业些。
肋骨恢复得比肩头的要快,而肩头的伤是只要不动它它就不会主动来磨人,我觉得我该找点事做了。
其实有件事我已经考虑很久了,但是迟迟的无法下定决心。
西敏说他近来学车学得很勤奋,没有精力干别的了,回来就在床上躺着。但我总觉得他看来疲惫得异常了点。
“西敏……”我叫他。一个男孩子出去了,另一个在洗手间,房间里只剩下我和西敏。
“嗯?”他的声音软绵绵的。
“累成这样么?”
“唉呀,你不知道,学车是个体力活呢。”他侧了个身儿,背对着我。
“是吗?”
“……”
他不吭声了。过了一会儿道:“唉,我也知道瞒不了你多久。我跟他掰了。”
……轮到了我说不出话。掰了,那他这两个月来付房租的钱,给我买药的钱,买米买菜的钱……都是靠他这副身体赚得,靠他日益羸弱的身体,俊美却苍白的容颜,如丝的媚眼,靠他厌恶的这一切……
“他说他不喜欢我招这么多人在家,不喜欢我还在混。靠!他懂个屁!”西敏不屑地说。
“小喆?”
转眼之间他的声音已经到了我的面前,“你哭什么?!傻不傻呀!”
我仍然说不出话来。
“你把我当朋友,那么仗义,我作为你的朋友,也不能太逊不是?”他坐到我床边,一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我点点头。“西敏,这段日子我学了些东西,积累了些开发经验,你知道我从前搞的就是计算机,离开学校的时候我把电脑寄放在同学那里,现在我觉得应该拿回来用这个谋生了……”
话说到这里,有人叫门。西敏刚要起身,邻近大门的洗手间里传来了拖沓的脚步声,看来那个男孩去开了。
“嗯,接着说。”他向我点点头。
“可我现在的样子不方便见他。”我为难地说。
“明白了,给我地址,我明天去。”西敏点了点头,一口应承下来。
“找谁?”门口,男孩问道。
“谭喆。”
冷冷的,却又如此熟悉的声音在门口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