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末意味着一年的打拼结束,举家团圆共享天伦。到了这个时候身边的人总是迅速的散去。
从打上一个项目结束公司就暂时进入了萧条时期。我不知道原来搞计算机也有淡季旺季?这次我没有住在老板的卧室里,不知这几天是否也是他这一年里最忙碌的几天。
我知道我又情不自禁的想起于胜宇。他已经走出我生命整整三个月了,完全没有消息。
我恨自己为什么没能彻底的遗忘。
西敏打算搬过来跟我同住到初五。我知道他也同样的寂寞。他告诉我他已经攒了小小的一笔钱,最迟开春就要回家。说这些话时他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和激动。他已经跟家里通过电话,“我妈哭得说不出话。”他说,“我真恨自己。”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眼圈红红的。
“你有什么打算……”终于在开口问我的时候,西敏失声痛哭。
异地,佳节,浪子。
西敏已经有了追求跟打算,所以他更加小心翼翼的保护自己。为了生活他还不得不做着mb,但是他很严格的选择对象,而且保护措施一定要得当。也有mb同意不带安全套的,如果他对对方的外表举止很中意,或者对方出手实在阔绰。但西敏决不会了。他打算好好活着。
我也没再放纵自己。尽管寂寞,可是我明白我现在不孤独。
网上虽然很流行419,可我从来没参与过。
西敏初一晚上回来时我正在上网。我想一定有许多像我这样寂寞的人,所以这个时候聊天室里仍然人头攒动。
“回来了?”我问,没回头。
“……”
“哎?”
“……”
我回头看时,发现西敏叼着根烟,呆呆地坐在床上。烟已经熄了。
“西敏,你怎么了?”我断开网,把凳子拖到床前。
“小喆。”他才转动了眼珠儿。
“嗯,我在。”我俯过身。
“我遇到那杂种了。”他说,想用手把唇上叼着的烟拿掉,可手在颤抖。
“谁?”我接住从他手中掉下来的烟头。
“吕、志、国。”他一字一顿地说,眼里,声音里都带着浓浓的恨意。
“谁?”
“把我骗来的那杂种!”他说,拳头攥的紧紧的,要把床单揉碎了那种。“那年我才十四岁!”
“西敏?”我不确定的叫他,拿不准他到底要做什么。
“在汇文中学门口。”他的眼睛透过我看着窗口。“那个死杂种,X,他站在门口往学校里面看。学校里没什么人,只有操场上几个男孩在踢足球。那杂种就盯着看!”
“西敏!”我用手在他眼前晃,企图把他从呓语的状态唤醒。就目前看来,他的确是不清醒的。
“小喆,”他抓住我的手,“我知道他在想什么!我知道!”他激动地站起身来,放开我,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他看上了他们里的一个,他想把他弄到手。就是这么龌龊,他就是这样。他会装成好人的样子接近他,骗他到他家里去,然后把他弄上床。他要反抗,他就会揍他,打到他不会反抗为止!玩腻了,他就把他甩了,妈的,他会这么干!”
“西敏!别激动!”我用胳膊圈住他,想让他停下这躁动的步伐。
“小喆,不行,我不能让他这么干!”他说,“不行!”他推开我,要夺门出去。
我真后悔为什么把自己搞得这么羸弱。我总是吃不饱,因为我要从微薄的薪水里拿出绝大部分付房租,我拒绝了王政提出的跟他合租的提议,我不能在他面前做许多事;我还要把买热水器借的钱还清;我要上网,派遣我的寂寞跟无奈。剩下的饭钱寥寥无几!等我有钱吃饭的时候,我的胃又开始罢工。我对它太刻薄了。不停的生病,养病,营养不良,所以我已经很羸弱。
“西敏!求你,别出去!”我叫道。我有预感,放他走了,他会毁了自己。“求求你!”
听到我带着哭腔的叫声,西敏在门前停住了脚步。“小喆,我不能让那杂碎再去害人。小喆……”他蹲在门口,把脸埋在双手里,呜咽。
“你看错了,西敏。”我强迫自己在话语中带着绝对的肯定,“你看错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已经记不清他的样子。那只是个接儿子回家的父亲,叫兄弟回家的哥哥。你看错了。”
“小喆,”他犹疑着,回头看我。
我点点头,看着他慢慢的放松,一摊泥一样的坐倒在门口,背靠着门板。“我看错了吗?我看错了?”
那晚我睡得很不安稳。西敏愤怒而悲伤的样子总是在我眼前晃来晃去。这会儿他躺在我身边,我们一颠一倒地睡在一张床上。
他恨那个毁了他半生的人。因为那个人,他活的如此潦倒。
而我呢,似乎没人可怨。我能埋怨谁啊!小岩是被我拉下水的。我真是该死,自己是同性恋也就算了,为何还要连累他!知道自己下贱却还不知道收敛,为什么又要靠到于胜宇的身边。他不是我该期望的,从打一开始,这关系就不是对等的。
我狠狠的掐了自己一把,这样似乎稍微缓解了点胸中的郁闷。近来常常是这样,我总是觉得呼吸很困难。如果不对自己的身体施以薄罚,胸口的巨石就无法搬开。
西敏翻了个身。他好像也没入睡。
我凝神听了一会儿,他的呼吸渐渐的平稳下来。
再翻了个身,我终于承认自己这夜又一次失眠了。在王政跟我谈话前的那阵子,我天天失眠,常常通宵上网聊天或者浏览小说。
我悄悄坐起身,披了件外衣蹑手蹑脚的走进厕所。热水器里有晚上洗澡烧剩下的热水。我拧掉喷头试了试水温,又将冷水阀门开大了点,脱下短裤把水管轻轻地插进肛门。
用温水给自己灌了两次肠后,我从厕所的壁柜里拿出在网上购买的按摩棒,同样的,用温水冲洗了几次。之后,我单膝跪在马桶盖上,把那不算粗的东西一点一点纳入不再紧绷的体内。
仍然是觉得不够啊。我空闲的左手摸了摸嘴唇。这里很寂寞。我好想念他热烈地吻。手继续下滑,到胸前。我揉搓着自己的敏感地带,可不管多轻多重也点燃不了一丝的火焰。只有在下身的爱抚才带来些微的收效,不够,远远不够!
我已经尽力了你还要我怎么样!我把手中的按摩棒重重的捅进去。对这副身体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我想像着他,他人很好,总是竭尽所能的满足我。当然,我也同样的使尽浑身解数来让他达到最高点。在性事上,我们像天下所有的男人一样,希望自己的表现是最好的——也正因为如此,我的身体才被惯坏了。他总是喜欢玩些小花样,包括用些情趣套套。每一次都很新鲜别致,每一次都是完美的。
我想念那吻,那爱抚,那眼神……那个人。
腿忽然一软,我惊醒了。我知道这次又是靠着回忆让自己达到了高潮。天底下还有同样无耻又无奈的人吗?我很怀疑。
按摩棒上又带了缕缕的红丝。近来频频地发生里面受伤的情况。这是不应该的,我知道自己没有用那么大力。或许是痔疮?我想。
西敏就在一墙之隔的地方,我不想吵醒他。这一切都安安静静地进行着。我装好这些情趣品,又蹑手蹑脚的推开厕所门。
“嗨!”
这轻轻的一声招呼在静谧的夜里格外突兀。我一惊,随之而来的是无限的尴尬,以至于我僵直在门口。
西敏背靠着厕所的墙壁,抱着膀站着,侧头看着我。
“……起夜?”我问,同时低下头快步从他身边走过去。
“小喆,你真逗。有什么害羞?”他笑道,忽然把头探过来紧贴着我的耳朵,“我既是个好0也是个好1哦。”
热气跟他的嘴唇开合时的触碰使我浑身一颤。“做广告到X吧去做。”我佯怒道。
“你不寂寞吗?”他无辜地说。
“……”他无辜的神情总是让我觉得好笑,“你当你是社会福利啊?”我笑问道。
“当安慰奖行不行?”他撇了撇嘴,涩涩的微笑道。
“西敏,”我正色说,“你不是安慰奖。你是我这辈子中的几个特等奖之一。”我拍了拍他的肩膀,走回床铺。爱人是爱人,朋友是朋友。同样的错误我决不会再犯。如果再失去了他们,我活不下去。
“小喆,”他在我背后轻轻说:“你什么都会有。真的,你肯定会有的。”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呢。我闭着眼睛想。
厕所里没有水声,没有喘息声,没有任何声音。
我什么都会有吗?要等到什么时候?我这一辈子够不够长?能不能等到那一天?
厕所里还是毫无声息。我有点躺得不安稳了。西敏在干什么?看在老天的份儿上,他不要做傻事!今晚的他看来很不寻常。
门外响起了小孩哭声般的低鸣。我坐起身。
“是猫在叫春。”西敏低声说,一边爬上床,但却没有躺下,而是坐在床头,背靠着墙。他的声音中带着鼻腔。
“西敏,怎么了?”我翻过身,面对着他问。他靠在黑暗里,我基本看不到他的神情。
“我在想……小喆,我不像你,我没上过几年学——就算在学校的时候我也总是逃学去游戏厅。我就是在游戏厅认识的吕志国。后来就跟他来了北京。”他淡淡的说,不像晚上那么激动,“他把我赶走的时候我人都傻了。除了跟男人做爱给男人吹箫我什么也不会。你跟我不一样,你读过大学的,你什么都会。我在想,就算回家我还能干什么。家里东拼西凑可能能帮我买一辆出租……或者跟别人倒班开一辆……也不知道爸妈看到这副德性的我会有多失望,与其回去让他们失望还不如……也不知道还能不能抱女人,整整六年啦……屁眼松的连瞎子都看得出来,整整六年啦……”
生命中最美,最单纯,至关重要的六年时光啊。西敏的声音哽咽了。“不知道从前我暗恋的那个女孩子现在在干什么……不知道从前喜欢我的那傻妞长成什么样了……小喆啊,你很好,你什么都会有的。”
这个过了年才勉勉强强算21的男孩儿说着苍老如斯话。
那泪水就算在黑暗里也是闪着光的。我把他拉进被子,拉进我的怀里。西敏个子很高但是身板儿却很单薄。在外面待得久了,他的身体很凉。可是他的泪却像是火一般的灼人,烫得我生疼。
他的唇轻轻覆在我的上面,好像是冷的,又像是极烫的。我不知道是该阻止还是回应,大脑中一片空白。
“晚安。”他说,把头枕在我的胳膊上。“好梦。”
倘若不是他,倘若不是这样的夜晚,有个这么标致的男孩跟我这样的相拥,我一定会欲火焚身。但是,那晚我是如此的难过,以至于除了流泪外没有一点想法。
朦朦胧胧醒来的时候身边空了。蓦地我就清醒了。“西敏!”我叫道,翻身下床。
“我在厕所。”
听到他的声音从厕所里传来,我的一颗心才回到胸腔,然而看到他施施然的从厕所里走出来时,心忍不住又狂跳了起来。
他穿着白色的高领毛衣、牛仔裤,贴身勾勒出了他修长性感的身材。外面罩的是黑色的大风衣——那是他某个爱慕者送的,但他好像不太喜欢,拿到就随手扔在我这里一直没怎么穿——越发的显出大连人特有的高挑跟飘逸——不能不说那个爱慕者很有眼光。
“天,你穿成这个样子要干什么?”我不安的问道。
“穿漂亮些不好么?”他放下了用来敷眼睛的毛巾,露出来的一双凤目还略带着些红肿跟水气,却更妩媚动人;唇的颜色极淡,但唇形非常完美。
他确是个极品男孩,被从家拐出来不是偶然。我暗叹,说话有些艰难:“在屋里穿什么大衣?”
“我想出去走走。”他淡淡地说。
“不行!”我断然道,然而,转念一想:我能当他是个囚犯一样的困着他嘛?
他没生气,只是有些撒娇的靠着我,磨蹭:“好闷,让我出去走走好不好?小喆,好不好?”他企盼的眼神看着我。
这是认识以来他第一次这么跟我撒娇,我也才意识到他比我小。从前他表现得很老到,我不知道的东西他都知道。原来他比我小。“你等等,我也去。”我摆脱开他,迅速的穿好衣服。他是出去找事儿的,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他,但至少,我不会让他太孤单。
因为头天晚上睡得迟,等我们走出门的时候已经近午。那个早春不是很冷,阳光也很明媚,走在大街上是一种很开阔的感觉。好像感觉这一年也应该不算太糟糕。
西敏的兴致不错,像个小女孩般地东张西望着逛街,还不时笑容满面地,絮絮地说着话。
忽然,他停下脚步,四周巡视着。
“怎么了?”我也停下来,有点紧张地盯着他。他看到了什么?莫非是吕志国?我们现在就在崇文门附近,没记错的话他昨天说的汇文就应该在附近的。
“小喆,我觉得有人在看我们。可我找不到人。”他脸上的表情很迷惑。
有时候人就是会有那么一种叫做第六感的东西,就比如和小岩在一起的时候,人再多我也能感受得到小岩的视线,一眼就能把他从人群中找到。
不过我那天很紧张,简直紧绷到一触即发。除了西敏之外,我注意不到任何人和事。“少发sao了,”我没好气的说,他已经让我太紧张了。“就算注意,也是注意你。”缓和了一下口气,我又补充。阳光下的西敏简直是光芒四射——他本就是圈内驰名的美人,多少女孩子走过去老远还会回头看他这幅帅哥的脸谱。“不知道喜欢我的那个傻妞现在长成什么样了”,我想起他说的话,我真的毫不怀疑十几岁的他是学校里的大众情人。而无疑,现在比那青涩的时候更加迷人。
如果没有那个叫做吕志国的人渣,西敏现在应该过着怎样的一种生活?
“刚刚吃的也不是渍菜粉啊?怎么这么酸呀?”他调皮的玩笑着,还用手在鼻端扇了一扇。
伤心的时候他是那么让人心痛和怜爱,此刻却怎么看怎么可恶。
正在我琢磨着如何狠狠地反击的时候,他忽然面色一端。“小喆,那个人就是吕志国,我没看错。”他的眼里结了厚厚的一层冰。“他很有规律,在没钓到手之前,他会耐心地,不厌其烦地反复出现在现场。”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我的目光在人行天桥对面跟一个男人的相撞。
出乎意料的,他长得很年轻,大概只有三十多岁,也很斯文,看起来是受过高等教育的人。
吕志国最初似乎没有认出西敏,他只是习惯性地对路上这样扎眼的年轻男孩行注目礼,而且凭他的经验,立刻从我们两个的神情举止上察觉了我们的身份——同类在同类的面前总是无所遁形。所以,他得视线立刻就放肆了起来,露骨的在我们两个,尤其是西敏的身上逡巡。
然后,那躲藏在眼镜后面的,色情的目光渐渐地融入了些惊讶,沾在西敏脸上无法移动。他大概没想到几年前被自己玩了又甩了的男孩子居然还在北京,更想不到得是,那男孩居然如此迷人。
西敏笑了一笑,明显的,那男人一震。
这世界上有一种病症叫做恋童癖,但吕志国不是。他又被长大成人的西敏迷住了。找男孩子下手多半是因为男孩子自我保护能力不强,便于他掌控。
西敏当然也发现了——或者说,这本就是他的计划中的一部分。他了解吕志国,很多时候爱你的人远没有恨你的人了解你多——于是他走了过去。
“西敏!”我抢上一步要拉住他。
“我只是跟他说两句话。”西敏转头来对我说,样子看起来很平静。“这么多人,我干不出什么的,别担心。”
他说得也对,大庭广众之下他能干什么?而且我就在左近。想了一想,我放开手,看着西敏走了过去,跟那个男人在天桥的另一端聊了起来。
距离不是很近,我听不到他们在说什么,只能看到那男人的目光不时地扫过西敏的长腿,翘臀。
稍后,男人的目光向我这里投过来,西敏也转头来看了看我,微笑着说了些什么,男人抬手拦下了一辆出租。
他要去哪里?我几步冲上前去拉住即将踏上车的西敏。
“放手!”他厉声说,瞪着我的眼里带着浓浓的杀气。“别缠着我~!”他大声说。
原本拉拉扯扯地纠缠就已经让路人侧目了,他大声地一叫,更多的人开始指指点点。
“西敏,别过去。跟我回去!”我顾不了是否丢脸,用力拉着他往公车站走。
啪!
我的半边脸火辣辣的发木,已经挨了重重的一巴掌。他用了十足的力气,而且他又举起了手,大有接着打的趋势。
“你干什么!”我听道有人叫道,然后一个人跑了过来用力分开了我们两人。“你没事吧?小喆。”他问。
很熟悉的声音。我抬头一看,顿时愣在那里。
“谢荣?你怎么在这里?”我觉得自己问话的声音有些发抖,同时不由自主的向谢荣身后张望。这一百多个日夜里,我没想过——也不敢想——于胜宇会怎样。因为在我的意识里,他们理所应当的就该在一起。有谢荣在他身边,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小琴要逛新世界。”谢荣的话语里带着些许别扭跟尴尬,“你怎么样?”
小琴?我的大脑转了360度才想起来,那是他新婚的妻子——他结婚了,去年十一期间,在我跟于胜宇最后一次见面的那天。
他有老婆了,对了,他有老婆了。已经成为事实这么多天,我居然仿佛才意识到!
“小喆,受伤了吗?”
大概是因为我呆呆的看着他,谢荣有些不好意思,退后了一点,又问道。
“不,没什么……啊!西敏!”震惊过后,我立刻就又想起眼前危急的局势,转身看时,哪有什么车和人?“西敏……糟了……西敏……”我大脑嗡的一声,喃喃自语道。
“小喆,”谢荣停了一停,仿佛不知道怎么措辞,“那样的男孩子不值得你付出。”
“你不明白,你不明白的。他……”急切之间,我不知该怎么跟他解释,况且,这个时候解释也没什么意义。我该怎么去找西敏呢?对,手机!
电话刚响了一声,就传出“您所拨叫的用户忙”的信息。他挂断了我的电话,再打,就是“您所拨叫的用户已关机”。
天哪,他太绝了。一时间,头脑中浮现出无数的景象:西敏倒在血泊中;西敏在阴暗的监牢中;西敏被枪毙……
我不该因为谢荣的出现分神的,那个时刻无论谁也不应该比西敏的安危更重要。我好恨我自己。我想要顺着车流的方向追赶,但是,忽然之间一股全身乏力的感觉向我袭来,这段时间我常常有虚脱的感觉,但这一次明显要比以往更严重,我跪倒在路边。
“小喆!你怎么了?”谢荣急问,用力将我搀扶了起来,“小喆,别急,我帮你找。来,上车!”他扶着我向稍远一点的停车位走去,周围有不少路人在指指点点。他分明看到了,但只做不见。
今天吃了早饭的,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感觉这么无力,就像是中暑了一样,但鬼才相信大年初二会中暑。或许是太着急了,我认为。
“谢荣!你要去哪儿?”
我的手才沾上车门儿,一个含着怒意的女声响了起来。我吃了一惊,抬头,车前站了一个年轻的少妇,手中提了大大小小几个购物袋。
好象是小琴,在他们结婚之前我见过她一次,但我很少注意女孩子的长相,只记得那是一个羞涩的少女,和现在的打扮气质完全不同。眼前的女人气质成熟高雅,俨然是一名贵妇人,当然,很年轻的那种。
“去找人。”谢荣简洁地说。
“难道你又要把我扔下?不是早就说好……”小琴惊怒道,仿佛不能相信只是短短的取车这么一会儿,原本美好的一天就这么被打乱了。
“事情很紧,我的朋友……”谢荣带着歉意说。
“你怎么有那么多稀奇古怪的朋友!”女人带着鄙夷的问。
她刚刚一定是全都看到了!我知道。“谢荣,我自己可以,不用担心。”我连忙忍着羞愧说,同时离开车门两步。
“小喆!”谢荣怒道,深吸了两口气后,他一把将车钥匙扔在引擎盖上,“你自己开车回去吧!”他对小琴冷冷地道,转过车身来扶我来到路边拦车。
我一面满心的惭愧,一面又自己酌量着凭现在的状况我是无法找到西敏的。无论如何,这里人命重要一点——如果是我的命,我可以不在乎,但是西敏他不同啊。
“谢荣!你……你太过分了!”强忍着啜泣的颤抖的声音在身后道,“新婚头一天你就忙,答应的蜜月答应的旅行你一拖再拖。我可没有埋怨过一句,盼了半年才头一次出门,你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听了小琴的话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忙甩掉谢荣的手道:“没什么大事,我自己可以处理。真的很感谢你,但不用费心了。”
“小喆你……你当我是什么人?”谢荣质问道,又叹了口气,回头对着自己的妻子,“小琴,我的朋友需要帮忙,这个时候我扔下他,一辈子都会内疚的。”
“早点回来。”身后是小琴带着点委屈,忍了又忍的声音。
她是个好女孩。
“不用担心,小喆,我们能找到他们。”谢荣微笑着安慰道,掏出电话,“小朱,我是谢荣,哎,是是,新年好,新年好。好久不见了,呵呵……哪儿啊……对了,你还在监控中心是吗?辛苦辛苦。有点事儿请你帮忙,呵呵,能帮我查一下京CXXX76上了GPS了吗?……唉,什么侦探啊!……好,见面分一半给你,哈哈,在?那太好了,往哪儿走了?成成成,你就给我信儿吧。”他笑着拦下一辆出租,示意我坐上去,他随后坐到我旁边,“麻烦您,东单方向。”他对司机说。
稍后,谢荣放下电话,拍了拍我的手说:“不用担心,已经找到他们的车了。我记得那车号。”
“谢谢……”说未说完,我的眼眶一热。一般是狂喜,另一半是忍不住自卑。这件事让我焦头烂额恨不得能呕血数升,可他却在谈笑间轻轻松松地就搞定了。我知道他什么都行的,我也没对自己还抱什么希望,可是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在他身边,我怎能不自卑!“如果没有你……”我说,迅速把头转向另一边,怕让他看到更让我感觉耻辱的眼泪。
“只是碰巧,碰巧有个老同事在监控中心工作。也碰巧那辆车上了GPS。不然我也只能满世界乱跑。”谢荣苦笑道,“GPS还在实验室里的时候,我也曾经参与过,那时我还没跟……没来公司。”他低下了头,勉强把话说完整。
车子来到小区口的时候正看到那辆出租转过车头跟我们擦肩而过。
“没错了,就是这里。”谢荣说完转头看我。小区里只有几个溜狗的妇人和看孩子玩的老人。看样子西敏他们已经上楼了。
我仰头看了看眼前这几十层的建筑,哪一间屋子里藏着西敏?
就算我在这里大叫大嚷西敏也不会露头的,也许我叫到他的事情败露,他会纵身跳下来。想到这里我一哆嗦。他说过的,与其回家让爸妈失望不如……不如什么?不如死在外面?
冷静,冷静!
我敲了敲头,费力的从一团乱麻中抽出头绪来。这是民宅,大概是吕志国他家?如果他住得久了,会不会有人认识他?…………不,不,西敏不会回应我,但是我如果叫吕志国呢?只要他没死,没被控制住,他会不会回应我?
“吕志国!”我扬声大喊道,“吕志国!”
眼前的那么多扇窗子没有一扇有动静……或者他们从窗子里面看到了我,但是决定不理我?还是西敏已经动手了?
如果他动了手就不能回头了。想到这里我有点绝望了。
“吕志国,西敏……”我狂喊道。
“小伙子,你找吕老师?”身边不知何时走过来一位老人。
吕老师?“吕志国?!”我诧然问。
“就是家里有个三岁的囡囡那个?”老太太带着南方的口音,但是很热心。
“对,对!”在我还在发愣的时候,谢荣忙插嘴道,“三十多岁的。”
“这个单元7楼。”老人指了指身后的门栋。“喏,看到那个摆着吊兰的阳台了吗?就是那家。”
我跟谢荣对望了一眼,拔腿跑进电梯。
老师,家里有个三岁的女儿,哈哈,这是真的么?如果是真的,这个世界太讽刺了。
7楼是个小走廊,走廊的一头两家,另一头一家。从阳台看来吕志国应该在两家的那一头。
“西敏!西敏!你开门!”我叫了一声后,又想起若是西敏已经杀了吕志国,那我这样叫喊岂不是绝了他的后路?所幸门框上镶嵌着门铃,我只好闷声不响的狂按门铃,一颗心几乎跳出腔子。
任门铃声叮咚不停,那房门后始终是一片死寂,就像是没人。
难到我们找错了地方?在我疯狂敲门的时候,凶案已经在某地悄悄地发生了?
或者西敏已经杀了吕志国在尸体边等着最后的时刻来临?
更或者在我敲门的时候他已经纵身跳了下去?
一念至此我忙跑到走廊中间的窗前向下张望,还好,地上没有血迹。
如此几个来回我已经开始手软脚软,心慌气短。
“小喆,你的脸色太差了。”一直默不做声的谢荣忽然道,“你怎么了?”他扶住我。
我摇了摇头,张了张口却说不出话,心脏似乎跳到了喉咙,心悸得很难受。
“小喆,你听着,别找了。不管他对你多重要,但是,你不能为了一个把你扔下跟别人的男孩送了命你知道吗?”谢荣双手抓着我的肩膀,直视着我说,“你现在情况很糟糕。我不是医生,但这事实明显之极。我建议你去医院。”
“谢荣,你不知道,他要杀人。是真的。”我痛苦地摇头,“两条人命。”
“什么?”谢荣吃了一惊。
“西敏要杀了那个男的,是他把他毁了。他恨他。”我语无伦次。
但谢荣显然听懂了,他睁大了眼睛,后退两步重重的撞在墙上,“要杀人?他想……”
没有时间了。我来到防盗门前,尽力的靠近门缝:“西敏,你听着,我现在打算用从走廊的窗子爬出去,沿着外面的水泥台绕到吕志国家的阳台上。但是我不能确定是不是能活着到达,所以在我这么做之前有一句话一定要跟你说:好好活着,你根本没到非走这一步的时候,别让他活着毁了你的前半生,死了又毁了你的后半生。”
“彪啊!你!”
那是西敏六年来都没遗忘掉的大连口音。
眼前一亮,紧闭的大门忽然被拉开。西敏站在防盗门后,白毛衣上沾染着大块的血渍。
“你发什么彪!”他含着泪说,“我没什么前半生后半生了,小喆,这辈子就到这里了。”
“你……难道你……”我迟疑着,不愿相信这个事实。杀人怎么会这么容易?生命也不该这么脆弱啊!
“小喆,那混蛋该死!他有老婆了,还有孩子,但他还在外面乱搞。
我不跟他还会勾引小男孩,还会毁了别人的!他该死!我不会让他活过今天的。不会!这世界上一个我就够了……”
他的话没说完,屋内忽然响起一声微弱的呻吟:“救命……”
“该死的!”西敏一皱眉,“还没死!”他回身就要进去。
“西敏!你听我说!”我忙叫道,紧贴着防盗门。还活着,太好了,西敏不是杀人犯。我决不会让他成为杀人犯!
“还有什么可说的?小喆,现在能这么看看你,我已经满足了。你走吧!”他在稍远的地方转过头来,眼里分明还有眷恋,还有遗憾。我心中一痛,“西敏,你想让他死是不是?”我伸出手,紧扣着防盗门上的铁丝网格,“你放我进去,我来动手,我帮你杀了他。我绝对不骗你。你让我动手。”
“你说什么?!”西敏身子一震,手一松,水果刀“当”的一声落在磁砖地上。“你……你说什么?”
“我爱的人都恨我。我活着没意思。”我静静地说,“你给我开门。我替你杀了他。咱们两个之间,你活下去更好些。”
“小喆……小喆你干嘛总让我哭呢?!”西敏用袖子狠狠地擦了擦眼睛,“你错了啦,死了比活着好的那个是我。你知道吗?我昨天想了一夜。我没路可走了。我文不成,武不就,六年都这么懒散地过了,你以为让我一笔抹杀了这么多年的积习去做苦力我能受得了么?我不行了呀!我脱离不了了……被那么多人操过了,连我都觉得自己像个女人,我……我根本没办法过正常的生活了……我回不了家了,不能面对父母了。我没路可走了……”不管他是怎么样的忍耐,但那泪水依旧争先恐后的纷涌而出,泄露了他所有的遗憾,不甘和对生的依依不舍。
他并非自己甘愿走上死路,而是一步一步被推上去的。他能甘愿吗?风华正茂的年纪,温馨,幸福,荣耀和自豪他统统没沾过没碰过。甚至是青涩少年的烦恼他都没有机会经历,他的一生就不得不这么完结,因为他看不到明天。
所以杀了你的仇人跟你自己,作为生命的最后一笔吗?
“让他杀了那个人,然后从窗户跳出去。”
身后忽然迸出这样冷冽又有力的一句话。
“你说你想了一夜,所以想明白了是吗?”谢荣点头笑道,“很好,很好。我今年三十岁了,我出生的那个年代不比你们。从十五岁我发现自己跟别的男孩不一样开始,我用了十年来想自己是不是有病的;我用了五年来抉择到底是该向家人负责还是为自己。你居然用一夜就能想明白这一辈子的事?”他慢慢的走到门边,“你做得对,杀了他!爽快!然后自己跳下去,你什么都不用想了,再也不用烦恼了。然后呢?你今年多大?你父母也不会很老是不是?他们还有都是力气走来替你收尸……问题是,他们发现自己不仅要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悲痛地是,自己的儿子居然是杀人犯;从警察的口里,他们听说了一个故事,这个故事比你着力要隐瞒的,实际的经历更加肮脏龌龊了十倍,这让他们绝望。接着,他们看到了一个女人,这个女人的丈夫被杀死了,更糟糕的是,她发现自己热恋的,想要一辈子托付的男人是个同性恋,同样的,她也听到了一个比真实更曲折十倍的故事,现在她身边充满了窃窃的,恶意的嘲笑。她也绝望了,她觉得自己没有力量抚养孩子长大,因为那孩子要面对的比她还要残酷。跟你一样,他们找到了解脱的办法——追随着你跳下去,就从你跳下的窗口。很过瘾是不是,那孩子三岁。她永远也没机会长大。不过这一切的责任你都不必承担,你不痛苦,因为你已经死了。这很好。生你养你的父母,还有这个傻的愿意替你杀人的朋友,他们为你承受着这一切。因为——他们的儿子,他的朋友没勇气面对明天!”
“你觉得自己不是个男人?你想当个爷们首先你自己要像个爷们!你是GAY也好,不是也好,首先,你是个男人。你要对家人你的朋友负责任!”
谢荣一拳砸在铁门上:“要么你立刻从7楼跳下去,要么,你打开门让我们进去!趁着一切还不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