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铃似的笑声扬起,惊起了园中的翠鸟,“太后,您瞧瞧这花开得多好。”
柔然从冥思中回神,只见眼前的少女,双眸粲粲,梨窝浅浅,明媚的娇颜尽是一片天真灿烂的笑容。
一朵娇艳欲滴的牡丹献宝似的捧送到她的面前,清新的芳芬盈面扑米。
恍惚之中,她仿佛瞧见了未入宫时的自己,心中蓦然一痛。
若是在那一刻与他相逢……停,不要再想了。她用力摇首,不愿再陷入那份无法挽回的绝忘与忧伤之中。
“太后,您不喜欢它?”少女惶恐地望着她血色尽失的绝美娇容,“是明珰不好,明珰这就把花儿拿开……”
“不。”柔然深吸了一口气,按住了明珰的玉手,“哀家不是不喜欢,只是——”她抬起迷离的美眸,凝望着明灿的俏脸,“哀家这才发现明珰竟然如此的美丽,是以一时看呆子。”她温婉地一笑。
明珰容颇上飞升了两朵红晕,“太后,您在取笑明珰了。”她不依地娇嗔,“说到美丽,明珰怎比得上太后您?”这宫苑,不,整个乐宛国,怕是再也找不出一个如庄仪太后这般,姿容绝代,飘逸若神的倾国佳人了。
柔然笑容不减,美眸却黯了黯。纵有绝代的容貌又如何呢?
“明珰!”她凝视眼前的少女,一个想法渐渐在脑海中成形,“等下,皇上会来慈宁宫,你也留下来吧!”
“谢太后。”明珰盈盈下拜。神态之中有着少女的娇羞和喜悦。身为永安公之女的她此生只见过皇上一次,但他那俊秀隽永的容颜,华贵如龙的气度却在她少女的芳心中留下了最深刻的印象。曾经偷偷想过,能与皇上在如醉的春风中相识,谱出一段绮丽动人的情事,那么她纵是死了也不负此生了。
现在她竟然能与皇上相见了,怎不叫她欣喜若狂?“太后,明珰要怎样做才能不失礼,不至于让皇上不开心?”她牵着柔然的云袖,惊惶不安地问。生怕不能在心仪之人面前留下最好的印象。
“放心。”柔然轻轻一笑,眸中有着掩不住的哀愁,“他会喜欢你的。”
“真的。”明珰展开了笑靥。
柔然轻微地顿首。眼前的明珰天真且无忧,若是以她为后,他会得到幸福的。纵然割舍的感觉是如此的痛不可抑,可是她仍然愿意含笑为他祝福。
此时,内侍通传:“皇上驾到——”
柔然一震抬首,但见一抹顾长的紫衣人影,轻带缓袍,步履飘逸地走来。
“见过庄仪太后。”他躬身一礼,语气风轻云淡的,仿佛过滤了所有的爱与恨一般。
“免礼。”柔然力持平静,声音却微颤。
“谢恩。”他站直身躯,一双闪烁着莫测光华的星眸迎上了她的眼——
这是一年来,二人的视线第一次交汇。
有那么一瞬间,万物顿灭,日月无声,流逸在他与她之间的是喜怒悲欢、爱恨牵缠,没有人能读得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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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夜沉沉如水,照见无寐之人。
庭前,柔然倚案而坐,容色凄迷,一双纤纤素手按在了瑶琴上。
滚雷般的琴鸣压抑地泻于夜风中,声声哀绝凄婉,荡气回肠。
“人人尽道断肠初,那堪肠已无——”她低低地鸣唱,两行清泪滑下了她苍白的容颜。
“忘了吧!忘了吧!”这风,这月,这庭园都在无声地劝着她,可是她却做不到。此人只是一个轻轻的凝眸,已然让她夙夜难寐,不能自持。
整整一年了,可是她心中的情爱却不曾减弱过分毫,反而附注了无限的相思。每每忆起他的一个扬眉,一个浅笑的神态,总让她魂牵梦系。渴望相见的心愿如雨后的春芽,压也压不下,可是见了又如何?她只能痴痴地看着他再一次转身的背影,看着他与别的女子挽手成双。
忘不了、忘不了……她这一生也就如此罢了!她蓦地垂首,素手狂拂,将不能言喻的深恸哀伤尽付诸于琴音。
“太后。”离珠心痛地看着她,“您为什么要这么折磨自己呢?为什么不能放下?”
哀绝的琴音蓦地一折,七根琴弦在柔然的纤手下断去,余音袅袅,惊梦断魂。
“你不明白的,离珠。”柔然声音哀婉欲绝,以林中杜鹃啼血,“问苍天,谁解我心痴——”她微扬着娇颜,任由泪珠零落,沾染了鬓角,点点滴滴尽是断肠情痴。
“太后!”离珠忍不住陪她流泪,“您这又是何苦?他看不见的。”
柔然不语亦不动,宛若失心的活偶。
寂夜深处,林梢暗影中蓦然逸出一声叹息,接着一抹身影腾起,宛如大鸟般灵健地翔出慈宁宫。
朦胧光线之中,可见他有一双寒星似的美丽睡眸和一张犹挂着泪痕的清俊面庞。
是谁风露立中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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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凌云独坐在紫宸殿内的一方雅致的小亭内,一双若星的黑眸幽幽邈邈,俊逸的脸庞上有着思索的神情。
持着杯的手微微扬起,自有宫女执玉壶上前斟满。
他毫不犹豫地举至唇边,一饮而尽,而后再度将空了的杯盏伸出。
这一次宫女有些犹豫地看了看他微晕浅醉的俊颜,“皇上,等下便要上朝了。”她宛转地提醒这个已经饮了半夜酒的人。
“无妨。”他半闭起星眸。这一年来,惟一有什么可以确定的,便是他的酒量,绝对是千杯难醉,甚至已经到了越饮越清醒的高杆地步,让他的臣子们惊赞不已。
宫女依言为他斟满,同时在心中默默为朝中的大臣致哀。比照已往惯例,饮过酒后上朝的皇上,绝不似平时的温文谦和,好性子。他会对那些做坏事的臣子的脑袋感兴趣,并且极热衷于将人推到午门外,等着刽子手勤快地用大刀将他们砍下。
凌云皇子依然是一口饮尽。心神中缭绕着那张哀绝的玉容,他只觉得莫名地烦躁。索性将酒杯抛出,他取过宫女手中的玉壶,仰首将微倾的壶嘴泻下的陈酿纳入口中,任酒精化淡那张系心的倾国容颜。
完了,宫女掩面叹息,所有的人今天大概是用心捧牢脑袋了。
“皇上哥哥,你这样会醉的。”蓦地,一个如黄驾出尘的甜美女声传来。
凌云抬眸,只见一美丽少女分花拂叶而来,“明珰,是你?”他恍悔忆起,这是那日在慈宁宫认识的小女孩,记得他还与她相处愈佳,很是投缘。
明珰来到他身上,美眸上下打量了他一番,而后不赞同地皱起俏鼻,“你——”
“暂停。”凌云有先见之明截断她以下的“大论”,“朕这就停饮。”他决定投降。放下酒壶,他宠溺地看着她,“小家伙,怎么记得来看朕?”
人家想见你嘛!明珰面生红晕。少女的娇羞让她说不出芳心所思,“皇上!”她不依地抗议,“明珰今岁十六了,才不是什么小家伙。”一般女子到此芳龄大可嫁作人妇了。
十六?当年他初见夏风中那抚琴少女时,也是十六岁。心中怅怅,他似不经意地问:“明珰,你怎么没去慈宁宫陪太后?”
明珰抚额一叹,“太后宿醉未醒。”她听离珠说太后抚了半夜的琴,又饮了半夜的酒。是以,她才不敢前去惊扰太后休息。
她也饮了酒?凌云心弦一颤,随之而来的是无限忧心。这一年来,他虽刻意避而不见,但却对她的一切了如指掌。
他知道她自登基大典那日咯血晕迷后,身体便一直不好;还知道她聊自将一腔幽情寄于瑶琴,在痛苦中度过的每一个不眠之夜;也知道她不快乐!
可是为什么如此?她不是说一国太后才是她想要的吗?她不是说她的情只是谎言,只是为玩弄他而设的骗局吗?
她用一道墙去阻开了他与她的情路,从此,咫尺天涯,各处宫苑一方。既如此,她又何必恋眷不舍,日夜心碎?
她的心如谜,他真的弄不懂。
耳中听见明珰天真的话语:“昨夜是饮酒日吗?怎地皇上、太后都要喝酒?”他们还真有默契。
凌云黯然一笑,这份无法宣泄于口的痛,明珰怎会明白?
明珰美丽的明眸四顾,蓦地眼中一亮,“这紫宸殿的牡丹开得真美!”她望着花间的一丛恣意绽放的牡丹赞叹出声,“明珰去采一篮,回来送给皇上可好?”她欣喜地问。
凌云歉意地一笑,“朕要上朝了。”
“啊!”明珰一脸毫不掩饰的失望,但转瞬之间便又兴致勃勃,“没关系,明珰可以将牡丹插入玉瓶中,等皇上回紫宸殿后赏玩。”
凝望着她那双饱含倾慕的瞳眸,凌云首次感到后悔。他不该去惹这个小女孩的。早知她对他存有这种感情的话,他根本不会去认识她。
可是瞧她一脸期待的模样,他还是无言地点头,不忍心去破坏一个少女的梦。
“谢皇上。”明珰兴奋得像个获得珍宝的孩子,就这么一阵风似的去了。
而凌云惟有苦笑。他要怎样跟她说,他接近她只为了能更详尽地知道住在慈宁宫中的,那位伊人的一切?
看来,他有麻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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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灿。
明珰挽着一篮娇艳的牡丹,蹦蹦跳跳地在花径上走着,口中哼着一曲轻快的小调。终于认识他,靠近他了,她的心情好得不得了。
“摘花?”蓦地一个低沉的声音闯入她的耳中。明珰心中一惊,惶惶后退之下,她踏中了一颗石子,眼见便要跌倒——
此时,一抹极快的人影掠到她身后,一双手臂前伸,揽住了明珰的纤腰。
惊魂乍定,明珰娇羞地从那个令她心跳的怀抱中脱身出来,“谢谢——”她抬眸向救她的人望去,却失神在那双深邃莫测的惑人瞳眸中,连手上的花篮跌落都不自觉。
“你的名字?”手抚着她粉嫩的面颊,他低低沉沉地问。
“明珰。”她身不由己地回答。
唇边泛起了一抹浅笑,他赞道:“好名字。”俯身拾起了跌落花径的一篮牡丹,他将它交还给明珰。
挽着花篮,明珰几乎是落荒而跳地离开,不敢再接解那双让她心跳不止的眼眸。
“明珰!”他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牡丹本是花中王,值得人去呵护爱惜……你要记住我啊!我们还会见面的。”
明珰回首,但见那人手抚着一朵牡丹,向她微微一笑。微风拂起了他淡黄色的袍服,翩翩儒雅的神采叫人心折。
他是衮允皇子!也是皇上新近册封的怀王爷。蓦地,她猜出了他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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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云一脸愠怒地回到了紫宸殿。心中犹回想着上朝后,众臣提起的那件烦心事。
好吧!他知道他今岁已及弱冠之年,可是那群大臣们也没必要这么急着劝他立妃立后吧!他们拿朝庭的俸禄,却不去处理他们分内的国家大事,反而只懂得将大把的朝中贵介之女的名册献给他,叫他御点收容。他们就见不得他现下过的这种、后宫没有一群莺莺燕燕缠他的清闲日子吗?
最最让他生气的是,这都是慈宁宫中那位伊人的主意。
她就这么想迫不急待地将他送给别人?她一点都不怀念当年那段刻骨铭心的情?
心口莫名的刺痛,他微微闭目,脑海中盘绕着那抹荷衣翩翩的动人情影。
若有情,若无情。
却总是叫他魂断神伤。
“禀皇上,怀王求见。”内侍韵声音扬起。
“宣。”他蓦地坐直身躯。这段时间他与这位皇兄表面上相处得倒还愉快,不过他也不是全无戒心,防总是要防着点的。身在皇家,什么兄弟之情都得摆在后面。
一脸严肃的衮允匆匆走了进来,“皇上,微臣刚刚得到消息,栖雁岭的叛军起兵一连拿下了附近的三个郡县。”
凌云微微一笑,“皇兄,你急什么,这事朕已知道了,大不了朕亲宰大军去平了栖雁岭罢了!”
“你要御驾亲征?”衮允险些咬了舌头,“太后亲点安国公之女为后。皇上你可是快成亲了。”他提醒道。
他知道,所以才要逃开这场“灾难”。凌云含笑,“皇兄,国事为重,家事为轻。”他找了个最冠冕堂皇的借口。
衮允垂首,眸光中逸过一丝诡色,“皇上,关于叛军首领八大王,微臣已经查出了他的真实身份了。”
“是成蛟吧!”凌云淡淡地挑眉。
衮允又是一惊。他怎么知道这个自己派出了无数探子,千辛万苦始得来的消息?突然之间,他觉得与他这位皇弟为敌的人实在是很不智。
凝望着衮允,凌云深意地一笑。衮允想些什么,他尽知。一切的一切尽在他的掌握之中,按照他想要的发展。
蓦地,衮允心中发冷,“微臣告退了。”
“不送。”凌云目睹他离开。
“该是结束一切的时候了。”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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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月光流瓦,微风不兴。
一抹如烟的身影穿宫越宵,翻入了慈宁宫,沿着熟悉的路线,他来到了寝宫。
扬手点了值夜宫女的穴道,让她们在不知不觉中进入梦乡。然后,他形如鬼魅般掠入,无声无息地靠近——
芙蓉帐内,柔然睡意正沉。映着漏夜长明的红熔烛光,可窥见她憔悴之中仍不减清丽的玉容。她秀眉颦蹙着,扇形的睫毛摇曳出晶莹的泪滴。仿佛梦中亦蕴含着忧愁,“凌云儿——”她无意识地轻启朱唇,梦呓出声。
他闻言身躯轻颤,坐在床榻前,他握住了伊人露在锦被外的纤手,“你梦里有我吗?”他凝望着睡梦中的伊人,神情复杂地问。
“别离开我。”她痛苦的呢喃,“别要恨我……我不想的。”
怔了半晌,他俯身轻吻她凉滑的唇瓣,将她的气息容纳,“这可是你说的,别想反悔,”他喃喃着。
蓦地,柔然秀眉舒展,愁颜不再。
轻抚着伊人的粉颊,他低低地道:“你放心,不必等太久了。”蓦然转身,他掠出室外,随手解开了两边宫女的穴道,而后闪电般消失在夜风中。
宫女揉了揉眼睛,继续守夜,全然不知有人曾进出了慈宁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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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又做梦了,梦中有一道紫色的身影缠绕,牵动了她芳心之中的喜乐悲欢。
醒来后,却总是一场空——
菱花镜中,映出一张笼着轻悒浅愁的容颜。纤手随意地勾画,均是那一个系心的“云”字,柔然落漠地叹息。
不知是不是她思念成痴,总觉得昨夜他仿佛伴在身边,不曾走远。他的眸光包涵着怜惜,却又深情无限地凝望着她,让她以为又回到了倾心爱恋的从前——
记得,她曾柔柔地依在他怀中,等待他的细吻落在唇上,也曾含笑聆听他诉说海誓山盟的情意……
泪呀!又一次无声落下,打碎了菱花镜中的花容,亦模糊了如梦的情痴。
不同了,一切都不同了。她哀伤地摇首。现在,他恨她,彼此形如陌路,他又怎会越过重重夜色,出现在慈宁宫,只为看她一眼?
心痛如绞地,柔然闭上眼眸。开始痛恨自己的理智,如果一年前,她什么都不要想,只管扑入他的怀中,用心去呵护他与她的爱情,那么一切是否会有所不同?
“太后。”明珰的身影出现在镜中。
柔然拭去泪痕,勉强扯出笑容回首,却惊奇地发现明珰一双明眸红肿,仿佛也哭过似的,“怎么了?”
她不问还好,这一问明珰立即“哇”的一声扑跪在她脚下,“皇帝哥哥,他嫌弃明珰,不要明珰了。”明珰呜咽着说。今个一早,皇帝宣她入宫,言明不会娶她,还说只把她当做小妹妹看待……呜!亏她对他一往情深,他竟一点也不感动,还这样打击她,真是太让她伤心了。
闻言,柔然芳心不争气地一跳,接着涌起了一丝狂喜。还好,他设有爱上明珰,他没有移情。啊!她怎么可以这么想,她不是希望明珰可以伴他一生,共偕白首吗?柔然开始唾弃自己的言不由衷。
“好了,明珰别哭了,哀家会为你做主。”她轻抚着明珰的鬓角,力持一国太后应有的公证,“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她问。
明珰拭泪,“皇上哥哥决定御驾亲征,他将婚事取消了。”
御驾亲征?柔然娇躯剧震,“皇上是去征剿栖雁岭的叛军吗?他带了多少人马?什么时候出发?”一把抓住明珰的手,她急切地问。她怎么一点都没收到消息?
“皇上于今晨点将,率军十万,已经出发了。”
“他走了?”柔然霍然而起,抛下明珰,匆匆奔出,“离珠,离珠,快叫人备马,哀家要马上出宫。”
“太后?”明珰不明所以地呆立当场,她方才到底说了什么了,怎么让一向温柔娴婉的太后变成这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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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都郊外,首阳峰巅。
柔然策马凝立,泪眼迷离地目送一队队旌旗飘扬的人马远去。
纵然看不到,可是她知道凌云必然身在重重军队拱卫的华丽辇车之中。明明知道,他是皇上,御驾亲征亦不会有多大的危险,可是她就是忍不住牵肠挂肚。
辇车之中,凌云心有灵犀地扬首,晶亮如星的眸透过珊瑚珠帘望去,轻易地锁定了那一抹遥遥仿佛立于云端的纤纤荷影。一丝笑意在唇角漫延,她来了!他就知道她是舍不下的、什么都舍不下。扬手挠开了珊瑚珠帘,他刻意让自己的身影出现在辇车外,只为让她看到他,让她可以安心地回宫。
美眸眨也不眨地望着闪现的那紫冠紫袍的绝俊身影,柔然轻轻地笑了。
她来,只为看他这一眼。
即使今后有一段时光,她无法再见到他,可是她已经预先在心中存下了他的影,以供他朝的相思情牵。
这一生,她什么都不求,只要能岁岁见到他,默默地爱他,也就够了。
当那华丽的辇阵渐渐消失在视线外后,柔然纵骑转身回宫。
别后长相思!她会用一颗最诚挚的芳心向苍天祈祷,若他能够平安归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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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后,栖雁岭下。
十万大军势如破竹,继攻下被叛军占据的郡县后,直逼进栖雁岭军的总寨,三战三捷,打得叛军大败亏输。
是夜,中军帅帐烛光辉煌。
凌云一身戎装,凝立帐中。那双星眸冷冽含威地望着被俘于帐前的叛军首领八大王,“皇兄久违了。”他道,“自皇兄于岁前从天牢越狱后,当真叫小弟牵挂得很啊!”
一身狼狈的成蛟跪在当场,手脚均被绳牵捆得牢牢的,“成王败寇,我成蛟再无话可说。”他一双眼眸含怒带愤地瞪着凌云,“恨只恨,我不能亲手杀了你,为我母后报仇。”他的母亲鄂皇后被撤去皇后的封号,押入天牢,接着便传出被凌云赐以毒酒致死的消息,他连最后一面都不曾见到。
那样的目光凌云只觉得无比熟悉,他记得昔日清凉宫大火之后,他也曾有过同样的恨。
蓦然,凌云心中升起了荒谬至极的感觉。一年前,他恨成蛟;一年后,成蛟恨他。仇恨……呵!他为这蹉跎了多年的光阴,到头来却恍若一梦。
哀是不能续的缘!
纵然他杀了仇人又如何?他这一生一世啊!再也无法见到他的母妃了。
他闭了闭星眸,脑海中浮现那位荷衣翩翩的佳人之影,恨意渐渐退却,爱却依然是那般的刻骨铭心。
“柔然啊!”他在心底低喃,“无所谓了,一切都无所谓。”他只想再见到她乘着微微和风,嫣然一笑的模样。
耳中传来成蛟含忿的声音:“你现在是皇上了,正好杀了我永绝后患。”
“杀你?”凌云徐徐转身,目光投向虚无之处,“鄂皇后——”
蓦地,帐后传来一声娇喝,帘影浮动之间,一条纤细的身影闪电般地掠入,一把银亮的弯刀直砍向凌云。
凌云从容地旋身,伸出二指夹住了刀锋,“姑娘可知行刺我,乃是灭族之罪?”他望着眼前身着劲装,容色秀丽的陌生少女,唇角不由扬起了一抹莫测的笑。
少女当机立断地弃了被他夹住的刀,纤手探入怀中,取出一把匕首,飞快地扑向成蛟,“大王,你没事罢?”她紧张地问。手上匕首飞舞,割断了成蛟身上的绳索。
成蛟跳了起来,“芙蓉,是你?”他既喜又惊,“这里太危险,你快走。”他一把将少女推向帐门处,一双眼睛却盯着凌云,一副拼死也要护着那名为芙蓉的少女的模样。
“不。”芙蓉不顾一切地道,“今天若不能救大王脱险,那么芙蓉宁可与大王同死,也总强过独自偷生于人间。”她美眸眨也不眨地望着成蛟,那眸光痴痴醉醉、深情似海的,仿佛这天地间除了成蛟外再无他人。
“傻子。”成蛟又是感动,又是心痛,“我不值得你如此啊!”
“是不值得。”在旁欣赏了半天好戏的凌云淡淡地扬了扬眉,插言,“唐荚蓉、唐姑娘,朕这皇兄从头到脚一无事处,你怎地还肯对他一往情深?”
据他的情报,叛军首领八大王身边的头号大将便是这位女子,只是他却不知她竟是成蛟的情人,还肯冒死前来救成蛟。
“我爱他。”唐芙蓉又从帐口折回,“他是皇子也好,是草寇也罢,我都愿誓死追随,不弃不离……因为他是我心中的惟一。”
不弃不离?凌云心中一怅。柔然,他心中的痴爱,也曾如是说过。
“皇兄。”他回望成蛟,“这样的女子,你怎地不心动?”
心动?成蛟闻言一怔。他看着那个一直以来默默守在他身畔的女子,不由为之动容,“芙蓉。”他情不自禁地伸臂将她揽在怀中,“你喜欢我,为什么要瞒着我不肯说?”他喃喃地问。如果他早知道的话,他是不会让她等这么久的。
“你喜欢的是乐宛第一美人啊!”芙蓉流泪。不敢说,只为怕他拒绝,怕自己心碎。
“她只是我心中一个深深渴望过的梦。”成蛟的吻落在了她的鬓角,“这一年来,你才是我心中的牵挂。”
“真的?”芙蓉含泪带笑,不敢相信她真的获得了他的心。
凌云叹息,“皇兄,你既有心上人了,何不就此罢手,从此伴她一生?”
有人求之不得,可他却不知珍惜。
“你愿意放过我们?”护着芙蓉,成蛟抬首,视线与凌云交织。
半晌,凌云垂首。他与他是手足兄弟,可惜,这些年来彼此都忘了这一点。
“鄂皇后是自杀的。”他再度抬眸,眼中已有了情,“我们和解吧!一切就让它过去好了。”
成蛟看着他,心中长存的恨意如冰山一角般缓缓倾塌,“好。”他只答了一个字。
凌云缓缓步出帐外,传下命令,霎时,守卫的军、将双分,让出一条通道,“你去吧!”他回眸对成蛟道:“栖雁岭八大王已死,而你,是我的皇兄,永远是!”
点了点头,成蛟带着唐芙蓉转身,沿着那通道离开。
蓦地,凌云心中无比轻松。这样最好!他心中压的大石缓缓卸下。
柔然!此时此刻,他心中仅想着这一个倾城佳人的名字。
终于到了回皇都的时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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慈宁宫。
风儿透过了皇家雕工精细的窗棂,扬起了那一串洁白晶莹的玉铃,诺出了一曲如梦似醉的天籁。
柔然扬着清瘦的容颜,痴痴地望着窗外,蓝蓝的天幕上飘浮着朵朵白云。
恍惚之中,那云幻化成一抹紫衣紫冠的绝俊身影,他星辰般灿烂的眸中,凝聚着海似的深情。唇边的笑容,是恁般的叫人牵挂不舍。
往事一幕幕,在柔然心中清晰显映:相逢、倾情、别离、相思……只是他与她牵手共谱的情。
满心满怀尽是他喜怒颦笑的万种神情,柔然低回浅笑,苍白的颊上蓦然染上了一抹无比明灿的酡红,“凌云儿。”她喃喃呼唤着那个系心的名字,然后再满怀期唤地在心底细数着别离的日子与他的归期。
“太后,请用茶。”新进宫的侍女低垂着头,悄无声息地放下茶盏,而后退开。
柔然心不在焉地执起流溢着清香的茶盏,饮下。
蓦然,一阵急促的呛咳由唇中逸出,柔然捧着巨痛的胸口倒入刚刚赶来的离珠怀中,她的容色瞬间变得像雪似的苍白。
“太后……”离珠大惊失色,“快,快去传太医。”她回首急呼。
“不。”柔然喘息着按着离珠的手,“我不碍事。”她期盼地问,“可有皇上的消息?”
“太后。”离珠急得流下泪来,“您先顾自己的身子吧。”
“不——”柔然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巨咳,一缕鲜血由唇边连绵不绝地逸出,可是她自己却浑然不觉,“皇上,他……”
“皇上大捷,就快回京了。”离珠将自己刚剐得到的消息一股脑地说出。
心弦一松,她陷入迷梦的深渊。
梦里,有他相伴,叫她只愿生生沉醉,再也不欲醒来……
“太后——”离珠惶急忧心的呼唤声嘶空。
而她,却听不见了。
此时,一抹隐在暗处偷窥的人影,悄然离开了慈宁宫。
风扬起了他淡黄的衣袂,衬出了他容颜上那一抹无比快意的笑。
“怀王千岁。”侍卫恭敬地施礼。
“嗯。”他淡淡地应着。那双眸子映着初生的晨阳,竟如此的野心勃勃,震慑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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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庄仪皇太后病危……”
凌云手捧着这份由皇宫八百里快马加急传递而来的折子,数行惊心动魄的墨字映入眼帘,霎时褪去了他俊颜上的血色。
“……经太医会诊……无救。皇上还是赶快回宫见太后最后一面吧!”跪在他面前的信使断断续续地悲泣,伤心乐宛就要失去一位贤良娴德的国后了。
金黄的折子从凌云手中跌落,一时之间凌云神志一片空空荡荡。他迷离的双眸处聚起一朵光云,云中有着柔然袅娜如风的倩影,她玉容如素如雪,美眸深处尽是温柔缠绵、难舍难离的情意。
蓦然,凌云心中涌起了至深的哀恸,病危的不是别人,而是柔然,他心中惟一的至爱……此生此世、碧落黄泉,永不言别!这誓言在他脑诲中一遍遍地回荡,震得他三魂不聚,七魄如逝。
回京!他要立即回京!这天地之间,再也没有任何事比得上与她相见重要。蓦然弹跳而起,他急切地道:“马上备马、备快马,我要先行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