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原地呆怔片刻,漆黑的瞳孔越来越阴郁,某种不安的猜度在心中席卷而来,不可能的,不会的……罗璃洛忽然咬咬牙,跺跺脚,拦了一辆出租车,她又来到滨河花苑102栋。
打开门,看见她,洛飞翔满脸不悦,“Madam,你怎么又来了?”
“我有事情要问你。”罗璃洛从他旁边穿过去,径自走进客厅,不出所料,和昨天离开时完全一样,依然是杂乱不堪,她闷声问道:“牧野枫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
洛飞翔抖动了一下睫毛,“就算你是警察,我也没有理由满足你的好奇心。”
“你明知道,我不是为了好奇心。”罗璃洛蹙紧眉头。
“难道是为了关心枫吗?”洛飞翔冷哧。
“不可以吗?”罗璃洛扬眉,“不管怎么说,他都曾经帮过我。”
定定地看着她,洛飞翔说:“如果你真的关心他,就不要再出现在他面前。”
“你这是什么意思?”
洛飞翔的视线投射到右侧卧室紧闭的门扉上,沉声说:“枫和你,属于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如果你们一定要介入彼此的生活,只会把对方变得不幸,尤其是枫。”声音中加杂了某种痛楚的意味,“对他来说,生命中痛苦的记忆远远比快乐多,不幸远远比幸福多,我不希望,你的出现加重他的不幸。”
“我并无意介入他的人生。”垂眼,罗璃洛低声说,“我只是想知道,他会吸毒,是不是因为洪天虎?”
脸上陡然出现慌乱的神色,洛飞翔呐呐:“你,你为什么,为什么这么想?不是的,不,不关他的事。”
刚才还振振有词,突然间就变成结巴,原来这个世界上真的还有比姜斌更加不善于撒谎和掩饰的人啊。
直视着他的眼眸,罗璃洛目光灼灼,“洪天虎在这里住了一个半个月,他就是用那一个半个月时间,强迫牧野枫染上毒瘾的对不对?”
冷汗自洛飞翔额际涔涔滑落,他垂下头。
“真的是这样啊。”罗璃洛变了脸色,情不自禁攥紧拳头,咬牙切齿,“像他那种人渣就应该一辈子都呆在监狱里,免得出来荼毒别人!”脸上掠过一丝懊恼,她想起自己昨天打在牧野枫脸上的那记耳光,真的……很用力呢,瞳色暗了暗,又问道:“为什么昨天你没有告诉我?牧野枫是为了我,才变成这个样子?”
“其实,我是很想告诉你的。”洛飞翔愤懑地说,“你知不知道枫有多么痛恨毒品?七岁的时候,他的母亲死于吸毒,十一岁的时候,他的父亲从警察沦落为毒贩,可以说,毒品毁掉了他的家,他的父母,他全部的人生。可是。”他的声音开始发抖,“他居然为了你,被人强迫吸毒。凭什么?你凭什么把他陷入这样悲惨不堪的境地?”
拳头攥得更紧,指甲嵌入肉里,却丝毫感觉不到疼痛,罗璃洛惨白着脸,低喃:“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为什么?”洛飞翔冷笑,“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明明知道救了你,就会惹上这么大的麻烦,明明是在这个时候……”他摇摇头,“他真是天字底下第一号大笨蛋。”
夜幕已经悄然降临,朦胧的月光映照在玻璃窗上,折射出别样的幽蓝,晚风习习,敞开的半扇窗子吹进凉爽的风,不远处传来呱噪的蝉鸣。
夜色是如此的晦暗,整个世界仿佛都笼罩在永无止境的黑暗中。
长久的沉默后,罗璃洛忽然说道:“现在我们首先要做的,就是用尽一切办法帮助他戒毒,你去买一个急救包,再买些洗漱用具。”
“啊?”洛飞翔讶然。
白了他一眼,罗璃洛说:“放心,戒毒我比你有经验,我接触过很多类似的案例。”
低垂眼睑,她的呼吸蓦地紧窒了一下,心脏似乎纠结般的痛,眼中浮现比夜色还要浓重的阴霾,所以,所以她才更加清楚,牧野枫会多么的辛苦,多么的难过,多么的难以忍受……那种万蚁啮咬、锥心蚀骨的折磨,只希望,只希望……他有足够顽强的意志能够坚持下去。
洛飞翔抓起钱包,走了出去。
杂乱的客厅,蓦地变得空荡荡。
罗璃洛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按下一号键。
几声线音后,彼端传来姜斌焦虑的声音:“璃洛!你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家?”
深吸一口气,罗璃洛说:“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暂时不能去上班,拜托你帮我申请长假。”
“璃洛,你在说什么呢?”他诧然。
“对不起,我真的是有不得已的理由。”不等他说话,罗璃洛马上切断手机,并且直接关机。黑色MOTOVE66握在手中,有着难以描述的质感和细腻柔和的光泽,她却叹了一口气,他会很愤怒很担心很焦虑吧?可是,如果让他知道自己申请大假是为了帮助牧野枫戒毒,只怕会爆发第三次世界大战呢。
摇摇头,比起他的心情,现在牧野枫比较重要。
忽然很担心,卧室里面一直似乎都太过安静了些。
迟疑了一下,罗璃洛走过去轻轻推开门,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有种如履薄冰的压迫感,心脏狂躁得好像要跳出胸腔,那么深沉的恐惧和不安,莫名地席卷而来,似乎要将她淹没。
慢慢走进去,触目所及,终于长出一口气。牧野枫依然像受刑一样,呈大字型被绑缚在床柱上,银白色的月光弥散在被里枕畔,映照着他倦怠的容颜,紧闭着眼眸,原来是熟睡了。缓缓靠近,细细打量他的脸,只不过短短一天时间,居然又憔悴了很多。蹙紧的眉头,似乎睡梦中也很烦恼,闭紧的眸子,深凹进眼眶,睫毛糊在一起,惨白的脸颊消瘦得颧骨都凸出来,曾经比盛夏玫瑰还要绮丽的嘴唇,干裂苍白,布满了牙齿啮咬过的斑驳伤痕。敞开的领口处,露出一抹吹弹得破的雪嫩肌肤和静静躺着的十字架,上面镶嵌的黑珍珠在朦胧的月光中呈现出沉静晦暗的光芒。
罗璃洛颤抖着手指,不由自主轻轻抚上他的眉头,会有多痛?会有多痛??会有多痛???
曾经那么明媚耀眼的少年,曾经那么傲然冷峻的少年,曾经像鲜花初绽一样的少年,竟然一夕之间萎靡至斯。
心脏不可遏制地抽痛,不能呼吸,无法呼吸,水润的光芒,在眼眶中缓缓荡漾,她终于知道自己在恐惧什么,原来,潜意识里,不想见到这个样子的牧野枫,不想见到他的不幸和痛苦,那些……原来会加倍投影在自己心中,然后泛滥成灾。
泪水终于破碎成行,滴落在他苍白的唇畔,就像枯萎的花朵需要水分,他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她的泪水顿时融入他肌肤的纹理,消弭不见。
睫毛悸颤了一下,罗璃洛轻轻握住他的一只手,他的手很漂亮,白皙细腻,手指纤细、修长,虽然不知道是否会弹钢琴,但是几乎能够想象出这样的手指在黑白琴键上跳舞的情形,那一定会是这世上最挑动心弦的舞姿。
如果说一个人的掌纹可以看出命运的话,那么他的命运未免太过多舛。
他的掌心,布满了细密的纹络,蛛网一样纠结萦绕。事业线,是断裂的,爱情线,也是断裂的,生命线……依然是断裂的,不由自主摇摇头,不会的,那些都是封建,是迷信,是胡说八道,老天不会这么残忍,不会同时给一个人加诸这样惨痛的人生。
忽然想起第一次见到他时的情景,那家装潢考究、格调高雅、雍容华丽的西餐厅里,那个穿着花格子衬衫的美少年,几乎第一眼,就闯进了她的视线,再也无法移开。
罂粟花一样的少年,带着妖娆妩媚的魅惑和死神恶意般的诅咒,翩然而至,那般的意乱神迷,无法抗拒。
明明知道,走过去,也许是悬崖峭壁,也许是万丈深渊,也许会……粉身碎骨。
终究,还是逃不脱……心底的那份渴望。
看着面前这张憔悴不堪的面孔,她发出一声长长的喟叹。
洛飞翔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情景,那个容貌俏丽的女子,静静跪在床边,握着牧野枫一只手,热切、期待、迷惘,注水的眼眸就凝结在他脸上,那么专注,那么渴盼,那么茫然……某种无法言喻的情愫似乎在空气中蔓延开来。
忽然有一种莫名的感伤,洛飞翔悄悄退了出去。
牧野枫做了一个很长很久的梦。
在梦中,他仿佛回到了童年。
依稀记得,那是有着灰白色木栅栏围墙的院落,记忆中的母亲,美丽温婉,脸上总是带着温和恬静的笑容。
“黄四娘家花满蹊,千朵万朵压枝低。”
母亲也很喜欢花,院子里的每一个角落,几乎都种植满了五颜六色的鲜花,引来成群结队的蜜蜂和翩跹起舞的蝴蝶。
外面的木栅栏围墙上则爬满了翠绿的藤蔓,点缀着一点点粉嫩、一点点雪白、一点点绛紫……那是牵牛花了,它还有一个非常美丽的名字——“朝颜”,早晨的颜色,多么引人遐想。
母亲站在花间的情形,是他二十二年记忆中最美丽的一幅画卷。
小时候,牧野枫就流露出了非凡的绘画天赋。他把最美丽的母亲留在画布上,寄去参加全市少年儿童绘画大赛。
后来,有一个他叫做“霍叔叔”的人,常常来家里。每次来,总是会给他带来许多五颜六色的糖果,偶尔也会带来那些曾经摆放在玩具商店的橱窗里,看起来非常昂贵,让每一个男孩子都垂涎三尺的玩具,很快便堆满了他房间的角落。
比较起早出晚归甚至偶尔彻夜不归的父亲,他渐渐变得更加喜欢霍叔叔。
然后有一天夜里,他从睡梦中惊醒,听见隔壁父亲、母亲的争执。
“你为什么还要和他来往?难道你真的不知道他对你有什么样的居心?”他从来没有听到过父亲那么大声地和母亲说话。
母亲呜呜咽咽地抽泣着,“我们结婚这么多年,难道你还不相信我吗?”
“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不相信那个姓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