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舒服服的伸了个大懒腰,再顺手往旁边一摸——空的。
"嗯?"东方闻人奇道:"晓弟,晓弟?"
没人应,东方闻人翻身下床,百晓住的屋子并没多大,一眼扫过去便知他人不在屋里。
"晓弟!"
一阵莫名的心慌意乱,东方闻人胡乱踏上鞋子往屋外跑去,刚到门口,险些和手里端着个盘子的百晓撞个正着。
"闻人,你做什么,一大早急急火火的?"百晓边进屋把盘中盛好的两人的早饭放在桌上,边诧异道。
东方闻人紧紧跟着他,道:
"还说呢,谁让你一大早就没了人影的。吓我一跳不是。"
"我去厨房拿早饭给你的,大少爷,吓什么吓呢,我也飞不了。"百晓微笑道。
"早饭还用你去拿,叫个人送进来不就完了?"东方闻人凑近了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白米粥,熏鱼,小酱黄瓜,还有煎蛋两只,色泽嫩黄,看着就叫人胃口大开。
"这怎么和平素的不太一样?"东方闻人葺葺鼻子,笑道:"勾引的我食指大动啊,正好我也饿了,昨晚"贴近百晓,瞧着他长着微微细嫩茸毛的耳垂儿,东方闻人故作疲惫道:
"昨晚人家动的委实是过了点,累啊!"
果然那耳垂立刻染了一层红晕,东方闻人大乐,百晓又收拾起盘子做势要出门,斜斜的瞧着东方闻人道:
"我看你是精神的过了头了,这早饭我拿去给旁人吃好了,反正方才我在厨房做的时候还真是有不少人吵着要尝尝呢!"
"什么?"东方闻人叫道:"你等等,这是是你做的?"
瞧他满脸的惊讶,百晓失笑道:"大少爷,我从来都是一人独居,别的不敢说,一顿早饭还是做的出来的罢?况且你家厨房还真的是什么都有,方便的很。"
东方闻人希奇的瞧了瞧他,再瞧了瞧他,百晓被他看的老大不好意思的,道:
"你还不去洗漱?不然我可真的要端走给别人吃了。"
"我看谁敢和我抢?!"东方闻人怪叫道:"我非剁掉他的手不可!"
"好了好了,大早上的你就别血淋淋的吓人了,会洗漱去吧,我等你。"
门外早有等候着服侍东方闻人的小丫鬟,小姑娘一见少主出来就吃了一惊:怎么今天少爷笑的跟朵花似的就出来了?这一大早的,吃了蜜糖出来的不成?
"好吃好吃,当真是好吃!晓弟,你这手艺真的是没的说了!"
坐在百晓对面的东方闻人,风卷残云似的吃着桌上的东西,看样子简直象是饿了三四天的狼一般,百晓喝了碗粥就停著不吃了,原因就是他算是看出来了,东方闻人就算连这张桌子一起吃下去,都未必觉得过瘾。
一时俩人用毕早饭,百晓站起身来要把餐具送回厨房,东方闻人拦下他,随便唤了个人给送了回去,他自己抓起百晓的一双手,细细的看了起来,百晓倒也任他看,自己说道:
"我这手够瞧的吧?跟个花子的也差不多呢。"
东方闻人不语,翻来覆去的轻轻摸索着上面道道口子和一个个老茧,忽地把唇压上去,低声笑道:
"晓弟,你一定不知,当日我头一次握着你这双手,就微微的有心疼的感觉呢。"
"傻子。"
"不,是真的,当时我也暗自笑自己发的是哪一门子的病,现今现今我真是后悔,为甚么我不早些就认得你,和你在一处,好好的陪着你多好"
百晓浑身一震,低了头下去,咬住嘴唇,强笑道:
"说的什么傻话,这怎么可能"
他的话说道一半再说不下去,东方闻人温柔的一只手握住他的手,一只手轻抬起他的头,定定的看他,而后叹息一声,吻住那对转悠来转悠去忍住一行泪不流出来的凤目,到底算是把那行泪珠子给引了出来。
二人正缠绵间,屋外突然传来辛言的声音:
"少爷,有人来访,请速到前厅!"
"唔,知道了,我会立刻过去,你先走吧。"
"少爷,此客非同寻常,还请少爷快些过去!"辛言的声音中,带着非比寻常的焦急忧虑。
"哗啦"一声,门开了,东方闻人大步跨出,皱眉道:
"怎么着老辛?来者何人,至于让你如此惊惶?"
"来者是"辛言看了看他身后长身而立的百晓,压低声调道:"来者正是那杀人无形的公孙无形,口口声声说要找少爷要一个人来的!"
"行了!"东方闻人挥手让辛言下去,道:"你先过去,我随后必到。"
辛言领命下去,东方闻人回头看向百晓,笑道:
"瞧瞧,这么快就有人跟我抢你来了。"
百晓亦是面容沉静,回道:
"是啊,小弟本就抢手的紧。"
"所以罗,为兄当用尽心力,方才能守得住你呢。"
百晓一笑,东方闻人又道:
"要不要和我一起过去?"
"好啊,怎么都可以。"
"嗯,到时候你在我那前厅的暗门后面呆着,看看我如何对付那老毒物。"
说话间来到凝翠山庄的待客大厅,百晓果然去了暗门后,坐在一张居然还很舒适的大椅子上,听见外面东方闻人已经开口道:
"公孙大侠光临寒舍,有失远迎了。"
那公孙无形"哼"了一声,说道:
"你父亲不在,我也不与你小辈多说废话了,我来是想向你讨一个人的!"
"哦?不知我小小凝翠山庄中,有哪位如此荣幸,入了你公孙大侠的眼了?"
"江湖百晓生!"
"原来是他"东方闻人笑道:"我本也愿送您一个人情的,无奈我这里并无这个人,倒累得大侠白走一趟了。"
他一口一个"大侠"的叫着,听得后面的百晓肚中暗自好笑,江湖中谁不知道公孙无形一生之中因为作恶多端,虽然其用毒功夫高明,自身武功造诣也不低,却从来无人愿意称他一句"侠",如今东方闻人这么叫他,无异于当面暗损于他。好笑之余百晓也不由得为他担心,这公孙无形为人狭隘小气,听着东方闻人如此奚落他,难免不动气,这人号称杀人无形,原也不是浪的虚名,东方闻人武功虽然肯定不输他,但那人若突然施毒出来,东方闻人也是防不胜防。
他那里正想着间,外面公孙无形早已经又说道:
"小子!明人面前不必说暗话,那百晓生明明就隐身在此处,我若非有了十足十的把握,也断不会上门来要人,那小子毁了我多年心血,让我在江湖之上被人好生嘲笑,我必将其碎尸万段而后快,你交人出来,我不与你为难!"
"嘿嘿,"东方闻人冷笑道:"碎尸万段么?阁下好兴致,莫说我这里没'百晓生'这么个人,纵然真有,阁下以为我会交到阁下手上,而后任万人唾骂于我么?碎尸万段,哼!阁下口气好大!"
"如此说来,小儿你是无论如何也不交人出来与我了?!"
"休说无人可交,即便有人阁下一样是白跑一趟,来呀,送客!"
"送客?"公孙无形桀桀一笑道:"哪里能容的你这般容易就送了我出这个门!"
百晓身在暗室,看不清外面如何了,只听得到几声惊呼,百晓大是担忧,推门就要出去,这才发现原来这道暗门已被人从外面锁住了根本打不开的,再听外面已经绝无声息的静了下来,百晓更加的手足无措坐立不安,心中只系着东方闻人的安危,尤其是这次的危机还是起因于他的,在忧心之外更有深深的自责。
又等了一会,还是不闻有动静,百晓再忍不下去,刚要用尽全身的力气把门撞开,就听得外面有人说话,其声音软弱,似吃了大亏的样子,然而这说话的人,竟赫然是公孙无形!
"小子!你你怎么会有那个"
"您难道忘记了您那宝贝毒药早就被百晓生公布了方子,现在早就没那么可怕罗,难为您还敢一次全力施为出来,这不正撞在我手上?"总算是又听到东方闻人说话,还好还好,他中气十足,应是无事,百晓擦了把冷汗,坐回椅中。
"不对不对"公孙无形似是完全无法接受眼前事实,颤抖道:"那也不应该有此种反过来制服了我的药!!"
"哎呀,难道阁下居然给忘了外面给我们四公子的其中一个起的名字就叫做'毒公子'吗?他那名字,又岂是白叫着好玩的!"
外面又是一阵安静,百晓听得辛言问东方闻人道:
"少爷,就这么让他走了吗?"
"无妨的,绯羽那药够他受上三四年的,留着他更是祸害,不必理会他。你们都先下去吧。"
众人应了一声纷纷的走出前厅,暗门随之被打开,门外是东方闻人笑嘻嘻的面孔:
"晓弟,戏听够了没有?"
百晓瞪他一眼:
"干吗锁住这道门不告诉我?知不知道我在里面担心的要命?!"
"就是怕你突然来闯出来被那个老毒物看到啊,若是被他在外面乱说江湖百晓生在凝翠山庄,你我可没有安生日子好过了。"东方闻人答道,突又凑近他嘻笑道:"何况看你为我担心可是件大快人心的妙事,岂可放过?"
百晓横他一眼,东方闻人揽他靠近自己,又道:
"晓弟,我可能要出去个两三天,绯羽那边他在干一件很蠢的事情,我虽拦不下他,好歹总得去看看情况,路上急,不方便带你一同去。"
"是吗"百晓喃喃道:"两三天就回?"
"是啊,你好生在山庄呆着,我书房就暂时租了给你,回来我再向你讨利息,可好不好呢?"
"你何时动身?"
"今日下午,我要早去早回。方才对付那个老毒物,用了不少绯羽给我的避毒粉,也得再去讨些回来才好。"
"那你一路要小心才是。"
"晓得,我常去的,哪里能有什么事,倒是你,没我陪着你,可不要太思念于我啊。"
"应该不会思念于你的吧"百晓拖长了声调道,看到东方闻人哀怨的眼神,不禁一笑,道:
"就是会很想你而已。"
东方闻人亦展颜一笑,拥住了主动贴近的百晓,两人就这么安安静静的抱在一起,过了许久,百晓先略略推开东方闻人道:
"快去收拾收拾动身吧。"
"好,"东方闻人恋恋不舍的放开他,道:"过来帮我一起收拾。"
正午时分用完午饭,东方闻人跨身上马,百晓站在一旁送他,临走的时候东方闻人想起什么似的,又从马背上躬下身来道:
"晓弟,我回来肯定是在早上,那个能不能麻烦你再做此早饭给我接风?"
百晓冲他扮了个鬼脸,道:
"临走临走,还以为你有什么大事交代呢,等着回来吃死你好了。"
目送着东方闻人整个人彻底消失在视野中,百晓才缓步走回凝翠山庄,四处溜达起来,走到他与东方闻人头一次在一起吃饭的水阁,百晓坐在水阁的栏杆上,看着秋水一波波沉静的涌动起伏,偶尔会有一两尾鱼儿游到他近前来,吐几个泡泡。
渐渐的,荡漾的秋波浮上百晓的眼睛,微风吹过,他仿佛,又看到了师父的面容,耳畔,也再一次响起那严厉的叮嘱。
"晓儿,从你翻开这书的那一刻开始,你就承继那为师的衣钵,成为江湖中新一代的百晓生了知道吗?"
"是,师父,晓儿明白的,晓儿自当遵守不多言,不妄言的施训,并把这书继续的记载下去。"
"嗯,很好,除此之外,为师尚还有两件事,你一定要答应为师做到!"
"师父请讲。"
"其一,四大家族中东方家的入云剑法最后一式,到底神奇在什么地方,为师穷一生之力,也未曾得知,要你去搞明白。其二,日后江湖中会有一个名叫'仇天风'的人,无论这人何时现身,要做什么,你都务必全力助他!"
"如若他所做之事,是不仁不义的,晓儿也要助他么?"
"你只需记着!要助他帮他,其他的,不要问!"
"是是!"
"这两件事,算是为师临去之前,嘱咐你的最后两件事,也是师父求你日后为师父所做的吧。"
"师父!您您要离开晓儿了吗?"
"是呀,月有盈缺,人亦有离合,师父也知道你年纪尚小,怎奈师父再也不能陪着你了"
就是从那时开始的吧,自己一个人住在山中的小屋里,读通了师父留下所有的书,在自己十八岁这一年,下了山,将百晓生这个名字,重新传播在江湖之间。
再以后再以后自己又飘荡了几年,然后混入了凝翠山庄,遇到了东方闻人,与他相知,相识,相处,相
百晓眼中有了丝如水的柔情,只闪了一瞬,又黯淡下来
"晓弟,你可听说过'仇天风'这个人?"
"仇天风要对付我们四大家族!"
东方闻人的话语,同着师父的一起回荡在百晓耳边,一声接着一声,百晓无助的捂起耳朵,奈何这声音原本就是在他心里响着的,他又能如何听不到呢?
"我该怎么才好"
喃喃的自语,百晓问着自己,却找不到一个答案。
帮着仇天风吗?不,不可能的,要自己做对东方闻人不利的事那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了,可是也一样不可能视师父临走时谆谆的嘱咐于无物。
"我到底该如何"
天在不知不觉间已微微暗了下来,百晓呆呆坐着,其实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只要离开凝翠山庄,离开东方闻人,也不去找那个什么仇天风,装作什么也不曾知道过,起码还可以当个旁观的人,只不过
当真能视师父当年最后的嘱托于无物吗?
当真能在一旁冷冷看着仇天风和四大公子厮杀吗?
又,当真能离得开东方闻人吗?
百晓丢了颗石子到水里,看水波荡漾起一圈套一圈的波纹,恰似此刻他纷杂烦乱的一颗心。长叹一声,他站起身来,慢慢的往自己居住的小屋踱去,心中暗想:无论作出何等决定,起码都得等到这次东方闻人回来再说吧。
刚刚到了门口,就有一个人过来拦住了他,百晓一惊,抬头一看,不是别人,正是凝翠山庄的大总管:辛言。
"辛总管有事找我?"百晓放下心,问道。
"正是,我已等候百公子你多时了。"
"您着人去找我便是了,何必在风里冻着,来,屋里请。"
"不必了,我话不多,先敢问百公子一句话,你和我家少爷,是甚么关系?"
微暗的天色中百晓一下子红了脸,好在对面的辛言看不清楚,讪讪的,他想了又想,实在是不知如何告诉旁人他与东方闻人是什么样的"关系",僵硬的,百晓缓缓道:
"总管何以有此一问?"
"百公子心中自知吧!兴许你不晓得,我家公子从小便是这么个脾气,见到他看着顺眼的人,竟不问男女,不问他招惹得招惹不得,一定要勾引上手才肯罢休的,当日百公子一进山庄,我家少爷就口口声声念着你的那对眼睛,说不得,百公子如今和我家少爷是个甚么关系,也用不着我多说了,对吧?"
百晓双目失神的站着,心中想起东方闻人的确是对他的眼睛颇有兴趣的样子,不止一次的当面夸奖,也不止一次的压在上面轻吻细抚蓦地他冷冷笑了起来,直面辛言,道:
"辛总管到底有何话要对我说,请直言无妨的。"
辛言却并未答他,而是又问道:
"百公子知道这一次少爷为何走得这般匆忙吗?"
百晓一震,道:
"为何?!"
"拜百公子所赐,那公孙无形施用毒物时,少爷为了避免凝翠山庄无辜人中毒,自己受了所有的毒雾,虽说有西门公子的避毒散,少爷其实还是中了些微的毒!这次少爷行色匆匆,就是为了找到西门公子为他解毒去的!少爷严命我不许告诉百公子你,然而我已在凝翠山庄三十余年,怎么能看着少爷为了个男人昏了头!
百晓后退两步,脸色惨白,缓了一缓,他才能够开口道:
"你说闻人他中了毒的?严不严重?那西门公子能不能救他?他中了毒还骑马赶路不要紧的吗?!"
辛言倒是没想到他会有这般反应,一时愣住,百晓见他说不出话来,转身就走,辛言这才忙紧走几步拦下他道:
"百公子哪里去?我话尚未说完!"
"等以后你慢慢再说好了,我得去找闻人!"
"少爷内功何等深厚?无非是怕那毒对日后无益,才去找西门公子解一解的,百公子倒也无需如此作态。"
"作态?!"百晓回过头来,正面对着辛言,一字一句道:"大总管,我在这里,乃是你主子的客,走或留,由不得你来做主!今日之事你也不想我传到闻人耳朵里罢?纵然他是一时迷恋着我的,至少此时,我在他面前说话比你有份量!好了,在下想要休息了,没旁的事大总管请自去忙别的吧!"
几步走回屋里,当着辛言的面重重将门摔上,百晓靠在门扉之上,双手紧握成拳,大口大口喘着气,浑身还是压抑不住的颤抖成一团,突地门外辛言长长叹息一声,缓声道:
"是我越礼了,再有两句话告诉百公子,说完老朽再不废话。一:那公孙无形并未曾死心,仍在伺机报复凝翠山庄,二:虽然还无明说,老爷没去云游之前,早已和江南慕容家有了默契,日后少爷娶他家三小姐为妻的,此事少爷一直都知道,也从未说过一个'不'字。百公子,得罪了,老朽告辞!"
屋外果然安静下来,漆黑一片的小屋里,百晓靠着门缓缓的坐了下来,面容之上无悲无喜,一片平静,只是攥成了拳头的一双手里,渐渐渐渐的,有鲜红的液体慢慢渗了出来
一个流不出眼泪的人,是不是就只能流血了呢?
百晓忽然对着一室的阴冷灰暗,模糊的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