佟傅玉一脸威仪的端坐在公堂上,门外聚集了一大群人等着看戏,康盼儿跪在公堂右侧,王氏二妇跪在左侧。
“啪”的一声,佟傅玉先拍了下手上的惊堂木,然后开始问案。
看着王家二妇滔滔不绝的指控词,康盼儿突然迷惘了,紫烟真的被救了吗?为什么那两个女人如此的有自信?
心中的疑虑让她面对佟傅玉询问是否遭冤时,她回答不出来。
现场因她的沉默而群生鼓噪,佟傅玉只好暂停问审,半个时辰后继续。
她被带到后堂,岂知映入眼帘的是那个让她心痛欲死的宇琛。
她的内心震荡不已,虽然他不发一语,但她从他的眼神中看到他的歉意。
是了,是歉意!得知这一点,不可否认的,她的心有一瞬间的释怀。
但是她被强暴是事实,多少的歉意都挽不回对女子而言有如第二生命的贞节。
她还是得继续恨他,才能忘记他在她体内律动时,差点脱口而出的娇吟。
她低着头,不想不愿不敢不能看他一眼。
“康盼儿,你还在担心什么?紫烟已被救,人证物证对你极有利,本府不懂,为何你的冤会说不出口?”佟傅玉已从赵喜那儿得知昨晚发生的事。
“我……”她咽了咽口水,“对不起,我看到她们自信满满的表情,我实在很担心紫烟是不是真的被救……”
宇琛插口解释,“沙德尔武功高强,他昨夜的救援行动并没有惊扰王府的人,可能她们到现在都还没发现。”
康盼儿点点头,算是接受他的解释。
“我知道等会该怎么做了。”
重新开堂问审,佟傅玉先传华佗药行的卢驴子跟王氏二妇当面对质,证明她们的确购过春药云雨散。再传王府的奴仆、邻居指证她们的恶行,最后递上证物云雨散,凡是服用过此药的人会口干舌燥,舌床皲裂,嘴唇裂颤,仵作回报王大祥确有这种症状,而且相当严重。
云雨散购买门路并不畅通,整个杭州城只有华佗药行才有,而今年的药量几被王氏二妇购罄,佟傅玉除了询问她们的丈夫身体状况不差为何唇舌尽裂,更问为何在王家搜出云雨散?
最后,犯妇无言可辩,只能俯首认罪,坦承杀人动机只因妒性贪念大起,不愿良人再纳小妾而刮爱割财,于是下此毒手。
判令一下,王家二妇不守三从中出嫁从夫的道理,再加上欲栽赃他人,罪大恶极,判两人杖击一百,并流放宁古塔,终生不得归乡。
至于贩卖云雨散的卢驴子,不守医德,贩此恶药危害世人,被判杖击七十,收为官家奴四十年。
至于瘫痪的王大祥,因其鱼肉乡民,为富不仁,早已惹得怨愆四起,被判没收家产,随王氏二妇一起流放宁古塔。至于其没收的家产,一半帮助府内奴仆重谋生机,一半捐做官粮用。
康盼儿冤狱一案,终是告结。
望着被拖下去的犯人,康盼儿并没有因冤情昭雪而展露笑颜,反而陷入沉思中。
如果易地而处,换成她看着自己的丈夫想要纳妾,她能平心静气的不吵不闹吗?
不,她做不到!
但她又不愿意因妒念而失了分寸。
那她该怎么做呢?
她一直想着这个问题,即使回到了月涌斋还在想着。
终于在思考了许久之后,她作出了决定,按照原先计画离开。
只是,她的心也能一并带走吗?
她知道这比登天还难,那个英挺俊朗的翩翩男子,夺走了她的贞操和……一颗心。
※※※
“娘娘,娘娘!”
一阵柔嫩的嗓音在耳畔响起,康盼儿吓得差点跳起来。
她看向发声的人,那是一个年约十五六岁的女孩。
“你是……”她确定自己没看过这女孩。
女孩恭敬的行了个礼,“奴婢名叫小青,是万岁爷派来服侍娘娘的。”
听着她的话,康盼儿的眉渐聚拢,听到那一声“娘娘”,心里更是隐约泛起不好的预感。
“你说的“娘娘”是谁啊?”
“就是指你啊,娘娘!”小青眨着水亮的眼回道。
康盼儿深吸一口气,心里的疑惑得到了解答,一双美眸中开始酝酿着风暴,若仙的容颜涌现不悦。
“是谁准你这么唤的?”她尽量压抑心中的愤怒。
小青看不出她的不悦,老实的说:“就是万岁爷啊!他要我一定要喊你娘娘,虽然还没册封,但──”
“够了,不准这么喊我,听到了没?”她再也忍不住的怒斥。
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这么胆大妄为啊!说做就做,难道不需要问问她吗?
其实,对于她究竟在气什么,康盼儿也弄不清楚,究竟是气他的独断独行,还是气他因为要了她的处子身而想对她负责,进而纳她为妃?
小青一骇,慌忙的跪下,“娘娘,你不要生奴婢的气,小青太笨了,惹娘娘生气,小青掌嘴,小青掌嘴!”说完,她用力的掌嘴。
看着原本雪白的小脸顿转赤红,康盼儿的心紧了紧。
她到底在干什么?为什么会控制不住性子而发脾气,她只是个孩子啊!
康盼儿走过去,伸手阻制她继续掌嘴,“小青,我不是生你的气,我只是……我只是不喜欢“娘娘”这个称呼。”
小青不解的看着她,“可是万岁爷要奴婢这么喊,奴婢不敢违背啊!”
康盼儿叹了口气,不管了,反正她已经决定要离开,他们要怎么喊都无所谓。
“随你吧。”说完,她坐回窗边的椅子上。
“娘娘,你没生小青的气吧?”
康盼儿看了她一眼,“你做了什么会让我生气的事?”
小青松了口气,“没,奴婢去为娘娘弄些吃的。”说完,赶忙提摆离去。
也难怪小青会战战兢兢,生怕一个不小心就得挨主子一顿排头。以前在宫里时,小青是负责伺候柳贵妃的,柳贵妃性格乖张,从不给奴才们好脸色看,她曾因为说错了话,差点被柳贵妃杖击致死,幸好宇琛出面制止才保住一条小命。
后来,她就被兰嬷嬷带在身边,直到今早宇琛一声令下,要她来侍奉即将被册封为妃的康盼儿。
只是这娘娘的个性真如大伙说的那么和善吗?刚才她发那么大的脾气,她不禁有点怀疑了。
小青捧着托盘进门,将盘中的佳肴一一放在桌上,有莲子银耳汤、豌豆黄、绿豆糕等各地美食。
康盼儿看着摆满桌上的食物,“这些都是给我吃的吗?”
“是啊!娘娘快来吃吧。”万岁爷交代她一定要盯着娘娘用膳。
对,她得吃饱,晚上才有力气逃离这里。
康盼儿轻移莲步,在桌旁落坐,拿起筷子开始用膳。
正当她享用美食时,小青的肚子发出咕噜的声音。
康盼儿看了她一眼,语气轻柔的问:“你肚子饿了吗?”
小青靦腆的点点头。
她伸手拉过小青,“一起吃吧。”
小青大感惶恐,“奴婢身分低下,不能跟娘娘一起用膳。”
又是娘娘,听来真烦!
“其实我的身分跟你一样,也是为人奴婢,配不上娘娘这个称呼,如果你担心被万岁爷责备,当着他的面你再称呼我娘娘好了。”
“那平常我要怎么称呼你?”
“我的年纪长于你,你就叫我盼儿姊姊吧。”
“这……”小青一脸为难,本以为只要服侍个不会动不动就打人的主子就谢天谢地了,想不到在她眼前的却是可以和她称姊道妹的主子,真是怪了!
“别这个那个了,坐下来吃吧。”
她瞄瞄门口,心里还是有点怕怕的。
康盼儿叹了口气,难怪人家说一日奴才几是一辈子奴才,活得完全没有自我。
她起身合上门,上了闩,“小青,可以吃了吗?”
小青这才点点头,坐都还没坐稳,嘴里已塞满了食物。
康盼儿不自觉的笑了笑。其实她自己又何尝不是呢?做了十多年的下人,她很不习惯被人伺候,她习惯付出,不习惯享福。
所以皇家的优渥生活不是她的贱命习惯得了的。她再一次坚定自己的信念。
她坐在小青身旁,看着她大快朵颐,突然想起紫烟。
她该去告诉她一声,看紫烟是要跟着她还是另有去处。
“小青,你知不知道有一个紫烟……”
小青满嘴食物,话语不太清楚,“娘娘,你是说紫烟姑娘?”她一时还改不了口。
“对,就是紫烟。”
“紫烟姑娘住在西翼厢房云深斋,沙大哥亲自照顾她喔!”
康盼儿满脸狐疑,“为什么是沙大哥在照顾她?”
“娘娘,你不知道吗?听说沙大哥和紫烟姑娘是青梅竹马!只是沙大哥上京应试武举那一年,紫烟姑娘家就败了,结果紫烟姑娘只好委身在王府当个婢女,直到这次事件两人才得以重逢。”
听到这个消息,康盼儿吃了一惊。
“难怪好几次万岁爷要指婚,沙大哥都不肯接受,到现在我才知道,原来他一直等着紫烟姑娘呢!”
原来如此,难怪她总觉得紫烟的脸上有一抹淡淡的忧愁。
紫烟终于等到了她的真命天子,那……她的真命天子呢?
她的真命天子夺走了她的贞操、她的真心、她的灵魂,她的一切。
但她放不开了,即使是离开了他,她依旧恋他一生一世。
“小青,我要去看紫烟。”
“娘娘……”在她的逼视下,小青改了称谓,“盼儿姊姊,我们去会不会打扰到紫烟姑娘和沙大哥啊?”
“我们只待一会儿,不会打扰的。”紫烟既找到幸福,毋需再随她浪迹天涯了。
“好吧,那我们去看看她。紫烟姑娘昨天还说要教我唱她家乡的歌呢!”
“我看喔,打扰他们的是你吧!”
小青吐吐舌笑笑,走到门口突然又奔回桌边。
康盼儿回头一看,顿时哭笑不得。
只见小青伸手捞起盘中最后一个煎饺往嘴里塞。
小青见被她发现了,又是调皮的吐了吐舌。
康盼儿微微一笑,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女孩。
※※※
一阵叩门声唤着门内相依相偎的男女。
沙德尔踱至门旁,伸手推开门,“谁……盼儿姑娘,喔,不!”他恭敬的行个礼,“臣沙德尔,见过娘娘千岁!”
懒得纠正他的称呼,康盼儿笑了笑,点个头走进云深斋。
床上的人看到她,兴高采烈的跳起身朝她冲过去。
“盼儿姊姊……”紫烟的脚甫踩到地,就被沙德尔拦住了。
“烟儿,拜托你小心点,你身子骨还虚得很,万一又有什么不适,该怎么办?”他担心的说。
过去他没有保护好她,让她在王府里受尽折磨,想到这,他心里涌现强烈的怒气,直想把王家二妇和王大祥大卸八块。
紫烟双颊酡红的低垂螓首,轻声道:“人家哪有……”
一旁的康盼儿和小青看着紫烟羞赧的模样,不禁笑了。
听见她们的笑声,紫烟更是羞得不知所措,“尔哥哥,都是你啦!让盼儿姊姊笑我!”
康盼儿走到床边,轻轻握住她的手,“紫烟,我真的好高兴,你终于找到自己的幸福了。”
“盼儿姊姊……”紫烟才想说些体己话,却被心上人打断。
“烟儿,以后要唤她娘娘,不可以没大没小的。”紫烟跟了他,他的主子也就是她的主子,人臣之礼不可废。
“娘娘?什么娘娘啊?”紫烟不解的问。
沙德尔正要解释,康盼儿抢先开口,“没关系,紫烟,你想怎么叫就怎么叫。”反正她就要走了,怎么唤都无所谓。
“紫烟,你已经决定要跟着沙德尔了吗?”她转移话题的问。
紫烟毫不考虑的点点头,随即又皱了眉头,“盼儿姊姊,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和尔哥哥在一起啊?”
康盼儿不语,现场一片凝窒,沙德尔也是紧张万分。
“如果盼儿姊姊不答应,你会放弃吗?”
紫烟一脸为难,但她还是点点头。
“烟儿,别……”他不想放弃她,爱了这么多年,上天垂怜他,不舍他就此孤老,让他与盼了多年的女子得以重逢,他绝不能失去紫烟。
康盼儿无奈的摇摇头,“傻瓜,盼儿姊姊不是这种人。”说完,她转向沙德尔,寻求他的保证。“紫烟和我情同姊妹,我希望你能好好待她,她过去吃了很多苦。”
“我沙德尔用生命起誓,终我一生,对紫烟无怨无悔!”他语气诚挚的保证。
看着深情无悔的沙德尔,以及痴情的紫烟,康盼儿心想,这才是世间最珍贵的爱情,一个人守着一个人,直到地老天荒。
“好,紫烟就交给你了。”她将紫烟的柔荑放到他手中。
结束了!唯一让她牵挂的事情已有圆满的结局,她的离去不再带有遗憾……
谎言,天大的谎言!这里有着她一辈子都难以忘记的遗憾。
她正想趁一对璧人不注意时离去,却发现小青还呆愣着。
“小青,走了。”她低声道。
“可是,紫烟姑娘还没教我唱她家乡……”
老天!她是单纯,还是呆啊!
康盼儿一手捂着她的嘴,免得她乱叫吵到人家谈情,拉着她快步往外走。
※※※
月隐星没,这是一个遁逃的好时机。
康盼儿身着暗色衣裳,蹑手蹑脚的离开东翼厢房。
据这段日子的观察,行馆南侧建筑物少,一片草坪连着缓升的山坡,越过了山坡便离开行馆范围。
继续往南走,可以看到一条小溪,名为杏花溪,不远处有个小村庄,她可以暂时待在那儿,等到宇琛回宫后,她再离开。
心情是急迫的,脚步却不知怎么的快不起来,难道她心里还有丝毫期待吗?
不!不该有的!如果今晚不走,那就是终生沦陷了,走吧!
康盼儿加快脚步的走着,终于离开最南侧的养晦堂,来到那片绿草如茵的山坡。
方才一路走来,好几次跟巡逻的守卫打上照面,吓得她以为被逮个正着,却没事发生,那些守卫只是笑笑的向她行礼,然后离去。
那笑容怪怪的,但她无心深思,迳自举步离去。
正当她加快脚步赶路时,一阵风刮过她身边,接着她便撞上一堵结实的肉墙。她抬头一看,映入眼廉的是一张刚毅俊朗的面孔。
是他!
康盼儿难掩心中讶异,难道他知道她会逃?
原来,刚才那些守卫会笑,是以为她是来和他幽会的!
宇琛深深的望进她眼里,“再过去一点的杏花村是行馆退休的奴仆居住之处。”
闻言,康盼儿的胸臆不禁升起怒火。
“你跟踪我?”她气得忘了什么君王至上,她只知道自己被戏耍了,杏花村也是行馆财产,真是天杀的气人!
宇琛没回答她,迳自问道:“为什么要走?是因为朕碰了你吗?”
她已在他心版上烙印,只要她一离开,他的心就破了一个大洞,所以她不能走。
“碰?你的用词还真含蓄,那是强暴吧!”康盼儿冷笑着,心里因想起那不堪的一幕而痛苦不已。
宇琛听到那么激烈的词,心中一阵刺痛,再也压抑不住心里的情愫,张臂拥她入怀。
“不是强暴,不是的!”他永远无法忘怀与她缱绻的滋味,并且终生不悔。
“是不是都无妨了。”她扭扭身体,想挣开他的铁臂,“皇上,民女深冤已雪,该离开了,多谢皇上相救,来生必是殚精竭虑以报──”
“别再说了!盼儿,别用这么疏远的语气跟朕说话,朕受不了!”宇琛嘶吼。
她的语气像是在对个陌生人说话,这让他的心似刀割剑刺,痛得蹙紧英眉。
“你到底要怎样?”康盼儿无奈的问道。
“别离开,好吗?”他不会放她走的,绝不!
“我没有留下的理由。”
“为朕留下来。”他深情的看着她。
“有各式各样的理由要我留下,但“你”是最不可能的理由。和夺我贞洁的人共居,对我是种酷刑。”
宇琛叹口气,“说穿了你还是在恼朕。朕该怎么做才能挽回你?”
“为什么要留我?”她不答反问。
他有些迟疑,不知该不该说出心中的爱意,害怕一旦说出口她会拒绝,并且执意要走。
看他迟迟不语,康盼儿误以为他根本对自己的动机一无所知,心中一恸,“不要因为自己一时想要尝鲜,就有这么幼稚的举动,你知道这样有多伤人吗?”
“你弄拧了朕的意思了。随朕回宫,朕要封你为后!”从明白对她的爱后,他就知道这国母之位只有她能坐。
闻言,康盼儿瞠目结舌,惊得说不出话来。
天啊!这多讽刺啊!
她以为会听他说爱她,可她听到了什么?
“这生意真好做,只要拿贞操做买本,得到的竟是东宫首位!哈哈……”她大声笑着,眼角滑落晶莹的泪水。
没有真爱是不能长相厮守,没有真爱,两人之间是无止境的痛苦。
她不要他负责啊!
康盼儿遏不住心里的痛苦,一把推开他,大声喊道:“没有情,没有爱,不要再来伤害我,我只是个平凡女人,所有普通人渴望的我都想要!”
她的力道过大,宇琛后退了几步,因她的话呆愣当场。
她趁着这个机会拔腿往前奔,他这才回过神,连忙施展轻功追去。
不一会儿他便来到她身边,伸手想拉住她,但她猛烈的挣扎抗拒,无奈之余,他只好一掌劈向她的后颈,她登时软倒在他怀里。
宇琛心痛不已的拥着她,亲吻着她柔香的发丝,眼神中满是歉疚和浓浓的爱恋。
“盼儿,对不起,朕不是有意要伤你,朕只想留下你,因为朕真的很爱你!”
他抱着她施展轻功,迅速奔回行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