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魔界北方的大片冰原,原是流放犯人的场所。几十年前,开始有小股人马侵扰地方府县的情况,近几年为患犹甚。地方府县不堪其扰,几度向朝廷上表陈情,朝廷因而派出大军围剿北冰原。
‘我军原胜券在握,不料纪章突然深入敌军腹地,参与此役的战士全军覆没,砍下的首级排列在广阔的冰原上,一眼都望不到尽头……’
蓝发君皇用力合起摆在面前的奏折,抓起一旁摆著的茶盅,猛地吞了一口,却又噗的一声全吐了出来,“这什么东西!这么难喝!”
冷茶涩了自然难喝啊!一旁侍候的从人一声不敢多吭,赶忙来收拾了,著人换一杯上来。
站在下头的濮阳柔羽脸色也好不到哪里去。他以前就和君皇说过,纪章这个人虽有勇力,但见小忘大,做个副将还好,千万不是独大的料,君皇不听,硬是将纪章捧上了将军之位;这也就罢了,两年烂仗都打下来了,节骨眼儿又缺了耐性,连著下旨要纪章赶紧‘擒贼首,以慰朕躬’,逼得纪章为求速胜冒行险招,才导致今日之败。
“丞相,”蓝发君皇眼看濮阳柔羽一脸寒霜,料他必是暗中腹诽自己。自己在这件事上的确是专断独裁了些,但他身为丞相,不能不畏责难谏上,事败之后,又想把所有过失推给君上,未免失了人臣之义……更何况,他会急著要纪章获胜,也不是好大喜功,而是新政尚未完全推行,国库已日益吃紧之故。想著,语气也就不怎么客气:“关于北冰原之战,丞相有何看法?”
看法不是早就和您说过了?濮阳柔羽木著脸,重述过去说过多次的话:“北冰原地势奇险,又兼环境艰难,能在那里生存下来的人,都有过人之处。朝廷无兵可挡其锋。臣以为,还是该以招抚为主。”
打了败仗,再去招抚?朝廷还要不要脸面?朕还要不要脸面?蓝发君皇脸色一沉,“北冰原是流放犯人之处,原就是一群该死的亡命之徒,他们若是识相,早该俯首听命,祈求朝廷放他们一条生路,岂能任他们践踏朝廷体面之后,再谈招安?”
战事失利,为了从几被战事拖垮的国库里调度钱饷安抚亡族,濮阳柔羽已经几天沾不到枕头,又听到这种光要面子不顾里子的话,疲累加上愤怒,心里火头早就一窜一跳,忍耐著听他说完,冷笑一声说道,“是,陛下圣明,但眼下国库空虚,壮丁损耗,是不是要增加赋税,再强行征召人民从军?”
蓝发君皇原来期盼他能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法子,不料濮阳柔羽出口就是讽刺:他接掌大位以来,召谕天下的第一道旨意便是不加赋税、不强行征兵;濮阳柔羽这么巴巴的来戳他的痛处,又是什么居心!蓝发君皇气得站了起来,脱口就道,“你就这点子‘见识’?外头扛砖不识字的也比你强些,朝廷要你这外丞何用?”
濮阳柔羽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直瞪著蓝发君皇。他尽心尽力的辅佐,就换来这种侮辱?
蓝发君皇也觉自己这句话说得太过份,但濮阳柔羽一副要把他生吞活剥的表情又让他拉不下脸去和一个臣子道歉;两个人正僵持著,突然殿外传来一声:“康靖王求见!”
“……进来。”
唔,不太对劲。康靖王一看两人都铁青著脸,知道一句不慎,搞不好火头全兜了自己怀里,挑了挑眉,开口就咧成笑,“皇兄,听说北冰原打了败仗?臣弟的领地今年大丰收,税多收了点,一千万两不知道够不够应急?”
蓝发君皇一听就松了口气,瞥了一眼濮阳柔羽,故意道,“能这样为朕分忧解劳,才是朕的好臣子。”
濮阳柔羽本来也高兴国库的窘困能够暂得缓解,一听这话气得脸上青筋都冒了上来,握了握拳,咬牙道,“是,臣不能为君皇分忧,臣这就回家面壁思过去。”说完一拜,也不等君皇叫起,转身就走了出去。
“喂,嗳。”康靖王眼看濮阳柔羽气冲冲的走了出去,心里一笑,赶忙敛容,庄重的说道,“皇兄啊,濮阳丞毕竟也为朝廷付出不少,皇兄这样说,可真是伤他的心哪。皇兄不去安抚一下行吗?”
“随他去!反正他经常这样。”濮阳柔羽说走就走,一点也不把他放在眼里,蓝发君皇心里其实也不高兴。但濮阳柔羽这次火气不小,要是真来个挂冠求去,现在可没有玥去求他回来……。挑了挑眉,又补了一句,“不过,他也是国家重臣,多事之秋还要借重他的才华,这样吧,你替朕去安抚一下。”
康靖王巴不得他这句话,一句“遵旨!”,眉开眼笑的追著濮阳柔羽去了。
※※※
平宁斋是宫里专为外丞设的见人办事处,里头桌椅茶具一应俱全,后进里屋连寝具都有──忙事的时候,连著三两天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康靖王一脚踏进去,就见濮阳柔羽已如往常一般端坐在案后,翻阅著朝臣进上来的奏折。
知道他进来,濮阳柔羽冷冷的说了句,“下官还有事要忙,王爷要没别的事,请便吧。”连头都不抬。
康靖王看了一眼桌上堆的小山似的案卷,再看他微皱著眉头,拿著几份卷子比对,料想都是些要粮要饷的折子,唇角一扬,突然走过去,一大手按上了濮阳柔羽正翻看著的折子。
“……”濮阳柔羽抬头看他。
“先别忙嘛,既然本王都来了,不如折子放著,跟本王去散散心吧!……啧。”康靖王皱起一边眉毛,“看你憔悴的,几天没睡了吧?皇兄也真忍心,他不心疼,本王可是疼得不得了!”
这人是专门来找他麻烦的吗?濮阳柔羽瞪了他一眼,没好气的说道,“王爷要是太闲,宫里有的是可以陪王爷玩乐的人!这些折子明天一定得发出去,下官没时间和王爷闲聊。”
“人家都说‘要你何用?’了,你这么认真做啥?”
濮阳柔羽顿时像被人打了一巴掌似的,脸色胀得通红。
“瞧,眼眶儿都气红了呢。”
“你!”濮阳柔羽气得差点没一巴掌甩过去。
呵呵。康靖王突然收起一副吊儿郎当的痞样,怜惜的说道,“看你一个温文儒雅的书生气得要抓拳头揍人,想来皇兄给了你不少委屈啊!”
濮阳柔羽一怔。康靖王玩世不恭,十句话里没有一句能听,但这几句话倒真说进了他的心坎里。因为玥的缘故,君皇待他原就心存芥蒂,这他能理解,但意见不合也就算了,即使心里赞成,也要先驳他一顿,再交给别人去照做执行。他原也不是贪功好利之辈,但君皇总是将他的构想当成别人的功劳,对他的付出视而不见……五六年下来,他受的何止是一点‘委屈’?
原来还以礼相待的,方才居然连“要你何用?”这样的话都说了出来。君皇厌恶自己居然已经到了这种程度,自己忠君勤勉、宵旰忧劳,为的竟不知是什么?……想著想著,眼眶一热,竟真的差点要落泪。
“要不要跟本王走?”康靖王一倾身靠近了他,张大眼睛认真说道,“你没去过本王的封地吧?桂匀河沿岸都是美景喔!”
濮阳柔羽眼神一黯,“谢王爷好意,这些折子的节略等会君皇就要过目的。”
“他不心疼你,你倒心疼他嘛!”康靖王不怀好意的笑道,“你不是说要‘面壁思过’?正好趁机告个几天假……既然他说你不重要,你就让他看看你到底重不重要嘛。”
濮阳柔羽被康靖王说得有些心动。但他毕竟不是不负责任的人,要将国家大事当儿戏来玩,一时之间还真狠不下心。
康靖王看他还在犹豫,一把拉起他就向外拖,“走啦!反正准不准假,有皇兄定夺,你穷操什么心?”
“皇兄!”康靖王一路拉著濮阳柔羽,到了殿门口才放手,叫他在外头等著,自己进殿去。
“什么事?”蓝发君皇看见濮阳柔羽在外头站著,却不进来,不禁纳闷。
“濮阳丞说他很累,要跟君皇告几天假。”康靖王眉开眼笑的说道。
什么?濮阳柔羽在殿外听得脸色一变,一抬脚突然想起刚才君皇侮辱他的话,一个想要‘看看君皇怎么说’的念头突然升起,这一脚到半路也就缩了回来,干脆踱起步来;蓝发君皇本来还期待濮阳柔羽进来解释,看他原本还注意著殿里的动静,现在居然已经负手悠闲的走来走去,压根儿就是故意的。蓝发君皇气得七窍生烟,盯著殿外,恶狠狠的说道,“国家有事还贪图逸乐,这种大臣也不会是什么好材料!”
康靖王肚里暗笑,装著听不懂他的话,“皇兄不反对的话,那臣弟就带濮阳丞到康靖王府去做几天客啰!”
以为朕没你不行?以前没你朕还不是将国事理得好好的!哼,这么侍才傲物,朕非降你几级不可!“去!”蓝发君皇一撇头,不屑的说道,“爱待多久就待多久!”
濮阳柔羽一咬牙,袖子一甩,真的转身就走。
康靖王忍不住笑了出来,连忙轻咳一声掩饰,辞出来,寻了濮阳柔羽一同登轿去了。
※※※
‘启奏吾皇万岁皇恩高厚、德披天下,今桂匀河沿岸已重新建设,仅金汝一县,沿桂匀河畔共栽植松树二百四十二株,柳树三百二十八株,……米价平抑,斗米只要十钱二分,盐一斤六钱,茶……弩糸一县,米价稍高,斗米要十五钱,一斤盐八钱,茶……河工已峻,沿岸商机繁盛,计有染坊十七间、酒楼二十余家……有些戏坊、舞楼看上这块地,也思在此立基,念及有碍风化,臣未敢直应,乞圣上天聪决断……圣上天恩,庶民同沐春风……………’
“答”的一声,一滴朱砂滴在奏折上,蓝发君皇皱了皱眉,重重放下手中的笔,烦躁的揉著自己的眉心。这份折子,里头夹叙夹议,叙述的部分是琐碎到连几钱几分都有,建议的部分则是语气拿捏,闪烁不定;更糟糕的是轻重不分。柴米油盐直接关系民生,自然重要,但也不必分县细说;设舞坊之类的又算是什么事儿?也要他这个君皇来做决定?……他很想直接抓起笔来,在后头批个“知”字就好,但他生性不愿苟且,尽管通篇废话过半,还是一字一句看了下去,小半个时辰过去,一篇还没全部看完。
过去有濮阳柔羽替他整理比较,分列条项,他批示时就是拿著笔,看一条勾一条,每天只要两个时辰左右就能处理完政务。但现在就算不吃饭不睡觉,还没看过的折子仍然积得山一样高。眼看半天又即将过去,自己批示过的折子还不到全部的十分之一,他只有继续努力。想到濮阳柔羽告假去了康靖王府,也不知道是怎么个消遥快意,已经三天了还不知道要回来!他心里的恨火就一簇一簇的点燃。
蓝发君皇忍不住抓起一边空白的折页,写了几行字。
“来人!”
“在!”外头侍候著的太监赶忙快步进来。
“八百里加急,把这封信送到康靖王手里。”哼,等濮阳柔羽回来,他非要把这些东西都堆到他眼前去不可!
“遵旨。”
※※※
天空十分清朗,烟波浩渺的桂匀河上十来只画舫稀稀落落的分布在水面上。自河岸看去,能容纳五六十人的大画舫都只剩零星小点。濮阳柔羽身在其中,倚著船缘,聆著水浪拍击的声响,看著水天一色的美景,思绪却飘回那一堆奏章里:仗是不能硬打的,那么如果沿著北冰原的边缘,选易守难攻的地点筑几个城,粮草补给容易,攻守都便易;再来,贵族的领地里也有和北冰原靠连的,诏令让他们也修筑城墙,朝廷就可以省下一半的支出……
“哇!”
“王爷请自重。”濮阳柔羽一回神就看见康靖王的大脸靠在他眼前,只差一点就要鼻子对鼻子的撞上,濮阳柔羽一张手挡住他的脸,毫不客气地用力将他推了出去。
康靖王委屈的摸著自己硬被他推开来的鼻子,继续哀告,“本王是看你一副魂儿不在身上的样子,想办法要引起你高兴而已嘛!做什么就拒人于千里之外?昨天踹本王一脚就算了,今天还推本王……”
如果不是你半夜摸上我的床,我怎么会踹你。濮阳柔羽瞪了他一眼,慢慢的站起身来,冷冷的说道,“王爷要是再这么不正经,下官要回去了。”
“唉啊,闹著玩的,别这么认真嘛。”康靖王赶忙亲自剥了颗河水湃凉的荔枝讨好他,“你平常忙著政事,一定有许多地方都没时间去玩,本王是好心要教你体会一下世间的乐趣……”话没说完,濮阳柔羽已经闭上眼睛不理他了。
“羽儿?小羽儿~”
濮阳柔羽忍无可忍的站起身来,向著船尾吩咐道,“船家,我要回去了,请回航。”
“喂喂,这是本王的船……”
“王爷难道想限制下官的行动?”濮阳柔羽张著一双明眸似笑不笑的望著他。
“唉。”康靖王重重叹了口气,瞅了他一眼又垂下头来,“你长这么漂亮,怎么个性就这么差呢?你要温柔一点,本王命赔给你都值!”
濮阳柔羽被他逗得一笑,“那下官要庆幸个性差啰?”
“嘿,”康靖王突然眉开眼笑,“这样就对啰,你笑起来多好看啊!”
“……”
“王爷!”濮阳柔羽还来不及回话,就听得另一艘船上传来急促的呼叫声。一只小艇已经放了下来,快速朝著他们接近。
“什么事?”康靖王不耐烦的问道。
“君皇遣人八百里加急送了一封信给王爷!”来人自怀中抽出一封蓝绫封面的信函,双手捧给康靖王。
“皇兄的来信啊~”康靖王接过,看也没看,对著濮阳柔羽期盼的目光晃了一晃,十分故意的手一滑,“唉啊,不妙,信掉了水里啦~”
濮阳柔羽一呆,猛然想起要冲到船边时,信早泡了水,飘在水上渐渐沉了下去。濮阳柔羽不禁大怒,“王爷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手滑了一下,信落了水嘛。”康靖王不以为意的摆摆手,对著已经目瞪口呆的来人说道,“去,你回去告诉信使,就说我们在船上,信不小心泡了水,请皇兄再写封信来吧。”
来人瞠目结舌的去了。
濮阳柔羽气极反笑,一声不吭的坐了船尾。
“柔羽?羽儿~”康靖王唤了他两声,濮阳柔羽只是不答理。康靖王扬起唇角笑了笑,坐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轻松的问道,“呐,你打算一辈子就给皇兄欺负得死死的吗?随便他怎么侮辱你、压抑你,你都无所谓吗?”
濮阳柔羽微微一震,仍然没有答话。
呵呵。“如果你自己回去,或者他随便写一封信就把你叫了回去──你说,他心里会怎么想?‘反正就算把濮阳柔羽踢出去,濮阳柔羽也会自己爬回来的!’以后不论你怎么做,他都不会放在眼里吧?”
濮阳柔羽闭上了眼睛,不得不承认他的话有道理。
“这就对了嘛。”康靖王得意的心里开花,一只手顺势搂上了他肩膀。
濮阳柔羽微笑著回过头来,举起扇子搁在他颈上,冷冰冰的说道,“再不放手,书生也会杀人的。”
“是、是。”康靖王自讨没趣的放开手来,眯著眼看了一眼河水,“那……就继续玩水吧!”
※※※
“你说什么!”蓝发君皇勃然大怒,一手指著阶下发抖的太监:“你说信掉了水里?你让康靖王把信掉了水里?”
“启、启奏陛、陛下……奴才不、不知道!”
“你不知道!”蓝发君皇怒吼道,“朕看你是脑筋不清楚了吧!拖出去打二十大板,清醒点再进来回话!”
“啊…啊…陛下饶命啊!”
啪啪啪啪……二十下闷响过后,传话的太监半死不活的又被拖了进来。
“说!”
“呜呜……是王爷的手下把信拿去给王爷的!”传话的太监涕泗纵横的泣道,“王府里人说王爷和濮阳丞在桂匀河的画舫上,就把信接去了……回来就说信不小心掉了水里……”
“朕的信,你没有亲手交给康靖王?”蓝发君皇狰狞一笑,“你一个小小的奴才也敢不把朕的交待放在眼里?”
可、可是君皇您没说啊……
“拖出去!再打二十大板!”
“呜哇哇哇────”
哼,好你个濮阳柔羽!蓝发君皇快步走回桌边,站著就提起笔来又写了一张。
“来人!”
“…在…”另一个太监战战兢兢的进来跪著。
“去!把这纸上的内容用印,明发诏谕。到康靖王府传旨!”
※※※
“王爷、王爷!”
“这次又是怎么了?”康靖王懒洋洋的问道。
“圣旨到了王府啦!传旨的太监说是一定要濮阳丞回去听旨!”来人紧张的说道。
濮阳柔羽已经站了起来,康靖王却是“哦。”的一声,不当回事的说道,“呐,除非皇兄亲自来求你,不然你别回去。”
“圣旨既到,我不能不接旨。”濮阳柔羽微微皱起眉头。
“呵呵。说你聪明,有时候还真是笨哪!”康靖王一笑,“说你病了,本王代接不就得了?”
“病了还游河?”濮阳柔羽笑道。
真不好骗。康靖王吐了吐舌头,“好啦,那回去躺著总行吧!”
※※※
“什么!”啪的一声,御案上的茶杯掼出老远,摔得粉碎。蓝发君皇气得全身发抖,“病了?见鬼!”
跪著的太监吓得伏低了头,汗水滴得地上湿了好几团。
“去!给朕备马去!”蓝发君皇一边说一边已跨出了殿,“哼,朕要不把你抓回来,这天子位就让了你!”
※※※
既然已经违逆了两次命令,要死要活都注定了,事情似乎也就变得比较简单。而康靖王啥事不会,就是会玩,濮阳柔羽住在康靖王府,听歌赏戏说笑解闷儿,渐渐也就放开了心。
“……那女人一听脸就红了,嗔道:‘死相,’袖子一甩,香气喷在他脸上,‘老娘那里也有个洞呢!’。”
“噗~哈哈哈哈哈……”濮阳柔羽笑得一口茶都喷了出来,抓著布巾捂著胸口笑得前仰后合,康靖王看著濮阳柔羽笑成通红的脸颊,一本正经的说道,“还有呢,那女人的儿子……”
“君、君皇,王爷说濮阳丞病了……”
“你敢挡朕?”蓝发君皇一挥手将阻挡的人摔到正笑著的两人面前。
康靖王和濮阳柔羽都是一呆,怔怔的看著不知何时大步跨进来的蓝发君皇。
蓝发君皇本来就已经满腹怒气,来到康靖王府一路走还一路听著康靖王不三不四的笑话和濮阳柔羽开怀大笑的声音,更气得五脏六腑都要沸腾一般,至此冷笑一声,“病了?嗯?”
也不待两人反应过来,一把抓过濮阳柔羽,拖著就走。
康靖王只见濮阳柔羽惊慌的表情,一句求救的话都来不及说,就已经被拖了出去。
看来这次皇兄的火气可以烧干整条桂匀河哪!康靖王吐了吐舌头。
小羽儿,你千万要保重!事情过后,本王一定会去看你的!要等本王唷~~
※※※
“进去!”蓝发君皇拎著濮阳柔羽,一手劲将他摔进平宁斋。桌上堆了几天份的奏折,已经快要连个写字的地方都没有了。
濮阳柔羽被他从康靖王府里硬拖了出来,众目睽睽之下活像个被抓奸在床的小媳妇,一句抗议的话来不及说,已经被他一手死死挟住,跨上马就一阵狂奔。
“这算什么?君不成君……”
“哼!如果你还能算是个尽责的臣子的话。”
濮阳柔羽一开始只感到腰间被束勒得难受,忍不住挥掌击去,拼命要挣开那只紧紧箍住自己的手;蓝发君皇本来不想理会,任他打了三掌,看看濮阳柔羽还想继续挥掌,眉头一皱干脆连他的双手一起挟制在怀里。他原本硬著脾气不肯求饶,不料后来腹中翻腾滚绞,全身血液都像要冲进头部一样,痛苦得直想把自己的头打掉,根本已经说不出话来;待回到皇城里,早已天旋地转,内脏都移了位。
“那些都是你该处理的。朕就在这里等著,限你今天午时前把它弄好!”蓝发君皇气冲冲地说完,径自坐了椅上,翘起腿来。
只见濮阳柔羽一手抓著桌脚,瘫跪在地上不住呕吐。蓝发君皇先是恨恨的啐了一口,“哼,病了是吧?”但濮阳柔羽完全没有反应。眼看后颈上的汗水把他的黑发都沾湿了,他仍只是干呕不断,蓝发君皇眉头一皱,向前拉起了他。
“别跟朕装蒜,你……”
结果正面一瞧,不止眼泪鼻涕、连口鼻都渗出血来。他一拉,濮阳柔羽整个人就软在他怀里,昏了过去。
“太医!”蓝发君皇一惊,赶忙喊道。
※※※
濮阳柔羽足足昏迷了五天,醒来后就见到自己父亲守在床边。
“爹……”濮阳柔羽虚弱的唤了一声,又几乎闭上眼睛睡过去。
“羽儿!”濮阳然介赶忙端了药过来,扶他起来靠坐在枕上,一匙一匙喂他,“慢点儿喝,太医说你有点内出血,喝急了怕是要反胃。”
眼看自己父亲担心得头发都白了,濮阳柔羽只好装著笑,拼命忍耐喝下那碗苦得要命的汤汁,这一清醒,才发现自己已经回到了家中,正在自己的房里。
“爹,孩儿怎么会回来的?”
“唉。”濮阳然介先是叹了口气,给他端来一碗温甜汤,一头喂,一头说,“是爹去拜托君皇让你回家休养的。”
但是君皇怎么会肯?他不是正在气头上?濮阳柔羽有些不可思议的想著。
“呵呵。”濮阳然介突然沙哑的笑了两声,企图转移他的注意力,“羽儿啊,你别多想,君皇也来看过你几次的。”
濮阳柔羽一呆,眉头微微一皱,突然问道,“爹,您是不是,和君皇起冲突啦?”
“什么都瞒不过你。”濮阳然介轻咳了两声,“其实是这样的,爹一听说你病了,就赶紧进宫去看你,那时一堆太医围在你身边,有的给你看脉,有的扎针,还有捏人中的,爹看你病成那样,一股火冒了上来,也不知哪来的勇气突然大吼了一声:‘谁把我的羽儿弄成这样?’一堆太医都吓懵了,那时爹才注意到君皇也在。”濮阳然介有些不好意思的说道,“爹本来也怕,没想到你那时突然张开眼来说了一句话。”
“啊?”
“你说:‘爹,我要回家。’”濮阳然介挺了挺胸,自豪的说道,“爹一听心都疼了,很大声的就跟君皇说:‘臣要带小儿回家!’君皇好像也被爹吓了一跳,不知怎的也就准了。”
濮阳柔羽一笑,眼泪差点滚下来。他这个父亲最是爱钱爱权,趋炎附势的,居然为了他跟君皇杠上……忽然又想,自己在那种场合说要‘回家’,这个脸也实在丢大了……
濮阳然介看他一会笑一会又满脸通红,还以为他在担心。收拾了汤碗傍著他坐下,轻拍著他的手温存的说道,“羽儿啊,爹想了几天,理出了点儿头绪,你听听看如何?”
“嗯,爹,您说。”
“爹原本以为,官做大了就是荣华富贵享用不尽的,但是看你位极人臣,几年下来反而消瘦了许多,这也罢了;君皇又时常难为你,把你的功劳推给别人,现在居然把你折磨成这样──”濮阳然介深深吸了口气,“爹是想,既然做这么大官也没半点好处,不然,羽儿你就辞官吧。”
“爹,”自己当了大官,人家自然要卖父亲的面子,父亲也能显点儿威风,现在为了他连这些也不要了。濮阳柔羽感动得声音都有些哽咽,“谢谢爹,但羽儿不能辞官。”
“你别顾忌爹,”
濮阳柔羽笑著打断他的话,“这是羽儿对玥的承诺。”
“你也不是没遵守,形势比人强嘛!”
濮阳柔羽只是微笑,“玥是孩儿的好友,孩儿不想违背他的心愿。”
“就是朋友害人才惨!”
“咦?”
“你想想,若是敌人,你比他聪明就能取胜了他!”濮阳然介愁眉苦脸的说道,“可是朋友呢?就算你比他聪明又有什么用,他一句话就能叫你为他去死,还心甘情愿呢!”
濮阳柔羽呆了呆,一时之间倒也无法反驳。
“你还是要继续做官?”
濮阳柔羽无奈的点了点头,“孩儿想君皇离不了孩儿。”
“那这样吧,爹有一句话你记在心里。”濮阳然介一顿,说道,“别跟君皇比聪明比能干!”
“什么?”
“你要知道,在上面的人都怕下面的人压过自己;你比他聪明,又比他能干,那么还要他干什么呢?羽儿是念过书的人,也知道自古遭忌冤死的,就是那些又聪明又有才干的。”濮阳然介慈蔼的说道,“你压压自己的锋芒,别尽去反对君皇的意见。兴许君皇就会对你好些。”
濮阳柔羽不以为然的说道,“可是君皇有些政策耗时费力,又得不到什么好效果,自然要驳。”
“你图得什么啊!”濮阳然介两道眉快要皱连成一块,“圣魔界是他的,治好治不好也是他的事,你巴巴的去为人作嫁有什么益处?再说,他这样对你,你都不生气?”
“孩儿自然生气。”听到这里,濮阳柔羽也不禁皱起眉来,“可是,政治是公器-”
“爹知道爹知道,”羽儿什么都好,就是很难说服。濮阳然介赶忙拍拍他的肩头安抚他,“但是让自己做事做得舒服一些也不为过嘛!呵呵,要不你试试,别去驳君皇的意见,唔,半年、不、三个月就好,看君皇会不会对你好些?”
“唔、”
“你就当老父亲求你嘛。呜呜……”濮阳然介袖子一提,几颗眼泪就从遮脸的袖子下滚了出来。
“啊!爹……孩儿答应就是了。”
呼。还好羽儿不知道,要当个能承上应下的官儿,要哭要笑的本领是不能输给戏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