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怎么办才好?」关家后院不会给姨娘太多礼遇,这会儿他已经急着琢磨日后该怎么给她添菜。
「没事,少吃几口,饿不着。」东边挑两筷、西边挑两筷,肚子也塞得七七八八,哪真能饿着?她不晓得他愁的是未来,不是现在。
他越想越担心,望着她,眉心都皱出了川字。
见他这样,她忍不住笑出声,「真没事的,京城贵女哪个没有挑食毛病,你见过谁饿着了吗?」
卓蔺风失笑,这点他无法解释。
小春的目光在卓蔺风和敏敏之间流转,她其实看得出来,主子爷对姑娘很不一般,这是好事啊,爷身边早该有个贴心人。
小春夹起一只鸡腿,心满意足地啃着,这么好吃的东西,又不必亲自去毛放血,不多吃一点,怎么对得起自己?
有两只鸽子,不知道从哪里飞进来的,一公一母,雄的飞到哪儿,雌的就跟在后头,感情好到令人羡慕。
它们一大清早就飞来了,敏敏不好意思占为己有,但它们径自在她的书案上待着,赶也赶不走,敏敏看书的时候,它们会贴到她手背旁,歪着小脑袋轻轻蹭着,很讨喜。
见它们这样,敏敏问:「你们想跟着我吗?」
鸽子哪里听得懂人话,但它们发出咕噜咕噜的叫声,好像在响应一般。
于是小春用棉布缝了个窝巢摆在桌案上,才刚摆好,它们就一前一后窝进去了。
敏敏把馒头捏碎放在掌心,两颗小头颅一点一点地在她手上抢食,可爱的模样让她笑个不停。
「公的叫灰灰,母的叫小小吧。」
名字定下,它们成了自己人,大野不在,灰灰、小小取代大野,驱逐她的寂寞。
但中午才搬家定居,下午灰灰就飞得不见踪影,小小倒也乖巧,满院子飞飞跳跳,始终没有离去。
不多久灰灰回来,它停在敏敏膝上,红色的爪子绑了个小竹筒,敏敏疑惑地拿起来打开,从里面抽出纸条——
有事,让它来信。风
风?是他?敏敏把信笺压平,夹在书册内,满脸满眼都是笑意。
昨天卓蔺风说要送她礼物,所以早上一起床,她就翘首盼望,等着礼物上门,还让小春到前头问过好几回,谁想得到礼物会自己飞进家门。
她不是贪心的女人,她收过更好更昂贵的礼物,但这是她收过最合心意的礼物。
确知它们是属于她的,她高兴得连晚上也睡不着觉,都已经歇下了,还三番两次下床,确定它们没有飞走。
第六次下床,她趴到桌边看着它们,用手指轻轻顺着它们的羽毛,止都止不住笑脸张扬。
可没料到,窗户突然被打开来,她吓了一跳,猛然抬头——
是卓蔺风!
他有些尴尬,而她应该害羞的,更正常的反应是放声大喊,但是必须再强调一次,遇见他,她从来没有正常过。
她跑到窗边,推开窗户,半个身子探到窗外,转头左右看了看,手指放在唇边,悄声道:「吁,小声点,快点进来。」
她的反应让卓蔺风不免失笑。
他的年纪很大,非常非常大,用历尽沧桑来形容都不为过,但这会儿,他竟像个情窦初开的小伙子,脸红红、脖子红红,连耳垂也红得不象话。
他有很好的轻功,跳进屋内时,却笨拙地扫到椅子,带出了声响。
倒抽口气,敏敏一把拉起他,飞快地把窗户关上、吹熄蜡烛,再将他推上床,自己也跟着跳上床,再拉起棉被把两人盖妥。
果然没多久,外头传来柔月的问话,「姑娘,怎么啦?」
「没事,我刚碰到椅子了。下去吧,我要睡了。」
「姑娘要喝茶吗?奴婢进去伺候。」柔月又说。
「不必不必,我累惨了,别进来吵我。」
柔月的脚步定在门边,犹豫片刻后应道:「是,姑娘。」
敏敏屏住呼吸侧耳倾听,直到脚步声远离,她才放松下来。
拉开棉被,透过月光,她对上了他的视线。
突然,她抑制不住地笑了起来,笑得全身发抖,笑得抱着肚子蜷缩成团。
她不知道自己笑起来会有什么不同,但卓蔺风知道,她一笑,情绪波动,身上的薄荷香气会越来越浓郁。
那是他的气味,现在,也是她的。
卓蔺风拉开棉被,身子往上挪动几寸,和她并肩躺着。
他在等她问「为什么这么晚你还会过来」,他在等她说「你这样罔顾礼法,会毁坏我的名声」,可是她开口说的话,却让他有些意外——
「谢谢你,我很喜欢灰灰和小小。」
那是她替它们取的名字?扬眉浅笑,他道:「怎没让它们送信给我?」
「你说有事让它们来信,我又没事。」她也想啊,可纸笺上光写谢谢两个字有点奇怪,她只好绞尽脑汁企图挤出一件事情来写,但就是想不出来。
「没事也可以让它们送信。」卓蔺风好笑地道。
「没事也行?」
「没事也行。」
「那它们可要累坏了。」她有满肚子无关紧要的废话想说呢。
「有很多话想讲的话,直接叫我过来。」
他可是蜀王,她直接叫他过来这样好吗?「不怕烦吗?」
「不怕。」
「可是内宅女子除了抱怨生活不顺,没什么新鲜话可说。」
「想抱怨就抱怨,我不一定要听新鲜话。」
「所以……我现在可以说?」
「可以。」
他真是个好人啊!
敏敏开口了,从爹娘开始说起,说到姑姑、说到后宫,说到她痛心疾首的那一年,说骥哥哥的偏疼,说大野的陪伴……
「你说,人怎么可以说变就变呢?」她真以为骥哥哥比谁都喜欢自己的呀。
「关骥不是变,他只是身不由己。」
「我不懂。」
「男人一旦真心爱上女人,便舍不得她委屈,便想把所有最好的都捧到她跟前。」卓蔺风目光灼灼地凝视着她,和他一样,他也不舍得她委屈,也想把最好的捧到她跟前。
「因为我成为薛虹茜的委屈,骥哥哥便想尽办法要摆脱我?」
「没有这么残忍,他只是找不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说到底,你也觉得错的是我?」
「你和他一样,也是身不由己。」
敏敏一窒,如此云淡风轻的一句话,却完完全全道尽了她的委屈。
都说她下贱、说她自甘堕落,后宫嫔妃嘲笑她,京城贵女看不起她,骥哥哥憎恶她,所有人看着她的目光都充满鄙夷,却没有一个人看见她的身不由己,可他竟然明白?
酸了鼻翼、酸了心,她轻轻说了一声,「谢谢你。」
他摸了摸她的头。「一切都会好转的。」这是保证,也是承诺。
她不确定是不是真能如他所说的这样,但她确定,如果最后的这一个月可以天天看见他、天天听见他,那么她可以收留很多的幸福,足供未来回忆。
她不停地说着话,讲到将近丑末才入睡。
卓蔺风贪看着她的睡颜,待到天明,才起身下床,他走到桌边,摸摸灰灰和小小,低声道:「好好陪伴她。」
小小的鸽子竟像听得懂人话,咕噜咕噜地回应。
敏敏真的没想过光是提笔写信就可以让人这样快乐——
……我躲在床底下,柔月她们四处找不到人,急得要回宫复命……
如果一个人的一辈子要调皮捣蛋几次是有定数的,她大概把这辈子的额度全用在这个月了。
她每天都惹一点事,把宫女们急得团团转,好几次都差点报进宫里了,偏偏她是主子,谁也不敢抱怨。
说真话,她从来没有活得这样恣意过,从来不晓得随心所欲的自由,可以让人如此欢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