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起以往,此刻的境遇有如天壤之别的孔雀,蹲在石碑之前,满心愤恼地扬着手上还沾着黏土的小铲,朝那个毫不介意使唤他做这等事的女人大吼。
「妳居然把我留在这替妳修坟?」
原本站在一旁看他挥汗看得很开心的无邪,经他一吼后,笑意当场被吓怔在脸上,并在他不满的目光下可怜兮兮地垂下眼睫,两手轻扯着自己的衣袖。
「你觉得很委屈?」
孔雀愣张着眼,原以为她会趾高气昂地又抬着身分压着他,没想到她却是这般反应,这让已蹲在墓碑前修补半个时辰的他,心火冷不防地被她那张不知所措的脸庞全都浇熄。
蓦然间,两道寒光自一左一右地朝他狠狠杀来,他瞥了瞥,就见那两个把她宠得跟宝似的黑白无常,一人的脸比往常来得更黑,一人的脸色则是白得更无血色,唯一相同的是,他两人同样想将他生吞活剥的目光。
聪颖的孔雀突有所悟。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虽说,这屋檐矮归矮,但该低头时还是得低头,先且别说她身上有个陛下一直很想得到的东西,在他很可能会被关在这一辈子、且随时都可能又被饿上个好几日的前提下,若是得罪了她,没好处的只有他自己而已。
哼,不过就是讨女人欢心罢了,何难之有?
「不,很荣幸。」他顺天应人地改口,大材小用的糟蹋感,再次被他自喉间不情不愿地咽下。
「真的?」她急急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着他。
「臣很乐意听从娘娘的使唤。」有成效,不错,再退一步。
「那就好。」乌云霎时自她脸上散去,替换上的,是一抹笑得好不心满意足的笑颜。
弯弯的眉、如孩童般纯真的笑靥,配合上那一副毫无城府且弱不禁风的模样,这让孔雀怎么也无法将眼前的她与一国之后联想在一块,她就像个养在深闺的良家妇女,那这一辈子都不太可能与他搭上边的女人,与世无争地居住在无人发觉的天地里,会为了件小事而笑得很开心,也会为他嗓门大了点而惊慌失措,天真无邪的脸庞上,像是未曾染上这人世的伤心。
这个女人怎可能出现在他的生命里?
殴夫如家常便饭的爱染、个性大而化之且开朗过头的乐天、向来就是踩着男人过日子的夜色、以及那些往常徘徊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在这些曾经与他人生有过交集的女人身上,他怎就不曾看过这么轻而易举就感到满足的笑容?
「咳!」
一定是哪出了岔子……不然就是他在活过来时忘了顺道带上脑袋,因他居然觉得这种朴素到以往他连瞧都不会瞧上一眼的笑颜,此刻看上去,竟有几分顺眼。
她可是陛下的女人哪!
「嗯哼!」
但就算他已知她的身分是皇后好了,问题是,任他怎么看,她也不像是个有着母仪天下之姿的女人。
关在这儿的这些天里,急着想离开此地的他什么办法没想过?偏她这个顽固得跟个小老头似的女人就是不肯放人,挖空心思也插翅难飞的他,看在她是个女人的誊上,本是打算以他这副四处都很吃得开的皮相勾引她的,不是他自夸,这世上除了夜色外,有什么女人是他孔雀勾不来的?可想归想,他却没这么做。
因他居然发现,他也有无法硬下心肠辣手摧花的时候。
瞧瞧她,成天老摆着一副天真无辜的笑脸,这女人……她有必要这么名副其实吗?难道从没人告诉过她,无忧无虑无邪其实也是种罪恶啊!看在她姿色不差的份上,他本是可以昧着良心忍忍就过的,可是她的言行举止,就是……就是纯真乖巧得让他下不了手、伸不出狼爪!最要命的是,每每一见她那种总是对人毫无防备的笑颜时.备戚罪孽深重的他,就又随即邪念全消。
这年头,坏人都这么难当的吗?
愈想就愈觉得委屈,明明遭绑架的人是他,身为主嫌的她却生得一张无辜善脸专骗世人,而他还是头一个被骗的。
唉……再说,她的身分是帝国之后,他要真敢向天借胆对千金之躯的她做了什么,就算刻意将她藏在这儿的陛下在知情后,不会龙颜一怒的让他横着被抬出这里,只怕他那些在战场上砍人如砍萝卜的同僚,也不会舍得让他的手脚太过齐全……
「咳,将军大人!」
细细打量佳人的凤目,耐不住杂音地往旁一瞥,孔雀冷冷地瞪向那尊守在无邪身后,一副恨不能用眼珠当场吃了他的北斗。
「你是得了风寒还是肺疾?」
站在无邪另一旁的南斗,则是不屑与孔雀比瞳仁的大小,他轻轻挽起无邪的手,脸上堆满笑意地将她往旁边带。
「娘娘,修坟这粗事,交由粗人来办就成,这儿又是土又是泥,您贵为千金之躯,可千万别弄脏了才好。」
「你来阴的?」拐弯抹角的话语听来再刺耳不过,孔雀冷冷一笑,双目落至他那只竟堂而皇之握住无邪的大掌上。
「将军大人言重了。」佳人在怀,南斗如沐春风地浅笑,并又低首准备将她拐带离开,「娘娘,这边请。」
「好……」她乖顺地点头同意,不意却摇落了发上的凤簪,「啊。」
几不可闻的耳语,在无邪蹲下身子去拾簪时,冷冷飘进南斗的耳里。
「别碰她。」
似有意挑衅他脾气底限般,南斗将朗眉一挑,依旧置之不理地弯身想去扶无邪,孔雀身形一闪,快如闪电地来至他们面前,两手紧掐住南斗的喉际,并在北斗见状也凑过过来时,另两指也已伸至北斗的双目之前。
「她是皇后,只有陛下才能碰她。」明人不说暗话,他也懒得睁只眼闭只眼,「再碰她一发一毫,我很乐意代陛下杀了你们。」
北斗身子微微一动,已瞄准他双目的两指立即朝北斗戳去,惊险闪过的北斗扬起一手格住他,另一头受制于人的南斗也下甘示弱地以五指抓上孔雀的肩头。
拾起簪子的无邪,在站好时,一头雾水地看着他们三人黏在一块难分难解的德行。
「你们在做什么?」感情一日千里?
「话家常!」三个男人回答得很整齐。
「你们……是不是都很想互殴对方?」青筋好像都冒出来了。
「妳看错了!」每个人都忙着质疑她的眼力。
「我是不是该退开点?」呃……不知道会不会殃及池鱼?
「愈远愈好!」他们巴不得她闪到天边去。
「好……」她从善如流地退离他们三人面前,但下一刻忙着后退的她,又再次不小心踩到她过长的黄裙。
孔雀马上一左一右各送出一掌,并在她的身子往后栽倒前一臂将她揽腰搂住,霎时一阵沁人的淡香扑面而来,令他的思绪有片刻模糊。
「只有陛下才能碰她?」南斗抚着胸口悻悻冷讽。
「无耻。」北斗毫不掩饰地唾弃。
「妳怎老是笨手笨脚的?」忙着数落她的孔雀没空去搭理后头那两个也想抢功的局外人,他眉心一皱,瞪向她那总是过长的裙襬,「我老早想问妳了,妳没事穿这么长的裙什么?嫌妳长得太高踩不着还是妳嫌地太平?」
她面颊微绯,「我只是没注意到……」
「总有天妳会跌断妳的颈子。」扶正怀里的金枝玉叶后,孔雀没好气地冷哼。
「不会的,我有北斗和南斗啊,他们会看着我的。」她摇摇头,忙着替身后的两个男人邀功。
某人眉峰懒洋洋往上一挑,「喔?」
「将军大人,你可以放开娘娘了。」在被点到名后,南斗得意地上前扬起一掌恭请他还人。
暗自计较的凤目,缓缓滑过眼前的两名男人。孔雀一手抚着下颔,总算理解为何这两尊黑白无常,总是跟她跟得紧,像深怕她会断了手还是缺了脚似的,无时无刻地注意着她的一举一动……
「他俩这般照顾妳有多久了?」他边问边拉着她往后退一步,适时避过南斗伸出的禄山之爪。
「很多年了。」她不疑有他,乖乖吐出他想听的实话。
阴森的目光徘徊在另两人身上,「陛下不反对?」奉旨办差是一回事,但照顾到什么程度……就是另一回事了。
她反而不解,「是浩瀚派他们来的,他为何要反对?」
黑白无常咧笑着嘴,一脸得意洋洋的模样,令孔雀愈看愈是心火四超……这两个家伙哪是在照顾她?瞧瞧他们逮着机会就对她上下其手的德行,他们根本就是明着行护卫之名、暗里行轻薄之实,乘机偷吃遍她的软豆腐才是。
「娘娘,将军大人还得修坟呢,咱们别在这耽误他的时间.」南斗好声好气地哄着她,双眼直定在孔雀握紧她两臂的双手上。
「好……好痛!」她吃痛地皱眉,一抬首,这才发现身旁的男人板着脸的样子很吓人,「孔雀,你怎了?」
「若妳不介意,有件事我想单独和他俩谈谈。」孔雀若无其事地朝她轻笑,出口的语调甚是天下太平。
她已经完全不相信他了,「又话家常?」她看起来真的很好骗吗?
「相见恨晚嘛。」他笑笑地将她推过一旁,随即翻脸如翻书地将笑意一收,两手飞快地扯过他们,「过来,」
三个男人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墓碑之后,无邪甚至没空去想他们将会谈多久,下一刻就看到两个男人被踹向她这方向。
瞪着脚边两张脸上相同的鞋印,无邪忍不住两手掩着小嘴惊呼。
「你怎踢他们?」她还以为他只会像只孔雀一样,只是张扬着漂亮的羽毛吓吓人呢,没想到他这人看不顺眼的作法竟是这么粗暴。
孔雀一脸快意地拍拍鞋上的尘上,「不过是代陛下教训一下。」
「娘娘……」赚人眼泪的哀哼,像当他不存在这儿似的,在下一刻依旧充满挑战性地跳进孔雀的耳里。
他低下头,满面阴恻地瞧着方才从狼爪下救下的女人,此刻正蹲在他们的身畔,左摸摸这个的脸颊、右揉揉另一个的鼻尖,而那两个躺着连动都不愿动的家伙,不但乐在其中,脸上全无痛苦之意,反而还很感谢他那几脚似的。
「我相信这等小伤他们自个儿会处理的。」他毫不吝啬地再补两脚,不等他们谢恩径自扯了她就走。
遭他扯在身后,无邪在跟不上他的步伐时辛苦的低叫。
「等、等等……慢点……」他当他拉的是米袋吗?
孔雀立即止步,令来不及停脚的她迎面狠狠撞上他的阔背。她两手抚着撞疼的额际,开始怀疑把他留在这儿究竟是不是件蠢事了。
「……我没注意到。」他侧过脸,不怎么有悔意地说着。
无邪无言地瞪着他眼底明显写着的轻屑之意。
他是认为出现在他周遭的女人,全都是那种身怀绝技、可以随时飞来飞去的武学奇才,还是每个女人都会看在他美色的份上,很乐意随时随地去配合他的作为?
「你真的懂得讨好女人吗?」会不会是她听错风声,然后不小心掳了个跟他长得一样的人……他确定他真不是冒牌货?
他顿了顿,在发现她脸上的神情十分认真时,他半真半假地道。
「我很专情的。」
她也很干脆地夸奖他,「好男人。」光凭这点是可以吃遍女人堆。
她用不着这么相信他吧?
浮现在他面前的笑意,令孔雀有种棘手的感觉。
她看来笑得不假,而这种总是诚心诚意,没有城府、没有心机的笑脸,令他有种错觉,错觉这世上其实根本就没有什么谎言,而她生来似乎就该是那么快乐不知人间忧愁……不知怎地,他想,他大概明白陛下为何会将她藏在这儿的原因了。
「你有没有想过,日后……你该怎么办?」见他沉着声不说话,无邪等了一会,有些担心的问。
「妳指的是什么?」方才不是还很开心吗?这下她在烦恼啥?
她期期艾艾地看着他,「北域将军。」是他说他很专情的。
「是『前』北域将军。」俊脸一冷,他毫不犹豫地别过脸,「除了她外,我不会再爱上任何人。」
无邪小跑步地跟上他又扯开的步伐,直在他身后摇首。
「我认为……话最好还是不要说得太满,因为会有报应的……」
「我向来铁齿。」他头也不回。
「人是会变的……何苦让自己守着一潭死水,再告诉自己永不会改变?」也不管出口的话中不中听,她兀自絮絮叨叨,「是想效忠什么吗?还是认为就这么苦苦守候下去就能够获得合理的报酬?」
「够了!」愈听愈反感,他刻意停下脚步让她再撞一回。
「这真的很痛哪……」这回他一定是故意的,她含泪地捂着额,不怕死地迎上他的怒容,「我知道我的话不好听,不过,我还是认为爱不该是种报酬的,而放弃,是为了要让自己更好过,并不是更加的为难自己,因此当爱结束了,未尝不是一种解脱。」
「妳在劝我?」他面无表情地问.
她忙着点头,「是呀。」
「妳以为妳知道什么?」
他虽没提高音量,但余音却袅袅回荡在地底,她迎上他的目光,感觉它们像两柄闪着冷芒的利刃,两刀直直戳进她的心坎里,她垂下脸庞,有些畏缩地看着他的鞋面。
「或许我什么都不懂……」
孔雀冷哼一声,转身就要走。
「我只是觉得……你的爱,太委屈了点。」她的话像道影子尾随在他身后。
欲走的脚步,硬生生地遭扯住,未及掩上的错愕,在她还未拾起头时出现在他的面上,他有些怔然地看着她。
委屈?
对他过往所作所为再了若指掌不过的无邪,慢吞吞地走至他的面前,趁着他不说话,她抬手摸摸他的面颊。
「你有颗金子般的心,你该幸福的。」
过长及地的黄裙,自他身旁拖曳而过时,在安静的地底带来了阵阵细碎的声响,孔雀在过了很久后,一手抚着已凉的面颊,觉得方才手心的温度,温暖得令人心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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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城
自夜色指名了任务后,被迫接下北域将军之职的破浪,目前已将原驻守在东域里的大军全数调至北域,而石中玉也已率着北域大军抵达东域完成轮防动作。
来到这儿也有一阵子了,破浪大致上已了解以往夜色所负责的职务,和她是采什么方式与天宫三山对峙在此。因此在手边的事务一上轨道后,他采用的作法,也是与夜色一般,并无多大变动,只是,他还额外派出大量的探子,想一探风破晓的底细。
他一直很介意那个风破晓在拜了夜色为师后,功力是否能与以往判若两人?因他并不希望,夜色真为了私情而替帝国制造了个棘手的敌人。
大致上来说,天宫与海道一般,都没什么强敌,他也不认为守住这个地域有何困难,除开那个无能的天孙凤凰和风破晓不说,目前天宫最大的问题就出在那个云神的身上。
地藏的雨神一出手,孔雀就因此横死在雨箭之下,那云神呢?除了招来大雪阻挠过夜色一回外,她可也有像雨师那种可杀四域将军的能耐?这一点,很少与云神交手的夜色没告诉过他,而他这个长期待在东域的将军,更是一无所知……近来他总为这点感到烦躁不安。
听探子说,近来地藏与天宫的神子们频频接触,就连以往总是守在迷海上的海道岛主,竟也破天荒地打破成见,主动派人与天宫接触。听石中玉派来的人说,在海皇的支持下,海道岛主不久就解散了神宫,奉海皇为主,他们为辅弼,平息海道内乱后开始大举练兵,而天宫与地藏,也有着同样的小动作。
根据种种迹象显示,此次团结三道的过程中,天孙凤凰,扮演着举足轻重的角色,若要在三道真正团结起来并举兵一同摧毁帝国前,他的首件要务,就是除去天孙。
「王爷,大营那边都已打点妥当了。」金刚在门外轻敲,低声向他禀报。
「命大军先行入营。」
「是。」
当金刚的脚步渐远,破浪侧过首,静看着坐在他房里正缝着一件男衫的飞帘。
「飞帘……」该来的,总是会来,他迟早都得对她说。
「我就快做好了,应当能够赶上冬日。」飞帘头抬也不抬,刻意装作没听到方才的那些。
「我要妳回中土。」
指间的银针,一个失神,准确地扎中了指心,鲜艳的血球才沁出,就遭绣帕拭去……这人,怎么任性得连让她有个自欺的机会都没有?
他走至她的面前,在她举针欲再缝时,执起她的伤指轻吮,飞帘恍惚地感觉着他温热的唇与灼热的舌,在她的指尖上滑动,她微绯着脸,已经很习惯他这种说风是风说雨是雨的性子。
当侵略的唇舌,一路自她的长指滑曳至衣袖已被推开的雪白臂膀上时,她微微战栗,用力压下双手的颤动,执意地拿起桌上她首次做的衣衫。就在她重新拿奸针线,欲继续缝下去时,破浪索性一把抽走那件衣裳。
不想面对他的飞帘,在他以一指缓缓扬起她的下颔时,不得不与他的眼神交会。
「我想留在这。」
「妳可知我接下来可能做什么?」他从不介意让她得知军情,也不介意与她分享帝国与三道间的种种,但那可不代表到了战场上他们还能继续这般。在他必须全力以赴时,他并不希望她会成为他的负担,而他更不想的是……
他不愿她见到他借战事之手,杀害她以往的同胞。
「我很清楚。」
「这是人子与神子之间的战事,妳毋需介入。」他不带表情地提醒,「无论发生了何事,只要妳留在中土,妳会没事的。」看在他的份上,无论他是胜或败,浩瀚定会念在手足之情将她照顾得很妥当,而他也不需在大军进攻天宫时,还时时分心想着她的安危。
「那你呢?」她拉住他的长指,将它们放在她的面颊上不让他离开。
他眼中的信念从未变过,「保卫陛下疆域,是四域将军的责任。」
「即使是战死也在所不惜?」他明知天宫的云笈,不是那么好对付的,他还是想在这种探不出底的情况下去冒险?
他自傲地冷哼,「我不会死。」
「孔雀的例子你忘了吗?」他或许是忘了天宫有个云神,但她却没忘记那个与云笈不相上下,一出手,就杀了孔雀的雨神。「况且上一回,你的同僚夜色不就在云神身上吃足了苦头?」
他耸耸肩,「冬日还早,相信那个云神短期内没法再弄出一回风雪与我作对。」既然夜色在云笈身上踢到铁板,那么他就更要胜过云笈以证明他的能耐。
「天宫还有个天孙。」一直很想让他打消这念头的飞帘,忙着再抬出另一个人名。
「不济的天孙。」说到这,破浪更是丝毫不掩轻屑,「就连夜色都可打败他了,凭什么我不能?」转世神人又如何?既没三头六臂也无过人的武艺,不过就是个人而已。
湛蓝色的眸子蒙上了一层忧心。他的这些话,听来冠冕堂皇,但入了她的耳俊,却成了另一种解释。
因他不是寻常的武将,他是帝国皇帝之弟,听府里的人说,京中与他结怨者,远胜于与他交友者,人人都当他是在皇帝的庇荫下走后门,才能得以荣晋此职。且以往他在海道里没半分功迹可言,这也让朝中有心之人说嘴很久了,因此他亟欲做出一番大事业给那些瞧不起他的人看,即使他的对手太高强,并可能会让他因此赔上性命。
或许,帝国的皇帝并没有强迫他必须要对皇帝忠心,可身后的流言蜚语,却逼得他不得竭尽全力来展现他对皇帝的忠诚。
他为何要在意那么多?败给夜色,就这么伤他的自尊?没去亲手拿下海道,那并不代表他做不到呀,她相信只要他有心,他没有什么做不到的事,可是他偏要用行动去证明,非要每个人都看到不可。
「妳打点打点,待会我就命金刚送妳回京。」破浪按着她的肩头交代,随后朝外头一喊,「金刚!」
「我不走。」飞帘动也不动地坐在原地。
她的话尾刚落,站在门外的金刚立即皱紧眉心,不知道到底该不该开门,还是就当作没听见般地装傻走开,不管这小两口的家务事?
心思较精明些的力士,则是翻了个白眼后,趁他还在烦恼的当头,直接拖走他这个碍事者。
「但王爷——」他期期艾艾地指着身后。
「走吧走吧,别去打搅他们。」两个同样任性的人吵架,这有什么好看的?
门外的脚步声愈走愈远,破浪瞪视着她的面色也愈来愈难看。
「妳留在这毫无助益。」
「至少我见得到你。」她本来就不在乎这场战争究竟是神子还是人子能够获胜,她在乎的只有他。
他微微瞇细了眼冷瞪,「飞帘……」
她忙不迭地倾身上前,两手紧紧环抱住他的腰身。「别把我赶去中土,我不想一个人留在那。」
遭她牢牢抱住的破浪,就着桌上的烛光,低首将她脸庞上所有的没把握与张皇全都看进眼里。
他可以明白为何她不愿与他分离,若是他愿意的话,她恐怕会一整日都黏在他的左右,因她好像觉得只有留在他的身边,才是她安心的归属,只有他在的地方,才是她最
她始终是个神子,一个神子留在中土的难堪,和所必须忍受的有哪些,他从将她强行留下前他就已明白了。虽然说,在他没陪伴在她的身边后,她恐会像朵失根的浮萍,但他还是不能不冒险地将她留在中土。
因在中上外的三道里,对她来说反而是个更加危险的地方,那些风闻她背叛海道的神子,眼下人人都想杀了她,因此他绝不允许将她独自留在这危机四伏的地域里。
抱住他的纤细双臂,有着不可思议的力量,感觉自己就像快被她融入身体里、成为她的一部分时,破浪微微分开彼此,这时,一阵刺目的白光照亮了一室,一记落雷在窗外狠狠劈下,让他们再也听不清彼此的心跳声。
搂着她一块走至窗畔远眺上头雷声隆隆的云端,此时,夜晚的天边云层密布,排列甚是整齐的云朵,正自天宫三山的山顶一路奔向帝国前线大营。
看样子,天宫的云神正在练法,神子与人子,似乎也得在两界之战后,再战一回。
「飞帘……」已做好心理准备的破浪,才想伸手拉开她用力扣紧他臂膀的小手,她却飞快地向他摇首。
「我不离开你,我——」
低首覆上的唇瓣,中止了未竟的话语,他深深地吻向她,仔细地品尝着口舌与鼻梢间的甜意,感觉到了他在想什么,飞帘不禁一恸,两手缠上他的颈间将他更加拥紧,不肯让彼此之间产生丝毫的距离。
过了一会,在飞帘气喘吁吁地靠在他的胸前稍事休息时,破浪来回轻抚着她滑亮的黑发,一手悄悄挪至她的睡穴上。
「妳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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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藏
这一日,位于雨师生前所居的神宫里,地藏两名国王齐聚在此。
身上仍带着伤的马秋堂在药王的搀扶下,头一回进到神宫的最深处,高举的火炬在宫内四处燃烧,马秋堂边走边瞧着两旁墙壁所绘的彩画。在那一幅幅画里,画的,皆是女娲创人的故事,还有近百年来地藏与女娲的变化。
听当初绘出此画的先人说,他们绘的,是过去、是现今,也有着未来。
马秋堂仰高了脸庞仔细瞧着墙壁上,女娲遭帝国百胜将军砍下人头的这一幕,不知怎地,这让他想起了封诰……随着药王举炬又往前走时,他也再次跟上,在转了个弯后,一名男子的面孔仿佛要自画中跳出来般地吓着了他,他定眼一看,是个手拿着一具长弓的男子,而这男子的样貌,也令他联想到了一个人……阿尔泰。
不知是太过潮湿的缘故,还是另有他故,再往里面走,里头的壁画损毁得更加厉害,在一大面墙上,他隐隐约约似瞧见了一只凰凤浴火之后飞向天际……走过弯曲的内道,终于抵达雨师居于地底处的小神庙后,迎上马秋堂的,是段重楼趴在桌边不文雅的模样。
大叹没慧根的段重楼,在他一来后,马上拉着他的手要他一块来凑热闹。
「你认为这是什么?」都看一早了,也没看出啥端倪,那个雨师也真是的,要死之前也该把身后的秘密都交代清楚嘛。
一块放在锦盒里的石片?这就是雨师的宝物?
马秋堂也是一头雾水,「连你也没见过?」
「不曾,雨师从没说过地藏有这东西。」打从天孙派人叫他把雨师的还物翻出来,并且要将它保管好起,他就一直为了这个东西伤脑筋。
原本,他是想叫天都回来地藏认认这份雨师的遗物,因她以往与雨师亲近,或许雨师曾对她提及些许,但他却找不着这回一离开就完全断了音讯的妹子,所以他只好硬着头皮硬闯神宫。在里头翻箱倒柜找了好几日,这才自雨师的床底下掘出一个锦盒,只是,他还是不懂。
为什么雨师这么小心翼翼?
这块石片,与三道何关?又与众神何关?
马秋堂好心地提醒他。
「天孙应该会知道这是什么。」天孙既会要求他们找到这个东西,那代表天孙一定明白这有何用处才是。
「天宫派人来说,天孙希望我亲自带着这石片走一趟天宫。」这辈子还没去过天宫的段重楼搔着发。
马秋堂仔细端详了盒中物好一会,却怎么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但在这时。他的脑海里跳进了一个人名。
「你想,孔雀知道这是何物吗?」对地藏了若指掌的孔雀,欲灭地藏之举,会不会也是为了这个东西?
「他都死了,你还提他做什么?」一提到那个人,段重楼的脸色就很难看,且在见了马秋堂的伤况后更加难以释怀。「不要告诉我,你到现在还是认为你没胜过孔雀?」
明明就是他杀了孔雀,每个人都亲眼见证到这点了,可是这个马秋堂,战后并没因一雪前耻而感到兴奋,更不为手刃大敌而有半分雀跃,他只是淡淡说了一句……我输了。
「我确实没有胜还孔雀。」身为当事人的他再清楚不过,「因那日雨师若不出手,我恐会死于孔雀手下。」
「谁说——」
「是我输了。」
孔雀给他时间成长,这并不代表,孔雀会不成长地待在原地等他,从他俩第一次交手时他就明白,他二者高低之差,仍是没有改变,只是当时箭在弦上已是不得不发,他没有后退的余路,而那像变了个人般的孔雀,似乎也没有。
他还记得很清楚,那时大意中了雨师的偷袭后,孔雀脸上明明白白写着不甘心与自责,孔雀并不想死,自始至终,孔雀皆是有意拿下地藏的,只是在受伤过重转眼间就将死去的这情况下,孔雀也了解到自己死期已至,因此,孔雀才会在最后一刻,不顾一切放手一搏。
一名臣子在生命的尽头,仍要为主上尽一己之力的模样,他怎么也无法忘记。
初时他很迷惑,因他认为以孔雀的个性,孔雀不会在仍有一丝丝全身而退的希望时,咬牙力求战死,但后来当他听说了天宫那边的人传来的一些小道消息时,他虽豁然开朗,却也因此而不能释怀。
这些日子来,他很想告诉死在冥斧下的孔雀一句话……他败得很不甘,若是可以,下一回,当他俩再次面对面时,孔雀别再用这种方式侮辱他这名一直很努力想超越他的对手。
只可惜……不会再有下一回了。
段重楼没好气地抚着发,「好吧,那就算是输给他好了,但那又如何?你已替地藏除去最具威胁性的大敌了。」
他却摇首,「这一切赢得太容易了……」不该是这样的,帝国若真想拿下西域……不该只是这样。
「当一天和尚,就撞一天钟。」段重楼才不愿意去想得那么远那么悲观,「眼下帝国与地藏偃旗息鼓,都步入了休养期,往后的事就往后再想吧,你别忘了,冥斧在你手中,而你也是我们地藏唯一能够倚靠的人。」
唯一的倚靠?
那日封诰来见他,也说了与这话类似的话,他说,他只是来见见继承了女娲一职的人而已。
在某种转变下,他已成了一个女娲了吗?
「你的伤可好些?」看他的脸色还有些苍白,段重楼忍不住将两眼移向那时孔雀在他身上留下的几刀。
他抚着伤处,「大致上都好了。」
「孔雀已死,你就别再想着那家伙的事了,现下帝国的新西域将军可是阿尔泰,咱们该烦恼的是那个叛徒,还有你的身子才是。」虽然少了个孔雀,这可不代表帝国会愁没人可接替,这不,一个自告奋勇的阿尔泰不就去中土里攀上高枝了?
一直都在心中很介意阿尔泰这个人的马秋堂,翻逼了记忆中属于阿尔泰的点点滴滴,可是得到的印象却很少。
他只记得,阿尔泰虽名为牧王的义子,可实际九原国里朝事、大事、小事,全都由阿尔泰一手发落,而九原国也在有了阿尔泰之后,一夜致富般地以大批的羊、牛、马成为地藏中最会经商的牧国,偏偏这些能耐,并非牧国王子牧瑞迟所有,老牧王明知阿尔泰是接棒的不二人选,王子牧瑞迟也早认为阿尔泰有天会抢走王子之位,取而代之登上牧国王位,但,阿尔泰却没有,连抢都不抢,抛下了一切就走,他什么都不要。
不要钱、不要人,甚至国也不要。
「你可知他为何会离开九原国?」马秋堂还是想不通阿尔泰那捉摸不定的性子。
段重楼翻了个白眼,「天晓得。」
「帝国是究竟有何吸引他,值得他甘心抛弃家国?」
孔雀为等待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甘冒风险让对手成长,但这是因孔雀本身就对武艺有些异样的执着,那阿尔泰呢?他并不像个会为武艺折服的人,真耍为了这点投效帝国,阿尔泰也应当知道他绝非夜色的对手……难道是为了财富?这也说不通,地藏本就够富裕了,九原国更是长年由阿尔泰一手把持,他不缺钱财。
不为人不为财,那是为了什么?
「新西域将军?」段重楼不以为然地问,「你认为阿尔泰凭什么以为他会是你的对手?」
因阿尔泰是女娲……但这点他并不打算说出口。
若他得到的消息没错,天孙的神器落到了阿尔泰的手上,非神人的阿尔泰,能得到神器,只怕就是封诰口中无意返回地藏的转世女娲之一,只是,身为地藏的神祇,为何阿尔泰要杀雨师?
马秋堂叹了口气,「你该问的是,女娲想对地藏做什么?」
百年前那个曾深深爱过地藏的女娲,这一生,已不再爱地藏,既是不爱,那他们三人,为何又要出现在地藏的面前?
或许,他该亲自向阿尔泰问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