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活着。」坐在床沿的韩齐打断他的话,搂他贴向自己,为他的憔悴心疼不已。「你救了他,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已经让罗安亲自照顾他,不会有事。」他边说边以唇吮拭他额上的冷汗,昏迷时都不忘念着捷儿的名字,想必休息得并不安稳。
「为什么?」定了心神的烨华抬起心力交瘁的脸,幽怨的眼神瞅得韩齐内疚不已。「为什么要派人送来下毒的补品?」
下毒的补品?「烨华,你说谁派人送的?」
「那名侍女说是你派她送来的。」
「我没有。」韩齐辩驳道。
「我知道不是你。」若不是因为太了解他,他早就恨他入骨,哪会让他抱在怀中。「是谁要害我?」「你知道有人加害于你?」
「只是推想,那盅补品送的对象是我,不是捷儿。」
黯然垂下眼,烨华叹道:「我该喝它的,这样捷儿就不会……」
「你不该!」韩齐紧紧抱住他,下颚顶在他头顶摇首。
「你不能喝。」
「我毒不死,但捷儿会,她只是普通人啊!」埋首在他胸前,温暖的热度终于让他臣服。「为什么?我做错什么,惹恼了谁吗?告诉我,韩齐,我在这里惹恼了谁,碍到谁了吗?」
「你谁也没有惹恼!」甚少出门的他怎么可能惹上谁!「烨华,你谁也没有碍到。」
「为什么爹要杀我,村里的人也要杀我,就连在这里也有人要杀我?难道天下之大真的没有我容身之处吗?还是只有长白山是我唯一依归,自绝于人世是我的宿命?」
小时的记忆涌起便是波涛汹涌,任凭他再怎么拒绝回想也无力阻止,娘亲拉着他的小手逃离一栋屋子,里头有发狂欲砍杀他们母子的男人──娘亲的丈夫、他的亲爹;因为受不住他和娘亲异于常人的能力而发狂欲除他们以绝后患。
「烨华──」听闻他道出内心更深一层的悲苦,韩齐心痛如刀割。
他外表的云淡风轻是积累了多少的不幸而成?他以为他是淡泊自在的,可却从没想过这超乎他年纪的淡泊从何而来。
是心性本就淡泊,还是迫于现实无法力挽狂澜、只好随波逐流的无可奈何?
他懂烨华不若他懂他、知他那么多。
「捷儿是无辜的,如果上苍真要报应,就该报在我身上,别伤害我身边的人,不要……」
「捷儿没事,他没事。」韩齐紧紧搂住他,想温暖他寒透的心,承受他夺眶而出的泪。
「我是不祥之人,没有容身之处……韩齐,放开我,我会带来不祥的厄运。」不愿让他接近,除了自身的异常外更有背后不祥命运的作祟使然。「我不想害你……」他已经害了捷儿,不能再害他。
这一趟下山入尘世,让他知道自己确实背负不祥的宿命,孤老到死,不与任何人接触才是避免祸及他人的最好方法。
「谁说你会害我!」若不是他,他不会知道什么叫动心;若不是他,他不会懂什么叫情爱;若不是他,他何来知晓云淡风轻、卸下责任的轻松。
「我不祥啊……」
「谁说!」韩齐锁住他的唇,不愿他再说出自贬自残的话语。
「韩──唔……」烨华扯住他双袖的手本来是打算推开他的,却无法自己地紧抓不放,不愿错放被珍视在掌心倍受呵护的滋味。
他寂寞太久太久,久到连心都变冷,韩齐的身体好象团火,纷纷燎烧在他周围,添上无数暖意。他的接受无疑是项允准,韩齐一手移至他下颚扳开些许空隙,灵活温热的舌猛地探进,着魔似地撷取他口中甘泉,以唇舌传达千万个对他的怜惜情意。
他的亲近像不断添柴的火堆,狠狠燎烧烨华的身体,让他晕眩得不知天南地北,忘却人间伦常;寒冷的心因为他的欺近逐渐消融,一滴滴融化的冰水自眼眶流出,湿了自己,也湿了韩齐的颊。
颊边微凉的湿意将韩齐从情欲中拉回现实,就见身下烨华紧闭的双眼不断奔流出泪。「烨华?」「我怕与人亲近……」
睁开的眼泛出更多的泪,烨华哽泣道:「除了娘就没人愿意接近我,韩齐,你、你真的要我这个不祥之人?在我身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娘死了,捷儿因他中毒差点魂归西天;韩齐呢?会因为接近他招来什么灾祸?
韩齐压下身以唇吻去他的泪,柔声道:「就算明天会死,我仍然要你,只要你。」
「你身边不乏佳丽绝色……」
「却只有你懂我、知我。」韩齐低头,额贴着他的。「你对我亦有情,为何还要我借口推拒我?」
「不愿你遭世人讪笑,不愿见你后悔。」
「不后悔。」这样善良的烨华让他心疼得紧。为什么这样善良不肯多么自己想想呢?
像他,一发现对他的情便毫不迟疑脱口而出,不顾世间伦常,不管他人作何想法,只在乎他一个;而他呢,因为怕世人讥笑他韩齐,也怕他后悔才不停推拒他,不顾自己的感受。
「你太傻了烨华,你太傻了。」韩齐边吻他边道,语气里净是舍不得的怜惜。「我不在乎蜚流长,不在乎世人怎么看我,我只在乎你。」
「不,你未曾领受过世人的轻蔑,不知道这对你会有多大的伤害,我尝过,不好受,不好──」未完结的话淹没在韩齐嘴里,烨华嘤咛一声,止不住情动地颤抖着纤瘦的身躯。
「管它世人,管它伦常──」韩齐的黑眸定定锁住他,一如每回凝视他时那样的灼热坚定。
双手掬握他平摊在床榻上的发,韩齐立誓般言明:「就算是逆天而行,我也要与你双宿双飞,直到此生终了。」
「韩齐……」烨华再也无语,任凭韩齐的手在自己身上游走,解开单薄的长袍。
不逃了,他再也不逃,就算得面对世间伦常的轻蔑他也不在乎。
被世人仇视遗忘的他,只有在这里才找得到容身之处啊!
「烨华,烨华──」韩齐拥着他,耳鬓厮磨之际,低喃真挚的感情:「你的容身之处在这里,在我的怀里。」
是的,就在他的怀里……***
蜡泪成堆,犹似离人心上泪;旖旎情境,恰如春阳映水暖。
是深夜了吧!烨华睁开眼,目光落在韩齐起伏缓慢的胸口,他知道他没有睡,自己被他搂住的肩上不时传来他手指的轻微颤动,和他一样,无论如何都难有睡意。
「烨华?」韩齐低沉的嗓音彷佛自躯体深处发出,震动烨华的耳,关切地问:「你醒着吗?」
「嗯。」烨华闷声响应,不知道该怎么将眼睛移到他的脸,怕想起方才两人共同经历的激越。
「还好吗?」他问,忘不了方纔他哭泣呻吟的模样。「我……」
「别说。」困窘地眨了眨眼,长卷的睫毛轻轻柔柔刷过韩齐光裸的胸膛,更不知要把自己的眼放哪儿去才不会觉得羞赧。「我没事。」
「但是──」韩齐垂下眼帘看他,他却缓缓坐起身来。
乌亮丝绸似的长发如瀑般直泻在他白皙胜雪的身子,摇动的烛影映着他的身照出梦境般的色泽,相较之下,现在的烨华带给他的震撼更胜以往,他的美丽总是教他深陷无可自拔。
「我真的没事。」烨华柔柔朝他一笑,表示无恙。
韩齐跟着起身,拉过衬衣披上他的肩,小心的呵护。「别着凉了。」
「我想去看看捷儿。」提到捷儿,秀致的眉皱起忧伤的波纹,「我想知道她现在好不好。」
「我陪你。」韩齐下床整理仪容,之后着手帮忙还在床榻上的烨华打理。
「我……我自己来。」烨华赶紧拒绝他的帮忙,手忙脚乱地穿上衬衣,拉过袍子,却教韩齐一把抢走。
「让我来。」韩齐坚持为他穿衣,打理完后手指恋恋地抚顺他一头长发,掬一绺在掌心,忍不住俯头轻吻。
「韩齐……」
「我会找出下毒的人。」握住他的发,韩齐向他立誓。
「找到后绝不轻饶。」
「不要。」烨华一手扣住韩齐握发的手,摇头。「韩齐,我不要你追究此事。」
韩齐?眼。「为什么?」
「因为──」欲出口的话僵在喉间,思忖了会儿,烨华淡然一笑,「捷儿没有大碍已属万幸,我不愿再添你任何麻烦。」
「不是麻烦。」韩齐搂住他,恐惧得连手指都发颤。「是我怕,怕若再有下一次,出事的会是你。」这次还好有捷儿代他受过,可下一次呢?他绝不能让那下毒之人得逞。
「不会有下次。」
「烨华。」韩齐拉开他,不晓得他为什么能说得如此信誓旦旦。「莫非你知道是谁下的毒?」
秋瞳凝视他好半晌,烨华轻轻摇头。「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韩齐,就让事情到此结束好吗?不要追究,算我求你。」
「不愿告诉我吗?」
是不愿伤你。烨华凝眉迎视他担忧的眼,知道他不相信他说的话,却也无法明言。
能说吗?说下毒的人是他嫂嫂?让他去定他嫂嫂的罪?
不,不可以。
「烨华。」
「就到此为止好吗?不管找出凶手与否,我相信你一定知道是傲龙堡的人,找出她只会让你为难,何苦?」
「你知道是谁。」他的话更让韩齐确定他知晓凶手何人。
「别追究,答应我,别去追究。」他只能这样说。
「我──」
「韩齐……」
「我答应,只要你别皱眉。」韩齐叹了气,终究拗不过他。「我答应不会追查到底。」
「谢谢。」
烨华放心地漾开笑,再次迷醉痴痴看他的韩齐。
「该说谢的是我。」他不愿他为难才要他不追究,这份心意让他感动。「你不想我在你和傲龙堡之间左右为难才这样要求的是不?」
「我对不起傲龙堡里的人。」烨华的笑变得苦涩。「我夺走他们一心依赖的堡主。」
「我不是傲龙堡的主人,大哥才是。」
「但──」
「好了。」韩齐打断他的话,提醒道:「不是说要去看捷儿吗?」
啊──烨华赶忙下床,一踏上地,身子的疼痛让双脚不听使唤地忽而一个放软,整个人不由得直往下坠。
幸好韩齐眼快手快,在他跌到地面上之前拉他一把,打横抱在怀里。
「还说没事。」唇贴近他耳畔轻责道,热气氤氲烨华的脸。
「我……」暖意直上双颊,他完全不知道此刻自己酡红的脸有多醉人心魂。
韩齐望着他的脸怔愣好一会儿,直到烨华唤他才回过神往外走。
「这……放我下来,我、我自己会走。」
「你走不动。」连站都站不稳更遑论走。韩齐才不信他。
「这样会被人看见。」
「无妨,随他们去看,反正不久之后我们就会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韩齐。」
「我要带你走遍千山万水,尝尽人间美酒。」韩齐抱他往外走,心里已下了决定。「傲龙堡不会是你我终老之地,游遍天下后,我们选一处作?隐居之所;或者,你想回长白山上的竹轩都成,就你和我。」
「韩齐。」他要为他舍下傲龙堡的一切?「不可以,你会后悔。」
「我不会。」灼灼的眼神透出坚定不移的决意,他的语气如同立誓。「我不愿再被责任束缚,只想与你晨昏相伴,终老一生。」
「你、你是说真的?」
「千真万确。」
烨华不敢置信地摇头,热泪盈眶。「你好傻,韩齐,你好傻……」
「不傻。」韩齐笑吻去他的泪。「是我终于明白自己想要什么。烨华,我只要你。」
「你──」烨华无语,只能仰首与他俯下的黑瞳相望。
为他舍弃一切还不傻吗?***
「啊──」
陌生的尖叫声从竹轩院里传出,韩齐与烨华相视一眼,他立刻抱着他施以轻功跃进院内,朝捷儿休养的房间奔去。
「捷儿!」韩齐紧绷着声音大喊,生怕一步迟步步迟,造成无法挽回的遗憾。
可,抱着烨华才刚要冲进房,就见罗安狼狈地从里头冲出来,后头零零落落丢出许多东西。
韩齐发誓,他这辈子第一次见到罗安变脸。
「下流胚、好色鬼、混帐罗安、采花贼、不要脸、色胆包天!」一声一声凶悍的咒?随一个个零星东西被丢出房外。
罗安红着脸咬唇在房门外左躲右闪,还没注意到一旁赶来的韩齐与烨华。
怎么回事?两人疑惑地互望一眼,不明白事情怎会演变至此,罗安竟然成了色胆包天的登徒子?这可是天下第一奇闻。
「登徒子!竟敢趁我昏迷脱我的衣服,你不要脸!采花大盗!你──」
「你闹够了没有!」到最后也捺不住性子的罗安终于还口,一边还躲过飞来的烛台。「我好心帮你更衣是怕你着凉。
瞧你平时蹦来跳去,一副野男孩的模样,谁晓得你是女儿身!」见她汗湿透衣料好心替她更换,哪知一卸下她罩衣就见里头一角绣工精致的亵衣,方才知她原来是女儿身!
「还怪我!」捷儿震天价响的咒?吼出房门:「有哪个人在报姓名的时候会说自己是男是女,分明是你故意推托,好色鬼、下流胚!」
这厢罗安也不甘示弱回吼道:「有哪个病人像你这样凶悍的!亏你才从鬼门关绕一圈回来还能活蹦乱跳,真是凶悍成性的野猴子!」
「你说我凶悍成性?」捷儿拔尖的嗓子像倒吊的公鸡叫。
「你说我凶悍成性?」还说她是野猴子?「没错,就是凶悍成性。你……二爷!」终于发现身旁有人,罗安大开的口险险脱了下巴。「您……」
「捷儿是女儿身?」听出了重点,韩齐低头问怀中人。
「我没说过吗?」
「你从没提过。」他敢发誓他从没提过任何有关捷儿的事。
「是我疏忽了。」烨华抑忍笑意,柔柔贴在他胸口。「我以为这不重要。」
韩齐抬头看向满脸惊惧、还不时往房里探看的罗安,轻笑,「对罗安而言似乎不然。」
「咦?」烨华顺着他的视线看去,瞧着罗安的表情,心下也有几分定算。
「看样子,捷儿已无大碍。」光听她丹田有力的声音便可知晓她恢复得如何,烨华的能力果真有如神助。
「嗯。」烨华放心地松了口气,忽道:「算一算,捷儿将届二十,是该嫁人了。」
韩齐闻言,颇有默契应道:「罗安好象也到该成家的时候。」
「韩齐──」
「嗯。」
「女子若被人看光了身子该怎么办呢?」他久离尘世,不知人情事故,只好求教于人。
韩齐想了想,道:「古有明训:女子的身只能教丈夫看见,是以曾有女子因手腕外露而委身的故事。」
「那么,捷儿得嫁给罗安喽?」
「非罗安嫁不得。」韩齐应和。
「什──??」吵成一团几乎快刀刃相向的男女难得有这等默契的大吼。
碰碰撞撞的声响之后,捷儿狼狈地裹着被子从门里探出头。「公子……韩齐,放开我家公子!」竟敢抱着公子不放!
真大胆!
「不准你直呼二爷名讳。」罗安强硬回吼,不容任何人轻蔑自己的主子,被捷儿气昏的脑子哪还装得下主子为何抱着烨华公子这问题。
「我理你啊!」捷儿一哼,别开脸才不理他。
「捷儿。」烨华以难得轻松的语调唤她。
「是,公子,您有何吩咐?」即使一身狼狈,捷儿还是很努力做好僮仆的工作,对主子表示敬意。「罗安。」
「二爷。」
「我决意将你许给罗安。」
「我命你择日迎娶捷儿。」
「公子!」
「二爷!」
又是极有默契的同呼,可惜韩齐早抱着烨华以轻功遁走,哪还留机会给他们求饶。
罗安转头和捷儿相视,各自哼声别开脸,摆出相看两相厌的阵式。
其实──也各自暗中欣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