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君去世后的第二年冬天,年方四十有三的金雪翎,一夕之间白了一头黑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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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曜五年。
今日是当今皇帝金兀札登上王位五周年,又逢一年一度「大祭」的日子。满朝文武百官齐聚离「皇居陵」五里远的行宫,举国同欢也大肆庆贺一番。只见宽敞的广场上是载歌载舞、一片热闹非凡的场景。行宫正前方,临时搭建出的平台,被布置得美轮美奂、耀眼辉煌。红毯上摆著两张龙椅,上头坐著的便是皇帝金兀札与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金绮萝。历代重臣与各国拜贺使节则随侧端坐两旁。在虔诚的焚香祷祝之后,首先登场的开头戏便是比箭。只见广场中央被立上两根剥了皮的粗干木桩,光溜的树身,在它顶端一尺之下,缀有一点相当醒眼的朱砂。木桩的下半身则各雕绘著奇龙异凤,表现出祥龙吐珠、吉凤贺舞!手工精巧,令人赞叹。
号角响起,贯入云霄。西北角的入口传来一阵马嘶声,只见两匹妆扮华丽的高大骏马,在众人的击掌吆喝下,以傲然之姿,昂首阔步,从容不迫地步人会场。随著热烈的掌声,背上骑士驱马来到众人所敬仰的万圣之尊圣驾前。行过君臣之礼,并得到皇上的祝福之后,两位骑士立刻又调转马头,回到比赛的起点。
「皇上……您说今年会是谁拔得头筹呢?」开口问著的是年届五十却已一头华发的太政大臣金必罕。微倾左半身,金必罕将视线由远去的两人背影移回,恭敬的语气带趣,瞻望著皇上圣颜。金兀札好看却略显过於严肃的脸庞起了小小变化,片刻的深思后,睿智的双眸微眯,才缓缓打开尊口:「左侍卫长与右侍卫长两人实力可谓旗鼓相当、并驾齐驱!朕一时也难以断定谁好谁坏。太政以为呢?」
「恕臣斗胆。据臣所闻,右侍卫长打从上次败北之后,这一年来听说是下了不少功夫,勤加苦练。可谓卯足了劲,就等今日一雪前耻。所以臣认为右侍卫长今年的表现该会出人意外,皇上」
「哦?」金必罕胸有成竹的口吻教金兀札忍不住瞄了他一眼,「希望右侍卫长不会教你失望,太政。」金兀札的视线继续投注於前方,马背上的两人正各自接过侍从递上前的箭壶。大旗挥舞,率先上场的是一身华服、打扮光鲜亮丽的男子。只见男子冷喝一声,扬腿一踢,高大的黑色骏马如箭疾出,不紊的马蹄声急猛的教人不及细数!
眨眼间,黑马已来到木桩正前方,驾驭的速度并未因此而稍有迟缓。只见马背上男子以惊人的平衡感两手离缰,扬臂一挥,甩下臂上之弓,抽出箭壶之箭,搭弓扣弦,扬指轻拨。然后,咻一声,羽箭如风,疾射而去。果然不负众望。矢不虚发,嵌入红心。而在同时,黑马喷气嘶呜一声,已被主人迅速调转回头,一道黑影很快地又来到场中央。同样的绝技再次被施展,果非侥幸,第二支羽箭再次嵌入另一木桩红心。在目睹了这么技艺超群、惊心动魄的一幕之后,是该来点掌声的。但是没有,现场反倒静的出奇,除了那逐渐转缓的马蹄声。
双双正中红心!事实教在座人士莫不约而同地将目光调向白马上的男子。惊愕的神情一概地写著——这……往下还有戏唱吗?「太好了!右侍卫长果没教我失望,太好了!」自己可发笔「意外」之财了!太好了……金兀札由眼角斜睨了一脸窃喜喃喃自语的太政一眼。是吗?他倒宁愿保持客观的态度。金兀札目光由老臣身上飘回前方,落在白马上那俊美的男子身上,见他弯手从箭壶里挑出了羽箭,然后在自己指间里把玩著,金兀札嘴角的弧度扩大了。
金雪霁向来能令他感到意外的。
一身雪白衣衫,束於腰上的金带除了代表权贵外,也是白衫唯一的装饰,白色的头巾迎风飞扬。胯下健壮的骏马,雪白的皮毛闪闪发亮,柔软的鬃毛轻柔地服贴於马颈,然后呈散射状地披露颈侧。这是一匹难得一见,漂亮且迷人的千里名驹,一如它的主人般,俊美的令人为之结舌。
经过手指的测试后,金雪霁留下两支羽箭,试探性地拨弄弓弦的弹性,迷人且透出犀利的明眸有著一丝满意。细长卷翘的睫毛如拉起的垂帘,缓缓抬起,审视的目光在明显胜负已定的木桩上停驻片刻,继而扫过屏息等待著奇迹的众人们。奇迹?呵,他们不会失望的。冷冷的唇角,淡淡地轻扯。炽艳的大旗再度挥落!在一声清脆响亮的吆喝之下,白驹冲出的身影如掠过天际的流星般,瞬间直奔主人眼中的目的地。相同的流程,不同的角色,手法高低仅於寸许间。间不容发的胜败在众人连续两声惊喘之下,立见分晓。来回也不过眨眼间,白色的羽箭不偏不倚的贯穿木桩上的箭身,将红色羽箭一分为二,赢得众人的第一声惊喘。
然而在众人惊喘未定之时,现场紧跟著又扬起一阵倒抽一口气的声浪。只因疾射而出的第二箭,对象却是先前取而代之的白色羽箭!随著众人睁愕的目光,白色羽箭亦如红色羽箭般,被紧追而至的箭矢贯穿箭身。只见白色羽箭一分为二,然后飞落地面与红色羽箭并躺著。木桩上,白色的羽毛迎风拂动,阳光下之,显得格外的刺眼。
肃寂的现场彷佛可以听见一个又一个下巴掉落地面的声音,而太政金必罕更是差点没连人带椅,滚落看台。「好哇!好哇!好身手!左侍卫长果有一身惊人的好身手!厉害!厉害!太厉害了……」会场顿时掀起一阵喧哗。顷刻间众人莫不鼓掌叫好,大声赞叹。黑驹也在叫好的声浪中小跑地接近白驹。
「左侍卫长雄风未减,仍是技高一筹。在下佩服、佩服!」马背上的男子面如冠玉,齿白唇红,眉清目秀,温文尔雅,风度翩翩,长相可谓是无可挑剔。他便是右侍卫长金晏。二十五岁的他与小他三岁的左侍卫长金雪霁,这两人在宫中同时被赞喻为目前最有身价的奇男子。金晏望著眼前生平第一位让他由衷感到佩服,并甘拜下风的男子,潇脱的淡笑中有著难掩的懊恼与摆明的赞赏。「过奖了,承蒙右侍卫长退让」金雪霁探手握住表示恭贺的大手。没有让自己的小手在大掌里多做停留,她很快地收回自己的手。非是傲气使然,而是这样的接触她并不习惯。
「不,左侍卫长再次夺魁乃实至名归,你太谦虚了。」金晏的目光不觉地跟著迅速由自已掌心抽回,正扯著缰绳的双手。他发觉那对展露绝技,教自己望尘莫及的两手,竟是这般地娇小……望著白驹上玉树临风的背影,金晏眼底的赞赏不禁又加深几分。「左侍卫长今天的表现是更上一层楼,看来我又得下番苦功,方能与左侍卫长并驾齐驱,再决高下……」对於金晏的恭维,有著「冷面潘安」雅号的金雪霁刻意保持一抹有距离的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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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事化的应酬,向来是金雪霁所深痛恶绝的。然而身为统率守护皇宫官兵的将领之一,她又是无可逃避。侍卫军有左、右之分,各由左侍卫长的金雪霁与右侍卫长的金晏分掌军权,背负皇居安全之责。年纪轻轻的金雪霁能以后起之辈坐拥一方军权,由她今日在会场小露了那么两下,即知权贵绝非是凭空而来,乃实至名归。
离晚宴尚有一个半时辰,趁著夕阳尚未下山,为了抚平心浮气躁的心情,金雪霁决定踩著馀晖,出宫遛马去。不过在这之前,她得先揪出那平白无故失踪了大半天的家伙。
「瞧,是左侍卫长耶!哎哟,不管何时何地总是一副教人瞧了会不禁心口发疼的俊俏模样,听说今年的比箭又是左侍卫长夺魁!哎呀,真是色艺双全,就不知哪家姑娘能幸运的博得他的青睐!那才真是祖上有德……」金雪霁双脚踩上衔接前庭与中庭的长廊,沿途不时传来貌美的婢女们难掩的爱慕眼光与不绝於耳的窃窃私语。打从十七岁入宫以来,倾注於她身上的爱慕眼光便有增无减。刚开始,她也曾为此而深感懊恼,然而久而久之,她也就无关痛痒了。凭著直觉,金雪霁似乎明白在何处可以找著那家伙。跨下石阶,踩在碎石子小径,她毫不迟疑地朝后花园迈去。第六感向来准确无误!映入眼底的一幕果真没教她失望。
小亭内,正与两名相貌非凡的婢女打情骂俏著的,不就是自己失踪了大半天的侍从吗?嵇奕这小子……她自己在那头火热,他倒在这边凉快!眸光闪烁,金雪霁没有马上走过去,她选了棵高大的树干,背靠著它,好整以暇地望著小亭里的三人。两名俏丫头显然有求於他,因为她瞧见嵇奕接过面色腼腆婢女手里的木盒子,在细量了半晌之后,便以他的拳头当榔头般地敲打著。几下拳头功夫,不到片刻光景,完好如初的木盒子又再度回到它主人的手里。虽然只能瞧见婢女的侧脸,不过金雪霁敢打赌此刻颊上已是两朵红云的女孩,在面对那张温柔笑靥时,眼底的崇拜之情自是无庸置疑。
那家伙似乎颇有女人缘!看见她的侍从对表示谢意的女孩展现出搔头的举止,金雪霁抿成一直线的薄唇,不觉微微上扬。目光从低声谈笑的两人身上移开,金雪霁的视线落在静立一旁,始终保持缄默,却一脸含笑的女孩。金雪霁发现这婢女挺眼熟的,攒眉细量,熟悉的影子倏地掠过脑际。对了,她不是月公主——金玦玥随侧的丫环小艳吗?她的视线又回到含羞带笑,名唤小艳的婢女身上,她盈盈秋波闪烁的神采是……爱慕吧?!原来她喜欢那傻子!哈,难怪,难怪自己站在这里这么久了竟不被发现。
那家伙喜欢她吗?金雪霁柳眉不觉轻蹙。她倾身弯腰,捡起地面一粒小石,然后对著面向自己的后脑勺,以中指轻轻弹出——「哎哟!是谁?」按著被敲的部位,嵇奕由石椅翻身跃下,一副欲教训人的神态瞪向由背后偷袭的小人。两名婢女倒是替「小人」报上大名。「啊——左侍卫长!」她们惊喘地低呼,却也够清楚地传入嵇奕耳内。待看清树下一身素衣迎风飘展,风度翩翩的美少年正是他的金雪霁「少爷」时,嵇奕微愠的神情瞬间转化为释然的淡笑。匆匆向两位姑娘家告辞之后,嵇奕纵身一跃,顷刻间,高壮修长的身子已於主子身前轻巧落地。「少爷。」他语气恭敬,神情一如往常般吊儿郎当。所幸他的主子向来不是拘於小节之人,尤其是面对他。金雪霁望著她向来没大没小的侍从。算了,自己从未曾将这位伴随自己成长的男子当成下人看待过,对她而言,知晓她一切秘密的嵇奕,她早当他是她最为亲密的「兄弟」,在他面前她向来不需保留。
或许嵇奕待她的态度总能令她不必意识到自己的「不同」,所以她与他似乎颇能谈心。他是世上唯一能令她打开心房,毫无防备谈天论地的知己。因为她了解在那张粗犷却不失俊美的笑脸不,有颗对她忠实的心。
「我以为你的礼仪早被野狗叼走了!奕。」金雪霁揪出语气里那抹鲜有的敬意,特意调侃一番。奕。天晓得,习以为常的一声叫唤,却每每彷如天籁之音般地拨弄著他的心弦,教他心猿意马,快乐得不得了。金雪霁打小便如此称呼她的随身侍从,因为她觉得「嵇奕」二字对她而言「太难」了。所以她决定喊他单字「奕」,殊不知此名听来是别具有亲密感。「呃,原来我嵇奕在少爷眼中竟是如此恶劣之人?」嵇奕佯装懊恼地轻拍自己额头,他追上已迈步离去的主子。「我不会安慰你的。」
「看来我仅存的形象正被少爷不屑地踩在地下!」嵇奕控诉地呻吟一声。「我怀疑它的存在。」
「呃,我的心已被伤得体无完肤!少爷!」
「是吗?」她被嵇奕抚著胸口,一脸受伤表情的滑稽样,逗得唇角扬起一抹漂亮的弧度。「让那些试著讨你欢心的婢女们替你疗伤吧!」
金雪霁想起那位叫小艳的婢女。嵇奕喜欢见她笑,虽然她很少笑。「说到这,方才在小亭,少爷只消开个『尊口』唤我一声即可,大可不必『高抬贵手』的!」他的头皮还在发麻呢!
「嵇奕,这你该检讨,区区雕虫小技就无法招架,足证明你浪费太多时间在其他事物上。」严肃的口吻意有所指。是吗?天晓得,一阵清风吹来,早将她逼近的特有气息送至他鼻前。只是他习惯保持不动声色,亦如他要自己在她心中永远是「笨拙」的。「是!小的知错。」思过的神情只有半晌而已,随即又是一副嘻皮笑脸。「少爷今年可又拔得头筹?」虽然阴错阳差地未能亲眼目睹,不过他猜想是百分之百,错不了的。
「哦?显然你让在你身旁打转的婢女『忙』得没时间抽空去打探?」嵇奕差点没被自己打结的双脚绊倒,望著今儿个说起话来特别尖酸刻薄的背影愣了半晌,他赶上前,「少爷火气挺不小的,是不是……」失手了?这他可不敢问出口。他小心地瞧了损著唇的金雪霁……哎呀,搞不好!八九不离十。望了前方一眼,嵇奕这才发现不知不觉他们已来到马房前。
「少爷?」
「陪我骑马去。」骑马?!天晓得她只有心情不好时,才会藉驰骋的快感来纡解心中不快。金晏那家伙果真武艺大进?他真能由金雪霁手中夺下——不!他不信!既然已没时间从他人口中探知,嵇奕决定待金雪霁心情大好时,再向她求证。白色的纤影已消失於门后,嵇奕收起蹙眉的表情,脚步加快,紧跟上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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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望无际,辽阔的草原,绿色的大地笼罩在一片祥柔的橙红色幕中。
一条清可见底的小溪,彷若金黄的丝缎般,绵延盘据丘壑间。溪岸旁,白马与棕马嬉闹地前后互相竞逐著。「加把劲!奕!难道你已经『老』得骑不动身下那匹马?哈……」清亮悦耳的笑声让棕马马背上的男子紧绷的脸突地展露出轻松的笑意,她的一举一动竟是这般骇人地牵动著他的每根心弦。明了到这点,嵇奕不由发自内心一声长叹。「少爷!你小心了!小的很快就会让你明白你的错误的。喝!」爽朗豪迈的笑声很快地加入她的。落后白马」大截的棕马在主人的吆喝中,很快地紧追上前。夕阳的余晖之下,只见拉长的影子在染红的河面缓缓地逐渐交叠,然后化为一体。「你觉得怎样?」
「呃,什么?」他们已来到小溪的上游。正把缰绳拴在树干的嵇奕被主子突然迸出的一句问得莫名其妙。他扭著颈子望著金雪霁出神的背影。
「湖水是否很吸引人?」金雪霁面对的是一潭静谧的湖泊,深蓝的水色彷佛在向她招手,她的眸底出现了渴望。习惯性的,金雪霁先将四周的环境打量一番,最后视线落在眼前那片犹如天然屏障的石岩绝壁……湖水?嵇奕以眼角馀光瞄了湖面一眼,然后抬眼望著天色渐暗的天际。看来不出三刻,这里便会笼罩在黑暗里。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少爷。」嵇奕浓眉不以为然地微扬,继续完成拴马的工作。背后窸窣的轻响令嵇奕指间的动作戛然而止,他可说是立即地转过身。「少爷!」瞧见已脱下一靴,正打算取下另一靴的金雪霁,他不禁蹙眉地提醒:「你不认为这太冒险了?」岂只冒险,简直胆大包天。要是万一教他人给瞧见了,那可不是一句「怎么办」就能解决的。再说这又是荒郊野外,谁能料得会有什么突发的状况,还是赶紧让这女人打消念头吧!「少爷,我认为——」
「你到前头守著。」金雪霁脱下的靴子飞落在嵇奕的脚侧。嵇奕瞪著那只鞋底带著污泥的白靴半晌,这才抬起头。「少……」突地从天而降的物体,猛地截断嵇奕往下要说的话。
天啊!这——瞪著被自己抓在手里的白袍,嵇奕的视线不觉地移向他的主人。宽衣解带!明白金雪霁此刻正当著他一个大男人的面,做出如此惊世骇俗的举止。嵇奕马上移开目光,并反射性地转开身子。「『少爷』,你就这样当著一个男人的面宽衣解带?」他低声咆哮。窸窣声静默半晌又继续。「何妨,我从不认为自己与你有何不同。」陈述的语气透著几分好笑。哈,言下之意摆明了她从未认为自己是个货真价实的「女人」。更可恶的是,他在她眼中竟根本不算是个「男人」。毕竟任一位血气方刚的男人在面对如此诱人的情景,还能保持无动於衷的,确实没几人,而他显然就是其中之一。该死的是,这得费他多少心力啊!「我在前头守著,有事就出声.」
「如果你想加入的话,我不反对。」她故意激他。
啪!大胆的「邀请」令嵇奕脚下一阵踉跄。为了稳住身子,他一掌「击」上了眼前的树干。该死!该死的女人!她是在考验他的意志力吗?瞪著凹下去的树干,嵇奕从牙缝里迸出声音。
「别耽搁太久——」很好!二十二个年头来,夫人显然十分成功地将她的掌上明珠调教成一位「表」「里」「如」「一」的「男人」。此刻在他心中只有一个感受,那就是——痛恨二字。他相信这二十多年来,那可怜又受他尊敬的金雪翎夫人,一定悔恨不已。因为打他懂事以来,他未曾看过夫人真正的展颜笑过,那对好看的双眉总是深深紧锁,带著浓得化不开的哀愁。他压低音量,一吐为快地低声咒骂著。咒骂声不曾停歇地随著他壮阔的背影,很快地消失在林内。天杀的!他根本不敢让自己去想像此刻背后的她是什么模样。或许,他真该当她是男人。如果可以的话,他会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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耸入天际的常青绿水,在它延展开的枝干问,一道蓝色的身影栖息其上。厚实的脊背闲闲地贴著树木粗糙的表面,嵇奕从怀里又掏了颗梅果丢入口中——那是野生的青梅。闲晃在半空中的他,挑了个视野极佳的「观望台」,将四周景物尽收眼底,并无时无刻地专注聆听著背后是否有任何风吹草动。戒备犀利的视线不敢大意地扫向四周,有感暮色渐暗,嵇奕决定大胆进言,虽然此举必会招来那流连忘返的女人不平的怒视。嵇奕挺直腰杆,抓著一把野梅打算下去,却被背后突然冒出的几句男声给惊得僵直了身子。
「大哥!你瞧,那是什么?」
「湖中有……鱼!」
「大哥!还是条——美人鱼!」三句话,三种声音!侵入者有三人,且个个虎背熊腰。嵇奕握剑的手收紧了。「看来我们三兄弟的运气并不坏嘛!走了大半天什么也没猎著,倒意外地发现块『肥肉』!二弟!三弟!看来咱们疲倦的身子有得慰藉了。走!咱们悄悄围过去将她擒来——哎哟,我可迫不及待想听那『美人鱼』兴奋地在我身下唱歌——走!」
「我不认为那是个好主意。」打算从岩石后方现身的三人被突然从天而降的影子给吓得急急倒退一步。
「什么人?」三张嘴异口同声地喊道,并同时反射性地按紧剑柄,剑拔弩张的瞪著出现者。
「收起你们肮脏龌龊的想法,马上滚离这里。」嵇奕修长的身躯刻意挡在他们三人与湖泊之间。
「好狗不挡路。这位兄弟,不想挨揍的话,就滚一边去!」放狠话的是另外两人口中的大哥。眼前男子虽有一副高硕挺拔之躯,但面对他们三人的魁梧,却是明显的落於下风。恐吓的言辞让嵇奕的剑眉明显的耸高。他不语地审视面前头发杂乱、不修边幅、一身粗衣的三人,他们手上拿的,肩上挂的捕兽器明白地告知嵇奕他们的身份是猎人。
嵇奕的文风不动马上意来另一脸上带疤男子的叫嚣。「大哥,我看这伪君子也想参上一脚吧!」他暗示性地瞄向离他们尚有一段距离的湖面一眼,「这样吧!如果你识相地滚到一边,不碍著咱们大爷办事,待大爷我们爽得舒服、开心了,大哥心情大悦,说不定会让你也……呃……」
带疤男子突地扼著自己的喉咙,噎在嗓子的物体让他说不出话来。前一秒它还在嵇奕指间把玩著呢!「二哥!」满嘴胡须的男子低吼:「该死!臭小子!你活得不耐烦了!」不待大哥的指示,显然是三人之中个性最为急躁的他一把扯下垂挂双肩的链子,脸带杀气,举步冲向前。嵇奕并未马上出手还击,只在胡子男人欺身上前之际,他双眼一眯!在迎面而来的铁链子击上他脸的眨眼间,他以剑鞘挡下那记足将他头颅劈为两半的铁链。铁链狠狠地缠绕住嵇奕手中之剑。只见嵇奕冷眸射出寒光,一提气,执剑之手使劲地朝半空中一甩!再用力一扯……只见铁链的一端在下一秒——
紧绕过枝干,铁链的另一端锐利的钩尖则紧紧地嵌入胡子男子皮制的腰带。他就像布袋似的被人吊於半空中,束手无策地挥著两臂。「你……你……你快放我下来!」
「啧啧啧!我真担心再这样摇下去,铁钩子再来嵌入的会是你的肌肤。」他的警告马上产生效应,挣扎的动作停止了。嵇奕嘴角带著一丝满意,但是左侧方欺近的身影令他又马上蹙眉。握於掌心的野梅很快地被他一弹指射出,分别准确地击上了准备出手男人的膝盖骨。
「喀!喀!」两声。方才被野梅噎得差点没断气,这次又被野梅敲得倒抽两口气的男人,他衷嚎一声,屈膝跪地,表情痛苦地扭曲著。「你认为你有机会吗?!」嵇奕以一个眼神让男人放弃了欲拔剑的动作。「很好,显然你是他们之中称得上聪明的……走吧!带著你的兄弟马上滚离这里,现在的我已无多大的耐性——滚!」男人含怒狠狠地瞪了嵇奕一眼后,这才上前替他吊於树上的兄弟解开那身难缠的束缚。他们扶起脸色发青,直冒冷汗,痛得已无法自己行走的二弟。要命的男性尊严让他们老大在临走前不忘展露口头雄风地撂下狠话一句。
「哼!你给我记住!」然后圆睁的牛眼犹有意图地瞄了已不见纤影的湖面一眼,三人便如斗败的公鸡般,夹尾窜逃离去,消失於草丛后方。将最后一颗梅果丢入口中,四周景色再次提醒嵇奕天色已晚。敛起游移的心思,将大剑甩上肩头,嵇奕纵身一跃,身手俐落地朝拴马的方向飞纵而去。急窜的影子很快地来到拴马之处。白色的马背上,整装完毕、穿戴整齐的金雪霁正静候著他。「方才那可是打斗声?」望著走向棕马的嵇奕,金雪霁气定神闲地问道。「没什么,不过是几只撞上树的瞎猫罢了。」嵇奕头也不回地应声。他解开绳头,拉出「赤王」,习惯性地搔弄他爱驹的颈背数下,这才轻跃上马。
清艳冷冽的眸子带著一抹兴味,但金雪霁未再追问下去。他若不想多说,她也不会嚼舌地追根究柢。「走吧!」
「嗯。」
嵇奕脸上虽没刻上「生气」二字,金雪霁仍旧察觉到了。提缰的纤指迟疑了半晌,然后在一声低喝下,白驹扬长奔去,「赤王」则惯常紧跟其后。生气?不错,嵇奕正生著闷气呢!他气恼!气恼她的一意孤行,总教她身陷不知名的危险之中,让他的一颗心总处於提心吊胆的紧绷边缘。今天要不是天色昏暗,方才那三人能活著踏出林子吗?答案是否定的!目睹湖面那一幕的他们,他绝不容许他们留命的!但是更教他气恼的是……她的身子「险些」就教人给看光了!而他是非常的在意!他妈的不快极了!嵇奕发觉自己似乎「便宜」了那三人,他该挖了他们那对贼眼的。哼!有机会的话。他在心中起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