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离侧过头,很认真地打量她的脸,并不是那种很漂亮、很抢眼的女孩子,只能算是清秀而已,似乎不喜欢化妆,素净着一张脸,皮肤白皙,漆黑的眼瞳总是郁郁的,这给她平添了一些冷然的意味。让她即使站在人群中,也如鹤立鸡群般引人注目。
从上车开始,就微闭着眼眸,绵密纤长的睫毛在眼窝处投射出两泓浅浅的暗影,苍白的脸颊疲惫憔悴。
“白月光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却那么冰凉
每个人都有一段悲伤
想隐藏却欲盖弥彰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在心上却不在身旁
擦不干你当时的泪光
路太长追不回原谅
你是我不能言说的伤
想遗忘又忍不住回想
像流亡一路跌跌撞撞
你的捆绑无法释放
白月光照天涯的两端
越圆满越觉得孤单
擦不干回忆里的泪光……”
干净婉约忧伤凄美的歌声从收音机里淡淡弥漫出来,叶离看到,有两滴纯净的水珠从霍蝶舞的眼角慢慢谧出。
想起那些关于她和她父亲不堪的传闻,心脏蓦地抽痛了一下。
出租车在S市唯一的一家室内游泳馆门口停下。
“到了。”司机如是说。
叶离和霍蝶舞走下车。
既不是节假日,又是傍晚时分,诺大的游泳馆内空荡荡的。
叶离在更衣室换上租来的短短黑色泳裤,披着鹅黄色宽幅浴巾,走到泳池畔,迟疑了一下,坐下,把双脚浸泡在水中,一波又一波柔软的水流拂过肌肤,莫名的惬意舒畅,他的眼中却浮现了阴霾,发出一声叹息。
池水并不清澈,还有些微混沌,这是S市的水质造成的。
这时,换好泳装的霍蝶舞走了过来。
只一眼,叶离就再也别不开视线。
十七岁的身体,已经发育得很姣好,天蓝色的泳衣包裹着玲珑有致的身材,长长的头发被一只竹簪简单的别在头上,一缕不安分的垂下来,在颊旁晃动着,平添了几分妩媚,皮肤白皙、细腻,橙色的灯光下,散发出柔和的光泽,双腿笔直、修长,完美的曲线实在在充满了青春的诱惑。
“你不下去吗?”她问道。
叶离摇摇头。
“那我先下去了。”她说着,“啪!”纵身跃入水池中。
像一条优游自在的鱼,她灵巧的穿梭在水中,四肢舞蹈般划动,姿势优美异常。
叶离看得呆住。
她来回游了四圈,忽然双手抱膝,慢慢浸入池底。
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叶离白了脸,叫道:“蝶舞!蝶舞!蝶舞!……”
水面平静无波,甚至没有丝毫涟漪。
叶离无措的看着四周,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可以求助。
迟疑着,他试探着,慢慢滑下水池,一下子就坠了下去,慌乱的蹬着手脚,下坠的速度却更快。
“救命……呕!”一口水灌入口中,他挣扎着,却没办法止住自己的下沉,眼耳口鼻都浸到水中,意识忽然变得有些迷离。
好像回到了童年,记忆中的母亲美丽而优雅,一双眼瞳漆黑如墨染,常常坐在窗前,看着院子里的夹竹桃发呆。
那桃树长在半米宽的缸中,每到春天,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的绽放,美丽得让人屏息。
记不得是六岁、还是七岁,有一天他回到家,发现那口缸被打破了,夹竹桃被劈成一段段,婀娜多姿的鲜花被践踏、蹂躏,碾落在尘土中。
父亲手中拿着一柄斧子,气喘吁吁的说:“我知道!这是他最喜欢的花!我知道你从来没有忘记过他……”
母亲头发凌乱,匍匐在地上,颤抖着手指从泥土中一片片捡起花朵粉嫩的残骸。
“不许捡!我告诉你不许捡!”父亲暴怒的吼声足以传到半里之外。
母亲却似完全没有听到,依然捡着花瓣。
“我叫你不许捡!”父亲一脚踩在母亲的手背上。
“妈!”他扑过去,抱住父亲的腿,拼命的往上抬。
母亲就那么冷冷的看着父亲,目光寒冷如冰……
叶离四肢不再挣扎,慢慢沉入水中,脑子里最后闪过的是母亲冰冷怨怼的目光。
突然有一只手从背部托起他,带着他划到池畔,努力把他拖上岸。
霍蝶舞惨白着脸半跪着,将叶离的腹部放在自己腿上,让他头部下垂,并用手平压他的背部。
不一会儿,“噗!”一大口水从他口中喷出。
霍蝶舞长出了一口气,把他的头放到地上,托起他的下颌,捏住鼻孔,深吸一口气后,往他嘴里缓缓吹气。
一次、两次、三次……终于,他的胸廓稍有抬起,她放松其鼻孔,用一手按压他的胸部,每隔三、四秒钟就吹气一次。
叶离倏地睁开眼睛,有片刻的茫然,嘴唇上柔软的触感令他有片刻的怔忡。
“你醒啦?”她有些赧然的抬起头。
叶离依然一副神情恍惚的样子,母亲冰冷的目光似乎还在眼前晃动,他摇摇头。
“不会水为什么还要下去?”她蹙眉责怪,看到他摇头的动作,又关切地问道,“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没事了,倒是你,怎么能在水里呆那么长时间?我叫你,也不回答。”他关切的眸子注视着她。
不期然的,霍蝶舞的脸颊益发晕红。
低垂眼睑,她轻声说:“我是J省三届的游泳冠军。”
她脸上没有丝毫自夸的意味,只是在陈述某个事实。
叶离慢慢坐起来,头脑还有些混沌:“你真的游得很好。”他由衷地赞叹。
“其实,每个人都可以游得很好。”霍蝶舞低声说,“生命的最初,本来就是来源于水中。我们在来到这个世界之前,也曾经在水中浸泡了十个月。”
她的脸上,沉淀着某种沉寂的忧伤,声音也变得压抑起来。
叶离茫然的看着她。
“我们在水中,就好像在母亲的子宫里一样安全。”瞳色转浓,她唇畔,又浮现了那抹讥诮的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