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癿琪却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日间颜皓所说的话,一直在脑海里挥之不去,难道展大哥真如颜皓所说的那样,无药可救了?
心里烦乱,她又翻了身,发现还是睡不着,睁开了眼,正想爬起来去外面透透气,忽然,门外响起了一道压抑的咳嗽声。
是颜皓吗?
她下意识地紧闭上了眼。
门,被轻轻推开了,也带进了一室的寒意。她感觉有人走了进来,脚步似乎微显沉重。
忽然间,脚步声停了下来,四周静寂得只听得见来人粗重而压抑的喘息声。
微微睁开了一条缝,她看见颜皓正一只手撑着桌面,另一只手紧捂着胸口,脸色苍白如雪,额际还布满了细细的冷汗。
“颜皓,你怎么了?”
她立刻从床上跳了起来,翻身下床。
没料到她还未睡着,颜皓微怔了怔,正想开口说些什么,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已爆发了出来,他止也止不住。
眼前蓦然一黑,他再也无法站稳,竟就朝地上跌去。
“颜皓——”
慕癿琪大惊失色,连忙伸手扶住他,但毕竟她个子太过娇小,承受不住一个男人的重量,跟着他一起狼狈地跌在了地上,后脑“嘭”的一声,撞上了柜角。
“好痛——”
她痛皱了一张脸,但也顾不得自己,连忙爬起来,紧张地扶起怀中还在剧烈咳嗽的颜皓。
“喂,你怎样了?颜皓——”
“不要——那么大声——”颜皓好不容易才勉强压下咳嗽声。
“不需要叫太医吗?”慕癿琪担心地看着他苍白的脸。
颜皓摇头,轻咳了两声,“先扶我到床上去。”
“哦。”慕癿琪依言吃力地扶起他,走回床边,然后让他轻靠着床沿,并为他盖上了被子。
“你真的不要叫太医?”一切弄妥之后,她又不确定地问了一次。
他究竟得了什么病?上一次发作的时候也是这样可怕。
颜皓轻摇了摇头,而是淡淡看了她的头一眼,“你刚才碰到头了?”
“没事。”慕癿琪连忙摇头,却忽然一阵头晕,连忙停下来,强扯开笑容,“虽然有一点点痛,不过没事——”
眉宇间的神色似乎稍缓了些,颜皓收回目光,微微垂下了眼帘,掩唇低低咳嗽着。
“你——”慕癿琪看了他半晌,最终还是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问,“你究竟得了什么病啊?为什么生病了也不找太医?”
颜皓目光一闪。
敏感地感觉到四周空气的异变,慕癿琪又扬起笑脸,“你不想说就别说了,当我没问。”
颜皓沉默。
慕癿琪顿了顿,“其实,如果你有什么不开心,可以跟我说啊,我们是朋友,不是吗?”
颜皓抬眼,深深望进那双琥珀色的眼眸里,“你还当我是朋友吗?”他已经直接拒绝了放她回去救展少远的请求,她还会拿他当朋友?
“虽然我承认,我还在生你的气。”慕癿琪紧紧咬住下唇,“你不让我回去救展大哥,我当然是生气,但朋友之间也会发生口角,不是吗?又不是说,一吵架连朋友也没得做了——”
颜皓别过了头,“无论你说多少次,我都不会放你回去。”话音方落,他又掩唇轻咳起来,紧蹙起眉峰。
这一次发作似乎更加厉害了,胸口一直血气翻涌,怎么也压不下来。
“好好,我们先不提这件事了。”慕癿琪轻叹了口气,伸手轻拍着他的脊背,感觉到手掌下的人因触碰而僵直了脊背,眼中的叹息不禁又加重了一分。
“你不要老是这样提防人啊!这样不仅你累,别人看着也累——我替你拍背,是觉得你咳得很辛苦,作为朋友,不能为你分担,总该为你做些什么吧?”
眼前那双眼睛明亮得几乎能夺人的魂魄,颜皓唇角一扬,牵出一抹嘲弄的冷笑,“你被展少远保护得太好,完全不知道人心的险恶。”
“是啊,也许人心真是险恶的,但并不是这世上全是坏人。”慕癿琪满脸的不认同,但话音方落,便困倦地掩唇打了个小小的呵欠。
颜皓见她眼皮都要沉下来了,动了动身子,正想翻身下床。
“你不要乱动。”慕癿琪努力睁着眼,打起精神,“你现在脸色很差,又不肯叫太医,还是先在我这里休息一下吧!我趴在这里睡一会就好了。”
颜皓还未回答,她便已大咧咧地直接将头趴在被褥上,以手枕额,闭上了眼睛。
“更深夜重,孤男寡女,你不怕我对你做什么么?”
“你若真要对我做什么,早就做了啊,对吧?”慕癿琪似睡意已浓,回答的声音也越来越模糊,“我们已经是朋友了嘛,朋友之间——应该互相信任——”
他坐在床上,看着她就那样趴在那里沉沉睡去,眸光顿时深沉了几分。
朋友吗?他并不想,只当她的朋友,她可又知道?
心口蓦地窜上了一阵剧痛,他紧紧揪住了胸前的衣襟,连指节都已泛白。等他好不容易强压下不住翻痛而上的气血,冷汗早已湿透了重衫。
明天必须要用阴雪草下药了,他已经无法支撑下去了。
掩唇轻咳着,眼角的余光却瞥见一抹刺目的红色。
他脸色一变,连忙撑起身子,低头一看。
她的后脑处裂开了一道伤口,鲜血早已染红了四周的长发。很明显,是刚才碰伤的。
“慕癿琪——”他轻唤了一声,竟没有回应,显然早已昏了过去。心口猛地一揪,连他都分不清究竟是旧疾发作而痛,还是为她而痛?
这世上会有这样的人?她自己都受了伤,却还一心为他担心?
没有变,不是吗?
十年前他所遇到的那个女孩,历经了十年还是没有变。
她是他唯一可以相信,唯一想要保护的人……
当慕癿琪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舒服地躺在床上,身上盖着厚厚的被褥,但殿里早已不见了颜皓的身影。
他究竟什么时候离开的?也不知身子好了些没有?
从床上撑坐起来,后脑处却传来一阵刺痛,她不禁倒吸了口凉气。轻抚上后脑,这才发现自己的额上包了一条厚厚的纱布。
是颜皓为她包扎的吗?
心里忽然涌上一丝莫名的甜意,她正想翻身下床,殿门外忽地响起一道娇媚的声音:“慕姑娘,你终于醒了?!”
慕癿琪一怔,不禁探出身子,只见门外走进一道华服锦衣的美貌女子,一身的珠翠,绝代风华。
“你是——”
慕癿琪迟疑了下,想起颜皓再三交代过,不能接近这宫里的任何人,眼中不由露出了戒备的神色。
女子唇角一勾,露出了和善的笑容,“慕姑娘,不用担心,若是没有三皇子的默许,本宫又如何进得来这清心殿?”
本宫?
慕癿琪一怔,以本宫自称,看来这女子是后宫嫔妃了。
女子缓步走了进来,并随手关上了宫门。
“今日本宫前来,是为了跟慕姑娘谈谈三皇子的事。”女子转身看着慕癿琪,眼中隐隐掠过一丝诡异的冰寒……
今夜的月色很美,淡淡的月辉倾洒进窗台,照出了一室的明媚。
他似乎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静坐在这里欣赏月色了,也很久很久不曾拥有过这样平静宁和的心情。
是因为她吗?
回想起她的一蹙一笑,一言一行,与十年前,那个清丽温暖的身影重叠起来,就觉得心底的某个角落似有什么融化了开来。
这二十多年来,他从不曾感到过温暖,却在她的身上找到了。这世上,怕也只有她——才可以让他卸下心头的防备吧?
微微一笑,他第一次露出了发自内心的笑容。
既然他找到了自己心中所属的人,他绝不会再一次放开手的。
蓦地,宫门外响起阵阵争执声——
“慕姑娘,您这是干什么?”
“我要见你们三皇子。”
“慕姑娘,三皇子已经安息了,您不能进去。”
“不行,我有事要找他,非常重要。”
……
是她?这么晚了来这里干什么?
难道是风柔?
他微一蹙眉,翻身下床,但眼前突来的昏眩却让他几乎栽倒,连忙单手撑住床沿,他轻甩了甩头,强压下胸口翻腾的气血。
“玄明,让她进来。”
“是。”
门口的影卫依言放行。
慕癿琪几乎是冲进来的,但冲进乾坤殿后,却又站在门口怔然望着他,脸色苍白得像鬼。
“这么晚了找我什么事?”他极力掩饰着身体的不适,淡淡地问。
慕癿琪眼中掠过了数种复杂莫测的神色,就像正在矛盾挣扎着什么一般。她原就不是个善于掩饰情绪的人,是什么事让她这样困扰?
颜皓微蹙的眉峰不由深了两分。
“你——”正想开口,却听慕癿琪深吸了口气问,“展大哥身上所中的‘思殇’之毒,你有解药,是吗?”
那一瞬间,心底原本融化的那个缺口复又迅速封冰了起来。
他冷冷地笑,眸色如刀,“那又如何?”
“原来你真的有——”慕癿琪忽然无力地晃了两晃,轻靠着门沿,“颜皓,你能不能拿阴雪草救展大哥?”这句话她像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说出来。
“不能。”他毫不留情地拒绝。
“你一定要拿阴雪草救展大哥。”慕癿琪冲了过来,紧紧盯着颜皓,满目的哀求,“那你告诉我,你要怎样才肯拿出阴雪草?”
颜皓藏在被中的手一分分地握紧,唇边却在冷笑,“好,既然你这样坚持,我成全你。不过,我倒要看看,你为了展少远又会牺牲到何种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