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她不喜欢留像妹妹梓欣那样长长的头发,还要扎成小辫,实在是太麻烦了。她和同年龄的康一起,都喜欢剪成俏皮的短发,既清爽,又不需要费时间打理。
因为她很好动,因为她总是在一个地方无法坐上很久,所以她也最讨厌梳辫子的过程。那时候,妈妈总是跟在她的屁股后面叫她应该更像个淑女……她的妈妈是全世界最美丽温柔的女人,说话总是细声细气,走路总是慢条斯理。
妈妈似乎更喜欢梓欣,因为梓欣和妈妈一样,不喜欢大步走路,不喜欢大声说话,不喜欢到处惹祸。可是,有什么关系呢?她的生活每一天都充满了乐趣,她喜欢和康在一起,喜欢和自己的哥哥一起去打网球……
对了,那一年,是她刚刚开始学习网球的年龄,她也是在那一年里,第一次看到康泽打网球。还是个小男生的康泽,已经总是冷着一张脸,不愿意和他们一起玩了。
他总是一个人躲在书房里看书,或者就是出去上钢琴课,不然,就是在网球场里练习发球。哥哥说他不喜欢康泽,可是梓涵却觉得自己很喜欢康泽。
梓欣也说过很喜欢康泽哥哥,因为每次梓欣哭,康泽都不会留下她一个人。梓欣好喜欢哭,梓涵就最不喜欢哭。她觉得哭是软弱的表现,即使她是女生,也不能整天哭哭啼啼。
可是,她记得那一年里的有一天,她哭了,是她有记忆以来第一次哭得那样伤心,她用力地大声哭泣,哭到胸口处都在剧烈地疼痛,哭到呼吸都无法继续,她还是很用力很用力地哭着……
十岁的廉梓涵不明白,为什么她要和妈妈一起离开爸爸和哥哥以及梓欣?为什么她不能再留在她从小长大的家里,为什么她要和康泽还有康说再见?为什么她连自己最喜欢的泰迪熊也不能带走,为什么她从那一天起,就再也看不到自己喜欢的任何人……
十岁的梓涵因此哭得断肠,十岁的梓涵哭泣的时候,没有人来安慰她,就连康泽也不会陪在她的身边……为什么每次梓欣哭的时候,康泽都会留在她的身边安慰她呢?
十岁的那一天,廉梓涵第一次了解了什么是孤单,全世界都遗弃你一个的那种孤单。
梓涵蓦地从梦中醒来,她的额头上冒出了点点汗珠。
又做了这个梦,又梦到了十岁的廉梓涵独自一人在空旷的庭院里放声大哭。身边没有一个人,四周都是黑漆漆,太阳也抛弃了她。
打开身边的窗头灯,她望着这个豪华舒适的卧室。房间如此开阔,她床头的雕花全都是手工制造,地上铺着昂贵的土耳其地毯,房间的家具全部都从意大利进口,她左手边的衣橱里放着最顶级品牌的各色衣服。
父亲知道她要回来,特意为她准备的吗?当她打开衣橱时,她记得自己当时的表情是黯淡的。那样华丽的服装,精彩的设计,都仿佛不适合她。
她小时侯的房间是天蓝色的,这个房间因此也是天蓝色的。廉守业——她父亲的名字,这个男人还记得她是他的女儿,还记得她当年的房间是天蓝色的吗?
这个房间,过去不是她的。
她过去的那个房间现在也住着另一个女儿,那个叫廉未冉的妹妹。他们告诉她,她是她的妹妹,可是梓涵知道,那个女孩只是一个陌生人,她根本就不认识的陌生人。
廉未冉却住在她的房间里,呼吸着她过去呼吸的空气。
她关上了灯,反正,她也已经回来了,反正,母亲已经离开了这个世界,反正,一切都只是刚刚开始而已……
廉梓涵关上了灯,可是她的眼却不曾合起。
在这样的黑夜里,她大睁着有如黑宝石般闪亮的双眸,那双眼里的光芒深不可测。
“姐姐,我可以进来吗?”梓欣敲响了自己双胞胎姐姐梓涵的房门。
“梓欣?进来吧。”推开门,梓涵正坐在电脑前,不知道在查阅着什么。
梓欣看着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露出悲伤的表情,“姐姐,我想问你一些关于妈妈的事……”
“梓欣,我们以后再谈可以吗?”梓涵关了电脑,她带着冷静的表情回头看着妹妹,“我现在还没有准备好,毕竟,妈妈她才刚刚过世。”
梓欣低下头去,泪水在眼眶里打转,当他从姐姐的口里听说这个消息起,就一直沉浸在悲伤里。
“爸爸……没有告诉我们……这么多年,也不知道你们在哪里……”她坐在了梓涵的床上,声音低沉。
“是妈妈不想让你们知道我们在哪里。她总是带着我搬家,总是说如果在一个城市住久了可能会有遇到你们的危险……”梓涵忽然勾起嘴角,那笑容很落寞,“不想谈这些,不要谈了吧。”
“好。”梓欣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以前,她和姐姐很亲密,虽然她们时常吵架,但是很亲密。
是那种可以躲在一个被窝里说心事的关系,可是,这一次看到梓涵,她却觉得好陌生。即使她的脸还是和自己一样,可那种陌生感无论如何都挥之不去。她努力地想拉近和梓涵之间的关系,但姐姐却总是只带着那种有些冷淡的笑容。
“梓欣,在帝威学习很辛苦吗?我听说帝威和其他学校不同,它有严格的校规,对学生的束缚也比其他地方大。”
“不是啊,自从殷亚伦前辈开始改革帝威的学生制度,这几年,帝威已经改变了许多。”梓欣很高兴姐姐岔开了话题,“现在的帝威,可以让学生拥有更多独立的空间,学生会也被赋予更多的权利,比如前天的义卖活动,不就全权交给康泽哥哥负责的吗?”
“在帝威学习是件愉快的事了?”梓涵走到妹妹身边,看着梓欣。
“那当然!”梓欣用力点头。
梓涵坐到了她的身边,“康泽是今年的学生会会长,他这个人从很小的时候起,就很像学生会会长那样的精英分子。”
“我们的哥哥去年起就是轻源的学生会会长。”梓欣淡淡一笑,可是立刻一层悲伤就染上她的双颊,“他什么事都喜欢和康泽竞争。”
“他不是在上一次的比赛里,战胜了康泽吗?”梓涵一样清冷的目光里闪出一丝幽光。
梓欣的脸色忽然变得苍白无比,她似乎有些慌张地低下头去,“姐姐,那一场比赛……那场比赛,我……”握紧了她的双手,她咬住了嘴唇,看起来迟疑而痛苦。
“怎么了?”梓涵用精明的目光望着妹妹。
“我做了无法原谅的事,对康泽。”梓欣的眼里沁出点点泪光,这件事压在她心底好久,她既无法对人倾诉,又不能释然。
梓涵的眼神疑惑中带着一种不信任,“无法原谅的事?你能对康泽做出什么无法原谅的事?他是那样一个严谨到极点的人。”
“就在那一场比赛前——你知道吗?哥哥自从高中的时候在团体赛里和康泽相遇,他就没有赢过康泽。哥哥因此放弃了在帝威的学业,为了可以和康泽比赛,他每天都很努力地训练……可是,每一次都依然输给了康泽。”梓欣回头望着自己的姐姐,“我们的哥哥,他什么时候遭受过这样的惨败?而且一次又一次……”
“梓欣,你从小就和哥哥感情最好。”梓涵嘴角的笑容有些飘渺,“他有什么事都会护着你,你则一心一意向着他。”是啊,从小她廉梓涵就不是那个和哥哥最亲近的妹妹。
梓欣低下头去,因为接下来要说出的话而感到无比汗颜,“今年春天的比赛,是最后一次机会了。康泽从这个学期起将不再参加团体比赛,所以,那是最后的对决,在团体赛的单打二号的比赛里,最后的机会!”她握起了自己的小拳头。
“他为什么不参加这一届的团体赛?”梓涵忽然插嘴。
“……不知道,康泽只是说过,他不再参加了。康泽的心思,不是我们能够猜得透的,而他也是那种言出必行的人。”
“是啊。”梓涵将双脚也收在床上,盘腿而坐,“所以对于哥哥而言,能打败他的机会,在正式的团体赛里,就只有那一次了,对吧?可这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有做了什么事吗?”她的目光望着前方,表情难测。
“我……我做了很严重的事。”紧握着双手,梓欣决定告诉自己的姐姐,“我在比赛前一天去找康泽,并且假装从楼梯上摔了下去——那是我早就计划好的,看准时机,毫不迟疑地行动……”梓欣那张精致的脸变得惨白一片,那天的画面如闪电般划过脑海,让她不住颤抖,“我知道他一定会来救我,会从下面想要接住我的身体……我……让他的右手手肘敲在了一边的铁杠上……”眼泪滴下眼眶,为什么每次想起都会感到痛苦不堪呢?
梓涵面无表情地望着妹妹,许久,她就只是那样定定地看着梓欣。
“姐姐,我是不是很坏?第二天的比赛,康泽的手肘果然不能运用自如,他引以为豪的削球也因此不能使出……可是,他却用强大的意志力坚持着,一直和哥哥打到了抢七……”那一天的比赛,如在目前,让廉梓欣永远不会忘记,“那样强大的康泽,他的每一球都还是完美无缺,可是我却对那样的他做了这样无法原谅的事。”
梓涵的脑海里忽然闪过康曾经说过的话:“不能因为那件事对梓欣说这样过分的话。”原来“那件事”,指的就是现在梓欣告诉她的事啊。
“……我还让哥哥和康泽的这场比赛蒙上了阴影,本来应该是两个人倾尽所学,真正一较高低的比赛,却因为我的干预而变得不再公平,我……”
“哥哥让你这样做的吧?”梓涵的嘴角露出淡淡笑痕,打断妹妹的自责声音,“我们那个自高自大的哥哥,那样骄傲的哥哥,他为了打败康泽,居然会想出这样的方法。”
“你不要责怪哥哥,是我建议的……”梓欣握紧了自己的双手。
“后悔了吗?”
泪水再度滴落,梓欣点头,“我后悔了,哥哥在比赛结束后也后悔了……我从不曾看到他赢得胜利后还那样沮丧。”
梓涵缓缓点头,“那就好了,不论曾经做过什么错事,只要知道后悔,就表示一切还来得及。最怕的事,做了可怕的事,还认为自己的行为是对的,这才是最可怕,最可恨的行为。”
“是吗?”梓欣有些茫然,这个和她同一天出生的姐姐,在这一刻却显得如此成熟。
“当然。”梓涵转身望着妹妹,她的笑容很温柔,“康泽应该不会因此责怪你。”
梓欣悲伤地点头,“他是不会责怪我,可是……可是他也不会喜欢我了吧?”梓欣也知道,康泽不是那样小心眼的人,“他说过,那场比赛他和哥哥都尽了全力,所以那是场精彩的比赛。可是,我在那之前耍了诡计,伤害了他的身体。像康泽那样的人,他不会再选择爱上我这样的女人了吧?他不会,再也不会了……”
梓涵用异常认真的眼神注视着梓欣,“你爱康泽。”
“姐姐。”梓欣哭着扑进她的怀里,她的这份感情只能告诉自己的姐姐,“我该怎么办?我不知道该怎样才能让他爱上我,他从过去起就总是一副冷静的样子,我不知道他的心在哪里。而现在,而现在,我做了这样无法原谅的事……”
“像康泽那样的男人,他的心不是我们可以琢磨得透的。梓欣,你不要想太多,只要你爱他,就继续爱他吧。”梓涵伸手抱住了妹妹,她的目光却坚定地望着前方,“至于他是否会爱你,只有他知道,天知道……”
梓欣哭得肝肠寸断,有姐姐在身边的感觉真好,她的委屈和心事终于有了倾诉的对象。以前,她时刻记得自己是廉家的大小姐,她要高高地昂起头,要像哥哥那样保持着一份傲慢,不能流露自己的软弱。
梓涵此刻的眼前,浮现出一张脸,一张如冰山般坚强却又冰冷的脸,妹妹梓欣果然爱着这张脸的主人,梓欣从小时候起就喜欢逗留在有他的地方。
她拍着妹妹的肩膀,梓欣,过了这么多年,她还是这样爱哭。说爱康泽,可是她却为了廉旭背叛了自己的感情。这样的她,康泽还会爱吗?
这些话在梓涵心底徘徊,她却没有说出口。
康泽和康踏进廉家大门的时候正好是他们约定的10点钟。
康泽一直都是准时的男人,他既不会早到一分钟,也不会迟到一分钟。
今天,廉守业邀请康家姐妹一起来共进午餐,要正式把廉梓涵介绍给他们。他的大女儿终于回家了,在这个星期六,廉守业还准备为她的大女儿举行一个盛大的宴会,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好消息。
知情人士都清楚,当年廉守业和前妻离婚时,前妻带走了他的大女儿,留下了另一对儿女,自此就失去了消息。
现在,算不算是一家终于团圆?那个离开的大女儿也终于还是回到了家里。
“我让你脱下这身衣服,为什么不听话?”当康泽和康走进客厅时,听到了廉守业愤怒的声音。
廉守业平时是个内敛而深不可测的男人,明知有客人前来,他应该不会这样大声地叫喊。
康泽和康对视了一眼,康泽带着妹妹,依然不动声色地走向客厅。
“这身衣服让你感到碍眼了吗?”门里又传来了梓涵清冷平静的声音,面对着父亲的大吼,她的声音似乎平静得过分,“这是我为我的母亲穿的,如果你觉得碍眼,你可以不必看我。”
“你母亲的死大家都很难过,她不只是你的母亲,也是廉旭和梓欣的母亲。表示哀悼不需要每天都穿着黑衣服,不需要将悲伤每天都放在你的脸上!”
“在你看来不需要的事,对我却很重要。”梓涵固执而毫不妥协。
“难道你要在星期六的宴会上也穿着黑衣吗?”廉守业的声音听起来已经怒不可遏。
“是的。”
客厅的门被打开,康家兄妹从敞开的门里看清了客厅里的情况。
梓涵退母盖渍婷嫦喽裕骱淮┳乓簧砗谝拢成园字腥创乓恢志鼍墓讨春筒煌仔?br>“我看你是缺少教训!”廉守业的手高高扬起。
梓涵也抬起了自己的脸,那双清冷的眸子里射出的光芒冷冽无比。
“廉伯伯,打扰了。”站在门口,神色自若的康泽忽然出声。
廉守业的手缓缓放下,他脸上的表情立即从愤怒变得平静,“康泽,你们来了。”
康泽无言地点了点头。
廉守业将目光落在康家兄妹身上,他点点头,“我还有事,你们年轻人聊吧。”他转身对着门口的管家说,“去把少爷和大小姐……二小姐找来。”他是长辈,可以不必陪伴这些小辈。
“廉伯伯慢走。”康泽微微点头。
梓涵的脸上露出一丝讥讽的笑,“父亲,你请慢走。”
廉守业阴鸷地瞪了女儿一眼,“我们的谈话并没有结束,你给我记住。”
梓涵回视着父亲,那目光丝毫无惧。
廉守业转头离开,他紧抿的嘴角和紧绷的身体透露着他的暴怒。
康看了一眼自己那一向沉着冷静的哥哥,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康泽,你也觉得我不应该穿黑衣服吗?”就在这时,梓涵用同样清冷的目光看着康泽,专注的。
“穿什么衣服,是你自己的选择,和其他人无关。”康泽淡然回答。
“可以陪我出去走一走吗?这个屋子,让我窒息。”她的目光依旧不曾离开康泽的脸。
康泽微微点头。
康惊讶地看着他们,这两个人是怎么回事?上一次,在社办,哥哥就带着梓涵离开,现在,他们又打算抛下所有人,独自离开吗?
不,不行。心里有个直觉般的声音提醒着她,哥哥不应该和廉梓涵在一起,而应该是廉梓欣……廉梓涵虽然是她康儿时的好友,虽然她和梓欣的关系并不算亲密。可是,现在这个廉梓涵却让康觉得太深不可测,十年的时光,现在的廉梓涵是她所不了解的!
“梓涵,我也想出去走走,不如我们三个一起……”
“你在这里等廉旭和梓欣。”康泽用冷漠的眼神阻止了妹妹,他看穿了康的想法,却并不赞同。
现在的廉梓涵,的确和过去不再一样,当她在走廊上对他说出那些话时,他就知道,现在的梓涵不再是过去那个无忧无虑,整天笑容满面的廉梓涵。
梓涵望了康一眼,那一眼让康暗暗心惊。梓涵的目光里仿佛在向她诉说:“你也觉得我是个危险人物,你也不再和我亲近了,是吗?”
那种讥讽里带着一种冰冷的目光,让康心生颤抖。她想对梓涵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该说什么。那目光除了让她战栗,还让她觉得凄凉。过去的梓涵,不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这个和梓欣有着同样容颜的女孩,曾经是她最好的朋友!
康泽带着梓涵走出了客厅,走廊的另一边,廉旭和梓欣正向着客厅走来。他们看到了并肩而行的康泽与梓涵,他们对视一眼,都没有开口叫住他们。
廉旭带着他一贯傲慢而优雅的笑容说:“让康泽和梓涵谈谈,或者现在,只有康泽可以和她谈。”对于这个忽然回来的妹妹,廉旭也感觉到了无能为力。
他怀念过去的廉梓涵,衷心希望他那全身被悲哀浸满的妹妹可以恢复过去的开朗与活泼。他还记得小时候,那个对他做鬼脸,那个用甜美的声音叫他“哥哥”,要他和她一起去捉弄别人的廉梓涵。
梓欣赞同地点头,可是心里却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她不喜欢看到姐姐和康泽在一起。即使是自己的姐姐,她也不能忍受任何女人如此靠近康泽。
康泽和梓涵一直无声地走着,外面是骄阳如火的天气,炽热的阳光烤在他们的身体上和脸上。
“还记得这里吗?”走近一处凉亭时,梓涵忽然开口,她这有些冷静的声音打破了刚才那样和谐的沉默,反而听起来突兀得很。
康泽目光一闪,表情未变。
“我以前只要一做错事,就会躲到这里来。”她摸着凉亭边上的巨大柱子,嘴角微微含笑,“真是奇怪,明明每个人都知道我会躲在这里,可是每一次,只要一发现自己可能会惹父亲或者母亲生气了,我就会躲到这里来。即使知道会被立刻抓住,可还是会忍不住往这个方向跑来……”
“那是因为你希望被人找到。”他冷静地说。
“是这样吗?”梓涵的表情有些迷惘。
“我是这样认为。”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用一种清澈的目光,“康泽,从小时候起你就和我们不太一样。你才比我们大两岁而已,可是看起来却很可靠,很值得信任。”
“你这样认为吗?”他用一种沉稳的目光凝视着她的脸。
“所以我哥哥才会一直想要战胜你,我那个骄傲到天上去的哥哥——知道吗?他是我和梓欣的偶像,他不论做什么事都很出色,可是却给人的感觉还是不如你来得可靠。虽然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是小孩子,可我们有什么烦恼都希望可以得到你的帮助。”回忆让她清冷的眼终于变得有些生气勃勃,那个刹那,康泽看到了一个过去的廉梓涵。
那个喜欢和康一起躲在角落里说悄悄话,会把苍蝇放进不喜欢孩子的杯子里,会眨着调皮而无辜的大眼告诉父母,不是他们干的……那个眼睛会发光,会灵巧地转动,笑起来眼儿弯弯的廉梓涵。
“输给你的那场比赛,应该是我大哥一生的污点,所以他为了要取胜,不惜让梓欣……”她抬起眼,笑意在她嘴角缓缓溢开,“你知道梓欣是故意的,可你也不会怪她,是吗?”
“对于我来说,那场比赛是真刀真枪的比赛,我输了,是输给了廉旭。”他的表情深不可测,一眼望去,让人完全无法知道他的想法。
“真可惜,我没有看到那场比赛,一定很精彩。”她将视线移向远处的绿色山林,在这座山上的别墅,一抬眼就能看到远处连绵的群山,“我真的错过了许多东西,十年的时间,不是用几句话就可以弥补的吧?不是现在摆出一副父亲的脸孔,说要为了举行什么PARTY,给我买什么衣服,送给我昂贵的礼物……就可以弥补的吧?”
康泽靠在了身后的柱子上,静静地望着她。柱子被阳光炽烤的有些炎热,可他却丝毫也不在乎。
“他们是我的家人——每天,当我起床,当我打开门看到他们的时候,我都在心里这样对我说。我和梓欣曾经睡在一张床上,曾经无话不谈,我的哥哥曾经是我的偶像,我认为他无所不能,并且以他为傲。”她执着地将目光落在不知名的远处,“我的父亲小时侯抱过我,亲过我,虽然他一向很严厉,可也从不曾呵斥过我……可是,每当这个时候,我就要看到廉未冉和她母亲,我无法像梓欣和哥哥那样叫她母亲,我的母亲只有一个,她在一个多月前死了。”
康泽看着她光滑的侧面脸颊,她整个人都仿佛笼罩在一种清冷里,那种清冷可以超越四周的阳光。
“我发现我恨他们,恨着这所房子里的每一个人。为什么妈妈死了,梓欣和哥哥不像我这样悲伤?为什么那个男人一脸无动于衷,为什么那个女人和她的女儿可以住在我的家里,为什么要占据妈妈的地位?我好恨,只要一看到他们的脸,我的仇恨就好像火山喷发般无法遏止……”她握紧了自己的拳头,用力地握紧,指甲都因此嵌进了肉里,可她感觉不到疼痛。
“他们是我在这世上惟一的亲人,是我的父亲,哥哥和妹妹,可我恨他们,每一天这仇恨就好像毒蛇般啃噬着我的心,让我不得安宁。”梓涵那双清澈的眼被一种迷惘的光芒所笼罩,那迷茫里还有着仇恨、痛苦和不甘心,“为什么在这十年里我和母亲过着颠簸的生活,为什么在这十年里他们却如此安逸?为什么受苦的人只有我一个,为什么悲伤的人也只有我一个?
康泽,你告诉我,要怎么样我才能不这样想,要怎么样我才能不去恨我的亲人们呢?”
梓涵倏地回头,眼神热烈而悲切地凝视着康泽,眼里有着泪光浮动。
“我想要向他们复仇,康泽,我想要让他们同我一样痛苦,我不想让他们这样安逸的生活……每一天、每一天,这个念头就愈发地强烈,只要看到他们的脸,我都会想着到底怎么样才能让他们痛苦呢?爸爸也好,哥哥也好,梓欣也好……我都想要向他们复仇,我这十年来的痛苦,母亲去世时我的哀伤……要一并还给他们,不能让他们这样幸福,不能让他们这样快乐……为什么只有我在地狱里生存?”她的身体开始颤抖,用力握拳的双手不住地痉挛着。
康泽向她走近了一些,他那双一向严肃而冰冷的眼专注地落在她的脸上,表情深沉莫测。
“康泽,我害怕,害怕这样的我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情,会忽然想要伤害他们,会忽然无法控制自己的仇恨之心……”她回过身来,面对着他,用一种哀戚而恳切的表情望着康泽,“康泽,你救救我吧。把我救出这种仇恨,让我忘记过去十年我所感受到的寂寞、孤独和忿忿不平。不然,我真的可能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我……只有你可以救我,只有你能够阻止我。我不要自己变得那样可怕,我也不想要去伤害自己的亲人……可我忍不住去仇视他们,他们每一个……”
她向他伸出手去,下一刻,她就跑进了他的怀抱,他那看起来让人无比安心,无比沉稳,无比冷静的怀抱。
“除了你,没有人可以救我,康泽。”
他伸出手去,抱住了她的身体,虽然什么话也没有说,可是他抱紧了她。
泪水从梓涵的眼角滚落,很少哭泣的廉梓涵在康泽的面前,毫无顾忌地落下了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