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不该问她的,该问的人——此刻正在边水城最豪华的青鹤酒楼二楼临窗那——摆满佳肴美酒的桌子前,做每十日一次的冥想。
何谓冥想?
这是一个被创造出来的词。
冥想——是为了沉淀那颗日日面对病者伤者死者之忧郁不止的心。而自然,来了这青鹤楼必定少不了一顿奢侈豪华级的冥想午餐。
其实说穿了,就是白吃白喝。
白吃白喝,每十日一次,如此有名的青鹤楼居然会放纵此人一年三十六次,次次不落空?
不!如果你这样认为的话,就错得离谱了!
青鹤楼的掌柜比谁都精明,这种亏本的生意他是绝对不会做的。即使——每每在此人现身之日,青鹤楼定座无虚席,他也不会舍得那顿价高至百两银子的豪华级午餐。
那,这顿饭钱究竟是何方人物所支付呢?
不急,只要你亲自踏入这青鹤楼就会明白这其中缘由。
“啊——”一声尖叫。
“啊——啊——”另一处更厉害。
“啊——啊——啊——”然后比之前更盛的尖叫紧接着不断地此起彼伏。
……
放眼看去,只见青鹤楼楼上楼下满座的宾客皆乃女子。
年轻的年长的、貌美的貌丑的、苗条的肥胖的……总之各种模样的女子应有尽有,看样子似乎整个边水城以及临近城镇的未嫁女子都蜂拥至此。
冒着被挤破头踩烂脚口水乱溅的危险,只为一睹倾城美人的绝代风采。
呃……等等!
未嫁女子抢烂位置为了睹“倾城美人”的风采?
莫非——这满楼的女子各个皆是……就算真的是,也不至于明目张胆到如此地步吧。
仔细看看,她们中居然还有几撮组成了一个团体,穿着相同颜色式样的衣衫,个个手里举着色彩鲜艳的小旗,卖力地挥动着,叫喊着,把一个原本清新雅致的青鹤楼闹得几欲崩塌。
难道……这世道真是变了?
掌柜的倚在一楼的柜台后面看着账点算,时不时发出“嚯嚯嚯嚯”之类的神经质笑声。
店小二们端着茶水酒菜,穿梭……哦,不!是硬挤在人墙之间,顺便流着口水闻闻姑娘们身上的胭脂香味,然后退到角落哀伤地感怀一下人与人之间的差别。
唉……唉……唉!
老天爷啊,真是太不公平了!
同样是人,同样是男人,为什么脸皮、身材、气度,还有女人缘之间的差别会如此之大呢?
呃……男人?
难道这个每十日让青鹤楼面临一次崩塌危险的“倾城美人”是个男人?
不必怀疑,你猜对了!
所谓绝代风华的“倾城美人”的的确确是个朗朗男儿,踏上青鹤楼二楼,可以很清楚地看到那位坐在临窗高台区特设桌子前的倩倩人影的确是位白衣飘飘的男子。
那——究竟为什么要叫他为“倾城美人”呢?
很简单,此位男子不但外貌俊美、风度翩翩、气质非凡,而且还有一个绝世好名——龙倾城!
龙倾城?
“倾城——倾城——”随着一声声呼唤,那绝代气质美男终于不负众望地回眸一笑。
皓齿如月,眼眸如星,肌肤如雪,笑容更胜娇艳花儿——当真是倾城美人,绝代佳人啊!
“啊——倾城他对我笑了!他对我笑了!啊——啊——我要晕了——”城内李员外家的千金李花花一个激动,竟然真的晕了过去,扑通一下倒在高台下方。
见状,无须指挥,自然有两个店小二上前将晕倒的李花花抬下楼,然后交给等在楼外的李员外家的丫鬟。
扶过小姐,丫鬟冷汗。每十日便要重复一次这种事情,小姐不累她都烦腻了!再加上身为丫鬟又不能进去一起看“倾城美人”,在外等着实在是无聊啊!叫上家丁,拨开人潮,李家小姐退场。
紧接着,在回眸一笑百媚生的倾城无敌笑容下,接二连三的大家闺秀或是小家碧玉被陆续抬下楼。
终于,当原本欲崩塌的青鹤楼只剩下十几位不为笑容所倒的高级别“倾城族”时,龙倾城微一叹息,收起了那迷人笑容。
他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换个姿势撑住下颌,一边夹了块鲍鱼入碗,一边蹙眉沉思,那神情仿若有说不清说不尽的哀思愁怅。
然而事实上,他只是在嫌此次的菜式比较重复,吃得没啥新意而已。
嗨!大哥,你每十日来一次,就算再珍稀再多花样也没什么吃头啦,是不?如果众人知道他此刻真正的想法,回答肯定是这样!
只是,一看那眉目俊逸的悲悲表情,一干忠心不二的“倾城迷”早就陶醉得不知天南地北了,又怎会用一下脑子去思考呢?
原来,不光美女无脑,连不美的女子在见到“倾城美人”后也是会变得没有脑子的!没脸没脑,好在还有银子,这样在龙倾城面前也不至于太过丢人。
“倾城——求求你,这次让我来为你结算饭钱吧!只要可以为你做一件事,我便此生无憾啦!”这不,一没脸没脑的女子哭哭啼啼地大声哀求着。
“闪边啦!我可是已经和这青鹤楼的掌柜说定今天我结算饭钱的事了!哪轮到你这莫名女子来啊!”另一黄衣女子出言咄咄。
“这位姐妹,求求你把这个机会让给我吧!为了却这个心愿,我不远千里自计都城连夜赶来的!求求你了——让给我吧!”说到激动处,那女子竟然抱住黄衣女子的腰苦苦纠缠。
计都城?龙倾城心里一个微动——当然要先申明,他并不是因为此女的忠心,而是因为计都这个地方有……嘴角勾起一丝炫美的笑,他回头,轻轻开口。
“这位黄衣姑娘,既然这位抱住你腰怎么都不肯放手的姑娘如此诚心诚意,那么就请先退让一下吧,我保证十日之后的下次冥想午餐,一定是姑娘你来承担所有的这个费用……”
让人请客话还可以说得这么动听,天下间最无赖的人真是非他莫属,现在,各位亲爱的叔叔伯伯大哥大嫂阿妈婶婶小弟小妹阿猫阿狗……应该知道何样的人是这天底下最无赖的人了吧!
对!没错,就是这个号称“倾城美人”的绝代风华绝世无敌无赖男——龙倾城!
“啊……嚏!”高台上开始品尝甜品的龙倾城无端端地打了个不太雅观的喷嚏,抖出上等的丝绸帕子轻轻擦拭,他微微一笑,似乎早已知道那位在他背后说长道短的人是何方神圣。
咒骂他?
呵呵,也好,总比当他是空气来得强,咒吧!骂吧!
只要是此人对他的一切反应,他统统笑而对之,照单全收!
抿一口芙蓉银耳羹,看一眼青鹤楼外的湛朗晴空,他的心情可是非常之好呢!
呵呵……哈哈……嚯嚯嚯嚯……
城外西郊济恩小筑——
“求求你啊——”
“就请你让我进去吧——”
“圣手——请行行好,高抬贵手,就让我进去吧!”
“我真的有病啊,刚才还昏倒了呢——”
……
叽叽喳喳的声音,自晌午开始便在她安静雅然的济恩小筑前院里此起彼伏个没完没了。取两朵棉花塞入耳中一个多时辰,苍蝇般的声音依然不散。
翻着手里的医书,闲静自宜地喝着上等龙井,厅里厅外俨然两个世界。
身为一个大夫,一个救死扶伤为己任的大夫,因何缘由放任病人在厅外呼唤,却始终不肯现身呢?
原因是:她是大夫,但她不是无聊的大夫,不救无聊的人。
一阵熟悉的淡淡花香飘入鼻中,低头看书的她蹙眉,一丝不悦上心头。这家伙又弄得自己像朵花!
随手抄起桌上的紫砂茶杯,朝窗户处用力掷去。
“喔……”窗边发出紫砂茶杯破裂的声音以及一人刻意压低的痛呼声,“干吗——拿杯子砸我?”悲惨的模样显然与其一身质地上乘的飘飘白衣以及清美的容貌很不相符。
“不拿杯子,难道拿茶壶砸你?”别开玩笑了,那里面可是她珍藏的上等好茶。取过另一个杯子,她又倒了一杯,接着继续看书。
“华冰珀,你越来越过分了哦!”没有什么形象地嘀咕着站起身,他头上还顶着一块紫砂碎片。
“你——叫我什么?”凛冽的眼神没太多杀伤力,却寒意阵阵,冻得白衣男子直哆嗦。
“师……师傅!”不太情愿地叫出那两个字,他灰头灰脸地靠边站。
“我早就说过了,下次你再跳窗户进来,我绝对不饶你!”喝茶看书,她懒得看他。
“可是——你没说会用茶杯砸我啊!”声音中充满了委屈,一双眼神尽量可怜兮兮地望向她,以博取那根本不可能会有的同情。末了,弧形的唇又动了动,用叫人喷血的娇嗔口吻挤出几个字,“你——好坏!”
“我说——龙倾城,你是不是真的很想我用茶壶砸你?”忍着身上的鸡皮疙瘩,淡眉素雅的人儿——华冰珀此刻眉宇间正跳动着一些隐忍的暴力信息。
“不想!”表情可怜言语幼稚的白衣男子——等于方才在青鹤楼衣衫飘飘的绝代佳人龙倾城?!
别怀疑,这是真的!
不是什么瞬间失忆智力倒退回儿童阶段或是人格分裂,他——龙倾城是个绝对健康正常的男子。
“药都捣好了?”华冰珀缓下情绪,再次看书。
“没……没有,今天是冥想的日子……所以……”一双美目看看她又看看紧闭的门,“门外那些是……”带着点无辜和不解,他那无害的模样绝对逼真。
“你够了没?”跳窗进来,就说明他早就知道外面那些都是从青鹤楼昏倒而出于没机会再见他,然后便刻意装病找上这济恩小筑的世俗女子。惹来麻烦的人居然还有脸做出置身事外的样子询问!华冰珀的手不由自主地移向桌上的茶壶。
“师傅,你干吗这种口气嘛,人家……人家今天的身份是‘倾城美人’嘛,自然要有点矜持……”“美人”显然没发现那缓慢移动的手。
话到一半,“砰”的爆碎声,盛着上等茶叶的紫砂壶在他头上开了花,而他除了顶着一头茶水茶叶外居然没有流半滴血。
“师……师傅……”“倾城美人”颤着一根手指一脸“伤心欲绝”,“你居然如此狠心……待我……我,我不活了……”
冷着脸的华冰珀终于丢下手里的医书站起身,一步步往角落里缩的龙倾城走去……
厅外,原本哭闹嘶喊装病的女子们在同一时刻停了下来。那是——什么声音?
砰!砰砰!砰砰砰……犹如打雷又似山崩一般的巨响一声接一声地响起,竟是长长久久连绵不绝,就如同那滔滔江水连绵不绝,一浪高过一浪……
良久,声音终于平息,众女子屏住呼吸,皆望向那两扇发出动静的红木雕花门。
吱嘎——门开了,满怀希望的女子们均把脖子伸得跟个长颈鹿一样,眼睛瞪得和牛眼一样,望着那出来的人——
是倾城吗?
是龙倾城吗?
呃……眼前出现无数问号,瞪着那貌似倾城美人身影却哆哆嗦嗦卑躬屈膝走出来的白衣男子。
“倾城——”呼唤声在看清面前人的模样后猛地打住。
好恐怖的人啊!
蓬乱的头发,一张沾满茶叶鼻血的脏脸,虽然穿着和倾城相似却有无数撕裂口的白衣……这、这人绝对不会是那位倾城美人!
众女子一致判断为否定,然后各自继续开始了呼天哭地的噪音。
凄凄惨惨的被否定为龙倾城的龙倾城关上门,摸摸身上挨揍的部位,随后晃头晃脑地绕过前院,朝药材房走去。
厅内,摆正桌子椅子,华冰珀重新取出一套紫砂厨具,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始泡茶。
窗外的天空,仍然是那么湛朗一片。
两日后,聚集围观却仍见不到“倾城美人”的女子们渐渐散去了。
夜渐深,济恩小筑终于恢复了该有的平静。
当然,一个地方除外。
药材房——柜子桌子以及几张椅子上都放满了各种药材,连地上也堆满了各种尚未进行加工的草草药药。
而在这成堆的药材中间,一个穿着束身黑衣的身影正忙着将草药分类捣烂。
“捣药就捣药,我把这里所有的药都分类切好再捣烂,看你还能罚我做什么?”嘀咕声伴随着嗵嗵的捣药声,脸上青一块红一块的“倾城美人”,真实身份其实是“捣药长工”一名。
动作熟练地将一些新的草药分摊放置,他在准备再次捣药时却突然停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