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直接行到村中惟一的一家医馆前,为首之人左手微抬,轻轻一挥,马车便停了下来。骏马嘶鸣,二十多人的车队整齐有序,安静异常,未见丝毫的凌乱。显然都是训练有素之人。
多数村人既胆小又好奇,躲在一边偷偷窥视。这群人必定身世不凡,连护卫身上所穿的衣物都是最高档的丝绸,这可是连村中最富之人也买不起的。
倘若心细一些就会发现,这二十几人的衣摆上都用黑线绣着一只似虎非虎的灵兽,张牙舞爪,好不凌厉。其绣工更是精致之极,非一般绣工可比。
上容飞身跃下马背,锐利的目光淡淡一瞥,胆小的村人当场瘫坐于地。他嘴角一抿,似乎很满意自己所造成的恐惧效果。扫了眼面前的破落院落,深吸一口气,好像对屋内的人有所顾忌,他顿了一下,这才毅然走了进去。
纪语蝶正为对面的大娘把脉,耳听得门外喧哗,不由微微蹙眉,暗道:村里哪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竟敢到她门前捣乱生事。难道不晓得她素喜清静,不愿被人打扰吗?
她正寻思着该如何给那些人一些教训,猛一抬头,却见到正迈步进来的上容。她那平静的表情刹时怔住,脸上说不出是惊是惧,复杂的眼神一闪而过。
然而,只一瞬间,她又恢复往昔的淡定自若。除了上容察觉到了她那一瞬间的失态外,屋中正在看病的大娘可一点没看出端倪。
纪语蝶把脉完毕,也不理上容,轻笑和煦地道:
“大娘,你只是心火淤结于心,并没什么大碍。待会儿我给你开个方子,吃两副药就没事了。”说完摊开纸,拿出笔墨俯在桌前,写了一副药方。
眼角余光瞥到上容已找了个位置坐下,看神情似乎并不急于抓她,只是那双锐利的目光却谨慎地一刻也没离开她。
纪语蝶心中暗笑,怕她逃跑吗?奉命马不停蹄地追了她三个月,也够他受的了。逃了三个月,躲了三个月。既然避不过,该来的,她还是要面对。也许这就是宿命吧,没人改得了。
她把开好的药方递给大娘,这才转身面对一脸戒备的上容,“上管家,好久不见,您老可好啊?”她眼神顽皮地一挑,故意把那个老字叫得重些。反射性地,但见只有三十来岁、面容阴柔俊美的上管家额头青筋凸起,双拳紧握,却没敢回一句话。
是怕了她吗?还是以前给他的教训太过惨烈,让他再也不敢轻举妄动?思及此,纪语蝶脸上的笑容更大了,也愈加地放肆了。真怀念啊,上管家额头那条熟悉的青筋每次见她,都是要炸不炸的!
上容冷着一张脸,也不多说,起身走到她面前,取出预先准备好的绳子,将她双手牢牢地绑在一起。纪语蝶先是疑惑,顿了一下,随即又笑开了。笑靥如花,她从来都不是小气的人,尤其是笑容,她一向大方。
不知道用一个武林高手来押解一介弱质女流是否太大材小用了些,而且还把这位弱质女子绑得如粽子般。看来她的素行不良,的确吓怕了这位仁兄,但……也不用这么忌惮防备吧?好像她是一个穷凶极恶的犯人似的,恐怕在他心里,自己以往的劣迹比犯人还要可怕吧?思及此,纪语蝶原本沮丧的心情又变得愉悦无比,但那面上的笑容却一直没变,想从她脸上察觉她的心思,那绝不是上容一个小小的管家能做到的事。
上容毫无怜香惜玉之心,绑好后,抓住绳子的另一端,粗鲁地将她拉出门去,纪语蝶一时不察,被门槛绊得踉跄了一下,险些跌倒。
啊!脚指头好疼,现在若脱下鞋袜观察,铁定又红又肿。纪语蝶痛得龇牙咧嘴,这下可以肯定这个可恶的上容在公报私仇。
环视着周围村民又惧又怕的目光,自己正被强行带走,竟没一人出来说声公道话,为她伸冤。唉!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啊!亏她还免费为他们看了三个月的病呢!真是的,一旁傻站着,看戏吗?
看着前面臭着的一张脸,但在村民面前仍威风凛凛的上容管家,纪语蝶心念电转,计上心来,此时不好好捉弄他一下,还待何时啊?
“容容!”她突然快走几步,来到上容跟前,娇羞地道:“你还在生人家的气吗?我答应你以后都听你的,再也不躲、不逃,你要对我怎样便怎样。反正人家早就是你的人了!”其声音娇嗲无限,让在场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说完连她自己都不禁打了个寒颤。但她仍觉不够,蹑起脚尖,在上容片刻震惊的当口又下了一记猛药,温热湿润的朱唇在他僵硬的颊边印下深深一吻,然后娇弱的身形顺势依人他的怀中。
耳畔听得众人的抽气声,纪语蝶强忍住笑意,面上却要装出娇羞委屈的神情,
“你……”上容怒极,将她推开。他的脸色乍红乍白,像是全身被毒蛇缠上似的,好不诡异。
纪语蝶毫无意外地被推倒在地,脸上泫然欲泣,一副委曲求全、忍辱负重状。
四周“嘘”声更大,村人像看怪物般目瞪口呆地盯着二人。上容带来的那些护卫还好些,虽惊骇,但往日训练严谨,如今只是伫立在旁。还有几个深知底细的护卫,对面色铁青的上容露出同情之色。
这下上容管家的名声可毁了,众目睽睽之下被一个男人投怀送抱!虽说这村子不大,但以上容虎啸山庄大总管的身份,这谣言若是传出去……唉,好男色!这以后还怎么在众人面前抬头啊?
况且她还是少爷的人,若被少爷知晓自己的女人不顾礼教,不知廉耻地当众亲吻另一个男人,那……上容总管还是难辞其咎啊!
总之,他得出早已得出的结论——妖女就是妖女!
纪语蝶面露哀戚,心情却大好。她当然明白众人眼中的惊骇、嫌恶、诧异、气愤是什么意思。
这三个月来,在村人眼里,她可是名副其实的男儿身啊!摸摸自己的脸颊,这是一张平凡的男儿相貌,一张精致的人皮面具遮住了那张据说可以蛊惑君王的绝艳姿容。
“闭月羞花之貌,沉鱼落雁之姿,语蝶当之无愧,哈哈哈哈!一笑倾城,二笑倾国,世间竟真有如此佳丽!”秦冷杉霸道地占有她身子那一晚曾狂笑地说,“只是却做那秦上青的贴身婢女,当真是暴殄天物了……以你的绝美姿容,跟在他身边许久,竟仍是完璧,哈哈哈哈!我那大哥到底是不是男人啊?”狂笑嘲讽声在屋中回荡,震得她两耳轰鸣,素心泣血,却仍含笑以对。
你怎知我不是心甘情愿做他的婢女呢?你怎知在他身边就是暴殄天物?大少爷乃真心待我,情如兄妹,只有你这狂妄无礼之人才把我当逞欲的工具!
这些是她心里的话,当时她可不敢说出口的。那时,她除了笑意承欢,还能做什么呢?
当她恍过神来时,已被上容迅速地推进马车。细看他的脸,哇!仍在冒火哪!纪语蝶盈盈水眸婉约流转,更似有万种风情,对跨坐马背上的上容灿然一笑,霎时天地为之失色。上容首当其冲,面色一红,别过脸去。连带地,马竟被他骑得歪歪扭扭,当真有趣。纪语蝶一点面子也不给,坐在车上毫无节制地哈哈大笑。
她现在虽相貌平凡,但那双秋水明眸却是遮不住的。眼角眉梢之间,她刻意流露出万种风情,有谁能抗拒的了呢?只轻轻一瞥,已在不经意间动人魂魄了。
连你们的主子都不行的,何况是你呢?上容!
可惜高兴得太早了,上容报复性地一扬马鞭,马车猛地向前窜去。
“哎哟!”一声痛呼,纪语蝶光洁的额头狠狠地亲吻车壁。由于双手被绑,晕头转向的她过了许久才在车内坐稳身形。嘟起朱唇,大叹一声“唉”,这叫不叫现世报呢?真是的,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奴才。
由车窗望去,远远的,是缓缓流过村前的那条亘古沉默、永不止息的小溪。阳光洒下,水面银光点点,好不耀眼。纪语蝶微微笑着,那原本狡黠灵动的眸光,此时此刻却蕴含着一抹属于少女的温柔,如此恬静,如此淡雅,又如此清幽与纯净,哪还有适才眼波流转时的妖艳魅惑!
直到那缕伴着潺潺水声的银光消失,纪语蝶才恋恋不舍地收回目光,背靠车壁,眼眸半眯。终于离开了吗?住了近三个月的上源村,平静快乐的日子终究是短暂啊!不知何时,她的嘴角已溢出一抹嘲讽的笑。
秦冷杉不择手段,处心积虑地赶走大少爷,得到了虎啸山庄。刚刚夺位的他,根基未稳,正值内忧外患之际。其他几位秦家少爷坐岸观火,虎视眈眈,要说落井下石更是做得出来的。只要他稍稍走错一步,便会满盘皆输,到时屁股还未坐热的庄主之位怕又要易主了。以秦冷杉之精明强势,当然不会不知此时的重要性与危险性。如今正是他用人的关键时刻,而他却不顾一切地把最得力、最信任的助手派出来寻她,当真是看得起她了。
她纪语蝶何德何能啊!思及此,纪语蝶微翘的嘴角已变成涩涩的苦笑了。受到秦大庄主如此重视,以他那冷僻阴沉的个性……唉,真不知是福还是祸?若非双手被绑,纪语蝶此刻早已抱头呻吟不止了。
傍晚时分,马队已进入虎啸山庄的范围。她本来就没往远的地方跑,自然是秉持着最凶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的道理,这样才能麻痹对手嘛!加之她绝妙的易容术,若非上容出马,想在三个月内找到她,还真不是件容易的事呢!
马车摇摇晃晃地又走了一个时辰,终于在庄门口停下,纪语蝶被扶下了马车。此时晚霞已尽,天色墨蓝,衬着虎啸山庄威严的大门也格外阴沉了些。
纪语蝶对上容笑了笑,“上总管,已到了家门口,该把绳子解了吧!你难道真的认为语蝶有三头六臂吗?”
上容寻思了一下儿,这才上前解开绑绳,纪语蝶轻轻揉了揉红肿的手腕,暗自嘀咕道:“下手真狠啊,看我不向少爷告状!”
声刚落,她敏感地察觉到正拾阶而上的上容,身形不由自主地颤动了下。
原来你也有些怕啊!
跟着上总管进了虎啸山庄,庄里的一草一木,一亭一廊,都是那么熟悉,只是如今却已易主了!世事当真变化无常,难以预测。
只是一年的时间,秦冷杉回来后只用了短短一年的时间,就让这里物是人非。他打败了所有的对手,连一直与他棋鼓相当的大少爷都一败涂地,原来他如此精明厉害,如此绝决冷静。在某一点上,她不得不承认,有时……她是佩服他的。
不知不觉,穿廊跨洞,她跟随上总管已来到厅外。上容正向秦冷杉报备,耳边听得秦冷杉低沉的声音传出,“终于回来了,纪语蝶!”
一字一句,清清楚楚由喉间溢出,纪语蝶心中不由一凛,好冷!
“进来吧,你可让我好等呢!”
纪语蝶乖乖地走进大厅,厅中悠闲地端坐一人,捧起茶,轻啜一口。不用招唤,一旁的婢女眼明手快地接过,放置桌上。另一名美婢手摇折扇,站在他身后。
秦冷杉相貌清俊,却非上容总管的阴柔俊美。他脸部的线条优雅凌厉,宛如石雕。挺鼻,薄唇,那浑然天成的霸气,惟我独尊的气势,不容忽视的存在感,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此刻他剑眉微挑,看不出是喜是怒。纪语蝶也自认没本事揣测出面前男人的深沉心思,还是静观其变得好,于是她静静站在原地,等候处置。
秦冷杉冷哼了一声,起身,挺拔颀长的身躯缓缓步向垂眸不语的纪语蝶。
纪语蝶不自觉地呼吸浓重了起来,她感到一股逼人的气势向她铺天盖地般袭来。犹如乌云罩顶似的,周围的空气仿佛被他吸去一般,窒息难耐。可恶的秦冷杉!纪语蝶心中暗自咒骂。突然下颌被粗鲁地抬了起来,迫使她不得不面对那深邃凌厉得仿佛能看透她一切伎俩的幽暗锐眸。
“怎么,现在知道怕了?”嗓音低低沉沉,秦冷杉似笑非笑,纪语蝶仍然察觉不出他的喜怒哀乐。在他的手掌搭上她香肩的刹那,其身形不由轻颤了下。果然,纪语蝶只觉肩膀在其铁掌刻意的惩罚下,剧痛难耐。
她的盈盈水眸似烟似雾,瞬间蕴含的珠泪滑落腮边,又惊怕地想举手拭去。秦冷杉先她一步拭去清泪,左手拇指在她长而翘的睫毛上仿若怜惜般地轻轻滑动。搭在她肩上的右手如预料般地卸去惩罚她的力道。纪语蝶只觉身上一轻,疼痛虽去,但脸上的清泪却越发流得凶了。
她是如此慷慨大方,不吝啬笑,自然也不会吝啬哭了。美人垂泪,梨花带雨,哪个男人能抗拒得了呢?尤其是在这个男人面前,该哭的时候,她一定要哭。但她也知道适可而止,否则便会适得其反了。在秦冷杉露出不耐之色前,纪语蝶终于开口说话了,其声音软软绵绵,充满了无限委屈,无限凄楚,无限娇羞,混合着幽幽的叹息,道:“语蝶毕竟曾是大少爷的人啊……”
“你以为我在乎你的身份?”
纪语蝶仍然垂眸,不与他对视,低喃道:“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敌国破,谋臣亡。”
闻言,秦语杉一怔之后,哈哈大笑起来。纪语蝶猛地抬眼,迎上他那俊逸狂妄的笑靥,神情凄然地道:“难道语蝶会错意了吗?”同时眼神中多了一抹期盼。
“当然错了,你以为我真的需要你从秦上青那儿偷来的账本吗?况且那些也都是假的!”
“假的¨”纪语蝶惊诧地瞪大眼,晶莹泪花染在睫毛上,一眨一眨,好不惹人怜惜。当然都是假的,你以为我会偷真的给你吗?
“那语蝶什么都没帮上你,你还……”
“我的傻蝶儿,我自始至终要的可都是你啊!你以为我是为了几本账本吗?哈哈,我秦冷杉想要什么东西,还不屑于利用自己的女人得到。你这样想,也太小瞧我秦冷杉了!”秦冷杉狂妄地说道,“当初之所以那样做,只是为了试探一下你的忠心而已。”
原来你一直都不信任我啊!大少爷果然说对了。
纪语蝶惊喜交加地凝望着秦冷杉,嘴唇抖动许久,激动地说:“你真的还要蝶儿,你真的不怪罪蝶儿?”
“要当然是要的!”他揽住她的纤腰,猛地拉进怀中。
身体被他紧紧地扣在怀里,鼻间缭绕着他那独特熟悉的气息,心中的滋味说不出是苦还是涩,必竟他们只分开了三个月啊。对他,她竟比大少爷还熟悉了呢,这是幸抑或是不幸?
耳朵突然一痛,竟是他咬了一口。颈间被他温热的气息呵得好痒,耳畔传来他低沉略带笑意的声音,
“不过,你私自逃离虎啸山庄。你说,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他的气真的消了吗?纪语蝶迟疑了一下,随即娇羞地举起粉拳在秦冷杉的胸前轻捶几下,“讨厌!人家知道错了嘛,别罚蝶儿好不好?”女人该撒娇的时候,一定要撒娇。
“你瞧!”她举起被绳子绑得红肿的玉腕,“蝶儿现在还痛呢!”
秦冷杉锐目扫了眼一直垂首恭立在侧的上容,对怀中的女人道:“是我吩咐他做的,若不给你点教训,你当真要无法五天了。”
“那就算罚过蝶儿了,好不好?”纪语蝶连忙抓住时机撒娇道。
秦冷杉突然低头在她耳边说了一句话,纪语蝶的脑子轰的一下,从脸红到耳根子,妩媚地道:“哪有这样惩罚人的嘛!”
秦冷杉哈哈大笑,陡然将她拦腰抱起。她柔顺地依在他怀中,眼角余光瞥到厅中几个婢女鄙视的眼神,心中一痛,是在笑话她吗?怕是也有羡慕吧,这样既霸气又年轻俊逸的主子哪去找啊!做人婢女的哪个不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呢?在骂她不知廉耻,诱惑主子吗?可是又有谁知道她心中的酸涩痛苦呢?
她双臂主动抱住秦冷杉的脖子,露出衣袖下的洁白手臂,两道刺眼的红痕映人她晶莹的眼底。她当然知晓是他下的命令,否则就算借上容两个胆子,他也不敢弄伤她啊!可是她还是要问,女人有时候是要装傻的。
该笑的时候要笑,该哭的时候要哭,该撒娇的时候要撒娇,该笨的时候一定不能聪明。这可是她的保身之道呢!
恍惚之间,她被抱到内室,伏于软枕之上。突然脸颊一凉,原来是人皮面具被秦冷杉撕了下来。奇怪,刚刚她明明是带着面具的,相貌呆板又无趣,为何秦冷杉看她的眼神还是一如当初的炽热呢?看来他真是喜欢上她了!心中微微哀叹,这样……真的好吗?脸上的笑容却越发地美艳销魂了。
在秦冷杉覆上她身体的那一刻,她闭上了眼睛,感觉自己的神志正在飘离。魂魄再一次离开了身体,飘在半空,冷冷地,静静地,看着床上缠绵的男女,看着床上那个艳丽无双的女子,妖艳的笑,妩媚的笑,空洞的笑……看着女子呻吟低泣,直到黑暗吞噬了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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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暖阳淋淋洒下。纪语蝶倚着窗,微蹙着秀眉,怔然望着手中的一串象征着权利的钥匙,想起今天早晨秦冷杉对她说的话。
“从即日起,庄内大小事物由你负责,我会让上容协助你的。”
正在侍候他穿衣的纪语蝶,听到突兀的话语后,着实吓得不轻,还以为她听错了呢!“庄主,你在开玩笑吧?”
“叫我冷杉!”他面无表情地纠正,“再叫错,绝不饶你。”
“庄……冷杉!”迎上那凌厉的一眼,语蝶识相地急急改口。自从五日前回到山庄后,他便强势地命令她,无论何时何地,都要叫他冷杉。“我的身份只是妾,怎可逾越呢?那……毕竟是当家主母的责任与殊荣。”
“妾吗?”秦冷杉眼神复杂地斜睨她一眼,如此地绝代风华,狡黠聪颖!拿过纪语蝶递过来的毛巾净完脸后,他笑着丢下一句,“这样有点事做,你也不会闷了。”
又是这样似笑非笑的神情,猜不出他的心思,纪语蝶也懒得揣测他的真正用意。还是夜晚的秦冷杉好对付些,起码他眼底的欲望是真实的,她看得懂。而白日办公的他却阴阴沉沉,眼光深邃似海,她其实是有些……怕的!
好好的一上午时光,硬是被上容送过来的账本给白白浪费掉了。虎啸山庄的日常花费还真是可观,一日的费用就够她自己舒舒服服地过一年了。账本看得她头晕目眩,下午的宝贵光阴她可不想再埋在那些可恶的数字里了。
“云儿!”她唤来婢女,“更衣,我要出去走走。”
云儿是她当上妾的那天起,秦冷杉为她找的婢女。要说当主子也是有好处的,起码她现在穿衣梳头也有人侍候。
以前当秦冷杉的贴身婢女时,白日里少不得她也要跟进跟出。夜深人静时,她更是躲不掉:现在身份已定,两人相处的时间反而少了,也不用时时刻刻战战兢兢了。
换好衣服,纪语蝶揽镜自照。粉色朱唇微微一抿,媚眼如丝,其笑更是万种风情,她不由满意地点了下头。
“云儿,不用跟着我。”斥退了云儿,她漫无目的地沿着回廊朝东面逛去。
虎啸山庄三十年前由秦天涯一手创建,广泛经营钱庄、布庄、酒楼、船运等,林林总总不计其数。当然,这么大的产业要想运营顺畅,自然得跟官府与江湖都扯上一点关系。
秦天涯有“三多”,即产业多,银子多,女人多。年轻的时候秉持着人不风流枉少年,见一个爱一个。加上自身条件不错,有财还有几分貌,结果可想而知,女人多得连他自己都数不过来了。儿女更是不计其数,简直可以跟皇帝老儿的三宫六院媲美了。
女儿有多少他不清楚,但上了族谱的九个儿子他是知道的。这是从他临死前把九个儿子分别叫到床头训话,最后确定的数目。
只是他的钱财,他的风流却害惨了下一代。能生却不能谆谆教养,弄得几个兄弟为了争夺财产反目成仇,弄得数位夫人在他死后多年还在争风吃醋。加上各房夫人的亲戚,七姑八姨表婶婶,爱恨情仇,盘根错节。
总之,虎啸山庄热闹得很。
以前,大少爷掌权时,还能维持各房的平衡,权利均分。现在一房得势,只差鸡犬升天了。而那个深不可测的秦冷杉竟然在此时让她掌管庄内一干人等的活计,真不知是宠她,还是在害她!
纪语蝶皱眉沉思,难道是昨晚侍候得他不满意,所以报复她?哎呀呀!她俏脸一红,好像也不对呢!
走着走着,已来到东院的梅林。如今正值盛夏,自然无梅可赏。纪语蝶转到假山后,寻了个阴凉位置坐下,闭眸假寐。突然听到假山另一头有人哭泣,本不想管,但那凄凄惨惨的哭声实在听得她心烦。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伸了一下懒腰,起身走出。
“咳!”轻咳一声,算是打了招呼。
许久,那人仍在埋头痛哭。
竟没听见?!纪语蝶不由撇撇嘴角。
“咳!咳!”又咳嗽几声,这下该听见了吧?要不当她没看见离开算了!正想付之行动时,痛哭之人终于有反应了,抬起头,表情先是一怔,随即露出了喜色。
“语蝶姐!”
“呃?”原来是旧识啊,抬起的脚步很不情愿地放下,她转首笑道:“翠儿,是你!你怎么搞成这样子了?”
女人可以垂泪,但痛哭就不好了,尤其是一张脸被打成猪头时,更是不该。那个……满脸鼻涕眼泪实在有碍观瞻啦!
“语蝶姐!你……你真的被抓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脱离了苦海去找大少爷了。没想到……呜呜!语蝶姐,你好可怜!”
不会吧,又哭了!纪语蝶毫无形象地翻翻白眼,真是善良之人啊!起码她被打成猪头时绝没有闲情可怜别人,哀叹自己还来不及呢!
“翠儿,我很好。乖,别哭了!”说罢拿出手帕给她拭泪。
“语蝶姐,你早晚是大少爷房里的人,却被他……他他……”
再“他”下去,她又要翻白眼了,打断翠儿道:“告诉我,谁把你打成这样子的?”
“是三夫人房里的秋婵,今天给三夫人送参汤时,她污蔑我,硬说我偷喝了,不但打我嘴巴,还罚了这个月的月钱。”翠儿边哭边说,末了还为自己辩白,“可是我真的没有偷喝啊,语蝶姐你要相信我!”
“我当然相信你。”她温柔地安慰道。翠儿跟她以前都是侍候大少爷的人,大少爷与三夫人不和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现在秦冷杉掌权,作为秦庄主娘亲房里的婢女对一位失势的小小下人作威作福也是很自然的事。逞逞威风,过过主子的瘾,谁不想呢?翠儿偷不偷嘴结果都一样。
“别哭了,放心,有我在,这个月的月钱一个铜板都不会少你的。”她自信地说道,谁让现在庄里的花销都归她管呢?当家啊,嘿嘿,她的权利可大得很呢!
“不用帮我!”翠儿却奇怪地摇头拒绝,“我不要你为了我去求庄主,你含泪委身于他已经够苦的了。”
呜呜,真是感动!翠儿竟如此了解她心中的苦涩。只是,委身都委身了,哪有不利用的道理。况且区区月钱这种小事,还用不着惊动秦大庄主吧?
拉着翠儿在石阶上坐下,又柔声轻哄了一阵儿,直至她破涕而笑,纪语蝶才算松口气。
“翠儿,你知道九少爷住在哪里吗?”纪语蝶亲呢地揽住她的肩,轻声问道。
“只知道在三夫人的柳园里,我已经两个月没见到九少爷的踪影了。据说九少爷身边侍候的人都是庄主亲自委派的,连三夫人都不能插手呢!”
原来在柳园啊,怪不得这几日她一直寻不到呢。九少爷秦可青的娘亲与大少爷秦上青的娘亲是亲姐妹,大少爷失势被赶走,九少爷的处境堪忧啊!
又和翠儿聊了一会儿,交待了她一些事,她这才起身走出梅林。眼角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一抹白影疾速掠过,微微一笑,她不得不承认,秦冷杉派来暗中监视她的人轻功很高呢!
纪语蝶怕热,专往阴凉处钻,走走停停,闲庭信步,其间还与相遇的仆役打了招呼。她现在的身份是秦庄主的妾,别小看这妾的身份,她可是秦庄主惟一的妾室,惟一的女人,秦庄主现在并未娶妻,所以……其嚣张的程度可想而知。没成妾前,她是秦庄主的贴身婢女,身份不凡;再以前,她是大少爷的贴身婢女,身份尊贵;加上这绝世容貌,要说这虎啸山庄不认识她的人还真是没有。
当她走累了想找个地方歇息的时候,抬头一望,竟是柳园。不知不觉她已走到这来了,低头沉思了一会儿,嘴角勾起了一抹复杂的笑意,然后,她毅然地迈人了她本该躲得远远的地方。而她相信,当她跨入柳园的那一瞬间,暗中监视她的人必会以最快的速度通知秦冷杉。秦冷杉必会赶来,除非他不想再要她了。
“喂!什么人站在那里?鬼鬼祟祟!”
啊!这么快就被发现了,纪语蝶苦笑一下,慢慢地转过身。
“是你?!”秋婵惊叫。
是我啊!只是奉上的笑容惨淡。
“夫人,是纪语蝶那个小*人!”秋婵急忙向身旁的主子通报。
纪语蝶就纪语蝶嘛!干吗要加上小*人三个字?真是的,况且你的主子早在我转身时就已经认出来了,看看人家多安静啊,哪像你这么没水准鬼哭鬼叫的!
不过三夫人那恶毒的眼神还真令人心底发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