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明枫正和银萝在距离原江河岸最近的一家小客栈中吃早点,望着外面都在焦急等待修复大桥的过往商客行人,明枫心中的焦虑胜于别人十倍百倍。不知道清州那边现在的军情如何,父帅命令自己尽快赶回去,万一有所耽搁,即使是因为桥断受阻这样的正当理由都是无法向他交差的。
一位店小二看出他的心思,悄悄走过来问道:“这位公子,是不是急着过河?”
“是啊,可是这桥似乎三两天还修不好。”明枫问道:“这附近还有什么其他的路可以走吗?”
店小二答道:“据小人所知,这里的确只有这么一条河通往清州了,下座桥距离这里有一百多里的路程,您要是不嫌麻烦,沿着河往北一直走下去,马快的话,大概明天这个时候能到。”
“往北?那岂不是要到辽国了?”明枫道。
店小二道:“是啊,这边的商客大都担心辽人会劫夺他们的财产,所以宁死也不肯绕道,只得冒着噬本的危险在这里等桥修好。我看公子也不是个生意人,年纪轻轻又像是个练家子,应该不会有那么多顾虑,这才好心为您指个道。说句老实话,您若真是等这桥修好再走,怎么也得十天半个月的。水这么急,都是拉家带口的,谁敢来修啊?”
银萝在旁道:“明大哥,我看小二说的有理,不然我们就改道吧。”
明枫瞥了她一眼,道:“你懂什么?”然后独自沉思起来。其实他也知道北边是有那么一座桥,但因为它的位置几乎是在辽国境内,所以一直未曾将它考虑进日程中。明家与辽国有世仇,两国在边境厮杀多年,辽人的将领中有不少都认识他,若是不小心被辽人发现他出现在辽国地界,则势必会有番恶斗,万一他不幸被捕,便会成为辽国用来要挟父亲的一枚重要的棋子,这么大的危险,他自然要考虑周全了。
他还在迟疑,忽觉眼前似被什么人遮住了光亮,抬眼一看,竟对视上一双笑吟吟的眸子,真是再熟悉不过,不由得他惊喜非常,叫到:“雨兄!你怎么会来这里?”
慕容雨笑着摆手,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你随我来。”
明枫万般疑虑只好暂且放在心中,叫上银萝一起随慕容雨走出客栈。
三人走了没多远,又走进另外一家客栈,慕容雨引领着他们一起走上楼上的一间厢房,房内等候的正是君碧幽和明月。看到妹妹竟也在这里,明枫更是惊异,此刻再无顾虑,直截了当的问道:“你们怎么会在这儿?明月,不是说好留在家里吗?怎么会跑到这里来?”
明月对她大哥一向敬畏,低着头听他训话却不回答。
慕容雨解围道:“先不说其他的,我们这次是专程来追你的。你先看看这个。”他从怀中掏出那张从西夏武士处得来的密函,交给明枫。
因为西夏也算是邻国,所以明枫自小也习得了一些西夏的文字,他看着那信,面色越来越凝重,整封信看完,脸色已然发青,低问慕容雨:“此信从何而来?”
慕容雨道:“从一个西夏武士身上抢来的。你认为信中内容是否可信?”
明枫攥紧了信纸,微微点了点头。虽然并不愿意相信信中的话,虽然信里也没有两国的国玺,但那信中的措词以及信的规格、来历,还有那曾经密封的信口,一切都预示着这决不是一个简单的玩笑。
银萝在旁见他们的表情十分古怪,好奇地凑过头来看,问道:“出什么事了吗?”
明枫警觉地猛将信纸和上,对慕容雨一递眼色,道:“咱们出去说。”慕容雨虽不知银萝的身份,但看得出明枫明显是在躲避她,暂不多问,随他去了另一间房。
银萝不知明枫为何要躲他,朝他的背影办了个鬼脸,却回头时发现一脸笑意的君碧幽,忽然脑海中灵光一闪,指着她道:“哦!我见过你的!”
君碧幽略有几分诧异,稍一思索,立刻也想起来了,“在敦煌的古城外。”
银萝兴奋地跳过去道:“是啊,那时候你坐在马车里,只露了半张脸,我却在想,世上怎么会有这么美的人?”
君碧幽一笑:“承蒙夸奖。”不由得回想起初见她时的情景,其实自己初见她时,对她也有着几乎同样的观感。
银萝率先自我介绍:“我叫银萝。二位怎么称呼?”
君碧幽答道:“我姓君,君碧幽,这一位是明公子的妹妹,明月。”说话的同时,她暗暗观察着银萝的反应,见她似乎对自己的名字全无感觉,于是又有几分诧异。君碧幽并不是想炫耀什么,但凡是在江湖上混过几年的人应该是听说过“君碧幽”及“幽罗城”的名字的。银萝的年纪固然很小,也不见得有多少江湖阅历,但似乎她对江湖上的事所知甚少,纯洁的有如一张白纸,君碧幽因而对她的身份有了一些怀疑。单凭“银萝”这么个无名无姓的称呼就足以令她起疑了,更何况从第一面见到她时,君碧幽就觉得银萝不是个普通的女子,这种怀疑直到今天再见她时仍很强烈,但她并不急着问,她深信时间会昭示出最终的答案。
楼下忽然一阵喧哗,三个女子本能地都探头去看。
只见路中有不少人在急匆匆地奔走相告:“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河对岸就是不肯派人来修桥,咱们这边找遍了工人也没人肯来修,看来这桥真是修不成了。”
有人在抱怨:“这些干活的,放着这么一个赚钱的机会不赶紧大捞一笔,真是傻得要命!”
有人在着急:“我这一车的货还要赶着月底前送过去呢。这下可完了!交不了货,赚不着钱,一家大小还吃什么啊。”
也有人在趁火打劫:“算了,既然你卖不到那边去,不如在这边贱价卖了,我也做个好人,便宜一点,我全买下了。”
银萝在楼上观望着,有些慨叹:“没想到一座桥的倒塌能牵扯这么多的人和事。”
君碧幽也静静注视着楼下各色的人们,表情却已似胸有成竹,对于如何渡河一事,她早有想法,也不急于说出,只等慕容雨和明枫谈妥再行讲出。
等了许久,才见明枫一脸沉重的和慕容雨从屋内走出,慕容雨还在宽慰他:“此事也急不得,既然桥断了,我们只好想别的办法去清州,目前看来,也只有改道一条路可行了。”
“这也未必。”君碧幽立于屋中,那种尊贵之气此刻却不知为何更加迫人。
明枫眼睛一亮,问道:“君姑娘的意思是……”
君碧幽笑道:“莫忘了我的出身是什么地方。幽罗城或许没有豪气干云的将士,也没有才华横溢的侠士,但若要找出一些肯出生入死的死士倒也不是件难事。死尚无惧,何况一座小桥。”
慕容雨的神情也兴奋起来,问道:“这里距幽罗城已有数百里之遥,城主的手下何时能赶到?”
君碧幽答道:“当初我决定与你一同赶往清州时就已经发密令给城中之人。估计他们此刻应该就在这附近了。只要我发声召唤,一夜之内应可以重造一座新桥。”
明枫神色大振,走上前对着君碧幽深深一揖:“多谢城主相助!”
不知道是君碧幽会施魔法,还是幽罗城中的死士果然对主人无比效忠,第二天天亮之时,许多人都惊讶的发现,在距离坍塌的那座老桥不远的地方,一夜之间又多出一座新桥。或许它尚不够坚实稳固,也没有原来老桥的宏伟气派,但在上面过普通的车马还是没问题的。
不少人因此跪拜于地,感谢上苍天赐神桥于世。只有慕容雨等人才知道这桥的真正来历。
过了桥,距离清州就越来越近了,明枫本就是急于返回军营,突然收到辽国与西夏将联合出兵的紧急军情更是忧心如焚。眼看明天就将赶回军营了,明枫忽然从心底产生一种莫名的不安,好像前面即将发生什么不可预知的大事。
傍晚,一行人又落脚于慕容家的一所独院中。
明枫因心绪烦乱无法入睡,便邀慕容遇到院中散心。
“不知这场恶战能否避免,清州的百姓又免不了要受战争之苦了。”明枫眉头深锁,先天下之忧而忧是他的本色。
“该来的自然躲不了,我们所能做的只是尽人事、听天命罢了。”慕容雨的悠然一句惹得明枫斜眼看他,“这话可不象是从你的嘴里说出来。我记得你从来是不信命的。”他暗瞥了一眼里院,戏谑道:“是不是和女孩子相处久了连脾气都变得柔弱起来了?”
慕容雨仰天长笑道:“你看我会是那种人吗?若是谁能左右我,早头二十年我就变了,还用等到今天?”他笑了一阵,也故作郑重的问道:“那个叫银萝的女孩是从哪儿冒出来的?你可还一直未和我说起呢。没想到你除了专心军事,对女孩子也很有一套嘛。”
“别瞎说!她和我之间可没什么。”明枫急于解释,脸都涨红了。
慕容雨端起面前的酒杯,低笑道:“是吗?我看她看你的眼神可不一般啊。”
明枫不禁想起当日在林中银萝哭着对他说的一句话:“我是因为喜欢你才想和你一起走的。”沉默片刻,终于说出银萝的身份:“她是个辽人。”
“哦?”慕容雨面露讶异之色,却并非鄙夷,反倒是更加感兴趣的往前凑了凑,“这倒有趣,说来听听,你们是怎么碰到的?”
明枫知道这个朋友对民族之事看得很淡,只关心为人本身的性格,遂便把自己与银萝相遇之事从头至尾的说了一遍,但却刻意回避了银萝那句重要的表白。即使是这样,慕容雨仍很敏感地觉察到在两人之间有一种很微妙的关系正在形成。
“这女孩的出身当真这么简单吗?”慕容雨的疑问正是明枫心中的疑问。总觉得银萝并没有完全和自己说实话,似乎她内心还隐藏了一个更大的秘密。只是现在若问她,她必定不肯说出来,这让明枫颇为为难。
慕容雨却看得很开,一笑道:“无论她究竟是什么人,看得出她的眼神一直是放在你身上。虽然军情紧迫,但此刻有佳人为伴,想来你这个冷面俏郎君的形象可以变一变了吧。”
“你少拿我打哈哈。”明枫不悦的皱眉,反驳道:“你倒说说,你和那个君碧幽又是什么关系?”
“我们嘛……”慕容雨仰起脸看着天上的月亮,“现在就好像镜花水月,近在咫尺又有些遥不可及。不过我不着急,一切随缘吧。”
“你当真喜欢她?”明枫凑趣儿的逼问一句。
慕容雨毫不掩饰:“是,而且情定今生。”
谁也没料到清州此刻的局势已大大出乎他们的预料。尚距清州还有二十里地时明枫就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往常在路边虽无量的过往商贩,但寻常百姓还是能遇到不少,为什么这一回连走了数里却见不到一个人影?难道是清州出事了?
翻过一个小山岗,山下便是清州城了。明枫踏在山岗的最高处向下望去,禁不住倒吸了一口冷气,惊得魂魄几乎出壳。
在清州城外,密密麻麻如蚂蚁一般布满了辽军的军营,远远看去,不知道有多少万?从何时起清州已成为一座围城?
“这,这是怎么回事?”在他身后惊呼出声的是银萝。明枫狠狠瞪了她一眼:“这都是你们辽人干的好事!”
明月急叫道:“为什么会这样?父亲为什么没派人送信出来?”
“根本就送不出来。”慕容雨一指辽军兵营四角立起的高台,道:“那里不只是瞭望台,还负责射杀从城中飞出的任何禽鸟,辽人射术精湛是出了名的,纵使有一千只信鸽飞出报信,相信他们也能全部射杀。”
君碧幽注视着山下的布局,沉思道:“那座桥说不定就是辽人弄塌的,好让清州与外界彻底失去联系。”
“很有可能。”慕容雨问明枫:“有何打算?”
明枫咬牙道:“就是拼出性命不要,我也要赶回清州城,不能让父帅孤军作战。”
“有你这句话就行。”慕容雨点点头,“那我们就半夜行动,相信这区区一些兵卒还拦不住你我。”
君碧幽却反对道:“不行,你们若冒然行动很有可能会战死营中。”
慕容雨高挑英眉:“你怕合我们几人之力斗不过这数万辽军吗?”
君碧幽道:“明姑娘和银萝姑娘的功夫如何我不知道,但你和明公子都是在千军万马之中取上将首级也易如反掌之人,来往敌营自然不是什么难事。我所虑者是这敌营的布局。”
“布局?”明枫与慕容雨这才留神观察辽营的布局,似乎是有些怪异,但又说不出怪异在哪儿。
“这是按天罡地煞七十二星宿的位置摆成的,初看也许没什么,但若有敌人来袭,无论是内是外都可以立刻变换阵型将敌人困于阵中,万万不可儿戏。”
“辽人这么大费周章的布下这个阵型似乎目的并不仅仅是为了围困清州啊。”慕容雨意有所动。
君碧幽已明白他所指,点头道:“这很有可能是他们为了进攻整个中原而演练的第一步棋。”
明枫回头对银萝道:“你回家去吧。我已经到了我要到的地方,你无需再跟着我了。此场大战一触即发,你一个孤身女孩子不适合呆在这里,相信你的家人也一定正急着找你,回到他们身边去才安全。”
银萝苍白着脸,明眸注视着明枫,有着一股说不出的坚决,“不!我跟你一起闯营!我一定要劝服辽军罢手。”
明月冷笑道:“你以为你是谁?辽主吗?还是辽后?你凭什么劝服?辽人毕竟是辽人,头脑简单。”
银萝急怒道:“辽人不是你想象的那样!别总是摆出一副高高在上似的优越感,你们中原人也不是十全十美的。”
明枫了解她的脾气,知她不愿意听别人说辽人的坏话,便转而再劝道:“两军开战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更何况我们是要只身闯营,稍有失手会有性命之忧的,到时候即使你也是辽人恐怕也没那么好活着离开。”
“我不怕死。”银萝简单的一句回答令明枫无语。
君碧幽忽然道:“不如就让银萝姑娘和我们一起走,或许她会有什么克敌的良方呢。”
慕容雨看向君碧幽,觉得她看银萝的眼神有几分莫测高深,似乎知道了什么。
潜进辽营的计划是君碧幽和慕容雨、明枫共同制定的,因为整个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幽罗城死士的介入,以吸引敌人注意力,牵制住敌人的行动。
幽罗城的死士在外人眼中如幽罗城一般是团谜,没人见过他们行动,据闻他们如东瀛的忍者一般,每个人都有着高深的武功,精妙的绝技,以及对主人无比的忠诚。
在没见到他们之前,慕容雨很好奇像君碧幽这样和蔼可亲的女孩子究竟能训练出什么样的手下?是否真如传说中般厉害?而君碧幽似乎也并不愿意别人介入幽罗城的事情,所以连调派人手都是独自进行很隐蔽,这就更加引起慕容雨的好奇。
子夜时分,君碧幽与慕容雨等人同在山岗之上等候时机,慕容雨突然感觉到君碧幽在身侧似在观察者自己,于是侧脸问了一句:“看什么?”
君碧幽看着他的衣服,说道:“你穿得是不是太扎眼了?”
的确,几人中银萝是黑衣,明枫是蓝衣,明月的衣服是深绿色,君碧幽是紫色,在黑夜中都不太明显,唯有慕容雨的白袍在月夜下犹如一面光洁的镜子,亮得刺眼,虽然自有这一番玉树临风的气韵,但在这个时候讲的是安全而不是潇洒,慕容雨的服色的确有待商榷。
慕容雨却满不在乎的说道:“放心,不会拖累你们的。”
这般地自信,若是在平日也就罢了,可此时他们面对的毕竟是数万辽兵,而不是几个小喽罗,他的自信就难免令人为他捏了一把汗。
君碧幽有些失神,依旧看着他,轻声道:“看到你总能令我想起一个人。”
“哦?是吗?是城主的朋友?”慕容雨眸光一闪。
君碧幽点点头,脑海中的那袭白衣似乎已和眼前的幻化在了一起。
慕容雨再问道:“是男子?”
“嗯。”犹记得他温文尔雅的笑,总有一种令人心动的感觉。
“看来此人在城主心中位置极高。”慕容雨幽幽的瞳仁中似乎有着一小簇火焰,试探着问道:“能让女子刻骨铭心的男人应是她深爱之人。”
君碧幽一怔,复又一叹:“曾经爱过。”
“曾经?”慕容雨习惯性地挑眉。
君碧幽无奈地一笑,“那只不过是一个很美的梦而已,只可惜并不属于我,若困于梦中只会徒增烦恼,还不如及早梦醒来得轻松释然。”
“也许城主尚未找到属于自己的那个美梦吧?”慕容雨的眼中似乎总在隐喻着什么,君碧幽刚刚与之接触却又避了过去,令他一阵失望。
正在此时,山下辽营突然起火,就见辽营一阵大乱,有很多士兵纷纷赶往起火的地方,人声嘈杂。
趁此大好时机,明枫飞身而起,掠下山岗,直奔辽军大营,慕容雨、君碧幽等人也紧随其后而去。
很明显,这场火是幽罗城的死士搞出来的,却不知道他们是如何潜进辽营悄无声息地放出这把大火又全身而退的?慕容雨暗暗惊奇,更加为幽罗城的神秘与其所蕴含的力量所叹服。
就在他楞神的工夫,君碧幽已从他身旁掠过,追上奔在最前面的明枫,低声道:“沿着有顶旗的营帐走,不可耽搁。”
趁着辽营正乱,按照君碧幽的引领,几人迅速穿过数道防守。眼看已经过了一半,落在最后的明月突然“哎呦”叫了一声,这一声虽轻,却已惊动了附近巡逻的辽兵,立时便有人大叫:“这边有动静!”然后有数人奔了过来。
明枫心下着急,刚要回头去搭救,却听君碧幽喝了一声:“你走你的,我去救她!走得一人是一人!”然后就见君碧幽飞身而回,没有往暗处走,反倒是迎着辽兵而去。有辽兵已发现了她,更是大叫:“有刺客!快来人啊!”君碧幽仍旧毫无躲避之意,如紫云一般飞掠上一座帐营,从坏中掏出一个东西,猛地往地上一摔,“轰”的一声火光四射,将她身边三丈之内都照得亮如白昼。火光之下,只见君碧幽裙带飘飘似天仙下凡,神情冷峻,尊贵如一座神祗令人不敢逼视。随火光而来的辽兵瞬间都被她的丽色惊怔住,忘记了寻找刺客之事,明枫趁机奔回拉起因扭了脚而落下的明月,又飞掠过一道防守。
火光消失之际,君碧幽趁夜色掠下帐篷另觅出路,而渐渐回过味儿辽兵也在她身后紧追不舍。
君碧幽逼于无奈,从袖中掏出救命之物:夺魂金铃。迎风一摇,声传数里,如魔音一般摄人心魄,接近她的辽兵在此铃音之下无不被震伤倒地,君碧幽随即欲腾身而走。突然之间,她原本顺畅的内息一岔,一种无形的痛楚由肺底而升,紧接着,她所有的内力都无声无息的飞速消失,她大惊之下身形不稳,原本持着金铃的手也无力地垂下,整个人向后倒去。
正此际,身后有一只有力的手托住了她的后腰,然后是慕容雨低沉的声音:“别慌,我带着你走。”然后君碧幽的身子腾空,如疾风般横穿辽营。
由于他们这一番折腾,整个辽营都已被惊动,只见四处都点了火把,然后到处是攒动而来的人影。
慕容雨虽心有旁骛,但心神未乱,眼见前面有数个辽兵飞扑过来,情势凶险,他一旋步,避过一人,侧身时已取下腰畔玉箫,箫作剑状,疾点数人穴道,出手之快、之准,当世几乎不做第二人想。与此同时,他脚不停步,继续拉着君碧幽向前奔去。
前面明枫的情形更糟,俗话说:枪打出头鸟,他奔在最前便是箭靶一般,一方面又要顾着扭伤脚的明月,一方面又要对付迎面而来的众多辽兵简直不胜负荷。而辽兵见他出招勇猛,完全是一副不要命的打法,也放弃了和他单独做战,一个领头之人大声下令:“弓箭手准备!”然后就见上百位身背弓箭的辽兵将他们围在当中,有下手快之人已发箭而射。明枫此时也已抽剑在手,见有暗箭来袭忙用手中之剑拨开,心下更急,片刻后百箭齐发,箭如密雨,他们如何能逃过此劫?也就在这走神的工夫,一只飞箭射到,明枫稍一大意,箭已射到身前,他未来得及避开,就见眼前人影一晃,“扑”的一声,那箭就插进他身前人的身上。他盯睛一看,为他挡住飞箭的是银萝。
此时他心中之焦急更胜于明月受伤,一把扶住她叫道:“银萝!你怎么样?”
“没事!”银萝苍白着脸咬牙回答,一伸手,楞是生生将箭拔出,然后大声对对方的领兵之人叫道:“二太子在哪儿?我要见他!”
那个头领听她说的是辽语,便是一愣,下令停止放箭,但黑暗之中他看不清银萝的脸,便问道:“你是谁?妄想见我们二太子?”
“混帐!”银萝忽然大声骂了一句:“你敢这么和我说话?等我回头告诉二太子,叫他砍了你的头!”
这句话不只惊住了辽军一方,更是惊住了明枫等人,明枫惊问道:“你,到底是什么人?”
银萝也不回答,喘着气悄悄对他道:“我用话安抚住他们,你们趁机就跑,千万别管我,我就算被他们抓住也不会死的。”
世事转瞬即变,辽军的罢手却为幽罗城中尚未撤退的死士们创造了最佳时机。他们原本是要在放完火后就撤离战场的,但因坚守着一份守护城主的职责而又追了过来,恰逢城主受伤,诸人受困,立刻过来救险。他们人人都是黑衣劲装,黑布蒙面,又都是一身的好轻功,接近之时悄无声息,待到辽兵身后,人人剑锋一闪,便有数十个辽兵之首落地。
慕容雨也正巧赶到重围之中,见这大好时机便拉着君碧幽先行掠过众人,明枫欲抱起银萝往外冲,明月又无法行走,为难之际,银萝拼着力气猛将他推开,大声道:“别管我,你走你的!”紧接着有辽兵围上,将二人隔开,明枫欲再返身救她已是难于登天,想起她刚才说的话,只盼她真的不会出事,唯有顿足一叹,架起明月也蹿过敌营。
奇怪的是,在他们的后面似乎传来慌乱的人声,好像有什么重要人物到了,而辽兵并未再全力追赶他们,竟渐渐回撤,聚集回刚刚银萝遇险的地方。
明枫回首看去,除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影之外,什么也看不到了。
虽然天黑,但清州守城的将士还是认出了明枫,立即为他们打开了城门,待他们进城之后城门又立刻紧闭起来。
明枫一刻也不耽搁,直奔清州城内的将军府,明翰岳对他的平安返回也甚是惊异,但他向来沉稳持重惯了,见到儿子只淡淡的问了一句:“回来了?”
明枫率先问道:“城外的辽兵是怎么回事?”
明翰岳浓眉紧蹙,“我带兵多年,没想到会出这样的怪事。辽军此行甚是周密,围城之前我居然未收到一点线索,一夜之间清州就变成了人家的囊中物。不过他们对我还是很忌惮,至今未曾攻过城。”
明枫再疑问道:“咱们城里的信鸽难道就没有试着往外放出去吗?”对于在城外慕容雨的解释他只能赞同一半,就算辽人当真功箭之术惊人,可信鸽毕竟是久经训练的珍禽,若是白天忌惮辽兵不敢放出,难道夜间就不能飞出城去报信吗?
明翰岳听他提起信鸽,沉稳的面容竟也有了一丝微微的变化,恨声道:“辽人最可恶就在这点,他们在攻城之前就已经派细作悄悄混进我们的军营之中,放药毒死了所有的信鸽。”
明枫听后甚是愕然,与辽军作战十数年,从未见他们如此巧心策划过一件事。看来果真是慕容雨所料的,辽军此行并非只是图谋清州这一小小的弹丸之地,而是有着更大的企图啊。
正胡思乱想着,忽见老将军板着脸问女儿:“你怎么来了?不是说过不许你到军前来吗?”
明月素来最怕父亲,此刻更是不敢多言,只呐呐的垂手肃立。明枫其实也未搞懂妹妹的来意,但在父亲面前还是要为妹妹说两句好话,便道:“她本来是和慕容雨一起去玩的,后来收到一封西夏的密函,不放心这边就赶了过来。”
“什么密函?”明翰岳问话的同时明枫已将信递了过去,明老将军看完信后面无表情,并未发表任何的意见,反问道:“你刚刚提到慕容雨?他人呢?”
“他的一位朋友在和我们闯辽营的时候受了伤,慕容雨进府后便先带她去医治了。”
老将军点点头,道:“要好好照顾他和他的朋友,慕容家与我明家有恩,不能让慕容家的人有半点损失。”
“这个孩儿知道,一会儿就过去探望。现在只想与父帅研究退敌之计,估计慕容雨那边应该没什么大碍。”
“没事最好,你随我到后堂去,刚才众位将军正在那里与我研究敌情。”
明枫领命随父亲一起走进后堂,但他却估错一点,君碧幽所受的伤比他想象的要严重得多。
慕容雨刚一进城就发现君碧幽呼吸微弱,脸色一反常态的铁青,便知道她不是受了什么外伤,而是内疾。于是也顾不得和明枫解释,便在进入将军府后匆匆与之分手,将君碧幽安置在一间屋内,欲转身去找军医。
君碧幽虽气若游丝,但神志极为清醒,强挣扎着拦阻道:“别费力去找别人了,我自己能治。”说着,从身上掏出一个小盒子,从中取出一粒药丸服下,然后盘膝运功,自行调养。
慕容遇见她运功的样子更是惊诧,问道:“你中毒了?”
君碧幽点点头,无力答话。
慕容雨大惊,知她现在无法开口,便以掌抵住她的后心,将一股真气源源不断输送至她的体内。在他的催动下,毒气很快被从君碧幽的体内逼出,待看到她吐出一口毒血后慕容雨才略感宽心。
君碧幽终于调养完毕之后,她的唇角忽然泛起一丝笑容,清幽幽道:“这个下毒人的心还不够狠,下的分量很轻,否则我早就没命了。”
“是谁干的?”慕容雨的脸色一点不比君碧幽中毒时的颜色好。
君碧幽只浅然一笑,似乎并不想追究,道:“都过去了,反正我也没死,相信他(她)也只是一时冲动,以后未必敢了。”
慕容雨瞪视了她半天,然后一语不发,袍袖一甩,甩门而去。
君碧幽在屋中苦笑着摇摇头。
明月刚刚准备在府中人为她安排的房内休息,慕容雨就走了进来,她有几分惊喜,却见慕容雨铁青着脸,神情甚是吓人,认识他这么久,从未见过他这种表情,心里顿时七上八下,但还是强挤出笑容道:“雨哥哥,你来看我吗?我的脚已经好多了,多谢你惦记。”
然而慕容雨却并没有问候之意,只扫了一眼她的脚,道:“随我出来,我有话和你说。”接着就转身而去。明月虽想拒绝又迫于他强硬的语调不敢违背,只好一瘸一拐的走了出来。
慕容雨曾来过这里一趟,对府中的格局尚还记得,便领着明月走到一处偏僻的小花园内站定下来。
明月低头揉着衣裙的一角,嗫嚅着问道:“雨哥哥,你,想说什么?”
慕容雨现在的神色已比刚才略缓了一些,听到明月的问话,他忽然叹了一口气,柔和的问道:“明月,我认识你有多久了?”
明月一怔,没料到他会问这个,怔怔的回答:“有九年了。”
“九年了吗?我认识你有这么久了?我自己都快记不得了。”慕容雨慨叹着转过身,留给明月一个背影,仰天喃喃自语:“我一直以为朋友之间贵乎‘知心‘,我自问自己对朋友已经做到这一点了,也料定我慕容雨所交之人必都是坦坦荡荡,心如明镜的君子,怎奈我原来是自恃过高,交错了朋友还蒙在鼓里,可悲可笑之极。”
明月听他话音沉重,心里更是不安,不知如何接下句。
慕容雨又问道:“你可知我为什么宁愿飘荡五湖四海也不肯成家吗?”
“雨哥哥大概还在找能与你匹配的大嫂吧。”明月回答的有些违心,她真不愿承认这个答案。
“倘若有一天我真找到这么一位红颜知己,明月,你将如何待她?”慕容雨霍然转身,眸光炯炯盯着明月。
明月避过他凌厉的眼神,再度违心地回答:“我,我必定敬她爱她,如对雨哥哥一样?”
“是吗?那为何你要害她?!”慕容雨的声音陡然提高,冷硬的口吻如无形的压力狠狠地砸向明月。
明月慌得忙抬头分辩道:“我没有!毒不是我下的,你不要听别人挑唆!”说完才自知失言,再想掩口已来不及了。
慕容雨冷笑一声:“哼,什么叫不打自招,你今日就是典范!”但亲耳听明月承认后他更加痛心疾首:“明月,我一直以为你是最乖巧懂事的妹妹,什么时候竟练就了一副这么歹毒的心肠?是我慕容雨瞎了眼认错了人?还是你天性如此却善于掩藏?”
明月的眼泪一下子流了出来,不知道更多的是悔还是怕,只一个劲儿地说:“我错了,我错了,是我鬼迷心窍,一时糊涂,雨哥哥,你千万不要厌弃我,我真的知错了。”
慕容雨忧郁地看着她,此刻天籁幽静,皓月当空,令他一下子想起自己以前常去明家找明枫,儿时的明月便撒着娇偎在自己怀里学认字、学画画,往事历历恍若昨天。一时心软,也不忍再说下去,但事关君碧幽的安全又不能不说。于是冷着脸再道:“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个痴念头,总以为我和你家好,以后就有可能和你天长地久。但我若对你早有那份心,早一两年就去你家提亲了,还用等到今天?我对君碧幽是什么感情,相信不用我说你也看得很明白,否则你也不至于下毒害她。你毒下的轻,想来原本也没有要她命的意思,只是想略施惩戒,显显你的威风,挫挫她的锐气。但你下毒已是大错,更何况如今情势瞬息万变,万一出了差池你如何担代?这回幸好我在她附近,否则她若因救你而反被你害死辽营,试问你将来的日子可会过得心安理得?若引起幽罗城的激愤,你可知又将给你父兄引来多大的麻烦?这一切后果暂且掠过不说,就是我,也必会恨你一辈子!”
听到这里,明月睁大了眼睛问道:“她在你心中当真这么重要?”
慕容雨道:“你既然问了,我也给你一句话,你可要听清了:我今生最珍视的一个人就是她,我不在乎她如何待我,但我决不会允许别人伤她一分一毫,倘若你再有这样的举动,别怪我不念及旧情!”
语毕,他甩袖而去,留下徒然站立原地的明月,而两行清泪就这样无声无息的从明月的眼眶中流出,碎落风中。
君碧幽看到慕容雨回来时的表情就知他见过明月了,反倒先宽慰他:“事情已过,不必放在心上,现在首要做的是如何退敌,而不是内哄。”
慕容雨道:“她那样对你,你难道不忌恨她?”
君碧幽笑道:“她还是个孩子,自己也未必知道做这种事情的后果,我到底也被她叫了几声姐姐,念在他父兄为国牺牲的精神,念在他们明家与你们慕容家的交情,我也就不追究了,只希望不要再有下次了。”
“不会再有下次了。”慕容雨郑重其事地保证。
君碧幽却是一笑,“那也未必,七公子为人潇洒多情,即使我身处幽罗城亦得闻名,只怕将来会有更多的红粉佳人误会你我的关系要取我的命呢。”
“弄假成真岂不更好?”慕容雨含蓄的表白震动了君碧幽的心,但她善于隐藏心事,只轻轻巧巧地将话题带过:“不知我门下死士可曾全身而退?”
慕容雨暗叹一声,答道:“辽营中未见挂出什么首级,估计他们都已避走了。”
“那是最好的。”君碧幽长舒一口气,半躺在榻上,闭目休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