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出热好的便当回到图书馆,听着广播喇叭传送出来的轻音乐,端坐,专心吃饭。
“嗨,白天清纯女教师,夜晚热情小野猫,好久不见!”
萧元培无预警来到图书馆,突然出声,吓得倪安萝口中才刚嚼完的马铃薯差点喷出来。
她连忙找出手帕,掩嘴将菜吞下。
他刚刚叫她什么?
“在吃饭啦?”
“嗯……”她将便当盒盖盖上。
“我看看吃什么。”他一屁股坐在桌面上,掀起她的便当盒盖,拈了块炖肉往嘴里塞。
“啊……”她张口欲言却来不及阻止,怎么好意思让他吃剩菜。
“不错啊,入口即化,自己煮的?”他意犹未尽,又挑了块马铃薯试试,吃完一脸赞赏,还吮指回味。
“嗯……只是隔夜菜,昨天的晚餐……”
“剩菜还能这么好吃,不错、不错,贤妻良母喔,保证能把未来的老公拴紧紧的!”
“哪是……”他的无心之语误中她要害,她尴尬地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明天也帮我准备个便当。”
“咦?”
“福利社的东西难吃,附近也没什么像样的餐厅,外面叫的便当肉油菜又没味道,再吃,我真的要作恶梦了。”
他一时心血来潮,想找她出去绕绕看有没有什么能吃的,没想到她还有一双巧手,那就“顺便”吧,每天榨脑汁犹豫中午要吃什么,实在太浪费生命了。
“你要吃我做的便当?”她既错愕又惊喜。
“很麻烦吗?”他转念一想,的确有点怪怪的,怎么会叫她帮他准备便当,她又不是他的老妈子。
“不会,一点都不麻烦。”她漾开笑容,欣然答应。
“这么开心,对我有意思啊?”他的嘴真是有够坏的,动不动就想逗她一下。
“才不是……”她矢口否认,但耳根却红了。
萧元培瞅她一眼,白天才发现她真的动不动就脸红,稍微黄一点、暖味一点的话题她脸红,就连胡扯搞笑一番她也能笑到脸红。
像她这种害羞的个性,怎么可能化浓妆,穿迷你裙,一个人泡夜店?
“喂,之前你为什么一个人去PUB,被朋友放鸽子?”他好奇地问。
“不是……只有我自己一个人,没有约别人。”
“去吊凯子?”他知道不是,故意这么说,让她明白这就是男人的观感。
“不是,真的不是……”原来,不只安雅,连他也误会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倪安萝在他的直视下早已头昏脑胀了,根本编不出更好的理由,只好老实托出,说明她遭逢情伤,又发觉自己实在平凡至极,毫无魅力,于是想尝试做些没做过的事,再加上看见未婚夫身旁的新女友艳光四射,深受刺激,才会来个“大变身”。
“噗——”听完,他大笑,笑到停不下来,边笑边喘着说:“我的天啊,这么蠢的计划你也想得出来,我算服了你。”
倪安萝没警告他听完不准笑,因为她猜想他肯定控制不了。
他给人的感觉就是那种“阅人无数”,对感情漫不经心,提得起也放得下的人,根本无法理解失恋的人的痛苦。
“……不过,多见识见识外面的世界也好。”他还在笑。“看清楚男人骨子里、脑子里装的其实都一样,这个没了就再补一个,反正也差不多,没什么值得伤心的。”
倪安萝没有附和,她不懂男人,但至少他就跟她认识的异性很不同。
“你未婚夫长什么德行,有没有照片拿来我瞧瞧。”他突然想知道她喜欢的男人会是什么样子。
“有……”她打开抽屉,从记事本末页的夹层里抽出一张照片,递给他。
“……”萧元培接过照片一看,愣了足足有三秒钟。“有没有搞错,你说这个样子能交到一个艳光四射的新女友?”
他看着倪安萝,难以置信,一个清清秀秀,漂漂亮亮,个性又温婉单纯的女人,肯定不会没人追,为什么会想嫁给这个体重起码超过一百公斤的“神猪”?
“那是我们五年前刚交往时在阿里山拍的,他后来瘦很多,我同事也都说他很不一样……”即使已经分手,即使受了伤害,她还是忍不住为许俊彦说话。
这五年来,她自己进修营养学,每天为许俊彦准备健康低脂营养均衡的三餐,假日陪他爬山运动,循序渐进地改善他的体质,重拾自信。
然而,他却说就是因为以前没自信,所以才追她……
所以,追根究柢,是她亲手将未婚夫拱手让人的吗?
“你傻的喔!应该大变身的是他,怎么会是你?别再跟我说什么艳光四射的美女,从你未婚夫的长相来看……你所谓‘美女’的标准已经很难让我信服。”
“我说真的,他女朋友真的很美,身材高,长得漂亮又有自信,他们站在一起,看起来真的很合适,我可以理解为什么俊彦会选择她……”
萧元培暗暗叹息,这个女人怎么这样傻,她自己身材不高吗?长得不漂亮吗?差就差在她不知道自己美在哪里、好在哪里,根本没有自信。
她到现在还在替那只“神猪”说话,居然还夸赞起自己的情敌,天底下还有没有比她更呆的女人?
倪安萝见他还是一脸不信,自己又无法提出有力证据,只好默默取回照片,收进记事本内页。
“还收着做什么,这种脏东西早该扔了吧!”她的死心眼,不知怎的令他冒出无名火。
全台湾的男人都死光了是不是,值得她对分手的未婚夫如此念念不忘?
就算她说的都是事实,五年前她没嫌弃那只猪,还瞎到打算嫁给他;五年后,那只猪变瘦了却反过来抛弃她……马的,现在是什么状况?
他莫名地恼怒,气到站起来,走到书架,胡乱抽出一本书乱翻消气。
关他屁事,他到底生哪一国的气?
倪安萝不明白萧元培为什么突然跑去看书,以为这个话题结束了,接下来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又不能吃饭,一时间,没事好做,只能看他在做什么。
萧元培的气很快转移了,因为他正巧翻到一本以前翻过好几遍的《居家阳台造景入门》,那时他为这本书入迷,想不到几个简单的技巧就能让看出去的世界变得这么美;现在再次翻看当然不过尔尔,不过,这也算是他的启蒙书,让他更坚信自己未来要走的路。
他翻到最后一页,取出书卡,笑了,转头对倪安萝说:“你这里生意不大好喔,好像没什么学生借书,要想点办法,比如说穿辣一点,像啤酒促销女郎那样。”
“是因为快要期中考了……”她尴尬地解释。的确,现在学生的课业压力如此沉重,除了一些对文学特别感兴趣的学生会来借书外,图书馆是愈来愈清闲了。
“这本书,十一年来都没人借过。”他拿着书走向她。“你看,所有登记借书的名字,都是我的。”
她看着书卡上的借书人,五个,全都写着“萧元培”。
好微妙的感觉——十一年前他是这里的学生,十一年后他们在这里相遇,此刻她从他手中接过一张穿越了十一年时空的书卡,这当中,再也没有人碰过它……
薄薄的一张纸片,将原本毫无关系的两人瞬间拉近了距离,开始有了交集。
倪安萝思及此无端地感动了,萧元培也好似感应到这层微妙的牵系,胸口怦然一动,失神地凝视着她。
她的眼睛好清澈,好纯净,像一潭翠绿的湖水,望着望着便静下了心,想倚在湖边树下,舒舒服服地打个盹。
她的唇看起来好软,水嫩水嫩的,也许轻轻一含,真能尝到甘美的水果香味……
“我脸上有什么吗?”倪安萝被他瞧得臊红了脸,用手抚抚脸。
萧元培倏地回过神来,轻咳一声,伸手去拨她的脸颊。“有啊,黏了颗大鼻屎。”
她脸颊的皮肤,跟婴儿一样细软。
“乱说,怎么可能。”她窘迫地叫道,却又不确定地用力擦拭,用力到他都觉得心疼了。
“怎么不可能,是人都有鼻屎的。”他看着她的反应,好可爱,好笨……这么好骗。
“还有吗?”她仰脸要他检查。
“我刚才已经帮你弄掉了,黏在这支桌脚。”
“你一定是骗我的。”
萧元培笑着将书卡放回书中,归到架上。
“等等你再自己检查桌脚,我走了,午休结束就要开工了。”
“嗯……”听到他要走,她突然觉得很失落。
“对了!”他走到门口,想起什么。“明天的便当不要放猪肉。”
“你不吃猪肉吗?”
“我吃,但是刚刚看了你未婚夫的照片,不知道为什么,短时间里不想吃了。”说完,他打开门,翩然离去。
“呃……”她愕然,呆愣。
这人说话真的好缺德……
不过,为什么他的一句毒舌却比这些日子以来所有家人、朋友安慰她的话更立竿见影。
她好像……真的想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