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名察觉气氛不对,摸摸鼻子正想走人,曹承熙沉声唤住他。
“刚刚那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他装傻。
“你跟公主打的玄机,为何不能当众揭穿德芬公主那场幻术?为何理由会不好说?”
“不好说就是不好说啊。”
曹承熙猛然上前,揪住他衣领。“说!不然我要你好看!”
他遭挟持,却仍满不在乎地笑着,笑得人牙痒痒。“曹大人,您这是在威胁草民吗?”
“你——”曹承熙气得面色铁青,惊觉自己失态,悻悻然地撤手。
无名含笑望他,眸中闪过戏弄的光芒。“曹大人,我问你一句吧,你若是肯跟我说实话,我就把那个不能说的理由告诉你。”
曹承熙蹙眉。
“你想问什么?”
“你,恋慕着她吧?”
轻描淡写的一句,却犹如利刃,狠狠刺进曹承熙的心。
“这么多年来,你一直悄悄爱慕着真雅公主,对吧?”无名含笑,一脸无害的模样。
曹承熙更狼狈了,懊恼地吼:“你这无礼的小子!你懂什么?”
“说我小子?老兄,我年纪跟你差不多大好吗?也不过比你小了两岁吧,还是我记错了“您老”今年的年纪?”
“……”
“呵呵,好吧,不说笑了,说实在的,我想劝劝你。”
“劝我什么?”
无名收敛笑容,状若严肃。“单相思的滋味不好受,看来那位公主并没把你当意中人,你要不要算了?免得愈陷愈深,届时难以自拔。”
可恶的家伙,摆明了奚落他!
曹承熙恼得想杀人,眸中迸射锐光。“我对真雅——对公主是何心思,干你何事?你凭何对我说三道四?!”
“凭我是你的情敌。”
“什么?”他愣住。
“我说,我跟你是情敌。”无名又笑了。这回,笑意浅浅,若有似无,不是全然挑衅,却也不十分认真。
曹承熙怔望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还不懂吗?真是朽木不可雕也。”无名故意重重叹气,夸张地拍额头。“意思是我跟你一样,都想把她变成自己的女人,懂了吧?”
“你——”曹承熙脑筋一时转不过来,无名的宣告太令他震撼了,他料想不到竟有人会拿这种事来恶作剧,未免太厚颜无耻!“就凭你这么个乡野莽夫,你真以为自己能得到公主的青睐?”
“要打赌吗?”无名比个手势。“我赌我比你更有可能赢得公主的芳心。”
要赌吗?能赌吗?曹承熙神色阴晴不定,思绪混乱。
他恨,眼前这不知打哪儿冒出来的野人,竟敢肆意嘲弄他对真雅的一番情意!
没错,他是恋慕着她,从许久、许久以前,他的眼、他的心,便只有她了,宣誓效忠于她,不仅仅是听从兄长的嘱咐,更是出自一番私情。
他渴望得到真雅的爱,但身为希林的公主、战场上不败的女武神,她的心容不下爱情的存在,只有这片锦绣江山。
他要如何与江山竞争?
真雅不可能响应自己的心意,他很清楚,太清楚了……
“怎么?你究竟要不要与我打赌?”
他的心好痛,偏偏这家伙还不识相地来招惹他。
“你……荒唐!别开玩笑了,滚开!”他推开无名,负气举步,狂风似地卷离书房。
“嘿,就这么溜了吗?不敢跟我赌吗?曹大人、曹大人!”无名笑喊,直到确认他走远了,这才好整以暇地放回机关车,抚着那玲珑的车身,笑意缓缓沉凝,眼神亦如冬季寒潭,一分一分地冻结。
“你以为我是在捉弄你吗?不是的,曹承熙,我是认真的。”他喃喃低语,字字句句,透着某种难以言喻的阴沉——
“我,非得到她不可!”
那个女人,是冰霜。
宫里有多少贵族子弟,外表俊朗、条件优秀的更不在少数,就连那位具有军事将才的曹承熙,尚且不能打动她的芳心,那么他又有何优势?
“师父啊师父,你可给我出难题了。”
无名自嘲地晒笑,斜躺在王宫御花园一座凉亭顶,曲臂为枕,懒洋洋地望着天空,长夜将尽,晨曦渐透,一弯月牙将沉未沉,闪耀银白光芒。
拂晓前的月色格外淡漠清冷,令他联想起那个女人,真雅公主。
十六岁便以一介女儿身,堂堂踏上战场,在刀光剑影间,为自己杀出一条成王之路,如今她百战百胜,享有不败的女武神声誉,谁敢轻瞧她?
希林国史,并非不曾有过女主称王,以她为圣国打下将近四分之一江山的半功伟业,若是有意竞逐王位,谁曰不宜?
也就是因为她有这个条件、这份野心,师父才命他接近她,伺机夺取芳心,先谋人,再谋国,以附马的身分建立势力,最终直指这个国家的王座。
他必须成王——这是他从小便被赋予的使命,二十多年所受的刻苦磨练,便是为了有一天收揽这片江山。
先谋人,再谋国,这要诀说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
跟女人打交道,从来不是他的强项,何况是融化一个冰霜美人?
如何谋夺一个女人芳心,得到她的爱?师父可没教过他啊,没教过他如何去爱人,更没教他如何才能为人所爱。
爱与被爱,在他二十余年的人生里,显得遥远而虚幻,比之水中月、镜中花,更加不可捉摸。
他倒宁愿师父命自己去杀人,至少杀人时,他能鲜活地感觉到自己的存在,生命在他刀下消逝,鲜血溅上他口角,而他尝着那腥味,体内血流往往因而沸滚,躁动着一股难以言喻的兴奋。
师父说他天性残忍——或许吧,或许他真是野兽投生。
但残忍无情的人,最适合成王,不是吗?
一念及此,无名蓦地翻坐起身,喉间有点苦,又想吃糖了。唉,他这嗜吃糖的毛病就不能改改吗?就连自己也觉得幼稚。
一阵轻巧的是音由远而近,无名耳朵灵敏,察觉这处音不似寻常宫女或侍卫,好奇地往下张望。一道清丽身影漫漫行来,宛如足不沾尘,姿态飘逸。是真雅。
她身穿一袭白色男衫,胸前绣着银典王徽,腰间佩翠绿宝玉,这服色——对了,该当是属于王室亲卫队。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王宫亲卫队分属四大令官,统御二十八星宿主,星宿主手下又各率领一群星徒,因应不同阶级,服色也各有不同。
记得他初来乍到这宫里时,光是认清文武百官的服色就眼花撩乱了,真佩服当初负责拟定王室朝廷典章制度的家伙,搞出这些繁文缉节,不累吗?
无名嗤笑,墨眸炯炯有神地打最真雅。
她穿的是白色,衣饰镶的是王徽,配的是御赐宝玉,看来像是白虎令辖下的星宿主。但堂常一位公主,为何要作如此打扮?
他是曾听说王室亲卫队,遴选的都是希林国内各贵族子弟,所以常带着几分骄气,受宠者更是在这宫里横行无阻,连大臣都不放在眼里,不过可没听说出身王家的子女也须加入亲卫队,或者藉这一身官服立威。
她在想什么?天未亮,在此破晓时分,她独自在宫里晃荡,究竟意欲何为?
他忍不住好奇。见她在前方拐了个弯,往宫殿北门的方向去了,他剑眉一挑,心念乍动,轻巧地跃下亭檐,悄悄尾随在后。
她似是不欲惊扰王宫守卫,一路穿花拂柳,专挑无人的小径走,终于来到宫门前。
守门的兵士见到她,一时认不出她是谁,她取出令牌。
“殿下!”两名兵士急忙弯身行礼。
“我有急事,须得出宫一趟,开门吧。”
“可是殿下,王后娘娘曾传下懿旨,不到卯时,任何人不得擅自出入宫门,况且如今天色未亮,您一人出宫,恐怕危险……”
“有我保护公主,哪里危险?”无名无预警地跳出来。
三人都吓一跳,真雅微微盛眉。
“我说两位老兄,”无名闲闲走向两位兵士,绽开灿烂的笑容。“她是公主,她要出宫,你们两个小小守门兵挡得住吗?还是你们为了表示效忠,打算向王后通风报信呢?”
两名兵士互看一眼,都是惶栗不安。“小的不敢!”
虽说王后娘娘他们得罪不起,可这位陛下最宠爱的公主,他们也是不敢怠慢,万一惹怒芳颜,一样吃不了兜着走。
“公主呢,也不过是在这规矩繁复的宫里待得闷了,想进城走走,两位不如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反正也没人知道她是何时溜出去的,对吧?”
“是,小的知道了。”两位守门兵一想有理,忙开宫门。
真雅这才顺利出了宫,待宫门再度紧闭,她不动声色地回眸,望向无名。“你何时跟在我身后的?”
“也没多久。”他嘻嘻笑。“我在凉亭顶躺着看月色,看你鬼鬼祟祟的不知想做什么,就跟来看看。”
鬼鬼祟祟!也只有他胆敢这般对她说话了。
“你回去吧!”
“我不想回去。”他一口回绝。“你要上哪儿玩?我也要去。”
“我不是要去玩,我有事要办。”
“什么事?我也要去,带我去,就像那两个呆头士兵说的,你一个人出宫挺危险的,我可以保护你。”
“我不需要保护。”
“我知道,公主身手不错,剑法也好,不过终归是个女子,要是真遇上了匪徒,怕是应付不来。”
“这是私事,我想一个人去。”
“若是我一定要跟呢?”他眨眨眼,语气无赖。
她凝眉,深深睇他。“无名,你不怕我吗?”
“为何要怕?”
她是公主,是王室中人,只须她一声令下,他小命或许便不保,但从与他初遇到如今,他不曾对她表现过一丝敬意或畏俱。
他说自己是乡野村夫,不懂得规矩,但也未免太不懂了吧!
“我是公主,我说的话便是命令,你敢违抗?”
“我也说过,你是公主,标要我随在姑身边,没问题,但我可不执臣下之礼,我这人野惯了,不习惯侍奉人。”
她一凛。也是,当初她延揽他为策士时,确曾允诺过他不必执礼,是她自己纵容他的放肆。
一念及此,她不禁苦笑。“有时我真觉得你像个孩子。”
“这是嫌我幼稚?”他“眼,状若忿忿。
这副模样,还敢说自己不孩子气吗?真雅摇首,又是无奈又是好笑。明明就是个大男人啊,为何有这般率真的一面?她感觉他像个谜。
“也罢,你耍跟就跟吧。”她拿他没辙。
他乐了,踩着轻快的步履走在她身边,一面从怀里掏出两颖糖球。“哪,给你一颗。”
又不是孩子了,还吃糖?她摇手。
“你不爱吃甜食?”
“不特别喜欢。”
“那真可惜。”他耸耸肩,将一颗糖球抛进嘴里。“你不觉得人生有时滋味太苦,来点甜的,心情会好些?”
“是吗?”她瞥他一眼。这就是他之所以嗜吃糖的因由?
他察觉到她的目光,侧过头,冲她一笑。“我说你啊,何必让自己活得那么苦?”
她愕然。“我有吗?”
“还说没有?整天冷着一张脸,见面说的都是公事、国家大计,一般姑娘会像你这样吗?偶尔弹琴唱曲、扑蝶赏花,这才是人生乐趣。”
弹琴唱曲、扑蝶赏花?她无法想像自己做那种事。
“可别跟我说,要成王的人没那种闲情逸致。”
是没有。她镇日为国事操劳,不是领军作战,便是在朝廷斗心机,哪有空享乐?
“所以我才说,你干么活得这么苦?”无名仿佛看透她思绪,语带揶揄。“说到底,你究竟为何想称王?做这个国家的王有啥好处?”
好处吗?她默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