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静摘下墨镜,看着斜倚在宾利车门边的俊逸身影,“既然来了,刚才怎么不进去呢?”
“我只是来接你。”雷拓饶有趣味地眯起眼打量她身着的套装,“好像第一次看你穿黑色。”
“啊,”他是不是觉得很难看?“我觉得自己穿不出黑色神秘高贵的气质,所以很少买。”
他点点头表示同意,“你确实穿浅色系比较顺眼。”
那就是现在看上去很不顺眼喽,她绞着洁白的手指,“我们要去哪里?”
“我的公寓,已经叫人把你的东西全都搬过去了。”他瞥了她一眼,突然发现,“你没戴结婚戒指?”
“没人规定戒指一定要戴在手上吧,我怕戒指会让手指血流不畅,所以一直放在家里。”那嚣张的两克拉钻戒,还是别戴出来吸引强盗,看看他放在方向盘上的手,“你不也没戴吗?”
古埃及人发现,无名指上有一根细微的神经连接心脏,于是用戒指做出承诺——永不变心。
而他们的心,原本就不在一起,也永远不会变。那纤细的圆,怎么能套得住彼此漫长的一生?不如不戴。
她望着车窗上自己寂寂的面容,街上的汽车行人在视窗里匆匆掠过,全都没了声音。整个世界像假的一样。
和她的想象截然不同,不是商业区中心的高层住宅,也没有很后现代的设计。她打量整幢屋子,位于五层的公寓,可爱的阁楼,线条简单的木制家具,看过去温情干净。
几个LV的皮箱放在客厅地板上,是她的私人物品。
林静步履轻快地走到窗边,整个小区花木扶疏,如一幅渲染开来的水彩画,视界极佳,窗边插着一束粉红百合。
第一眼,林静就爱上这个地方。她深深呼吸,踮起脚尖回头跟雷拓说:“市区竟然也有这样的地方,环境真好,有一首诗很适合这里哦,是这样写的:从明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喂马,劈柴,周游世界。从明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这里看不见海。”他很刹风景地提醒,窗外只有一座希腊式的喷泉。
“幻想一下嘛,你真是不浪漫。”她没辙地皱皱鼻子,转身整理起行李。
“喂,帮帮忙啊。”她巧笑倩兮地将笔记本电脑塞给他,怡然自得地指使他做起劳工。
而他竟也认命地受她摆布,看着塞满一箱的流行歌曲CD和爱情小说,不禁开颜一笑,“是谁说自己早就过了做梦的年纪?”
“我、我……这是工作需要嘛。”“砰”地关上皮箱,打开另一个。
“林小姐,恕我提醒,你已经不上班了。”
她咬咬下唇,眼眸晶亮,“我现在想工作你不让吗?”
“不敢,在下一向尊重女性的工作能力,”他耸耸肩,“只要你起得了床,小懒猫。”
林静啊,早上不睡到九点多是不会清醒的。
“这还差不多。虽然我讨厌上班,但是如果有男人以为婚后女人就应该在家相夫教子,我一定会一脚把他踢到旁边凉快去。”
“那么,我通过你的考核了吗?”
他温柔凝望,明明无情却似有情,笑容几乎是宠溺的,她不知该作何感想,涨红面孔,连耳垂都在发烧,眼光不好意思地东飘西飘,转过头不出声。
手机音乐不合时宜地响起,她接通,是天依。
“行李怎么都搬走了,你不在家里住了吗?”
“嗯,这是你三哥的意思……我想他是怕触景伤情吧。”她看了一眼雷拓,替他打圆场。
那端静默了一会,“这样也好,我也准备出去旅行。”天依一向清脆如云雀的声音低婉下来,难言的哀戚沁透了线路,“你如果有时间的话,麻烦照顾一下我妈妈。”
“没问题,你一个人吗?去哪里?”
“大概是南欧吧。”
惊逢巨变,只有远远地逃开,这里,太伤心。
“没什么事的话我就先挂了。”
“好,祝你旅途愉快。”
他接过她的手机,看到来电显示,“是天依?”
“嗯,她要去南欧旅行。”
雷拓沉思片刻,将号码簿中天依的电话删除。
“你干什么?”
“最近别和她联络。”他低着头继续将所有雷家的成员电话全部取消。
她拧眉,感觉到愉快的氛围又已走远,“把手机给我,你这是侵犯我的隐私权。”
他突然正色,面容如远古的雕塑一般冷硬,连嘴角那丝恒常挂着的嘲笑也敛去,“我郑重警告你,别和雷家的任何人有任何接触。”
林静顾不上生气,只是追问:“包括你吗,我也不能见你?”
他声色俱厉,全身凝聚起肃杀之气,再无一丝温柔,“对,也包括我。”
“为什么?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为了我的安全。”句句见血,字字攻心,严酷地从齿间迸落。
他无端地觉得了害怕。不能这样下去了,否则迟早有一天他会爱上她。
爱情是一种魔,充满杀伤力,轻易就可以置人于死地。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会让人失去自我。
一股怅然浮上心头,她把手机拿过来,将雷拓的号码也一并删除。
看见她穿着颜色鲜艳的手织毛衣和牛仔裤,从餐厅里出来,雷拓握着方向盘,无意识地在她身后缓缓开着车跟随。
说起来,他们还算挺有缘的,每次总能在街上不期而遇。
看她在街上闲逛;看她进音像店又出来,手里拎着一包CD;看着她买了一支卷筒冰激淋,吃了两口就丢掉;看着她过马路……
他突然开到她身边,“上车,林静。”
她不知在想些什么,竟然没听到,依旧懒懒散散地漫步。
“上车。”他又喊了一声。
林静终于回过神来,像见到天外来客般看着他,手中的纸袋散落一地。
“别让我说第三遍。”他的声音轻柔得令人不寒而栗。
“你有事找我?但是,晚上我已经和朋友约好了。”
“推掉。”
僵持了一回,林静乖乖地上了车。
“上次燕容的生日会我也没去,她一定怨死我了。”
他替她系上安全带,然后将无绳电话扔到她身上。
唉,多美的女人怒吼起来都一样可怕。
她声音颤抖地向燕容忏悔,保证下次一定不放她鸽子。说了三十遍对不起后,燕容终于肯收兵,还不甚放心地追问她到底有什么事情,好像生怕她被歹人挟持似的。
不过,她说不定真的会出意外,因为他将车开得如飞一般,速度直追赛车级选手,从闹市区一路开上高速公路,沿途闯了无数个红灯。虽然力持冷静,极度的刺激还是让她面容僵硬、手脚发软,每次转弯都觉得自己快要死掉。
但是,她没有叫他停车。
他的心情真的很不好,即使不言不语,也可以清楚地感觉到他发泄在速度上的愤怒。从未见过他如此形于外的情绪流露,仿佛世界末日般的恐惧,这个词用在雷拓身上有点奇怪,但她确实这么觉得。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绝望,谁能让他这样失去理智而疯狂?
不论如何,她看到了他最脆弱的样子。
疾驶的跑车在分流路边停下,强大的惯性让她差点撞在挡风玻璃上,她这才发现已经到了市郊。
雷拓看着她受惊过度的样子,“怎么,你也会怕死?你不是最喜欢闯红灯吗?”
“还好啦,”她勉力一笑,“其实挺过瘾的,比云霄飞车还刺激呢。”
“别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她的火气也升上来,“废话,我怕死又怎么样,你倒说说看谁不怕!”
“我不怕。”他直视幽深的夜色。
他从不怕任何事物,包括死亡。
那他刚才为什么会如此失控,看到她梦游一样心不在焉地穿越绿灯时车如流水的马路,大小车辆擦身而过,她就这么横冲直撞地跑过去,仿佛置生死于度外,却让他看得刹那心惊。
可是他为什么要担忧,为什么要害怕,他曾以为自己害怕再见到她,可原来,他最怕的是再也见不到她。
春风沉醉的晚上,上弦月像一只金色的小船,夜静更深,何处是彼岸?
那个让他烦躁难安的罪魁祸首却只是将头仰靠在靠背上,看着天边不完整的半个月亮。
“也许你说得对,生有何欢,死有何惧,不如归去,”她好像自言自语,又好像是在寻求他的答案,“生命本身就是空虚,雷拓,你说我们活着是为了什么?”
他震惊不已地望向她平淡的面容。
久久没有回应,林静有些尴尬地自嘲道:“你肯定又觉得我在无病呻吟吧?”
他竟然什么也回答不出,只能目光森然地直瞪着她。远郊户外的空气清新微凉,他却直觉浑身冷汗涔涔,手上青筋暴起,用尽全部气力压抑几近失控的情绪。
他有什么存在的价值?这世界离了谁也不会停止转动,那么活着,是为了什么?多的是人卖弄着天真无辜的善良想感化他,说生命在于爱,奉献,信任;也多的是人赤裸裸地蔑视生命的意义,付出所有去追逐尘世的享乐。从来没有一个人,这样认真地向他探寻生命的意义。
在这一刻,她碰触到他内心最深处,那个不为人知,甚至不为己知的柔软角落。
许久之后他才缓和神色,默然不语地重新发动引擎,拐个弯,继续开向未知的旅程。
行驶的速度终于控制在100以内,她简直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你准备去哪里?”
“去见一个人。”
“你怎么不早说,我这个样子去见你的朋友?”林静看着后视镜里自己头发凌乱毫无装点的脸,完全是去丢人现眼嘛。
他笑笑,“在质询完生命意义后,开始关心化妆的重要性了。”
林静忽然警觉,朋友?结婚快一年了,她可从未听说他有朋友?
什么朋友需要深夜造访?不会是尹月一样的朋友吧?
她低下头,“我在这里等你好了。”
“和我一起进去吧,又不是选美,没有人会在乎你的妆容如何。”他耐心相劝。
“还是算了,我有些累。”
“你非要惹我生气吗?”剑眉斜飞,“从现在开始,你一步也不能离开我身边。”
她快要被这个无理取闹的沙文男人给气疯了,“为什么?”
“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他闭上眼睛,不敢相信自己竟说出了这么幼稚赌气的话。
哈,真是可笑得很,“不是说为了你的安全,我们不要接触吗?怎么又突然改变主意出尔反尔了?”
“我现在觉得,说不定还可以用你来给我挡颗子弹。”怒焰渐次高涨,他连面孔都几乎扭曲。
林静背脊发冷,如遭雷殛,直直地望进雷拓深邃的眼底,在他眼中看见自己的样子,苍白的脸、深深疲倦,平凡而狼狈。
我都说了些什么?他拍了一下方向盘,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我们离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