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也没人告诉她男人和女人一起睡觉的意思是不一样的。
老实说,苏雪霁那炕不大,但两个人还能挤得下,一个睡炕头一个睡炕尾就解决了,不过被褥只有一床,枕头只有一只。
苏雪霁本想用两张条凳并在一起,再放片木板将就,自己是男人,就睡木板上,想法一说出来,就被儿金金打了回票。
「我坐着就能睡,你这身子骨要是在木板上躺上一宿,今天的药就算白喝了,明天咱们再去买张竹榻吧。」竹榻她可以睡,夏天睡这个最凉快了。
「不,就算要坐着睡,也该是我。」他可是男人,再无能也没有让女人让床给他睡的道理。
「真不要?」她可是不跟他客气的,都说她能的就是能。
「睡吧。」苏雪霁背对着她,羞得无地自容,娶了妻却连安置她的地方都没有,半晌,忽然发现边上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悄悄转过头去,发现她已经睡着了。
她的睡颜浸润在一片黑暗里,可他仍旧能够清楚的看见儿金金白雪般的俏脸,像小扇子似的眼睫,宛如青瀑般散开来的黑亮发丝。
她直白又娇憨,行事和别人不一般,儿家是怎么养出这样的姑娘的?她寄人篱下的日子可是好过?
他看了半晌,忽然伸出指腹碰了碰她的脸蛋,手掌下的肌肤柔嫩得很不真实,指腹触及的额还有个小小的美人尖,眉眼带着一股娇憨的明丽。
嗯,是挺好看的。
她面容平静,这是睡沉了?
今天的儿金金忙前忙后,在外头奔波半天,她其实早累了,所以闭上眼一放松便睡着了。
苏雪霁确定她已经睡着,考虑自己如果下炕去睡板凳不吵醒她行不行,结果很快抛开这个念头,他不想冒这个险。
她说得对,左右自己不碰她就是了。
怕自己惊扰了她,他慢慢把自己放倒,侧睡下去后连动都不敢动一下,这才想到屋子里连一床多出来的被褥都没有,便把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被子移过去,只是越想小心谨慎,越容易出错,指尖一不小心勾过她的胸脯。
他只觉得指腹有什么温热柔软的东西被自己划过,看着自己的指头,脑袋里忽然一热,手指飞快藏进被子里,看着儿金金全无防备戒心的小脸,顾不得其他,连忙把身子躺平,心里怦怦怦直跳。
苏雪霁瞪大眼看着窗外明亮的月光,又实在的感受到身边多了个人的陌生感,心里奇异的觉得一片安稳,以为会一夜难眠的他竟很快睡着了。
*
东边天空才泛鱼肚白,瘦弱的影子便掀开被子,轻手轻脚的从炕上溜下来,弯腰穿鞋的时候喉头突然一阵发痒,他连忙用手捣住,把咳声咽了回去,就怕惊扰了还睡着的儿金金。
那庄大夫的药虽然苏雪霁只喝了一帖,许是里头放了助眠的成分,又或者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他难得睡了个香甜的觉。
他回头看了眼身后的小娘子,正好对上她刚睡醒惺怆迷蒙的杏眼。
「唔,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她揉着眼,因为刚睡醒,声音带着淡淡的慵懒和一股甜软,像小爪子挠得人有些痒。
苏雪霁有些回不了神,「我习惯早起,想说先把早饭做好,也把药煎上,你起来就有热腾腾的粥喝了。」
米缸里只剩一小撮杂粮和少少的面粉,面粉昨夜揉成面条煮来吃了,杂粮他打算拿来煮粥,这一来,家里可真的什么都没有了。
他的打算还不只这样,他原先想说熬了粥,搁在灶上热着,家里柴火不多,还能到后山去拾些回来。
「煮粥啊,好啊,只有粥吗?」她随口一问,不料苏雪霁正因为家里的拮据有些不自在,被她这一问,表情就有些纠结了。
「是,只有杂粮粥。」都说一文钱逼死英雄汉,他不是英雄汉,却也被这话噎得无地自容。
「粥好啊,绵绵的,还有股米饭的香味,吃进肚子里暖和得很。」儿金金完全不以为意。
她看着不像是为了安慰他破碎的自尊才这么说的,苏雪霁猜测,她是真心喜欢喝粥。
他对儿金金完全不了解,其实他哪里知道食物对儿金金来说都是好的,不管咸的、甜的、酸的,辣的,只要能入口的,天底下大概没有她觉得难吃的东西。
「吃过饭,我们一同去镇上,明日你要回门,总不好两手空空回娘家,我想着总得置办些什么让你带回去。」
因为心里对儿金金的芥蒂少了许多,便开始替她打算起来,隔壁二房是不可能替他筹谋这些的,他从儿金金的口中得知,苏平去儿家提亲就只备了五两银子和两匹细布,对乡野人家来说,五两银子不少了,但是他知道苏家能拿出来的远远不止这个数,更让他介意的是,他这娘子是换亲来的,那苏秦氏退了儿家大姑娘的亲事,却妄想让人家嫁给他这病得只剩一口气的人,真是其心可诛!
那儿家大姑娘与苏和有婚约他是知道的,但两人之间是否郎情妾意,他无从得知,若无情便罢,若是有情,人家姑娘嫁进来,嫁的还是他这小叔,苏和能不心生芥蒂,对他这小叔大有意见?
两家联姻求的是美满和谐,苏秦氏显然不这么想,只想让他不得安生,儿金金无畏的嫁他为妻,看在这分上,他总得做点什么。
「好哇,我也打算去买些肉菜回来,不过这事我来就是,你这身子还是先在家歇着,要是无聊,把那燕窝毛挑一挑、泡水,等我回来,你再教我怎么炖。」镇上她昨天去过了,来回一趟快得很。
「那等矜贵的东西,给我吃就不必了。」他摇头推辞。能换上一百五十两的东西哪能让他糟蹋了。
儿金金大摇其头。「你吃了要是觉得好,了不起以后咱们把燕屋盖起来,让那些毛燕、白燕、血燕什么的都来筑巢,往后还怕没有吃不完的燕窝?」
苏雪霁长这么大头一回听说要盖燕屋让燕子来筑巢,在她眼里是有什么不能的?他还没反应过来,又见儿金金搔搔头。
「不过,这里面详细该怎么盖,燕子们的习性……这些可要你帮我去找书参详参详,看了分明后回来再告诉我,咱们一起把燕屋盖起来。」
儿金金的表情愉悦,眉飞色舞,虽然是八字都没一撇的事,但是从她充满自信的口中说来,好像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好。」
两人洗漱了一番,便往矮棚去了。
十月的早晚渐渐有了寒意,儿金金骤然一接触到冷空气,哈了口气,反倒苏雪霁没再听见一声咳。
进了矮棚子,苏雪霁生火,儿金金把剩下的杂粮米全倒出来淘洗,她想把洗米水留着浇地,这小院子有一小块边边角角的地,可惜荒着,要是能种上两垄的小葱也好。
放上水,这会儿她才想起来,啊!她空间里还有两条鱼,昨天太过匆忙,抓到鱼就往里头放,会不会死翘翘了?
她借口要去茅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用神识把空间的两条蹶鱼、河蚌、随手捞的水芹菜拿出来,因为心急,不小心还把一小片状如橄榄还连着叶片的野菜也给拿了出来。
好在那两条蹶鱼还活蹦乱跳的,水芹菜也绿油油水灵水灵的,河蚌也是捞起来时的模样,她甚为满意,索性都拿了进去了。
因为只有一个炉子,苏雪霁正看着粥,却见儿金金咧着明媚的笑容进来,手里还拎着两条鱼。「我忘记告诉你,我昨天还抓了鱼。」
苏雪霁没问她手里那些东西是从哪里拿出来的,儿金金已经不知几度刷新他对她的感觉,莫非阴错阳差,他娶了个神仙娘子?
见她手里还挣扎的鱼不是家常得见的那些鱼,是珍贵的蹶鱼,他随口便道:「好个西塞山前白鹭飞,桃花流水诹鱼肥。」
「这鱼还有诗啊?那可不一般了。」
苏雪霁把唐朝诗人张志和的这两句诗意解释给她听,又说八大山人、扬州八怪中的李苦禅和李鳍都画过不少蹶鱼,可见它的名头之大。
儿金金听懂了其中的意思,许多人赞赏蹶鱼好吃,用诗用画来形容它,意境美是美啦,不过,她还是觉得鱼嘛,最大的用处不就是烧来吃,烧得好吃才是重点,五脏庙才是它们的归宿。
用木盆装了水,把河蚌放进去吐砂,晚饭可以用来炒水芹菜,又是一道菜了。
两条鱼则是一条炖了奶白奶白的汤给苏雪霁喝,另外一条则是洒些盐巴做成干煎鱼进了儿金金的肚子。
那鱼肉白如蒜瓣,滑嫩鲜美,就算只撒了点盐巴也好吃得很,久不知肉味的两人配着粥难得吃了顿饱饭。
也就两副碗筷,苏雪霁舀了水,很快就刷洗干净了。
「我们不必去隔壁打声招呼吗?」她毕竟是刚入门的媳妇,大房没有长辈,只有二房的兄嫂,打声招呼这事好像应该是要的,尽管她直觉不喜欢那倒三角眼的苏秦氏。
「不必,我那大哥说过,不用我去他眼前晃荡,碍眼。」苏雪霁没有半点火气,对于这家人早已经不存任何寄望,维持着薄薄的一层关系,也可能随时会消失。
「你说不去,咱们就不去。」昨日她差点烧了厨房,那些人的气应该还没消,能够不去,那她更省事了。
她对这些人事不甚理会,却也看得出来,那房人对苏雪霁称不上好。
第四章 神秘的媳妇儿(2)
苏雪霁吃了药,回到小屋,从柜子的里角掏出二两银子。「我们上街去。」这银子是他最后的私房,他本来想留着给先生当明年的束修,如今,束修的事再想办法吧。
苏雪霁心里没有伸手向儿金金要那一百五十两的念头,那是娘子自己凭本事赚来的私房,他为人丈夫该担起的是公中的开销,哪能挪用娘子的私房?
他干净的声线,冷泉般的视线,剔透明洁,没有刻意张扬任何力道,却让儿金金知道他是认真的。
「你不用掏钱出来,我有钱。」儿金金看他掏了半天,看得出来那是他的压箱底银子。
「你的钱自己收着,哪天指不定就能用到。」这点,苏雪霁倒是坚持。
这是属于男人的小小自尊和坚持,儿金金不是很明白,不过她也不与他争辩这个,「好吧,那家用你出,其他要花大钱的地方我来!」
苏雪霁一整个啼笑皆非,不过依照他目前赚钱的能力,的确不好夸口,只是说也奇怪,儿金金那语气半点都不让人觉得不舒服或违和。
苏雪霁坚持要带她上街,知道他是怕她人生地不熟,看在他的好意上头,那就一起去吧。
「对了,你是秀才,书肯定读得多,你帮我看看这是什么?」状如橄榄还连着叶片的野菜,清淡的绿,人间的深山老林她没见过,不知道的东西太多,幸好她家有个秀才郎。儿金金觉得凡人读书本来就不容易,更不用说过关斩将,千里挑一的秀才了。
基于这样的认知,儿金金很自然的把苏雪霁当成了学识渊博,无所不知的「有求必应」,只要她不懂的地方问他就对了。
苏雪霁把那植物接过来细看了下,那几年他和义父住在一起,义父除了教他打猎,也教他认识山中植物,理由很单纯,为的就是避免他误食了什么,在山里头,吃错东西的机会太多,一不小心小命就没了,只是只有短短三年,他也没能把山里的各种野生植物认遍,但粗浅的他还是认得的。
「这叫石橄榄,寻常乡野都能见到,应该值不了什么钱吧。」这冷水泼下去,儿金金便像被戳破的球,消了气。
苏雪霁见她失望,不知为什么觉得有些碍眼,下意识的试图补救,「我这些年学的是书本上的道理,科举学识,这些野地植物也只能粗浅的知道个大概,不尽然全是对的,不如我们把东西带上,上街的时候去找庄大夫问问,他是大夫,对药草植物会比我们应该更加熟悉。」
「行。」正好,她也想把欠游大夫的钱给还上,欠债还钱,再借不难。
*
秋收后的稻田里满是成绸的稻秆束,秋日的凉风带着晨间特有的清凉拂过乌河渠,带来氤氤温润的气息。
夫妻俩一路安步当车,一来因为不急,二来天气实在太舒服,所以两人出了小门,便慢悠悠的沿着官道往苏家镇而行。
苏雪霁许久不曾出门,因病向书院告了假,这是他能下地后头一遭出门。
他们往最热闹的西市去,商铺市集都在这边。
小俩口先去了和仁堂把帐给清了,游大夫见苏雪霁已经能下床,气色比起上回他见时好得太多,连声的说道:「老夫见你不是短命的人,果然吉人自有天相。」
「承您吉言,多谢您的看顾。」要不是有游大夫前面那几服救命的药,恐怕他小命早就交代了,哪能拖到成亲,站在这里。
「惭愧、惭愧,老朽实在是被那家子给气着了,竟然做出弃病人于不顾的事。」游大夫行医多年,向来秉持行医救人的初衷,哪里知道遇见自私自利,贪婪无度到极点的苏家人后,给气得拂袖而去,现在见到苏雪霁不由得心虚又惭愧。
「游大夫莫往牛角里钻,错不在你,医者就算济世救人,也需要醐口吃饭,将本求利,是我苏家对不住了。」苏雪霁作了个长长的揖。
虽然不是他做下的缺德事,但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脱不了干系。
他们出来的早,离开和仁堂,太阳才刚从东方冒出半个头,过了两条街就是一济堂,庄大夫见苏雪霁已经能下床走动,颇为欣慰,诊了脉,说只要再吃两服药便能药到病除。
儿金金听说她家相公只要再吃两服药身子就无碍了,笑得眼都眯了起来,她这时才从竹篮子里把那植物拿出来,「大夫,您帮我瞧瞧这是什么?能卖钱不?」
苏雪霁对自家娘子三句不离钱的财迷样子十分无言,不过看到她眼睛谈到钱时闪闪亮亮的神采又觉得这也没什么不好,他哪里知道因为「这也没什么不好」的念头开启了他宠妻狂人的不归路……
庄大夫笑呵呵的接过那植物,「这叫石橄榄,具有极高的药用价值,根茎全草都能入药,素有仙桃之称,寻常乡野可见,用来煲汤甘凉质润,能入肝脾肾三经,不过因为到处看得到,价钱上嘛也就提不上去了。」
「如果我有这石橄榄,你们一济堂收吗?」价钱提不上去不要紧,都说了蚊子腿肉虽小也是肉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