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有股灼热湿润雾气渐渐在眼眸里聚拢,她猛然翻身坐起,揉了揉眼睛,硬生生抑下那股脆弱自怜感。
“算了,既然睡不着,还是把没做完的企划案赶一赶吧!”她大声宣布,像是要向自己证明,一切都很好。
只要她不再庸人自扰,他和她之间,就绝不会有事……
尽管周锦初端正地坐在计算器桌前想工作,可不知怎的,今天的夜晚却静寂得可怕,她只好打开音响,胡乱地选了个电台听。
突地,一个不曾听过的忧伤旋律和低沉沙哑男声,轻轻地自音响里流泻而来──
一开始就是赢不了的游戏为何我还是固执地玩下去
所有的游戏规则都由你定而公平竞争你却没写进去
为了下一步棋我苦苦发呆这一跤我注定要狠狠的摔
我挖了个坟墓将自己掩埋我甚至不肯定你有没有爱
我输了我输得彻彻底底无法翻身
赢不了赢不了这场游戏我太认真
我活该所有的劝阻我都不加理睬
我明白这游戏一旦结束无法重来
别让我输得太快……
一瞬间,她像被一记重拳狠狠击中了。
周锦初鼻头酸楚,一颗心剧痛难忍,仓皇地试图关掉这一首字字句句彷佛唱中她最软弱心事的曲子。
可是晚了,痛苦已经对着她砸来,而眼泪,再也抑不住地夺眶而出……
深夜,符浪坐在基隆港的堤岸边,望着在雾气中隐隐闪烁的船火。
啪地一声,他又捏扁了另一罐喝完的啤酒罐,眉宇间郁色沉沉,纠结的胸口怎么也无法舒展开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干什么?
伤春悲秋是女孩子的玩意儿,对他而言,不管多天大地大的事,只要让他跳一场高空弹跳、竞飙一场极速赛车或是冲它几个疯狂刺激的大浪,一下子就能解决的。
可是自从下午送小周回家后,他踩下油门就往八里方向飙,到山上找了一个旧识好友,两个人痛痛快快比了一场又一场的赛车。
但,依然无法真正宣泄心里的郁闷揪痛感。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为什么一番好心,却换来她义正词严地“教训”了一大顿,就只差没直接指着他的鼻头骂他多管闲事。
符浪怎么也不明白,她明明是个年轻的女孩,正是朝气蓬勃、从最青春步向最娇艳的年华,为什么偏偏把自己搞得灰扑扑又死气沉沉的?
她到底有没有真心看待他们俩的交往?
“不都说女为悦己者容吗?”他满眼懊恼不解,“她甚至不想为我稍微打扮自己,更别提为我改头换面了。难道……她其实也没那么喜欢我?还是从头到尾,我不过是自己在这边一头热?”
可是,如果她一点都不喜欢他,以她保守的个性,又怎么会答应跟他交往,甚至和他回家见长辈?
如果她真的喜欢他,又为什么老是板着张脸,就不能放松点、快乐点,开开心心地享受他对她的好,并且接受他为她所精心安排的一切?
符浪两手用力压着突突剧痛的太阳穴,思绪纷杂混乱的脑袋几乎都快爆开来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有股冲动想对着大海大喊大叫一番,突然间,口袋里的手机传来简讯的震动提醒,他烦躁地随手翻找了出来,点开简讯看着。
对不起。
他屏住呼吸,握着手机的指节没来由轻颤了起来。
对不起?她传来的这“对不起”三个字,究竟是什么意思?
是“对不起,我今天太小题大作了”?还是“对不起,我没法再跟你交往下去了”?
符浪紧握着手机,脑中一片空白,过了很久很久之后,他才找回了思考的能力。
他的指尖有些冰冷,也许是给海风吹的,僵麻地缓缓在触摸屏上回复了几个字──
你在家吗?
简讯发出后,他目不转睛地盯着手机屏幕。
她的回复很快就传来:嗯。
他二话不说,立时回复:等我。
凌晨一点四十五分,周锦初怔怔地看着简讯里那两个隐隐闪烁的“等我”。
刚刚,她在冲动之下忘了现在有多晚,发了那一通向他道歉的简讯,却没想到他也还没睡,甚至现在就要赶过来。
他,是来找她摊牌、讲清楚的吗?
周锦初坐在书桌前,双手不安地牢握着手机。
她没有办法停止不去害怕,不去担忧他是不是来找她谈分手的?
这种心脏整个失去重力的感觉实在太可怕……而究竟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居然已经这么恐惧会失去他了?
他们明明是在一个和平理智的协议下进行交往的,既不是一见钟情,也没有爱得死去活来,那么就算分手,也不是什么太糟糕、太痛苦的决定,不是吗?
“我们,究竟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好不容易被理智说服的眼泪,再度威胁着要夺眶而出。
她刚才已经想清楚了,就算女性魅力受到质疑又如何?就算自尊心有些受伤又如何?
既然要在一起,那么就不能只是口口声声说要沟通、要包容,难道就不能为了他,稍稍改变她自己?
如果他真的很喜欢看到她打扮成新潮、青春的模样,那么就算再怎么觉得别扭,她也应该为他办到。
虽然她不确定自己能够做到怎样的地步,但她愿意去试。
可是她也害怕,会不会还没等她做出改变,符浪就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在这段食之无味的关系上了?
周锦初就这样僵挺着腰杆坐着、等着,任凭时间分分秒秒过去。
她悬着心等着他来,却不确定自己等来的,会是个什么样的结局。
午夜两点三十五分,手机传来了震动──
我到了。
她浑身窜过一阵不知是喜还是忧的颤栗感,极力定了定神,拿起手机和家里钥匙就往外走。
沉沉夜色里,悍马车如同一头矗立在黑暗中的巨兽,而站在车门边的高大身影,在半昏半明的灯影里,看起来更加地危险。
她不安地握紧手机和钥匙,感觉那金属深深陷入了掌心肌肤里,几乎生痛。
“上车。”他深邃眸光牢牢锁着她,低沉开口。
一见到他,周锦初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点了点头。
上车之后,悍马车缓缓驶入夜色之中。
他没有告诉她要去哪里,她也没有问,静默的车内空气里,只听得到彼此低低的呼吸声。
最后,车子在关渡的堤岸旁停了下来。
符浪熄了引擎,伸长手臂向后座探去,捞取了一件咖啡色的皮外套,轻轻搭在她肩上。
“穿上,外面会冷。”
周锦初怔怔地望着他,一时间忘了反应。
他凝视着她苍白的脸庞,无声地叹了一口气,动手替她穿套妥当。
她心一热,鼻子有些酸楚。
下了车,他们俩并肩走在晚风习习的淡水河畔,路灯倒映在河面上,幽幽荡漾成了一朵朵被揉碎了的星光。
沉默依然在他们之间蔓延着,周锦初慢慢数着自己脚下走过的每一步、每一记急促沉重的心跳。
当她终于鼓起勇气,想先打破这片僵凝时,他也恰好在此时开口──
“对不起。”
她的心脏瞬间直直往下坠去,所有的勇气全数溃散无踪了。
“今天我不应该勉强你的,”符浪没有发觉她脸色苍白,目光只是眺望着远处,希望赶在她打断自己前把想说的话全部说完。“我也不该混蛋地乱发脾气,连一点绅士风度都没有。你……可以原谅我吗?”
她霎时有些懵了,不太明白,也不敢置信地望着他。
“其实打扮成怎样都无所谓,我本来就不该依照自己的喜好去勉强你。”他终于回过头来,眼神温柔而紧张地落在她眸底,低声重复问:“小周,你能够原谅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