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众人已看过好几回,但在暖房门开启的剎那,吴家仆役们站在门外,相争目睹自家主子再显神威。
敖敏轩从头到尾作陪,但面对这整间花房瞬间绽放的花朵,他仍恍若梦中。
吴双走出花房,无打了两个喷嚏,不理会身上的汗渍,只忙着交代家丁后续的事儿,这才回满庭芳小阁旁的小舍里更衣。
「怎么包成这样?」石榴早在屋内等候。「我听说敖敏轩昨日也跟着进暖房?」
「就是因为他,才变成这副德行。」
瞧着吴双的大花脸,石榴嘻嘻一笑。「交给我吧!水放好了,快去沐浴。」
之后,几乎是用哄带骗的,石榴才将睡眼蒙眬的吴双架回床上。
吴双咕哝地交代:「今晚我不回兰苑去了,记得让人在园外守着。」
「知道了,我会吩咐不准任何人进来;另外,吃的东西都放在桌上,妳醒了,饿了,便自己吃。」
「嗯,壮小子就麻烦妳了。」
出了小舍,敖敏轩迎上。「吴夫人,吴兄弟她……」
咦?称兄道弟了?石榴瞇眼而笑。「我说敖老爷,您还是回去歇息吧,我家相公今晚要『待在这园子里,哪里也不去』,您是见不着面了。」
敖敏轩目送石榴离去,心想──她这是在暗示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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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不容易盼到天色暗了,敖敏轩待四下无人后,纵身一跃,翻入小舍。
他忽然有种像个采花大盗的感觉,虽如此,但为了让佳人再重回怀抱,也顾不得「正直」二字了吗?
他进屋,悄声入室,来到床边。
床上的人儿熟睡着,没有黑粉遮盖着的是他所熟悉的面貌,他在床沿坐下,贪婪地瞧着失而复得的宝贝。
仅着单衣的她,看起来益发瘦弱,他忍不住心疼地触摸那睡得通红的脸蛋,满足地叹了口气。
「双儿?」他俯向她,爱怜地轻唤。「双宝贝?」
回应他的是一记嘤咛。
这使他难以自持地吻上她的唇。
神魂颠倒的感觉呵!一样的甜美,一样的让他无法招架,他真想将她揉进骨子里,为了她,他甚至连命都可以不要;他不懂,怎么会这么爱一个人?
「双儿?醒醒。」他吻着她睡红的脸颊。
「双儿?醒醒,咱们好好地谈一谈。」再吻着她的俏鼻。
「双儿?再不醒,我可要不规矩了哦。」贴上她的眼,之后他的唇抚触到她似乎过热的额。「双儿?」欲望一下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摇摇她。
她没有醒来,只是轻微地呻吟了一声。
他摸摸她烫得吓人的额。「该死!定是今日出花房时受寒了。」
迅速地翻开衣柜,敖敏轩找了件披风替她穿上,抱起她立即往门口走,却忽然停下脚步,想想不妥,于是转往墙边,纵身一跃才出园。
街上的行人好奇地瞧着他怀抱着人却还能健步如飞,他紧紧包裹着吴双,不愿众人瞧见她的脸蛋。
进了医馆,大夫把了脉后,摇摇头。
「怒则气上、喜则气缓、悲则气消、恐则气下、寒则气收、炅则气泄、惊则气乱、劳则气耗、思则气结,这九气尊夫人这些年来全遇上了,此次风寒只是个引子,我开个药方让她服下,不过她体质极虚,又过于操劳,这身子骨定要好好地调理调理,否则恐难活过四旬。」
敖敏轩听见这噩耗,脸色一下子刷成死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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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双睁开眼,熟悉的屋子使她又闭上眼,慵懒地翻个身继续赖床。呼,她好久没睡得这么满足了,身子觉得懒懒的,不想起床。
有人进房,杯盘的碰撞声,食物的香气传来。「石榴,我肚子好饿。」
「睡了几天,当然饿了。」低沈浑厚的男音回答。
吴双一下子翻身坐起。「你……你……」然后她发现自己白皙的手,又摸了摸脸却不见黑粉落下。
完了,穿帮了!索性倒回床上,以被蒙头,不愿面对现实。
奇怪,她不是睡在满庭芳小舍吗?怎么却在这里醒来?还遇上这煞星?
「来,先起来喝点汤。」敖敏轩翻被将枕头立起,搀扶她坐好,端着汤轻轻地吹着,然后喂入她微张的小嘴里。
不敢相信!他在干什么?然后汤的味道让她苦了脸。「这是什么汤?好难喝。」
「这是调理妳身子的汤,我已经派人快马从京城送来上等的药材了,这几日就先凑合着喝。现在妳先把这汤喝完再用膳,乖。」
「我不喝,我又没病,干么喝这怪汤?石榴呢?你走开,我不想见你。」
敖敏轩好脾气地轻哄。「大夫说这些年妳操劳过度,身子虚,所以要调理体质。」
「哼,我操劳过度,是谁害的?」
「我。」
「你倒是敢做敢当。」
「乖,喝汤。」敖敏轩不反驳,只是耐着性子劝。
「不喝。」
「双儿……」
「你早知道我是吴当家的?」
点头。
哼,肯定是花房内,汗渍让黑粉泄了底。「你怎么在这儿?我又是怎么回来的?」
「妳在小舍受了风寒,我抱妳回来的。」
吴双怀疑心顿起。「你怎知我受了风寒?那些伙计竟敢违背我的命令放你进园?」
「好好,妳先别恼,他们不知道我进园。」
「好哇,他们擅离职守,没守在门口?」
「不是,我有点功夫底子,跃过围墙进去的。」敖敏轩狼狈地承认。
吴双惊奇地睁大眼。「『正直不阿的敖大老爷』,竟有偷窥的癖好?」
「我是情非得已。」
「你不怕石榴也在?」
「我见她走后才进园的。」
「哼,我不相信你早知我是双儿,兰苑那一幕我明明看见你失望离去。」
「妳的确唬过我,」敖敏轩无奈地苦笑。「本来我已死心准备离去,是壮小子重燃我的希望。」
「壮小子?」
「是的,他说妳白日与晚上面貌不同。」
「这个不肖子!」吴双气呼呼地骂道。「他不过是个娃儿,他说的话你也信?」
「所以……所以为了更确定妳就是双儿,我……我曾经夜探兰苑。」敖敏轩心虚地避开视线。
「你!」吴双恼火地瞪着他,末了闷声地问:「你看见什么?」
敖敏轩先是咧嘴傻笑,接着耳际微微泛红。「我瞧见妳……妳正在……沐浴。」
「你!你无赖!」吴双羞得气血瞬间全往脸上冲去。
敖敏轩怕弄翻手中的药汁,急忙搁在床边的茶几上,然后乘机拥佳人入怀,至于她的花拳绣腿,他倒觉得被搥得甜滋滋的。
这一折腾,吴双下一会儿便气喘吁吁,只得靠在敖敏轩的怀里喘气,在他怀里,她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这般的眷恋着他。
「先把补药给喝了,再吃饭?」敖敏轩柔声低哄。
「不要。」
「双儿宝贝,别任性。」
「哼,要我喝可以……」她抬起头,使性子地说:「求我。」
「我求妳。」他毫不迟疑地就说。
「瞧你这模样,莫非我得了不治之症?」吴双胸口忽然一紧。
「不许胡说!」敖敏轩轻斥,重新拉她入怀紧抱,身子却微微颤抖。「不过大夫说妳一定得好好地调理身子,否则年不过四旬。双儿,我的宝贝,妳别吓我,我不准妳离开我,求妳别再离开我,我会受不了的……」说到最后,敖敏轩已激动得哽咽了。
这大老爷突然显露的脆弱,让吴双呆了呆。
「哎,好啦,好啦……」她拍拍他的背安抚,没想到自己还有对他这么做的一日。「你别抱这么紧,我喝便是。」
「全喝光?」
「是啦,是啦。」
「饭也吃完?」
「好啦,好啦。」
然后她看见敖敏轩终于满意地「破涕为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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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着,吴双的妹妹、弟弟们,得知大夫的诊断后,一夜之间全长大了。
吴极二话不说地一肩挑起吴家的生意。
吴情掌管财务,她虽有孕在身,但有关展鹏乘机讨好帮忙,也做得很顺手。
吴忧、吴虑也收了松散的态度,打理着园子里的花苗。
石榴帮着吴极,还搬出兰苑,让敖敏轩可以自由自在地进出。
「石榴,我想妳……」现在吴双成了吴家最闲的人了,完全没事干,只好缠着她的「夫人」。「今晚不如回来陪我睡?」
「去去去,去找妳的敖大老爷。」石榴好笑地拧拧吴双的脸。
「咱们是夫妻耶!」地委屈地抱怨。
「说到这个,我才要问妳,为什么拒绝敖敏轩的求亲?」
「我又还没原谅他。」
「妳这又是怎地?真没瞧见自己的心?他这般服侍妳,将妳小心地捧在手上,就怕摔着了,妳瞧他曾对谁如此,难道还不够诚心?」
「我……」
石榴眼角瞥见走进厅来的人影。「好啦,好啦,」她将吴双往后推,任由她跌入敖敏轩的怀里,朝他警告。「快把这磨人精给带走,我忙着呢!」
所以吴双就这么被架回兰苑。
「哎哎哎,你放手。」她懊恼的拍开敖敏轩的手。
「先把这补药给喝了吧。」
「又喝?我都想吐了。」
「人称『神医』的郎大夫,最近刚回顺昌府,今儿个这些药材是他重开的方子,配上咱们铺子里的上等药材,味道好多了,妳尝尝看。」
「你又哄我?我不喝,你自己先喝看看。」
敖敏轩莫可奈何地笑了笑。「我身子健壮,让我喝岂不糟蹋?」
「我不管,从现在起,你喝一口,我才喝一口。」吴双无赖地说。
闹不过双儿,敖敏轩最后还是喝下半盅的汤药,接着拉双儿躺上床。
「你做什么?」吴双别扭地推他,不让他接近。
「咱们躺着说说话,妳陪我歇息歇息。」
她想起这些个夜晚,他借口照顾她与她同眠,但却睡得极不安稳,时常半夜惊醒,之后如溺水之人紧紧的将她抱住,彷佛怕失去她似的。「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放软了心,她背过身不理他。
敖敏轩乘机从后环抱。「壮小子搞不清楚谁才是亲爹,妳说怎么办?」
那懊恼的语气使吴双忘了呕气,格格轻笑。
「妳还笑?」敖敏轩将她搂得更紧,亲亲她的颈项。「不怕孩子让妳给搞糊涂了?」
「他聪明得很,不过若你要做他亲爹,自己去教。」
「好哇,妳不帮我,倒站在旁边凉快。」
「要我替你去教,那我只好继续做他的亲爹喽!」
「当真?」敖敏轩扬起眉。
「吴当家的说话一诺千金,还有假?」
「看来不让妳受点教训,妳是不知道我的厉害。」敖敏轩威胁的话一说完,即朝吴双的胳肢窝搔去。
娇笑声响起,吴双像只虫子似地扭动,一心想避开敖敏轩无处不在的禄山之爪。「饶了我吧!哈哈哈,饶了我,哈哈,饶了我,敏轩~~」
攻击的动作忽然停止。「再叫我一次。」他满脸希冀地央求。
吴双俏脸一红。「敏轩~~」
「嗯?」他俯近她。「再一次。」
「敏轩~~」
他贴近她的耳际,嗓音低哑地说:「双宝贝?」
「嗯?」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我想要妳。」
她因心结,终究没给他。
见他难掩失望,却只是体谅地笑笑,依旧轻搂着她直至入眠。
忆起往日,他从不接受拒绝,必定用尽心机达成目的。而如今,霸气早已不复见,他尊重她,全盘接受她的要求,甚至不计较她那些恶意的胡闹。
她对他呢?石榴要她仔细瞧瞧自己的心,她的心又是怎么个想法?
十六岁时的无知、被动,那时她只知他是天上的明月,两人是天与地的差别,她小心地侍候他,从来不敢妄想其他。
谁会想得到这天边似的男人竟会看上她!
他不动声色地将她保护在羽翼之下,在她对情事仍懵懂无知时:心却早已给了他。
接着是五载的离别,她拚命地往前冲,为的就是向他证明自己的骨气。她对他有怨,却不曾停止爱他。
然而这五年来,他从不放弃寻找她,为了她放弃门第之见,说她不感动是骗人的。任谁被这样一个男人如此痴心爱着,都抵挡不了。五年来,她在心中所植的那个小小梦想,不就是希望老天垂怜,有朝一日能让他跟她再破镜重圆吗?
唉!
她起身着衣看了看,发现他已不在房里;心想,定又是张罗那些补药去了,她心口甜甜的,忽见案台上有张纸条,她走上前一看。
是他表白这些年来对她不变的执着,句句爱意,字字真情流露。
吴双痴了!
抚摸着已干涸的字迹,那苍劲有力的字迹一样霸气,可心境却早不同于以往,她也心疼他、不舍他呀!可他知否?她这些年也不好过啊!
提笔,她换了张纸,秀丽的字迹道出了她当年的苦。写罢,她转身出房。
在花圃中发现两个忙碌的人影。「吴忧、吴虑,妳们做什么?」她上前问道。
「大姊!」吴忧高兴地招呼,而吴虑只是腼腆一笑。「我跟吴虑正在依这松叶牡丹的习性来替它取别名呢。」
「哦?那妳们都取了哪些名?」
「我叫它半日花、金钱花、太阳花。」
「嗯,这花是有日头时才开花,的确也只开半日,又像极了金钱的模样,取得不错,那吴虑妳呢?」
「午时花、掐不死、死不了。」
「这花过午便闭,午时花这名倒也符合,但掐不死、死不了……吴虑,妳倒说说典故为何?」
「此花原是易栽易活,但每每过午便茎叶软弱无力,一副可怜兮兮又要死不活的模样,岂不是掐不死、又死不了?」
吴双拍手笑了。「这些年来,妳随着苏家少爷伴读,脑子鬼灵精怪的。妳们两个虽说是双生子,但吴忧却是老实,不似妳聪敏,记得要多照顾她些。」
吴虑淡淡一笑,算是答应。
「哇!大姊,兰苑外挂着什么?」吴忧突然怪叫。「天啊,姊夫好痴情!」
吴双回头一看,发现大布条上写着--
敖敏轩负荆请罪,念郎情天下吴双。
吴双满脸羞红地奔回兰苑。「你!堂堂一位大老爷,竟做出这等有失身分的举动,羞是不羞?」
敖敏轩笑着说:「我对我夫人情深意重,有何羞?」
「谁是你夫人?」吴双含瞋娇斥,推他往门口走。「还不去拿下来?」
敖敏轩取下挂布,回头却见房门紧闭。
「双儿!」敖敏轩低声轻喊。「我难道不知妳的苦、妳的怨?当年我原不知妳有孕在身,一心只想寻妳回来,累妳吃了许多苦。这些年来,我为了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也甘愿,我纵有千般万错,但看在我对妳情痴如此,妳难道不能原谅我一次?」
门内幽幽叹息。「你别胡闹了,难道你准备在这里跟我耗下去?」
「有何不可?」
他竟要为了她连敖家的产业都不要?「你又何必在意我这个小丫头?当年我原就配不上你,现在你却低声下气的,何苦?」
「那就回到我怀里来吧!」
「可是我心有不甘。」
「让我有机会补偿妳。」
「你要如何补偿?」
「妳先开门,我告诉妳。」
短暂的寂静,良久,门「呀」的一声打开。
抬头对上他深情的黑眸,吴双心中忽地一片清朗。往日的不堪又何须再回首?把握当下才是幸福之钥!何况折磨他就如同折磨着自己,看他不好过,她又何尝好受?
敖敏轩深情地凝望门内的人儿,跨入门内,爱怜地紧紧拥抱眼前的人儿。这回,他有个预感--
今后,他不再是孤独一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