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楚真狐疑地躲在小树林远远观望,这似乎是个抢劫的好地点,前不着村后不着店,行人少得可怜,连个鬼影子也看不到,任人喊破喉咙也全无办法,只是……既然那都没有人,劫匪又是哪来的?
“是在抢压寨夫人吧?”
这行人除了那顶看上去很漂亮的轿子,再没有其他物品了,而且那队青衣长剑的人又是全力保护着轿中的人,他暗暗琢磨。一定是哪户的千金小姐,连护卫的衣服都穿得那么好!
“咦?”
就在青衣人解决了一个企图靠近轿子的黑衣蒙面人后,窗帘掀起,露出了一张清秀的小脸蛋,黑亮的眸子灵动地审视四周的情形,趁势倏地逃出轿子,以极不优雅的姿势绕过眼前的人,仓皇而逃。
“别让那丫头跑了!”青衣人尖锐的声音透露出焦急,他的同伴听闻,一窝蜂地追了上来。
“哇,救命哇!”
回头眼见青衣人紧追不放,她跑得更来劲,两条黝黑的长辫子在空中飞扬。
“大侠,救命!大侠——”
大侠?
宁楚真怀疑地望望四周,杳无人迹,眼见着与自己的距离越缩越短的姑娘,最后修长的食指指着自己的鼻子。
他?大侠?
“是啊,就是你。”她也伸出食指指着他,大叫,“大侠,救命啊!”
因为她的呼叫,他隐身之处也再不隐秘,数十道目光齐刷刷地射过来——
“别过来、别过来!”宁楚真拼命地向她使手势,让她离自己远些。只是不知她是真的没有听到还是故意将他拖下水。
“大侠!”转眼间,人已经近在咫尺。一双清澈得几乎滴下水的美丽眼眸就那样望着他,真诚而柔弱,一点儿也没有刚才逃命时的威猛,“救命啊,大侠。”
“我、我不是什么大侠!”来不及解释,青衣人的刀已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他劈了下来。
他这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啊!宁楚真来不及呼叫,便以从来没有过的速度向后一步退去,亮得刺眼的刀贴着左肩划下,他安全逃过一劫。来不及细看,眼前黑压压地围了一片,返身想跑,后衣已被莫名其妙黏上来的姑娘揪住。他沮丧地叹了口气,拉着她撒腿开跑。可是跑着跑着,身体越来越轻,最后竟飞了起来,将所有人远远地抛在了后面,直至不见踪影。
“好了。”
宁楚真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松口气,停了下来。
“这下没人追了。”他回身一看,长辫子姑娘垂在额前的几绺青丝已被吹乱,小嘴微张,呆呆地看着他。
“你这是什么轻功啊?好棒啊。”姑娘呆滞的唇角慢慢勾起一朵花,“我从来没见过这么棒的轻功,居然不用换气借力便使得如此出神入化,神鬼莫测,神人共愤——呃,我是说,真的好棒。”
宁楚真仔细看了看她,怀疑她是没见过世面的乡下丫头。
出神入化?神鬼莫测?
他还真切地记得出师的那一天,师父曾经郑重其事地告诉他,他的所谓轻功只可与小孩玩躲猫猫时用得着,武功也只可比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书生强一些,他所教的这些人中,最小的十岁小师弟也比他打得好,还很严肃地请求他,千万不要对别人说是他的徒弟。
“大侠——”
“我不是大侠!”他十分不情愿地重申,尽管成为一个江湖上响当当、人人举手称赞的大侠是他的梦想,可是他多少还是有一点点自知之明的,凭他的武功?唉……
“少侠!”
“……也不是少侠。”凭他的年龄来说,这样的称呼是没错的,可是实力就,唉……
“我叫钱多多。”
“啊?”钱多多?“好特别的名字。”
钱多多摆出一副承蒙夸奖的表情,“这是我毕生的心愿,钱多多,多多的钱——所以,这名字真的很适合我,是吧?”
的确适合呢。
“少侠您呢,贵姓大名?”
“我叫宁楚真。”
“宁少侠。”钱多多很佩服地打量他,的确像江湖传说中的少侠,器宇轩昂,仪表不凡,只是,脸皮白白的,倒比较像有钱人家的公子哥,而非终日在江湖打滚风餐露宿的侠客。
这姑娘有点傻傻的咧。
“山水有相逢,我们在此别过!”套上不知多少年前从师父嘴里蹦出来的江湖俗语,宁楚真拱拱手,打算抽身。
“唉——少侠!”
钱多多毫不犹豫地拉住他纯白的袖口,“少侠怎么能见死不救呢,岂不是违背了武林中人救死扶伤、锄强扶弱的原则?想您一介堂堂少侠,怎能做好事只做到一半呢?俗语有云,好事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您就一帮到底吧!”
宁楚真瞪着她,他这是给自己找了个什么麻烦!
“你……”他指着连在雪白皓腕间的银色——手铐?
那银白色的比之镯子更为精细的图案做工,套在手腕上两指粗的貌似首饰的物件,中间以一尺左右的长链连接,在阳光下银光闪闪,煞是耀眼。
他救的到底是什么人?
“少侠。”钱多多义正词严的小脸此时方现出一丝尴尬,“您……可一定要帮帮我,没有您,我怕是再没活路了。我好可怜哦,只不过贪玩去游山玩水,便被一个纨绔子弟看上,非要娶我做他第十二房小妾,这我当然是不从啊。可他人多势众,就捉住了我,将我的双手铐上,说是要他们送我回济南府,等他在怡红楼玩够了,就回去和我拜堂成亲……”
她抬眼瞄着他,“少侠,您少年英雄,一定容不得这种事的存在,一定不会见死不救的是不是,少侠?”
“那是当然!”她一声声少侠叫得他心里竟是如此舒服,仅剩的一点点自知之明也消失无踪。
“我就知道少侠您一定会仗义相助,以后钱多多一定供着少侠的长生牌位,终日感激您。”
“那倒不必。”他飘飘然地道,早将师父的嘱咐抛到九霄云外。
什么有事绕道走,不要多管别人闲事,要掂掂自己的斤两再办事啦,什么什么的……这谁说过来的?
嘿嘿,忘记了咧。
“那是一定的嘛,少侠不图名不图利,可是我这份感激的心一定要表的,不仅要表,我还要告诉周围的人,少侠您真是不枉少侠的名号!”
宁楚真咧嘴笑笑,面色微红地搔头,“其实真的不必啦,江湖儿女嘛,有难大家帮嘛!”他突然想起那个在师父口中最爱救人,最后被莫名其妙跑出来的仇家杀掉的一个人的口头禅。
呃,好像有哪里不对劲。
“少侠,我们现在要往哪走?您要去往何方呢?”
“我——”他默默地看向已被钱多多抓住的袖口,为什么他感觉像是他戴上了另一副黑色的手铐?
黑色?!
“对了,那黑衣人是怎么回事呢?我看他们好像要救你的样子,才和那些坏蛋打杀到一起啊!”不会又是哪跑来的一堆少侠吧?
“那黑衣人呀,那是他第十一个小妾派人来追杀我的,我被押走时,他的小妾正在怡红楼和他闹得不可开交——她说一定会杀了我的。您一定要救我,一定哦,不然我会死得很惨的,没准皮都会被她扒了,尸骨无存,弃尸荒野……少侠。”
“没问题!”他只差拍胸脯保证,如果没遇到他,她大概真的死定了!
他的心里突然对自己升起一股由衷的敬佩之情。
“真是太感谢您了,少侠。”
“不用谢,我会尽力保护你的。”他用力地点头,凤眸一片清明坚定。
“嗯。”她也用力地点头附和他的动作。
“……”
钱多多露出人畜无害的笑,“可是,我们还要在这官道上待多久?杀手很快就会到了哦。”
“不过是颗珠子而已,至于惹得两伙人拿剑追着我砍吗?!出门一定踩到狗屎,偏偏我又没注意。”钱多多把玩铐着双手的银链,右手不自觉地摇动链子,发出清脆的响声。
“不过,那玩意应该能卖不少钱吧?”
先前那个大胖子还骗她说只是去偷一个不值钱的小玩意,好在她识货,一打眼就知道那不是普通玩意,不然岂不被那死胖子二十两银子给骗了——切,二十两?!卖出那玩意少说也得有二百两吧!
以为她是个不入流的小偷,不懂行骗她?真是瞎了他的狗眼了!不说她是身经百战,起码的眼力还是有的,红润的闪耀光芒的宝石,被江湖上新崛起的星月门少主贴身带着,须臾不离的东西——想二十两就廉价地使唤她?门都没有!
唇角得意地上扬,她好心情地吸吸泛着青草香的空气。
十万两,攒够十万两她就可以收山了!
这次,黑吃黑她是吃定了。
“想什么呢,看起来心情很好?”宁楚真奇怪地问。
“啊?哪有啊!”钱多多讪笑,“是因为遇到少侠这样的好人,我才可以继续悠然自得地在自由的土地上行走啊,我在想,遇到你真是幸运。”
逢迎拍马的话她是张嘴就来,不过这次说的却也是实话,所以,心里竟有种久违的感动……说真话的感觉,真的不错。
虽然马失前蹄被星月门抓住,但好歹下手的东西已经藏好没被搜到,又在被押送给星月门少主亲自铐问的途中遇到一个傻乎乎的小子因此得了救,想想,她应该算是走运的。至少,还没有挨到毒打,也没有被下毒控制,不知他们是太大意了还是太过依赖这传说中无坚可摧的银链——听说,星月门的龙天方可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落在他手里怕是活着比死了更难受吧?
宁楚真得意地笑,她的话总是很动听,非常顺他的耳。
“你还没找到你的朋友吗?”钱多多转移话题,生怕他在她心情问题上问个没完。
“也许他们已经回去了吧,我也不用再找他们了——那两个家伙,回去让我碰到,一定不饶了他们!”明明是结伴跷家出来游山玩水,这才几天就扔下他自己跑了?!想也知道一定又是遇到什么美女,见色就忘了友。
“哦……我们现在要去哪儿?”
宁楚真耸肩,“反正我是跷家出来的,随便乱逛,既然遇到你——就先把你送回家再说吧,反正我也没有事。”
钱多多笑逐颜开,只差一点儿脸都要裂开,“那真的就太感谢你了,少侠。”
“哪里的话。”宁楚真好不容易想到一句自谦的话,“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先去一个地方。”
钱多多跟着他停下脚步,抬头,眼前充当招牌的帆布在无风的夏日显得毫无生气,只见上面写着两个歪歪扭扭的暗红大字:铁铺。
“好了,就他吧!”
“啊?”
钱多多怔怔望着手持银光闪闪大刀的宁楚真,此时他正举刀,跃跃欲试地冲她笑。
是她多心吗?为什么觉得他的眼光有种嗜血的快乐?
“这这、这刀太大了吧?”看他有些摇晃不稳的手,钱多多还真有些怕他一个不小心直接砍到她的头上——那样,其实省事多了。
“那么多的锁匠不都说开不了吗?能做的就只是劈开它了。”
“可是……”
“不要可是了,你也不想总戴着那个破链子吧——虽然挺好看的。”宁楚真将她的双手分开放在放置刀器的石桌上,举起刀,紧张地呼了口气,“第一次拿这么重的刀,我心里还真有点没底呢。”
心下意识地一抖,钱多多只感觉脖子后面有冷风吹过。
她还这么年轻,还不想糊里糊涂地送掉性命……
“少侠,宁楚真是您的真名吧?”
“当然,我干吗骗你?”宁楚真眯眼,怀疑地看她,“难道你告诉我的是假的?”
“当然——不是。”钱多多呆呆地说,“我只是想,就算死了,也要知道‘救’我的人的真实姓名。”省得到了下面,阎王爷问是谁杀了她,她一无所知,做个傻鬼。
“您的家乡在哪啊?”
“……”
“您家里几口人啊?”
“……”
“您排行老几啊?”
“……”
“您娶妻生子没有啊?”
“……”
“您——啊!”
不等再问出口,他已举刀挥下,刀尖距离鼻尖不到一厘米,到了半途忽然偏向右方,只听“哐”的一声巨响,石桌的一角断裂掉到地上,银链依然无损。只是,令她尖叫的不是仍毫不犹豫挂在手上的链子,而是,几乎贴在大拇指上的掉齿的刀。
钱多多一身冷汗。
“手滑了。”宁楚真遗憾地摇头,看向呈痴呆状的她,“我家住洛阳,家里有父母与我三人,我是独子,尚未娶亲生子,不过己定过亲,今年七月,我满二十便成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