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
钱多多望去,果然,鲜血正顺着宁楚真微垂的手臂流下,滴淌到地上。
“宁楚真?!”
看到她,宁楚真倒吸了一口气,“你来干什么?!”
“我……你在流血!”钱多多上前小心翼翼地扶他,却被他甩开。
“你快点离开这儿!”他的口气是从来没有的凌厉。
“你碰上仇家了?”
宁楚真头痛,她难道看不出来,这里究竟有多危险?
“小子,你以为我会让她离开吗?”白衣人笑道,虽然看不到遮在鬼面具下的表情,但是可以想象他必是浅笑勾着唇角,“我也是最近才知道,原来杀人可以是这么快乐的事……可惜,被杀的人永远不会了解。”
宁楚真冷笑,“杀人,从来不是件快乐的事!”
“那只能说明你杀的人还不够多。”白衣人道,手臂轻移,剑身在月光下泛着冷冽。
钱多多这才看清白衣人手中的剑,近两尺长,剑身细而薄,与普通剑再无异处,只是刺伤了宁楚真,却不见剑身有丝毫的血迹。
“趁着我出招的时候,快逃——不要回头。”宁楚真挡在她身前,虽然知道怎样说白衣人都能够听得到,但还是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我不会自己逃的!”钱多多坚定地道。此时,她再傻也知道白衣人是要置他们于死地了,只是,这个时候她又怎么能只顾着自己逃命呢?
宁楚真狠狠地瞪她,却难掩心中的感动。
“别瞪了,”钱多多扯出一抹笑,“虽然不知道你怎么惹上这个脑筋明显不正常的男人,但,你的功夫实在不是很长进,扔下你一个,万一手滑了,砸到自己的脚怎么办?我虽然帮不上大忙,捣捣小乱还是会的。”
她说得慷慨激昂,可是一阵风吹过,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她还是忍不住呕起来。
“他应该就是渠县灭门案的凶手。”宁楚真平静地说,今晚辗转反侧,随风飘来的浓浓的血腥味诱惑着他,心里最深处对血的渴望像洪水般涌来,令他全身的血液都沸腾了。他便是追随这血腥味而来,待他到的时候,看到的只是踏着尸体走出的白衣人。
他记得,在他们离开渠县的前一晚,他也闻到了这样的味道。只是,那时候他努力克制着,没有走出房间一步。
钱多多惊讶地捂嘴,杀了八十余人的杀人魔竟是这个看上去有些飘逸的面具人?!
“的确是我。”白衣人坦然承认,“可是,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你不可能是跟踪我,否则我会察觉。”
“味道。”
宁楚真坦诚,只是,很明显白衣人并不以为然。
“不想说就算了……让我送你们去地下做对小夫妻吧。”白衣人不再废话,剑光一闪,已欺身近前,宁楚真护着钱多多向后躲,持刀的手臂再度受伤,鲜血沿着他的袖口滴到她浅绿色的衣裙。
“快走!”宁楚真推开钱多多。
“宁楚真——”
“再不走你会拖累我的!”不得已,宁楚真撂下狠话,其实,他心里明白,就算她不在,他也未必可以在白衣人的剑下活命。
也许,死对他来说是种解脱也不一定。
钱多多无语,却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是个包袱。白衣人的速度太快了,在他们还没看清时,人影一晃,他似乎就会随心所欲地出现在任何方向。
如果追不上他的速度,他们永远也只能是他的刀下亡魂,而她,的确拖慢了宁楚真的脚步……
“我在客栈等你,无论如何,你要活着回去。”
宁楚真挡开白衣人的一剑,刀身再断。
“好。”
情况紧急,钱多多再也顾不得是她的心理作用,还是他没有信心的原因,使他的声音充满了无力感,深深地望了一眼只留给他背影的宁楚真,头也不回地跑了。
白衣人向后退一步,宁楚真看到从他唯一露出的双眸中透着一丝嘲弄。
“我怎么会允许见过我的人活在这个世上呢!”足尖点地,越过宁楚真,白衣人追上钱多多。就在举剑的刹那,后面一股凌厉的杀气迫使他回头,与宁楚真缠斗。
只不到三个回合,钱多多便听到刀剑落地的声音。
霎时,她的心跳几乎停止。
缓缓转回头,宁楚真留给她的仍然是不变的背影,只是,背上多了柄由前胸穿过的剑。
剑身没有血。
“……”宁楚真,她想叫他的名字,可是她发不出丝毫声音。
宁楚真一直忍着,不想因为自己的声音而引她回头,可是,全身血液似乎奔腾向刺入心脏的白衣人的剑聚集,那撕裂全身命脉的感觉令他控制不住地嘶吼。下一刻,愤然拔出剑,狠狠向握剑的白衣人全力推出,从胸膛流出的血迅速染湿了衣裳。
虽然只是一瞬间,他还是从白衣人眼中读到了震惊。
惊讶他竟然在如此时候,还有力气拔出贯穿心脏的剑?
他自己也很惊讶呢,只是,为何拔出的剑身看不到一丝血迹?
宁楚真惯性地向后倒,跌进软软的怀里。不是硬邦邦的地,而是带着香香味道的女性的怀里。
“……不是让你不要回头?”
“我可没有答应你!”钱多多反驳,努力想要扯出一抹笑,泪水却奔眶而出,说出的话语带着浓浓的鼻音。
“一直都是你命令这命令那,有哪一次我又真的照办了呢?”
泪,顺着脸颊流下,一滴一滴全部落在他的脸上。
他苦笑,“你的眼泪掉在我的脸上,别人看到会以为我,临死前怕得直哭……”
“我知道你不是不就行了,不要管别人怎么想。”
又是这一句——只要我知道——是啊,一切,只要她知道就足够了。
只是,她这样停留,无疑便是选择了一条死路。
“……我不该出来的,不然……也不会连累你了。”宁楚真面如白纸。
钱多多抱他抱得更紧了,仿佛没有看到越走越近的白衣人,“这样,我不是到死都缠着你?我赖上你了,做鬼你也跑不掉。”
“又哭……又笑的,像什么样子……”难道还是做鬼幸福些吗?
“喜欢你的样子喽。我喜欢你,所以……即使是和你一起死了做鬼,我也开心……”
白衣人走到跟前,突然停下脚步,空洞的双眸不知望着何方,想着什么。
“即使是和你一起做鬼也开心……可是,如果连鬼都做不成呢?我要怎么办?”他喃喃自语。
一个连鬼也做不成的人,究竟要怎样才能获得解脱?
想着想着,他突然仰天大笑,笑声中有着让人不忍听闻的悲音。
钱多多怔住,“他疯了吗?”
“也许是,杀人杀太多的后遗症……”
这时,缓慢而有节奏的击掌声伴着白衣人的狂笑而起,突然笑声停了,击掌的声音还是未停。
夜风,卷过一袭桂花香。
看不到身影,下一秒,衣摆落下,钱多多、宁楚真和白衣人中间,突然出现一个少年。
他十七八岁的样子,身穿杏黄色的宽松长袍,乌黑的长发简单地在头上梳个髻,几绺发丝散漫地垂下,平添了几分慵懒闲情。
钱多多顿时感到怀里的身体一僵。
“呵呵,我说这边血腥气怎么这么浓呢,是你啊。”黄衣少年轻笑,眼眸璀璨如星,“竟然这么不小心被逮住了呢。”
宁楚真瞪他,“不是我!”
那个,果然不是梦啊。
“哦?”黄衣少年惊讶地张口,挑眉看了眼带着面具的白衣人,“是你呀?呵呵,原来我猜错了。”
目光触及那柄泛着寒光的剑,抖地一闪。今晚,似乎有好玩的了。
“从哪儿跑出来的少年?”白衣人可惜地一叹,今晚竟这么多人跑上来送死。
“呵呵,我可不是少年了。”
白衣人笑了,“成年了也好,不成年也罢,这不重要。”
“是不重要。”黄衣少年笑眯眯地回头看了一眼面如白纸的宁楚真,鲜红的血仍在流,地上沾染斑斑血迹,“作为同类,真惨呢。”
“有什么可笑的?!”钱多多狠狠地瞪他。还以为来了救兵,没想到这少年不只不救人,竟然还嘲笑起宁楚真来,是可忍孰不可忍!“想看热闹离远些,免得溅你满身血!”
“我一向喜欢血。”
“你——”钱多多才要反驳,抬头却见白衣人已刺向少年的后背,忍不住大叫提醒,“喂,小心后面!”
话起剑落,只是剑还未落,黄衣少年已移远了身形,白衣人再追过去,他再躲,如此反复。
“多多,趁现在快跑!”宁楚真低声道。
“我们一起!”说着,她就要架起他。
宁楚真苦笑,“你看我这样子……你自己走吧。”
“我不要!”
“多多——”
“宁楚真。”钱多多放弃地坐在地上,双手环抱着宁楚真,“活了十八年,我最快乐的一段日子就是和你在一起……我宁可我们死在一起,也不要自己孤单地活着。这个世界上已经没有我的亲人,我只有你了。我们一起死。”
“不要,不值得。”宁楚真的声音渐弱,身体愈发地冰冷。
钱多多笑了,宛如水中带露的莲花,“我认为值得就行了。”
“多多,”他的意识越来越弱,“快走……”
“叽叽歪歪地在那儿说什么呢,想死怕是不那么容易呢。”黄衣少年一边与白衣人周旋一边还不忘数落那厢生离死别的男女。虽然仍是躲躲闪闪地避免和白衣人交手,却让人感觉不到他是居于下风,反而是白衣人,剑法渐渐乱了。
“你还有心思听别人讲话!”白衣人恼道,是着了邪了吗?对付一个少年用到了十分力竟然还是不能近身,这是自从得到这柄宝剑之后不曾有过的。
黄衣少年发丝飞扬,浅浅的笑容在月光下有种特殊的懒惰味道。
“不出二十招,我会杀了你。”
“被杀的会是你。”白衣人不屑地笑。
“……你怎么可以法事做到一半就跑出来呢?我们已经收了人家的钱,要怎么交代呀……那个家伙什么时候收拾不行——师父……呜……”
“谁知道他明天会跑到哪儿去!”
“可是,那五十两银子够我们吃半年了。”
“人不是光为钱活着。”
“可是没有钱我们就活不了啊。”
……
午夜里,师徒的对话愈加清晰,到了最后,简直像在耳边讲一样。白衣人也首次在一向笑容示人的少年脸上看到了龟裂的痕迹。
“我怀疑就算躲在老鼠洞里,他们也会在第一时间把我挖出来。”黄衣少年摇头苦笑,往常也许会和他们玩玩,但现在他可没那闲工夫啊。我不奉陪了!”
只一瞬间,黄衣少年已经飘至宁楚真和钱多多身旁,一手拎一个,到“了”字音落,早已飞身丈远。
白衣人愣在当场,这样的功夫……是他前所未见的。
突然,他出了一身的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