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眼里就慢慢有水汽凝结,人却在笑,“净雪,你真冤枉他了,他只是想用那种办法把我不着痕迹地带到悬崖边去——至于那血,根本不是我的,是……”
“是鸡血。”封天涯一本正经地回答,忽然又压低声音,神神秘秘道,“听说未央山不干净,你们看看商衍和手下那种鬼气森森的样子,我觉得洒些鸡血可以辟邪。”
连宁净雪都被他的样子逗乐了——其实她根本就不是真的生气,不过是独自担惊受怕了两天之后蓦然见到了可以依靠的人,一种小女孩式的发泄罢了。
秦钺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啪嗒落下来,让正相互扮着鬼脸的封天涯和宁净雪都是一愣。封天涯搂住她,“怎么哭了,是伤口疼吗?”
秦钺埋首在他怀里,轻轻摇头,无法宣泄的眼泪就慢慢濡湿了他的衣衫,“我只是觉得……幸福,你和净雪都在我身边……”
“傻瓜。”封天涯轻斥,一双戏谑的眸子也渐渐温暖起来,搂着她的手臂慢慢用力。
宁净雪坐在床边看着两人,抿着红艳艳的小嘴偷偷一乐,马上又板起面孔,娇嗔地哼了一声:“多此一举!”
秦钺以为她还在责怪封天涯在未央山上的举动,刚要继续解释,却被宁净雪打断:“我是说我多此一举,他欺负你轻薄你,你还处处替他说好话,分明是愿意被他欺负,被他轻薄,我以后再也不管你了!”
秦钺被宁净雪的口无遮拦羞得满脸通红,急道:“你这丫头,你再胡说!”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清楚,天涯哥哥更清楚。”
宁净雪一双妙目回转在秦钺与封天涯脸上,眨呀眨的,一脸让人又爱又恨的顽皮模样。现在封天涯来了,秦钺的伤势又无大碍,压在她心头的乌云去了大半,立时又恢复了古怪精灵的秉性。
封天涯拦住她想继续语不惊人死不休的企图,虽然他很喜欢看秦钺被逼得满脸娇羞的样子,但他更担心她的伤势。
他站起身,直接把宁净雪拎到屋外,“你有工夫欺负病人,不如研究研究给病人煮点什么东西吃。看看你给秦钺包扎的伤口,我都不敢想你这两天是怎么照顾她的,你没把她饿死,简直是奇迹了。”
也幸亏他没有刨根问底的习惯,要是他知道宁净雪这两天一直喂秦钺她在镇上买的松子糖,他肯定要发狂了。
宁净雪心虚,不敢大声争辩,只敢小声嘟囔:“偏心眼,不敢欺负阿钺,就敢欺负我!”
封天涯又好气又好笑,点着她的额头,大言不惭道:“没办法,谁让一个是媳妇,一个是妹子呢——天命如此,你认了吧。”
天命如此!
宁净雪一颤——那一日,沈星河讲过同样的话,远没有封天涯的轻松愉悦,残酷得让人遍体生寒。她当时无所顾忌,对他说“逆天而行,所有后果由我宁净雪一人承担”,现在,却有点怕——不是怕死,而是怕就算死了,也承担不起后果,那该怎么办?
音容黯淡下去,她低着头,“天涯哥哥……怎么办呢?”
嬉笑的男子表情慢慢凝重起来,他扳着她的肩,“现在是第廿三天,除去未央山到武骠骑府的五天路程,咱们还剩两天时间。我一定会在两天内拿到彼岸花,让你把交它到沈星河手上,让他看看,什么叫‘人定胜天’!”
他就是有这个本事,宁净雪的思绪一转十万八千里,他却轻而易举地知道她在想什么——甚至不需要眼神,不需要动作,他就是知道。那种心有灵犀的程度,近乎血脉相连。
紫衫少女秋水般清澈的眸子微微荡了一下,有一层水雾慢慢升腾而起,让那一张玉蕊花似的娇颜都弥漫了一层淡淡的氤氲之气。她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偎进黑衣男子怀里,头埋在他的胸口,闷声道:“天涯哥哥,你真好。”
浓重的鼻音与毫不设防的依赖让封天涯胸口一滞,风神俊朗的面庞上闪过一抹复杂的神色。
他的手轻轻揽在她的背上,极其少见的没有笑,半晌,低声开口,近乎叹息:“傻丫头,其实天涯哥哥……没你想的那么好。”
秦钺听到封天涯的脚步由远及近踏进屋中,停在她床边,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那瞬间而至的温暖让她因羞窘而慌乱的心奇异地平静下来。
耳边仍回荡着他在屋外的狂言,“谁让一个是媳妇,一个是妹子呢,天命如此,你认了吧”——如此轻浮,却不能让她心中生起哪怕一丝丝的反感。相反,那里面流淌着莫可名状的喜悦,带来一阵阵的眩晕,恍惚中,她开始幻想那遥不可及的幸福。
粗糙的大手停在她的额头,用一种轻缓却不失力度的力量揉着她的太阳穴。稍许片刻,他问:“还那么难受吗?”声音低沉温和,给习惯了踯躅独行的女子带来莫名的踏实与心安。
秦钺轻摇螓首,张开眼睛,看那张近在咫尺的俊颜,轻狂不再,取而代之的是眼中让人望不到尽头的郁色,如有雾缭绕的夜空,被浮云遮挡了无尽的心事——这样的封天涯,陌生得让人心疼。
秦钺忍不住抬起没有受伤的手抚上他的眉头,“天涯……你怎么了?”
封天涯一愣,眼中浮云隐去,握住她的手,做怨妇状,“我想我马上就要走了,还要帮净雪拿彼岸花。可是我担心你嘛,阿钺,你一日不好,我便寝食难安,心如刀割,不知生为何物。”
他吻着那只冰凉的小手,让床上的女子不由自主又脸红起来。
“我没事……”她娇羞地想抽回自己的手,封天涯却不放,倒也不真使劲,就是喜欢看她满脸羞涩的模样。两人拉扯之间,封天涯的衣袖被推起来,秦钺一眼瞥到,顾不上害羞,抓住他的手臂,焦急道:“谁把你伤成这样?”
封天涯手臂上触目惊心的两排牙印,深可见骨,肌肉都翻了出来,呈现出骇人的腐色——俨然是剥皮噬骨之恨!
黑衣男子不在意地笑,“还能有谁?宁净雪呗。以为我把你杀了,恨不得把我的肉撕了去——这丫头,属狼的,牙齿利得很。”
秦钺又是心疼,又是歉疚,捧着他的手臂,泫然欲泣,“都是因为我,你受苦了。”
“净说傻话。”封天涯怜惜地责备,此刻纵使百炼钢,也化作了绕指柔。他拉住她的手,轻轻吻着,“比起你受的苦,这算什么……再说,这是我欠宁净雪的,我们扯平了。”
“扯平?”秦钺不解。
封天涯表情一僵,不过瞬间又恢复常态,“我的意思是说,我让那丫头担惊受怕了半天,她咬了我一口,我们扯平了。”
是这样吗?
秦钺有些疑惑,有模糊的画面在脑海中一闪而过,然而封天涯细细碎碎的吻又落到了她脸上,轻而易举地制造了一场温柔又霸道的漩涡,让她失去了所有思考的能力。
秦钺满足地叹息——既然无力挣脱,就这样沉沦下去吧。那一闪而逝的画面究竟是什么,又何必去在乎呢?
他说是怎样,就是怎样吧。
第十章魂断崖(1)
封天涯终于踏上了魂断崖。
一处远离人间的冰封之地,覆盖着皑皑白雪,极冷,极净,像一柄寒光闪烁的青锋巨阙,轻而易举洞穿湛蓝的天,睥睨着冷笑。浮云在脚下翻滚,与山峰的雪连绵成白色的海洋,一望无际,仿佛随时准备汹涌而上,像真正的海浪一样,吞噬天地间渺小得不成比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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