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她最后一句话完全多余,仅仅“沈星河”三个字就是一面金字招牌,足够让任何人心生敬意了。
北靖王也不例外,看着长身玉立的男子,眉间一抹惊诧,“这位就是大名鼎鼎的天衣神相?”
沈星河上前两步,抱拳拱手,“冒昧叨扰,恕在下失礼。”
“哪里哪里,”北靖王亲手相扶,见这位天衣神相果然如传说那般风神俊秀、宛若天人,心中着实欣赏,笑道,“沈先生光临寒舍,陋室蓬筚生辉,沈先生一定要多留些日子,本王还有许多事情要向先生讨教。”
沈星河还没说话,宁净雪先拍着手笑道:“那太好了,就让沈星河住到我的听月小筑去,反正我那里空房子多。”
她心思单纯,没想到邀请一个年轻男子住到女子的宫院之中是多么失礼与惊世骇俗的事情,更何况她还是尊贵的金枝玉叶,然而北靖王并未出声提醒,他甚至是乐于促成的——上元节将至,宁净雪选婿在即,若能招得声名日盛、神秘莫测的天衣神相为东床快婿,于他岂不是如虎添翼?
“来人,给沈先生收拾客房,一应用具全部换新。”他吩咐下去。
“慢着。”一个清冷冷的声音蓦然响起,在这温馨祥和的气氛中显得尤其突兀。
沈星河转头去看,但见一个秀雅绝伦的女子,罗裙长佩,在两个丫鬟的搀扶下,如弱柳扶风款款而来。她应该不年轻了,却有一种超越年龄的高贵气质,脸上的妆容精致得体,表情淡漠优雅,仿佛从昆仑雪山上走下来的圣女,带着凡人永难接近的冷冽。
似乎在哪里见过——沈星河一瞬间生出这种错觉,当然也只能是错觉,因为他清楚自己以前从来没见过这名女子,只是从她的服饰气度猜测,她应该就是北靖王端妃,上官云端。
果然,北靖王上前,扶住这名女子,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你感染了风寒,怎不在床上好好休息?”
“没什么大碍了,听丫头们说天香苑的梅花开了,我过去瞧瞧,没想到经过此处,倒真是热闹。”
她说得轻描淡写,沈星河却眉头微蹙——她虽看来典雅美貌、无可挑剔,但那精心描绘的眉眼中却有摆脱不了的倦怠苍白,绝非她说的没什么大碍。
然而,北靖王显然并不曾留意。他只是忙着叫女儿:“净雪,你这些日子在外面疯跑,害得你母妃也跟着担心,还不过来给母妃请安?”
宁净雪别扭地半拧着身子,嘟着嘴巴,一张娇俏的容颜再无半点喜色,磨蹭了半天,才草草地行了个福礼,干巴巴道:“给母妃请安。”
“免了。”
第十七章上官云端(2)
上官云端并无不悦之色——或者说,脸上无任何颜色,不言不笑的,目光落在宁净雪身上,如蜻蜓点水般一掠而过,倒是看向沈星河的时候,微微颔首,算是打了个招呼。
沈星河也抱拳回礼,璀璨的眸子中流光暗转——他从宁净雪的言谈话语之间,早知道她与继母关系不好,几乎形同陌路,所以上官云端此时的冷淡也在意料之中,并不觉得奇怪,然而亲眼见到这一幕,却有种说不出来的别扭,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但不容他细想,上官云端已清冷地开口:“王爷,沈先生是贵客,居所岂能随意。听月小筑偏居一隅,被净雪折腾得不成样子,如何能招待客人,还是请沈先生住松竹馆吧,那里清幽雅静,沈先生必定合意。”
上官云端的话丝丝在理,语速不急不缓,优雅得体,但所有人听得心中都是一紧,空气明显凝滞冰冷了下来。
果不其然,北靖王还没开口,宁净雪先叫了起来:“不行!沈星河是我的客人,我就要他住听月小筑!”
上官云端却仿佛没有听见,还是优雅地浅笑,“王爷若无意见,妾身这就去安排。”
北靖王面露为难之色,宁净雪却等不得他开口——据以往经验,父亲不管怎样,总是会倾向母亲一边,虽然过后会因为愧疚加倍补偿她,但是有什么用?有什么用!每一次她与那个女人争执,都没有人帮她,到头来都是得到孤零零一个人的结局,这一次,她再也不要这样被丢开,沈星河一定会和她在一起!
她冲上前,紧紧抓住沈星河手臂,“沈星河是我的朋友,除了听月小筑,他哪里也不会住,用不着你在这儿多管闲事!”
上官云端眉头微蹙,却并无怒色,仅仅是看着一个陌生的、遥远的、无理取闹着的人,事不关己地发表自己的意见:“王爷应该多管管郡主才是,这样在客人面前太失礼了。”
“还是听沈先生的意思吧。”北靖王是抛掉烫手山芋的表情——叱咤风云说一不二的当朝首辅,在家中面对妻女时是这样的左右为难,这次终于找到了挡箭牌,不用再作让自己心疼的决定。
宁净雪得意地一扬眉,挑衅地看着上官云端——沈星河只会听我的意思,看你这次凭什么争过我!
她身畔的男子,淡淡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很清晰:“一切全凭王妃做主。”
“你……你……”宁净雪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地放手,瞪着沈星河的大眼睛迅速就盈满泪水,“你竟然帮着她……我还以为你对我好,原来,原来到最后,你也把我丢掉,和其他人没什么不同!是不是你把我丢掉,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说到最后,她几乎是哭着大吼了,忽然又狠狠抹了把眼泪,惨然一笑,“你当然有苦衷,你有求于她嘛,那我祝你心想事成,得偿所愿!”
她恨恨地一跺脚,转身跑了。
北靖王想是这样的场景见多了,一时间也顾不得去心疼,看了上官云端一眼,又望向沈星河,疑惑道:“沈先生来找内子?”
沈星河收回追随宁净雪背影的目光,抚额苦笑,“实不相瞒,沈某冒昧登门,实在有求于端妃娘娘。”
“不知沈先生所为何事?”
“天心明月。”
十六年前,尚是镇远将军的宁天策迎娶当时龙图阁大学士上官傅之女上官云端,是帝都的一件盛事。
宁天策当时虽官居三品,却手握天下兵马大权,在朝廷炙手可热,如日中天;而上官云端出身书香门第,知书达理,才貌双绝,享誉帝都。这二人佳偶天成,不知羡煞了多少旁人。时值今日,有幸亲眼见过那场婚礼的人还对成亲当日的十里红妆、泼天富贵记忆犹新,而上官云端凤冠之上的一颗天心明月更是轰动一时。
当时连天子都亲临了婚礼现场。拜堂之时天色已暗,室内烛火齐燃,然而辉煌的烛火却盖不过新娘红纱下的隐隐光华。天子称奇,命拜堂完毕的宁天策当堂挑开新娘的盖头。红纱落下,凤冠之上一颗鸡蛋大小的明珠熠熠生辉,称得上官云端越发雪肤玉颜,整个人站在淡淡的光辉中,美丽绝伦,宛如月宫仙子临世,在场之人无不目瞪口呆。天子当场赐名——天心明月。
这一段美丽的故事,沈星河当然听说过。然而,一个美丽的开始,并不一定有一个美丽的结局。看看此时故事的主角,一个左右为难,一个清冷漠然,这无论如何都不是恩爱夫妻该有的表情,至少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然而,这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只是要得到天心明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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