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落在一身戎装的男人身上,换下儒服,殷武杰整个人少了柔软而多了冷硬肃杀之气,此际散发一种傲然与睥睨的气势。
眺望远处的双眸中闪过担忧与日夜悬挂的思念。
她已经失踪半个月了,没有任何消息,没有任何线索。
还是她出了什么意外,他没忘她病体未愈,会水土不服?饮食不惯吗……他不敢再想下去,怕自己会承受不了。
急促的脚步声自身后传来——「将军,夫人有消息了!」
本如雕像一般站立在城头的他霍然转身,「人在哪里?」
「将军请看。」
接过手下递来的纸条,上头的字迹立即印入眼帘——
人平安,勿念。
简简单单的五字,却平复了他悬宕半月之久的心。他相信齐伯。
「将军,既然夫人平安,我们便安心等对方开出条件。」
他轻轻点头,俊美的脸上闪过一抹肃杀之色。在战场上虽然不择手段,但这般小人行径他仍是十分不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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绿树掩映之间,有一大片平坦的草地。
一名身着美丽彩服的少女婆娑而舞,像灵动的彩蝶飞旋在绿地之上。
阳光,美人,静谧的湖水,如此一幅唯美的画面,看得人心旷神恰。
在距离起舞少女不远处一张精美毡毯上,一位紫衣女子慵懒地托腮趴在摆满水果茶点的矮几上。
若说舞动的少女是跳动的精灵,她便是林中的仙女,娇美艳丽、脱俗出尘。
「你觉得她像一个人质吗?」暗处监视的兵士甲困惑的问身边的同僚。
「不像。」兵士乙毫不犹豫的回答。
做为一个人质,明阳柳明显不称职。
她不像人质,或者该说,她根本没有一丁点人质的自觉,颐指气使的,把自己当成茶来伸手,饭来张口,专司享乐的千金女。
而他们的王爷兼将军,也令人傻眼的任她予取予求,从不说个「不」字。
不过话说回来,面对这样一个貌美如花、美丽动人的佳人,哪个男人看了会不心软,舍得伤害她?当然是尽力满足她了。
明阳柳长长的睫毛垂下,一双秋波尽掩,她似乎有些困盹,随意的向后靠在铺着厚厚皮毛的座椅中。
这是一场意志力的较量,就看谁先沉得住气,而她已经有些心浮气躁,力不从心。
孤身沦落异乡,纵使挟持她来的人待她如上宾,极力取悦她,但终也是形单影只,心中孤寂。
这些日子,她思绪纷乱,想的最多的竟是——殷武杰。
敌方不主动提他,她自然更不能提,只是心中难免渐生怨念,时间都过了这么久,他这边关守将是在干什么?就算被掳的不是自己的未婚妻,他也不该毫无动静才是。
当然,她也不敢奢望他会怒发冲冠为红颜,如果真是那样,她头一个看不起他,一个莽撞的统帅也不怎么可靠。
思绪转动之间,突然察觉到一股异样感,她暗自戒备,面上却不动声色。
「气色看起来还是不太好,是不是又该换个大夫了呢?」
是抓她来的庆国平源王丘凤诚。她没有睁眼,因为她感觉到他正俯身看自己,距离越来越近……
「本王相信你没睡着,为什么不睁眼?」声音带了笑意。
她仍是闭着眼道:「满足王爷的变态虚荣心吗?」
「变态虚荣心?」音调微扬。
「王爷喜欢事事掌握。」她发出一声微叹,「而我这人最讨厌的便是顺着别的人意愿走。」
「但我听说你是奉旨抛绣球,你也没反抗啊。」
「如果没有,我为什么要这么听话的当一个人质?」
「难道这便是你的反抗?」
「我不过顺势而为罢了。」
丘凤诚沉默了一下,而后大笑,「好个顺势而为。」这样聪慧自信的女子却被人捷足先登,而那个人偏偏是他年少时便成为宿敌的人。
「王爷这么弯腰讲话不累吗?」距离近到他说话时的呼息都喷到她的脸上,真是让人心恼不悦。
「甘之如饴。」「哦,我本以为战争可以不择手段,但三军统帅不能失格,没想到原来……」叹息加重,「王爷您的人品失格至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反正如今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有任人宰割的份,纵是有心反抗,怕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他因她的话而眉峰攒起,面色不佳的直起身子。
明阳柳在他站直的瞬间睁开了眼。
眼前男子的相貌少了殷武杰的秀美,却多了几分边塞民族的英武粗犷之气,他们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类型,而她似乎更爱「美」一些,还是殷武杰的模样让她满意得多。
躺在椅中与人对话,气势便矮了一大截,于是她站了起来,但在起身的刹身子摇晃了一下。
一双大手及时扶住了她。
「谢谢。」
「怪了,你的病为何起色缓慢?」大夫换了一个又一个,而她虚弱的身体似乎距康复遥遥无期,即使病容可以用困脂水粉掩饰,她眉宇间隐约的困盹疲累却让人怜惜之情油然而生。
他也知道她自来到此地便一直在强撑,即使身体再怎么不适仍是强打起精神与他对峙周旋,更加消耗她的元气。
她确实不喜欢被动的接受别人安排,她怕一旦自己倒下便只能任人摆布,所以尽管吃力,她却绝不轻言放弃。
与人斗,失败,虽败无怨。
因病无力与人争,由人摆布,绝不甘愿。
「山高永远,离乡背井,孤身流落异国的人,思乡情切,自然郁结于心。常言道,心病还需心药医,难道王爷连如此浅显的道理都不懂吗?」明阳柳云淡风轻地说着,似乎在说旁人的事。
丘凤诚脸色微变,他见到她脸上浮出薄汗,他伸手去摸她的额,触手的细粉感令他表情更难看了,「你究竟擦了多少水粉?」
「哦,王爷竟然对女人家的玩意有兴……」一句话还未说完,她感到一阵晕眩,人便软倒下去。
「明阳柳——」他惊惧急呼,因手下过烫的温度而吃惊,她都烧到了这种程度,为什么还要这样的逞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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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白如纸的面色,失去血色的双唇,没有呓语,没有痛苦的呻吟,明阳柳只是紧蹙着眉峰,即使在昏迷之中,她依旧如此倔强。
「柳儿——」
一阵突如其来的心窒让殷武杰自梦中惊醒,右手揪着胸口衣襟,一头冷汗,仿佛身临其境,心痛得快要无法呼吸。
怎么会梦到她病重至此,不是说人安全吗?
起身来到窗边,窗外银月高悬,月光落到身上有股说不出的寒意,他的心思仍旧沉浸在刚刚那个梦境中。
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还是心灵感应,她此时真身处垂危之际?
心不定,神难安。
「来人呐。」
「将军有什么事吩咐?」马上有值勤的手下推门而入。
「替我约见庆国平源王。」
「是。」领命后退出房间。
「柳儿,你千万不能有事……」对月喃语,殷武杰悄然握紧了拳头,承认她的重要性无疑会让对方更加看重这个筹码,可是担忧她的情形,让他已经不能再犹豫,哪怕……哪怕只是虚惊一场,他也要先确定她的安全。
月光透过纱帷透入床内,落在明阳柳苍白的娇颜上,汗水浸透了她的衣物,床畔的侍女用布巾频频帮她拭去额际鬓角沁出的虚汗。
看到她的脸色,虽是那种病态的惨白,但总比因发高烧的异样红艳好,侍女心中大石这才放下,还好小姐烧退了,真是万幸,否则不知还有多少人会被王爷迁怒。
这位美丽的人质小姐,对王爷的影响力真不是普通的大,任谁看到王爷抱着她惊惶失措地去找大夫的模样,都看得出来主子一定很喜欢这位小姐。
侍女起身端起一旁的水盆,到外头换水。
在她离开后不久,一道人影从窗口跳了进来。
黑影静静地站在床前,看着床上昏睡的人,无声地叹了口气。
他家小姐,真让人无语,桃花不开则已,一开便是两朵,还都是让人不敢小觎的角色,没一个是省油的灯。
难道上天让小姐生得这般冰雪聪明便是为了应付这两朵大桃花?想到这里,齐伯有些想笑了。
伸手帮她把脉,指下的脉象平和,让他大为安心,「小姐,好好养病,我会在你身边守着你的。」
不晓得昏睡中的人是不是听到了齐伯这轻声的安抚,嘴角微微向上扬起,似乎很是欢喜。
「好好睡吧。」再望小姐一眼,齐伯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去。
等到侍女端着水盆再次进到房里来的时候,惊喜的刚好看到明阳柳试图自床上半坐起,急忙冲了过去,「小姐,你刚刚退烧,千万不要起身,你要什么吩咐奴婢就好。」
「我口渴……」
「奴婢这就给您倒水。」
接过侍女递来的水杯,明阳柳低头喝水,却是满腹狐疑,刚刚睡梦中似乎有听到齐伯的声音,是她的错觉吗?
「小姐,你醒来真是太好了,奴婢这就去告诉王爷去。」
「不要。」她急忙喊住侍女。「太晚了,还是不要打扰王爷休息了。」半夜三更的让他到屋里来看自己,瓜田李下总是不妥。
「王爷不会介意的。」
「可是,我介意。」她将喝完的水杯递还给她,「我没事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奴婢不困,奴婢想守着小姐。」明阳柳无可奈何的说:「那你就守吧。」
「小姐,你别误会,」一看她表情不豫,侍女急忙解释,「奴婢不是奉命监视小姐的,只是我们王爷担心小姐,才让我守在一旁。」
她有些不耐的挥了挥手,「够了,我想休息了。」整日与那人周旋已耗费她太多精力,如今身体上的不适更让她耐性全无,神色不自觉地严厉起来。
侍女吓了一跳。印象中她一直是温温柔柔、浅浅淡淡地笑着,云淡风轻的说着话,头一次见她这样神色严厉的模样。
她只好呐呐的道:「奴婢就在外问,小姐有事便唤奴婢。」
可明阳柳才重新躺下身子,突然又觉得有些不对劲,伸手在被中摸了下,手伸出来一看,然后高亢的尖叫声响起。
「怎么了?小姐。」侍女马上飞奔进来。
「油虫——」原本病弱得连抬手都费力的人儿以最快的速度跳离床榻,赤足站在桌边,有些发抖的瞪着床的方向。
接着,侍女也发出一声尖叫。
先后两声尖叫成功的将府里的主人引了过来。
头一次看到向来淡定的明阳柳出现惊惶失措的表情,丘凤诚很惊讶,而当知道害她如此惊慌的原因竟然只是几只小小油虫后,他忍不住笑了出来。「你竟然怕油虫?」
「有问题吗?」心有余悸的她正弯腰穿鞋子,好在她的衣物还算整齐,没给他讨了便宜去。
「没。」他怕触怒佳人,急忙忍笑。
「这么晚打扰府中众人休息,我很抱歉。」
「无妨。」他挥挥手,示意清除完油虫的下人退下,「看到小姐自昏迷中醒来,本王很是欢喜。」
扫了他一眼,明阳柳微微抿嘴,表情冷淡地道:「多谢王爷关心。」
这房间她住了一阵子了,从没发现过什么不乾净的……她想起刚刚仿佛有听到齐伯的声音,难道……
很好,齐伯!你真是太好了,一来就送我如此的大礼,到底存的是什么心思?刚认识齐伯这个人的时候,她以为他很严肃。
可是随着相处,她慢慢发现齐伯的「恶劣」,从他发现她最怕的东西是油虫后,只要她不听话、不吃饭、不背书……油虫就会变成她晚上睡觉的「床伴」。
没想到时隔多年,她会在异国再次被这样「惩罚」,这回她是做错什么啦?赖床太久要让她起来活动一下吗?
「小姐看起来心情似乎十分不好。」丘凤诚感受到她的不悦。
「我只是没想到王府的客房之中会有油虫罢了。」很淡然的口吻,却重重地刺激到了平源王的面子。
他立即要然唤来府中管家,「明天让人把府里上上下下打扫乾净,要是再出现一只油虫,本王就要了你们的脑袋!」
「是。」管家惶惶然的应声后退出。
王爷一怒,全府惊悚。
这位掳来的娇客,实在是很祸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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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高云淡,地阔山远。放眼望去,一片青翠,草木茂盛,两匹马低头吃草,马上之人相隔几步之遥互望,没有人开口说话。
风从草地上吹过,带起一片绿浪,看起来是如此的生机盎然。
「殷兄约我来此却没话说吗?」丘凤诚出声打破了这份沉寂。
殷武杰笑了笑,轻抚着马鬃,眼睑微垂,没头没尾的道:「她人可安好?」
丘凤诚当然听懂他问的「她」是谁。「我还以为殷兄已经忘记小姐了。」
「小姐?王爷不知道柳儿是我的妻吗?」
「哦,她真的是你的妻吗?」他不怀好意的扬眉。
殷武杰不愠不火,微笑如故,「敢问王爷,何为夫妻呢?」
他微怔,然后亦笑道:「自然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礼仪周全,洞房花烛方成夫妻。」
「文定已成,肌肤相亲,携手并行,与夫妻何异?」听出对方在暗示他们还不算真夫妻,殷武杰目光微寒,难道丘凤诚动了不该有的心思?
「可是,本王听到的却与殷兄不大相同。」
「是吗?」他做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神情却带了丝温暖的笑意,柳儿多半是会跟自己撇清关系,他不意外。
「她不承认是你的妻子,说自己没有丈夫。」
殷武杰低头笑了。
「你不生气吗?」丘凤诚完全不懂这有什么好笑的。
他摇头,「即使当着我的面,她也是这样讲,就算在我的怀中安睡,醒来之后一样矢口否认。」
丘凤诚脸色微青,想到自个心仪的佳人和别的男人共枕而眠的画面,他就满心的不是滋味。
「王爷尚未回答我的问题,柳儿是否安好?」
「身体正在慢慢康复。」他不太甘愿的回答。
「有劳王爷费心了。」
丘凤诚扬眉,「你似乎没打算要接她回去?」
「难道王爷愿意将柳儿还给我了?」他不答反问。
他摇摇头,「纵然小王有心,也是力不从心。」
「你们国主想要什么?」
丘凤诚意味深长地一笑,「上位之人的想法岂是你我所能臆测的,食君之禄便担君之忧,这是你我行伍之人的本分。」
「不错。」殷武杰神情一正,点头称是。
「不过,明小姐倒是曾就此事说过她自己的看法。」
他苦笑一记,「她的口吻很是嘲讽吧?」
他对她如此了然于胸,用情之深一目了然。丘凤诚的神色黯淡了一下,「她说自古帝王霸业便是无数白骨堆积而成,最坏的结果她不过成为白骨堆中的一员罢了。」
「她不怨吗?」
他想了会才答,「我想她只是不怨你,却并非不怨。」
「我肯定她最怨的就是我。」殷武杰不认同。
「哦?」他好奇了。
「王爷若不信,尽可去问问她。」
「本王一定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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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然怨他!」原本淡然喝着茶的人而听到这个问题,忍不住拔高了音量。
「原来你真的是怨他的……」丘凤诚喃喃自语。
「废话,当初我错抛绣球之时,便要他将球还我,结果就那么一迟疑,事情便再无转圜余地。
「如果不是因为这头一步错误,就不会有如今的局面,我原本平静的生活,就因为他的介入而一去不复返。」她目光幽幽,「我为什么不怨他?要不是因为他,我今天又怎么会坐在这里跟王爷您一道喝茶聊天呢?」
她连眼前的男人也一块暗讽了,战争与政治都是男人的事,她一个小女子何其无辜被拖进这个暴风圈,庆国的皇帝真失格,毫无一国之主的风范。
这么一想,他们的皇帝也没高尚到哪里去,自己搞不定宝贝女儿就拿大臣的女儿开刀。
嗯,果然势均力敌,莫怪两国长年对峙,互有胜败,却始终没有一方有压倒性胜利。
「有道理。」藉着低头喝茶的动作,他将尴尬小心掩饰过去。
「王爷今日过来,就是单单问我这个问题吗?」
「本王还很好奇一件事,为什么你知道我跟他见过面后,却什么都不问?」
「因为王爷在问我问题呀。」
「那现在你可以问了。」
「不知道要问什么。」她耸了耸肩。
「你不想知道他好不好吗?」
「我当人质都可以过得很好,他身为边关统帅若是不好,岂不是笑话!」
「你不想知道他是不是为你而约我一见吗?」她似笑非笑地看着他,「王爷,如果他不是为了我,难道是因为思念王爷您吗?」
嗄?丘凤诚的下巴差点没掉了。
也不知是不是今天他们的谈话被人听到又加油添醋的传扬出去,总之,后来的后来,有关两国边关守将扑朔迷离的感情纠葛,沸沸扬扬了一阵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