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一场原订的应酬交给业务处长负责,找了个理由让杨先生将车留给她,虽然她的心思一直在「去」与「不去」之间挣扎,但时间一到,她还是下楼了。
过了下班的巅峰时刻,大楼底下冷冷清清,刚出大楼时,她还以为他不在,正想着是要直接离开还是留在原地等待时,路边一名对她招手的机车骑士攫住她的目光,即使那个人戴着全罩安全帽,她也知道是他。
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纪向晓走了过去。她连大学时代都没被人用机车载过,竟在三十二岁的高龄才要体会这种青春的滋味。
他真的不会觉得他们之间的差距太大吗?
一等她靠近,他立刻塞给她一顶安全帽。「走喽,我饿死了。」
「我有车。」她抱着安全帽站在原地,下颔往旁一点。
她请杨先生把车停在大楼前方的停车格,好让她能马上开走,减少被人看到她和这个小职员有所牵扯的机率。
「快点啦——」伍诤才不理她,拚命催促,握住她的手将她拉近。
这样很容易引人注意啊……心里有所顾忌,她顿时慌了起来,不想在大马路旁拉扯,只好认命地踮起脚尖,翘起一边屁股试着坐上机车的后座。
「你会害我被开罚单,不能侧坐,要跨坐。」瞥见她一边将窄裙下拉,一边努力往上蹬的笨拙动作,伍诤啼笑皆非。
鲜少出糗的纪向晓有些窘怒。她怎么会知道?她又没坐过机车,要不是他硬要约她出去、还强迫她上车,她会这么狼狈吗?而且他说得倒简单,她穿着这么窄的裙子,哪里跨得过去?
正在犹豫要直接将手中的安全帽朝他扔去,还是要狠踹机车一脚后掉头走人,某样东西朝她飞来,她反射性地接住,发现是他刚刚还穿在身上的外套。
「盖好,别被人看到。」那认真叮咛的表情像在捍卫他珍藏至极的宝物,下一秒又随即恢复成小男孩般的赖皮神情。「快点,我从六点等你到现在,已经饿毙了,别再拖时间了啦~~」
这个人真是……纪向晓又气又好笑地瞪他,却找不到形容词,但他的体贴,让「穿窄裙跨坐机车」似乎不再是那么难以接受的事。
她先将外套反绑在腰间,搭着他的肩跨上车,然后再小心调整,确定腰部到膝盖处部盖得密实了,这才开口:「好了。」
整个过程伍诤一直盯着,她都停手了,他还是不放心,回头左右检查,确定半点春光部外泄不了,这才满意地收回视线。
「抱好抱好,小心别摔下车。」他一把扯过她的手环住腰际。
她毫无防备,整个人就这么贴上他的背,这突来的肢体接触让她脸颊泛红。
「放开。」她想抽回手,但他的大手紧紧将她握住,那温暖及霸道让她非但挣脱不开,心反而随之狂跳。
对于她的抗拒,伍诤只笑哼一声,单手加速油门,机车冲了出去。她不曾坐过机车,本能地紧抱住他的腰,直到他得意的笑声传来,才发现向来都是处于领导地位的她,如今完全被他操控。
她该生气,她该反抗,但她却没有动,仍然半被迫、半顺从地侧着头靠在他的背上,感觉他因朗笑而鼓动的背肌在险颊旁震动,连带震动着她的心。
第一次搭机车的紧张褪去了,不习惯和人这么亲密的尴尬褪去了,她不由得闭上眼,感受他的体温和气息带给她满满的安全感。
来到车阵壅塞的路口,伍诤必须东钻西窜,没办法再单手骑车,当他发现脱了执握的她仍紧紧环住他的腰时,他的心激动得快要爆炸开来。
要不是必须担负起维护两人安全的大责,他绝对会结结实实地把她抱紧,再啵一个响吻,真的。
唉,他可能太乐观了,她搞不好是想谈条件堵住他的嘴,才会勉为其难地上他的车,但……伍诤眉毛挑得高高,故意将身体往后,更偎向她的柔软,蕴满欢笑的脸庞好满足。
人生就是要有希望嘛!他笑眯了眼,脑海里满是佳人入怀的缤纷绮想。
「下车喽。」
当看清楚店前的招牌后,下了车正在拆外套的纪向晓动作停住一一「真口味羊肉炉」,红艳的底配上黑色的宇,底下还画了只黑羊跟冒着烟的火锅,非常传神也非常贴切。
不会吧?她不期待他会带她上气氛优雅的高级餐厅,但至少也别是这么Local的地方呀!她东瞧西瞧,希望他们只是把车停在这里,但四周的店家不是关店就是铁门半拉,只有眼前这间人声鼎沸、明亮热闹的店家是唯一有卖吃食的地方。
「来!」伍诤将机车停好,不顾她的呆怔,拉着她直接走进店里。「老板,两人份,大骨、高丽莱、豆皮、米血,快点哦!」’
他径自找了空位坐下,熟门熟路地点完莱,对她咧了个笑。
「等我一下。」
纪向晓一路从门口愣到座位,傻傻地目送他跑到贴有「佐料区」的柜前忙碌,她一时反应不过来,下意识地环顾店里的情景——
几乎每桌都少不了酒,不是昨晚那种漂亮精致的调酒,而是满地东倒西歪的啤酒瓶,划酒拳的家迈声响此起彼落,几乎有她手腕那么粗的骨头,堆满了一桌又一桌的桌面。
然后,她更是敏锐地注意到,店里的女客不到一成,一身名牌套装的她突兀得像是天外飞来一笔。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等一下多吃一点,别跟我客气。」端着粉红色沾酱的伍诤回来了,他另一只大手抓着一把免洗餐具,一回座就忙着将碗、筷、汤匙摆在她面前。
或许她曾在不清醒的时候,动过和他交往的可笑念头,直到此时算是完全幻灭。就算她对他有那么一点点、一、点、点、—一一点一一点一点心动又如何?浪漫抵不过现实,他们的差距太大,不可能会有结果的。
纪向晓深深吸一口气。「我今晚会赴约,是要跟你说清楚,我……」
「烧哦烧哦~~」话才刚开始,就被端着热汤锅奔来的老板打断了。「大骨、高丽莱、豆皮、米血,都来了厚?」
「都到了,不够的话我们等一下再点。」伍诤热络地响应,送走老板后立刻帮她舀汤。「先喝喝他们的汤头,保证你一定会爱上!」对他放在面前的汤视若无睹,纪向晓的表情沈冷,这一次绝对不会再被他将话题带开。「我知道你有听见我说的话。」
「你说,我在听。」他也为自己舀了一碗汤,边喝边笑着看她,那轻松的态度和她的严肃形成强烈对比。
「我不管你说的是真是假,」纪向晓要自己无视那双会诱引人心的笑眸,努力保持声音的冷淡及平稳。「总之,我们是不可能的,今晚是我们最后一次交谈,你别再缠着我。」
「什么东西是真是假?」喝了热汤,伍诤露出满足的表情,随口问道。
「你说你喜欢我。」纪向晓咬牙。他到底能有什么时候是正经的?
「我可没有说得那么白哦,但……你很清楚嘛。」他笑睨她一眼。被他套出来了吧!「这表示你也很注意我,不是吗?」
被说中了隐匿的心思,纪向晓哑口无言,她想反驳,却怕反驳得太快反而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慌乱之余,她只能找借口掩饰。
「你做这么多死皮赖险的行径,我能不注意到吗?」
「追女孩子就是要死皮赖脸,要是吃了一点闭门羹就打退堂鼓,这种男人未免也太没种了。」
伍诤骄傲地哼笑,手上也没停着,将煮得入昧的豆皮和高丽莱舀给她。「快,趁热吃。」跟着,他自己也唏哩呼噜地吃了起来。
纪向晓头痛到很想按揉太阳穴。他们是有代沟吗?为什么他总是会曲解她的话?不想再陷入被也烦得团团转的情况,她只好忍住气,继续努力。
「没有自知之明的男人才不可取!我身上的套装比你一个月的薪水还贵,出入有名车代步,光我的浴室都比你的房间还大,你凭什么追我?」面子和自尊是男人最放不开的障碍,就算他对她的名利有所图谋,被她如此毫不留情地贬抑,再怎么有心理准备也肯定会冒火。
他吃东西的动作停住,抬眸看她。「你需要我养你?」
「当然不需要。」纪向晓想也不想,立刻回答。她比绝大多数的男人还能干,根本不可能会沦落到被人养的地步。
「这不就得了?」伍诤耸耸肩,脸上挂着轻松的笑容,一点也没被她的话影响。「你能自给自己,我也养得活自己,还能请烁吃羊肉炉,为什么不能追?我们这不就在约会了?哪有那么困难。」
她很想反驳世界不像他所说的那么简单,男女交往也不是只有约会、吃饭那么单纯,但他的态度太理直气壮,反而让她不知道该怎么说,加上中药香气随着沸腾而升的热气一直扑鼻而来,严重影响整天未曾进食的她,思绪根本无法集中。
翠绿油亮的高丽莱,嫩颤颤的豆皮,咕嘟咕嘟冒泡的汤汁,每一样部像在催促人赶快动筷——
当她发现自己并没有在寻思要怎么说服他,而是一直盯着那锅羊肉炉吞口水时,立刻尴尬地收回目光。但食欲一旦被勾起,就很难压下了,尤其是在她整天只喝了一杯浓汤的状况下。然后,她的视线不由自主又飘了过去。
「肉炖得很软烂,入口即化哦。」堆上她碗中的羊肉,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纪向晓忍不住了,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当软中带脆的高丽菜一入口,一种人生真幸福的感觉顿时油然而生。
「沾酱更好吃。」见她终于动筷子,伍诤扬笑,将装有酱科的小碟子推到她的面前。
「那是什么?」初来乍到,又不想以身相试,纪向晓只好问他。
高高在上的总监没吃过羊肉炉啊?伍诤那双盈满戏谑笑意的眼,渗进了明显的心疼。在她这些年的人生里,到底错过了多少乐趣?
「豆腐乳调的,和羊肉炉是好朋友。」他已决心要宠她、疼她,忙着将食物往她碗里堆。怕碗里的食物满出来,纪向晓吃得应接不暇,却还是敌不过他的速度,不得不喊停。「等一下,我自己来就好。」
「好,你慢慢吃。」伍诤这才收手,开始转为喂饱自己的肚子,但总在不经意间,会偷渡一块把度适中的羊肉块、或是一片煮得恰到好处的豆皮到她碗里。有了蒸气的掩饰,纪向晓藉此将坐在对面的他清楚地敛进目光。
自在啃着大骨的他,就如他之前所宣言的一样——青春、活力,但……为什么是她?她除了财富及保养得宜的外貌,其它的根本就不是一个俊傲大男孩会看得上眼的条件。
「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她将疑惑问出口。
用高姿态来遏止他,只会得到他不正经的响应,她累了,不想再让状况悬在这儿,就算他会觉碍这是她的退让也无所谓了,而且,她是真的想知道。
她终于想谈了吗?伍诤停下筷子,微笑地看她,衡量着要怎么开口,思绪跟着回溯,飘到了那时候——
一年多前,他刚进公司时,知道挂名的董事长不管事,美丽又年轻的总监才是掌控大局的人,「哇~~」是他的第一个反应,然后得知负责发送信件的他有机会近距离看到这个总监,当然会有那么一点好奇。
第一次踏进她的办公室时,他还故意放慢动作,多看了难得一见的总监好几眼,果然就像别人说的一样,漂亮、精明,用英文跟人在电话中交谈的她,敌发出一股天塌下来都难不倒她的自信气势。
但如她所言,他们的世界很远,远到她不会想注意每天送信进去的人长啥模样,而他满足了好奇心,也不再对这个美丽总监感到稀奇,之后的每一天,那同处一间办公室短短不到一分钟的时间,对他们完全不具任何意义。
直到半年前的那一天,他看到了——
那时他敲门没人响应,以为没人在就直接推门走入,却看到她坐在办公桌后,托住额际的手遮去了大半面容,缩得好小的肩头,让他突然发现那张办公桌好大,大得几乎将她吞没。
察觉到有人进来,她立刻放下手并起身转向,状似望着落地窗外的街景,连串的动作快得让人看不清她的脸,又不会慌乱得让人以为她是在掩饰什么,背对着他的肩,就像之前所展现出的那样,那么挺、那么地自信傲然。
那天快下班时,他从秘书的闲聊中听说在他进去之前,总监的妹妹和一个男人刚离开。没人知道他们谈了些什么,也没人知道总监曾在他们离开后露出那么脆弱的模样,除了他。
那缩肩托额的无助姿态,像烙了印似地一直停留在他的脑海里,他才猛然意识到,她也只是个女人,任她再能干厉害,她也只是个有着纤细肩膀的女人。
从那一天起,原本只是个称谓的她,在他心中变得有血有肉,他开始会不由自主地注意她,当有人提到她的事时,他的耳朵会竖直、脚步会停下,收集她的一切成了一种不自觉的本能。
知道得越多,他越无法将注意力从她身上移开,即使从不曾和她说过话,但他却已经比任何人都了解她。
发现心思跑远了,伍诤拉回思绪,对着如今已经和他处在同一世界的她慵懒一笑。
「我喜欢你的纤细易感、你的体贴善良,更喜欢你能够激起我的保护欲,想疼着你、护着你;让你永远都能笑得开心。」他伸手,替她把脸颊旁的头发拨到耳后。「试一下嘛,让我从呵护你之中满足一下成就感,好吗?」
准备送东西进嘴的筷子停在半空中,纪向晓怔怔地看着他,连眼睛都忘了眨。如果不是他那双深邃的眼是那么真挚地注视着她,她真的会忍不住四下寻找他口中所形容的人。
他说的是向暖吧?他进公司多久了?怎么会笨到将向暖和她弄混了?想到他喜欢的人并不是她,心被突来的情绪揪紧,那原本令她心颤的真挚顿吐,成了一种伤害。
「你误会了,我不是你以为的那种人。」她的口气淡然得近乎冷漠,必须如此,才掩饰得住她的心痛。
「sunny存不存在,你自己最清楚。」早料到她的反应,伍诤只微笑着丢下这句。
事情都有一体两面,旁人口中的一路顺遂、精明干练,代表的是她一路没有人扶持,能独力将公司经营得有声有色,也代表着她必须一肩扛起所有责任。
如果她生性就是那种唯我独尊的女王,她不会在失去防备时露出那种模样,也不会在心情大糟时选择到夜店喝闷酒,而不是对家人倾诉。
她的坚强独立是被训练出来的,她的女王之位是被硬拱上去的,就因为这样,让他将她在心里越放越深,深到再也抹不去,深到他愿意跨越一切隔阂,让她知道有人不要她当女王,只想将故作坚强的她,当成捧在手心呵护的甜美公主。
「什么意思?」纪向晓拧起了眉。昨晚的Sunny喝得烂醉、又藉酒唠叨,难道他偏好这种麻烦女人?不可能吧!
那困惑的表情逗笑了伍诤,故意不把他观察到的她全说出来,坏心地让她去想破头,这样他才能多看一点她这个可爱的表情。
「意思就是,我追你追定了。」他气定神闲地宣示,顺手捞了根大骨到她的碗里。
「快吃,这可是人间美昧。」
差点被压到的免洗碗引去所有的注意力,忙着抢救的纪向晓忘了追问,被那根热烫的骨头弄得放也不是、拿也不是。「别把垃圾丢在我的碗里!」她抗议,准备把大骨扔回桌面。「你很不识货也。」伍诤一副朽木不可雕也的表情,递给她一根吸管。
纪向晓瞪着那根吸管。他们桌上又没饮料,突然给她吸管做什么?见她不动,伍诤干脆把她手中的大骨拿过去,从断口处插进吸管捣了捣,又超回给她。「喏,吸吧!」
有人这样吃的吗?纪向晓怀疑地看看他,再看看那根大骨旁边有一桌客人正吸得滋滋作响,她犹豫了一下,终于接了过来,用力一吸一一
「如何?如何?」伍诤兴奋地问。
「好……」油哦!抱怨就快脱口而出,但看到他像献宝一样露出期待的表情,后面两个字硬生生地吞了进去,默默将里头的骨髓吸干净,放下,用湿纸巾抹抹手。
「……还好。」
「好吃吧?」他得意地哼笑,鼻子都快翘起来了,摆明了误会她的言不由衷。
纪向晓赶紧低下头,塞了片高丽菜进嘴里,怕会忍不住大笑出声。原来他也没多精明嘛,还不是自信过剩的小毛头一个?!
虽然想挑剔他的所有缺点,却反而被那缺点逗得心花怒放,幼稚变成了可爱,蛮横变成了呵护,就连这间原本让她蹙眉的Loca羊肉炉店,也变成了天堂。
没有酒精的掩护,昨晚的欢乐仍然将他们包围,她忘了彼此的身分,也忘了自己原本是想来谈判的,再一次沈溺在欢愉的气氛中。
最后,她带着暖暖的身体以及满满的笑意回到了家,等她懊恼想起此行一事无成时,已经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