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日晞的手比她还快一步,紧紧缠上了她的左腕,“不!别走,朝露……别走!”
这声“别走”,他几乎是用喊的。他有种感觉,朝露这一走,就将走出他情爱的世界,永不回头。
察觉出气氛的怪异,孔德远反倒不知所措起来,端着惯有的谦和笑容,他不动声色地将邺朝露的手腕从他的大掌中救赎出来。
“易先生,你这是做什么?朝露只是和我出去吹吹风、透透气,又不是跟我去伊拉克,你这么紧张干吗?”
易日晞并不理会他,眼里只有她那一方小小的背影,“朝露,请你留下来,我想和你好好谈谈。”
背对着他,小心地隐藏着自己和他一样的挣扎。她叹了一口气,如此熟悉的叹气声——这一叹直叹了六年。
“曾经,你是我生命中唯一的‘日晞’啊!你却不肯给我。如今,一切已逝,我才惊觉,触到‘日晞’的‘朝露’唯一的命运就是干涸。所以,我决心重新寻求让自己生存下去的光华。”
她的语气里不含丝毫的情感,仿佛心河早已干涸,“所以……请你放手吧!”
孔德远不忍再看她将自己沉沦下去,执起朝露的手,“咱们走吧!”
“朝露——”
易日晞的声音有着让人心痛的力量,他想走过去,他想抓住她,他想告诉她“爱”不是这样的,他想……可他的腿如生根般立在那儿,一步也跨不出去。
“走吧!”邺朝露喃喃开口,率先向门外走去。她害怕,害怕下一秒钟她就丧失了离开的勇气。
可上苍又岂会让她如此轻松地逃掉——
“咚”的一声,易日晞的举动让在场所有的人都惊呆了:他竟双膝着地——跪了下来!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朝露!”
明白这举动背后的含义,邺朝露依旧背对着他,不看他——她不敢看啊!
他却丢掉膝下的黄金,只为留住她的脚步,“不要说你对我再没有一点留恋,否则你不会写下那么多的心情,不会在墙壁上画下那么多张面目不清的脸,不会写下那句‘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
她沉默,死灰般的沉默逼上心头,她捏紧拳头在心中呐喊:易日晞,不要逼我,不要逼我!
誓言终究沧海桑田,永远也如过眼云烟。不曾尝过被爱的滋味,我还可以用理智拒绝它。一旦爱上了瘾,我就真的戒不掉了。我会如吸食毒品一样,贪恋着你的爱,索要得越来越多。总有一天,你会发现:我是个可怕的、甩也甩不掉的包袱。届时,你又会逃到哪里呢?
我无法……无法在漫漫长夜里孤独地等待着你的回头,我做不到啊!所以,请原谅我,原谅我的逃避,这是你、我唯一的解脱——你该明白的。
阖上眼,遮掩住眼底含满的泪水,邺朝露头一扭,冲出了为非作歹,也冲出了包围了她六年的他的味道——不想承认,她始终不想承认。即使忘记了他的脸,她依然深刻地记着他的味道。
孔德远的目光游移在她的仓惶和他的沉痛上,最终追随着那方单薄的背影跑了出去。
她走了,这一次真的走了。
易日晞多想站起身追出去,可他……完全站不起来,他的膝盖让他站不起来啊!
第7章(1)
这一次,她真的伤他至深吧?
那么骄傲,那么优秀的男人竟当着众人的面跪在了她身后。他真的是她所认识的易日晞吗?
她迷惘而又沉重的眼神尽数落入了孔德远的心上,“不要为他担心,真正的男人倒在地上也能爬起来。”明知不该在这个时候提起这个话题,可他就是无法做到视若无睹。
苦苦的普洱润了他的喉,喝下它再说下去,也许会容易一点吧!
“我想,他……是爱你的。”
“是吗?真的爱我吗?比爱支蔓儿更爱我?”她无法确定,多年前无法确定,多年后在见到他印上支蔓儿的额头那深情一吻后,她更加无法确定。
“你知道吗,孔医生?我从未后悔过与他相遇,即使在忘记他那张脸的这几年。就……就好像我们的味觉,它可以让你尝到苦、酸、腥、涩等种种不愉快的味道。可一旦失去它,你也同样失去了对甜、鲜、美的感觉。相较之下,你会选择丢掉味蕾吗?”她竟然反问起他来。
随即,她笑了,坦然的笑容里有着无与伦比的美丽。
“如果没有遇见他,也许这一路我会走得很顺畅。但,总是少了点什么。你永远不会明白——原来,一个简单的微笑可以让你幸福好几天,一句单纯的问候可以让你快乐得如置云端,一个寻常的眼神可以左右你所有的情绪……这些奇妙的感觉都让我好珍惜,好留恋。”
孔德远更糊涂了,“你的语气明明在诉说着你对他不变的情感,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和他重新开始呢?”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剁了自己的舌头。喜欢她很久了,想把她收在自己的怀抱里很多年了,如今,他这是在为谁创造机会呢?
他曾经为某人创造过一次机会,是那家伙不懂得珍惜,没道理他再浪费机会。
浅饮上一口普洱,让淡淡的茶香流连在她的唇舌之间,她出神地望着平静到无波无痕的湖面。
“其实,我骗了无上哥、骗了函为非,也骗了我自己。其实,再见到他的那一瞬间,脑海里那些备受挫折的单恋往事就找到了它的主人。我才发现,离开他的日子里,我依然留有对他的全部感情,我依然清楚地记得他身上独有的味道。
“只是,这杯茶沏了很多遭,淡了、又淡了,已经没有从前来得那么浓,那么烈,那么汹涌澎湃了。”
“其实你是害怕得到爱,再眼睁睁地看着它从你手中滑过——你受不了的是那份失去带来的痛。”
孔德远道出她潜藏的恐惧:“你不能因为害怕伤害就不再去爱,就像人不能因为害怕死亡就拒绝出生一样。那个敢爱敢恨,敢追求敢承受挫折的邺朝露哪去了?”这些话,他几乎是用吼出来的。
邺朝露无力地瞧着他,显然是被他的反应吓住了,“孔德远……”她一直相信他的性情如他的外表一般文质彬彬。
可他却不给她任何发表意见的机会,“你知道吗?就是你勇往直前,努力去爱的模样吸引了我的心,才让我爱上你的!”
“孔医生……”
“听我把话说完!”他涨红了一张俊脸,努力说下去,“我不了解那个叫易日晞的笨蛋,但我了解男人。我知道一个男人若不是动了真心,决不会在众人面前求你、跪你,这么好的男人,你不要,小心以后后悔哦!”
他低着头,认真地喝茶,以掩饰自己的窘迫——他怎么就这么说出来了?真是笨得可以啊!
“孔医生……”
“什么?”这茶真是上上品啊!
她凑近他,几乎可以触摸到他的气息,“你不是想追求我吗?”
“咳……”空调的温度打得太低了吧!
从他宛如番茄的脸色,也知道他的心思。邺朝露甩甩头,走得潇洒,“算了,不想说就算了,咱们回去吧!”她率先向店门口走去。
“朝露,”他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见她欲转身,他连忙开口要求:“你别转头,我只是……我只是想问你,如果有一个叫‘孔德远’的男人想和你共度余生,你……你会接受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