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身世使他格外渴望他人的爱,这一点我早已了解,也因此更怕伤了他。
不过现在,我怀疑自己实在是高估了自己的能力。
他现在似乎过得很好。一直作为他主心骨的羽山雅人背弃了他,他都反常地没有崩溃。
我大概有些英雄主义。
记忆中,自己总是为了他的事而奔来奔去,关于我们的爱情,彼此花费的时间却大少。
我是否因为自己的英雄主义情绪,在和他的相处时得到了极大满足,而将这误以为是爱情?
而他是否将对我的一分依赖误以为是对我的爱,我对自己的爱情喊了声“开始”,全心投入或者说开始意识到已在投入时,却更加不安地发现:我投入的一个基本的也是惟一的前提——爱情,似乎不在。
“隋意,你不能对小槿好些吗?”
隋意坐在电脑前办公,羽山秋人在她身后左三圈右三圈地绕了半个小时后,苦恼地向她要求。
盯着屏幕,隋意充耳不闻。
“你们对我都很重要,我不想看你们处得不愉快。”
听听这现代“小丈夫”的哀泣版,隋意冷冷一笑,头也不回地问:“我是你的谁?”
“老婆啊!”他走上前,偷一个吻。
隋意将他往身后一推,“她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羽山秋人发现他无法定义。
小槿是他捡到的,她当时已沦为乞丐。她是孤儿院的孩子,孤儿院没人支撑了,她和其他孩子流散开来,
年少体弱的她没有任何谋生能力,根本无法在社会上生存。他见到她时,只见着她那双眼,心便被触动了,那双眼,他也曾在自己的镜中见过:无依,生怕被人舍弃。于是,他毫不犹豫地收留了她。
小槿是个天使般纯洁无暇的女孩,跟她在一起,他感受到全然被需要和被信赖,她是他的阳光,小槿总怕他离开,但他绝不会抛弃她的,他不要亲手让一个孩子重蹈自己的命运。
但这些,要如何对隋意讲。
隋意对周遭的事物总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偏他至爱她,连她这一点也无力去判断好坏,只觉她吸引着他,每分每秒。
雅人哥背弃他,他毫不意外。从一开始,他便知道自己只是雅人哥的一颗棋,但从小雅人哥是他的天,他不会反抗,虽然为雅人哥不值,但雅人哥太苦了,他不忍心再为难他。
如果没遇见隋意,他可能会为雅人哥的背弃而崩溃。但隋意在他身边,尽管她总是来来去去,但在他需要的时候,她总在身边,这便够了,他不乞求再多,也不认为她愿意给,她一直说得很清楚——她爱自己远胜过爱他。而且他也怕,怕自己的不知进退再次逼走隋意。
这次,她竟然愿意和他在一起,天知道他花了多少力气才控制自己不要狂欢,他不要吓着她。
他知道,隋意总怕他感情太旺盛,所以,这一次,他要小心翼翼地慢慢来,才能让大家快乐地和平共处。
见羽山秋人脸色变来变去地陷入沉思状,隋意随便用哪边大脑也知道他在思考“消除巴以冲实,实现中东和平”的大计。
何必?
小槿不是她喜欢的型。她交朋友很挑,只是不曾这样对不喜欢的人假以颜色,她向来以礼貌来轻轻带过。
但这次不同,她是一家的女主人,她喜欢和丈夫过两人世界。羽山秋人既然认定了她,她便有权在这家中展现自己的真面目,面具是在外面戴的。
小槿不是妹妹,不是女儿,不是朋友,不是工人,她是女人。一个家庭里只可能有一个女主人——这是自然法则。她的家里,她却必须容忍另一个不认同自己地位的女人,而这个女人明显地爱着自己的丈夫。
她承认,她是个小心眼没度量的女人。识趣的人,早不在她眼皮底下出现,但这女孩实在很单纯或蠢,她只是穿插仆佣和羽山秋人之间笑语盈盈,一见她便像只受惊的小绵羊,这样蠢,跟羽山秋人比,是另一种类型的,属于她懒得理的。
现在,她只是来个眼不见为净。事实上,小槿在她的判断里,仍属于路人甲一个,个性苍白得没有一点血色,她也很难付出自己的注意力。这样的她,要和小槿相处,容易,和路人甲相处何难,但,她不愿意,不想在羽山秋人面前戴着面具与人相处。要给自己和羽山秋人一个机会,将彼此看得清清楚楚,再作抉择。
“隋意,要不然我们一起去欧洲度假……”
隋意神思在外,羽山秋人仍在绞尽脑汁地寻计。
“你很闲吗?”隋意不耐地关上电脑。
“是啊,失业在家。”最近,羽山秋人在她面前越来越皮。
“那,我们来做做忙一点的事。”隋意转身,托住腮,对他妩媚一笑。
“好那!”
现在,他们正忙,请勿打扰。
“隋意,这个case你好好做,但白说,这是我们事务所成立以来接到的分量最重的一件case,你做好了,我提名让你做合伙人,到时候没人会再有异议。”越洋电话里,隋意的老板正叮嘱着。
她从学校毕业就跟着他,后来发生了这么多事,他还是不忘提携她。
“老板,我等着您为我开香摈。”隋意信心十足。说出的话是有些狂妄了,但对象不同,她知道老板懂她。
这次的大case,她不在国内了,老板还是将案子转了过来。这里头的情谊,感情成分有,相互利用的因素也当然存在,无论如何,成为事务所的合伙人,她势在必得。
“早九点到下午四点前别来烦我。”
“这么狠。”
“还好。”
“隋意……”
“羽山秋人,你再发出这么恶心的声音,我就搬到酒店去住。”
“喂女人,你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怎样?”
“这样——”
“妈的!羽山秋人,你发情就去冲冲冷水啊!”
她泡在书房里做这件case快两天了,三令五申,书房禁地,擅人者死,这个不要脸的白痴还是每天早上都来磨,不被她痛扁一顿就不肯走,搞到最后,她早九点进书房,不到十点半开不了工。
“喂,羽山秋人。”书房一番“激战”后,隋意微红着脸开口。
“怎样?”他舔舔唇,活像只偷腥得逞的猫。
“我正经跟你说,这件case非常重要,标的太大,又有好多机密文件,你去跟下人三令五申一下,绝对不要进书房来。”
“知道啦。”羽山秋人懒懒地回应,看她的心思迅速恢复到工作上,心里一阵泛酸。
这女人,就爱他这件事最是吝啬。
“我说真的,只要谁进了这间书房,就按商业间谍论处。”这件case牵涉的商业机密大多,她必须对双方当事人负责,否则,不仅是她和事务所信誉受损的事,当事人的利益也会蒙受极大的威胁。
“你直接去下令就好了啊。”羽山秋人扣好衣服扣子,依依不舍地在她颊边摩擦。
“你是男主人你去说。”这白痴从不看看四周,小槿是下人们的小公主,她这个所谓妻子也只是个突然闯入的第三者而已。
“好的,女主人。”一听她把自己“推崇”为男主人,羽山秋人立即心花怒放。“记住我要你说的话。”隋意不放心地叮嘱。
“一个吻。”他赖皮地指指唇。
隋意无可奈何地凑上前,羽山秋人如痴如醉地陶醉其中。
“好了,滚!”
淬不及防,他已在冷峻的女声中被她推出了门外。
有很多事情,真是你愈防备愈容易出意外。
隋意冷冷地盯着正站在她电脑前的仆佣甲,她记不住他名字。
这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显然也被吓住了。
“羽山秋人。”隋意扬声叫道,去一趟洗手间回来,
想不到就有如此惊人发现。
一会儿,羽山秋人闻声赶到,随后的还有小槿和其他几个仆佣。
羽山秋人一看状况,微挑一下眉,显然己明白是什么事。“秋田管家,这男人什么底细?”他向身后的人间。
不准进入书房,他是三令五申过的,这男子的出现绝非非常。
“木村,花匠,一个星期前新来的。”管家立即回答。
“开除。”羽山秋人冷冷道。无需再追究什么,这男子有足够的嫌疑,多年的经验使他懂得,对于商业间谍的身份追究,只能点到为止。
“不可以。”众人都以为事件落幕之际,却听见小槿柔柔地抗议。
她双眼含泪,走到羽山秋人面前。
“秋人哥,你怎么可以这么残忍。木村失业会很可怜的。”
隋意微讽地看向别处,不想螳这多余的浑水。
“小槿,你不明白。”羽山秋人和颜悦色地上前安抚。
“我是不明白,书房为什么不可以进来,为了这种小事,就不分青红皂白地开除一个下人,下人也是人啊,秋人哥。”小槿哀哀哭泣。
“唉呀,小槿,别哭了。”羽山秋人有些无措。
“秋人哥,你要木村走,我也走。”小槿一脸坚毅地看着羽山秋人。
“小姐。”身后有仆佣不忍地出声。
真是够了,肥皂剧里出现的情景,她居然有幸遇上。
隋意暗自好笑,不理羽山秋人向她投来的为难眼色,不声不响地将手提电脑和其他资料整理好。
“借过。”她走向围住房门观看的仆佣,有礼地走出去。
羽山秋人有一刻发愣。
“隋意,你在搞什么?”他追出去,莫名其妙地对正要走下楼梯的隋意大喊。
“羽山秋人,一个家有两个女主人,会不会太挤?”
隋意回头看着他,淡淡地问。不理他一头雾水的表情,头也不回地走下楼梯。
“隋意——”羽山秋人在她身后大喊。
她一回头,他却不说话,只是眼神复杂地看着她。
“羽山秋人,你好好想一想,我和她之间,你究竟爱的是哪一个。”淡淡再开口,不把话挑明,这个白痴永远不会知道是怎么回事。
“你胡说什么?”羽山秋人一脸震惊。
“你好好想一想,这一次,我们把事情弄个清楚,不要再浪费——”她无法再忍受羽山秋人左右为难的样子。她的丈夫,她爱的男子为另一个女人为难?太讽刺!
她为了与羽山秋人之间的那分可能性而留在这个
家,小槿凭着什么?羽山秋人又为什么坐视她身为女主人的权威被一个不明世事的小女孩当众破坏?
眼睛里仿佛有液体要流出,隋意恨恨地骂自己没出息。与一个小女孩争风?她的骄做在哪里?是不是以爱情为名,就可以将她的原则,信念一一收起,甚至容忍一个外人干涉她的处世为人?
羽山秋人,这一次,真的是你我最后的机会了。
“隋阿姨。”
机场里,隋意笑迎着两个向她跑来的姐弟。
“不好意思,还让你来接我们。”江风起推着行李,从容地走上前。
“别客气,我若不想来总是有办法拒绝的。”隋意爽朗一笑,任两个十多岁的孩子左右牵着她的手。
“我知道,而且会拒绝得很有艺术,”江风起默默地眨眨眼。
隋意一笑。她是真的感激他们的到来。
两天了,从她搬到酒店住已经整整两天,羽山秋人没有一点消息传来,她已经快绝望了。
小槿失踪,他会兴师动众地找,自己离家,他无动于衷,还等什么他的答案呢,已经一目了然了是不是?
呆在酒店里,她一遍遍问自己,今早一照镜子,吓了一跳,那个怨妇是谁?
所以说,幸好,江风起来了,她可将这些暂抛一旁,而且,看到他,也有了倾诉的冲动。旁观者清,她自己早已陷入其中,看不到未来了。
“出问题了?”
夜晚,两人坐在酒店咖啡厅里,江风起直接地开口问。隋意深吸一口气,点点头。
“我不知道自己了,陷在了这里,却无法干脆地脱身。”
“和秋人?”江风起沉吟地问。
隋意不觉意外他知道这些事,毕竟羽山秋人是他的表弟。
“我快疯了,风起,第一次,我觉得生活不再被自己掌控。”
“秋人做错了什么?”江风起轻轻询问。
隋意摇头,“他只是令我生气。”是,她真的气他的暖昧不明。气自己的无力自拔。
“或许你愿意说出来听听。”江风起温柔地看着她的眼睛。
隋意想理一理思绪,却发现自己办不到,只好从头说起。
“你介意那女孩的存在?”听完,江风起浅笑着问。
隋意心中一紧,“我只是……”想否认,却发现事实如此。“我嫉妒她,她纯洁得似一张纸,有无限的精力和时间去爱羽山秋人,毫无保留。”她苦笑一声,“我做不到,我总是大自私,我甚至想不出自己愿意为他放弃什么。我也不能确定自己满足得了他。他们俩总让我觉得自己才是第三者。”她挫败地承认。
“隋意。”江风起眼中的笑意似乎更浓,“爱情不是这么算的,爱便是爱了,哪有什么计较多少,个人的品性、道德也无法在考量之列。因为是完全不由自主的。
况且,我从不以为你自私。你很难得,一个女人很难像你这样坚持自我,你从来对自己的好恶都是径渭分明的。你诚实,这比自不量力的伪善好。”
“我是吗,牧师?”隋意哑然失笑。江风起的话令她找回了一部分自己。
“是的,我迷途的羔羊。”他也笑着回应,“找秋人,和他面对面他说清楚。我觉得你们只是有误会。那个女孩,我见过,我不以为一株冤丝草会比你更吸引他。”
“他都不会主动来找我,我离开他那么多次,他从不曾来追过我。”她介意。
江风起一脸讶异:“你离开过他很多次?”
“是啊。”隋意简单地解释了一下。
“隋意,去找他,说清楚。”江风起加重语气,犹豫了一下,“秋人的童年生活很不愉快,他母亲嫁的时候,他还小,他跑去追她,他母亲把他推倒在地,上了新娘车。我不以为他这一生还会去追他真正在乎的人。但是你多次离开他,他还愿意爱你,在我看来,这可能代表着一分很不寻常的感情了。”
江家门户观念重,女儿未婚生子,是一件多么败坏门风的事情,秋人在江家的日子自是不好过。那时他已懂事,也只能听大人的话——“不要理他”,因此他和秋人的感情也很生疏。长大之后,因为愧疚,偶尔会去日本进行礼节性拜访,秋人倒是在江家有难时从不漠视。
隋意静静地听着,眼神茫然,“我什么都不清楚了。”苦笑一声,她抬头看着江风起,“爱情是不是真的让人变白痴?”
“是。”江风起点头微笑。
隋意失笑,定定地看着咖啡杯,想着年幼的羽山秋人被母亲推倒在地时的心情。
她不是有多少同情心的人,此时,却有流泪的冲动。人不会因爱而变成善人,倒有可能因心疼对方而变得柔软。
那自己是明明白白地爱着他,为他心疼了?那此时,除了和他面对面说清楚,还有什么法子;靠那白痴自己去想,只怕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你觉得,他爱的是我,而不是那个小姑娘?”她不确定地看着江风起。
“为什么他要爱那个小姑娘?”江风起耐心地陪她绕。
“我说了,她比我纯洁、天真,全心全意地爱他。”她挫败地喝一日咖啡。
“你觉得比不上她?”江凤起微微挑起一道眉。
“不。”隋意摇头,“讽刺的是,她属于我平时正眼也不瞧的类型。”她都怨恨自己要这么在意她了。
“是,你欣赏有担当、独立的那一型。”江风起赞同地点点头,端起杯子嚼一口加啡,抬起一双笑眼,“此刻,这株芜丝草却是你的心中刺?爱情,你使人盲目。”
他戏剧化地吟了一句。
隋意好笑地瞪他:“我不知道你是这样幽默的。”又微窘地一笑,“我倒真是快疯了。嫉妒,我真是为那白痴嫉妒。”
“嫉妒是两个人的事情。”江风起突然正色道,“告诉他你的在意,至少,找个方式,化解这分嫉妒,否则它会成为你们感情的毒刺。你不会就这样坐视不理吧?”
“不会,这一次,我不觉得自己是在唱独角戏,所
以,我会和他沟通的。”和江风起,她是因为绝望而放弃,这一次,她不想这么轻易手。
“那么,祝好运。”江风起含笑做举杯状。
“拜托,爱上他不是因为好运好不好。”隋意大声失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