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声地叹息,将一样东西递给她。
“这个给你。”
她一震,缓缓扬眸,灯光幽暗,他看不清她的眼神。
“是什么?”
“巧克力。”
“巧克力?”
“嗯,你应该知道吧?之前我带你吃过巧克力蛋糕,就是那种苦苦甜甜的东西,女孩子都很喜欢吃的。”
她知道巧克力,在电视上经常看到广告。
“这是那种黑巧克力,一盒是纯度是50%,一盒是牛奶巧克力。”他解释。
她不吭声,默默地瞪著他。
他干嘛忽然送她巧克力?
他似乎看出她的疑问,涩涩地苦笑。
“其实很早就想拿给你了,一直没机会。”
他一天到晚回避她,当然没机会啦!
她轻轻撇嘴。
“你尝尝看吧!听说这个品牌的巧克力评价很不错。”他再度将两盒巧克力递向她。
她这才状若不甘心地接过,捧在怀里。
他深刻的眸光,若有所思地雕过她玲珑有致的倩影。
“你今天究竟去哪里了?”
“我不是说了吗?我去逛街看电影。”
“真的吗?”
“你不信?”她负气地望他。
“你也怀疑我在说谎?”
他神色一凛。
“我没那么说。”
“那你是何用意?”
“我说了,讲话白话一点,你要学著融入这里。”
她还不够融入吗?这段时间,她努力吞咽关于这个世界的知识,甚至连那饶舌的英文也费了好大功夫去学习,但他还是挑剔,他妈妈也挑剔。
反正,她就是不属于这个时空、这个世界!
反正在他们心里,她就是匹配不上他的乡下姑娘!
思及此,宋可云再也抑制不住澎湃的情绪,泪珠盈于眼睫,在夜色里幽微地泛著光。
他看见了,剑眉收拢,在她身旁坐下。
“你恨我吧?”
她哪敢啊?有何资格恨他?
宋可云双手揪紧裙摆。
“其实我自己也明白,我并不是个好男人。”他语音喑哑。
她咬唇不语。
“我也……不是个好丈夫。”
她一震。他究竟想说什么?
他深深地望她,像要望进她灵魂深处,她忽地害怕了,心韵如擂鼓,声声重击她胸口。
“如果你不想跟我在一起……”
她蓦地惊跳起身。
“我要睡了!”
“什么?”他一愣,跟著站起来。
“我要……要先洗澡,然后上床睡觉,我……累了!你不是说你还有很多报告要看吗?你出去吧!”
她不由分说地推他离开,将他赶出卧房,迫不及待地锁上房门。
他莫名其妙,在房外敲门扉。
“可云,我还有话跟你说。”
她不想听!不听不听不听!
她承认自己怯懦,就如同这边的口语,她是胆小鬼,不折不扣的胆小鬼!
“以后再说,我要睡了,晚安!”
她用手捣住耳朵,飞奔上床,用被窝关住自己,关在一个谁也碰不到的天地里。
在这里,她很安全。
在这里,她不会听见任何人说不要她。
在这里,她无须惊惶,无须不安,有的只是幸福,甜甜软软的幸福。
在这里……
宋可云心口揪拧,用尽全身的力气,咽回悲哀的啜泣。
这样下去不行!
一整夜,周秀芝在床上翻来覆去,愈想愈不对,她宝贝儿子一生的幸福,不能就这么毁了!
隔天,她带著淡淡的黑眼圏起床,吃过早餐,送丈夫和儿子出门上班后,独自沉思许久。
终于,她下定决心,从抽屉深处取出一封文件袋,将佣人们打发出门,召唤儿媳在客厅沙发上坐下。
“妈,你想对我说什么?”宋可云安静地坐著,一副端庄柔顺的姿态。
但再乖巧听话也没用啊!她的儿子就是不喜欢她!
周秀芝深吸口气,狠下心,从封袋里取出一式两份的文件。
“这个,你签了名吧!”
“这是?”宋可云不解。
“……离婚协议书。”
“什么?”
看著儿媳那副状况外的表情,周秀芝又是有气,又有些不忍。
“我说,离婚协议书,你听不懂吗?”
宋可云迷惑地眨眨眼,半晌,倏地恍然大悟。
“离婚协议书,是指休书吗?”
“休书?”这回换周秀芝茫然了,想了想。
“对,就是休书,意思是我们英麒要跟你解除婚姻关系,从此以后你们不再是夫妻了。”
宋可云脸色刷白,一时惊骇无语。
周秀芝咬咬牙。
“你不必用那种无辜小白兔的眼神瞪著我,我干脆跟你挑明了说吧!其实从头到尾,你跟英麒的婚姻根本不成立!”
“为、为什么?”
“你大概不晓得吧?台湾现在是采取结婚登记制,你们得到户政事务所办登记手续,才算是正式的夫妻。”
她不懂,那是什么意思?宋可云心乱如麻。
“可是英麒一直到现在,都没有带你去户政事务所办登记,你也该弄明白他的心思了吧?”
“明白……什么?”她嗓音发颤。
“他根本不爱你!”周秀芝撂下无情的言语。
“他之所以答应娶你,完全是被我跟他爸逼的,我们想他娶个老婆来为陆家传宗接代。”
“……”
“可显然的,我们错了,这只是让他变得更不快乐而已。婚姻还是要有爱情当基础的,要他整天面对一个他不爱的女人,也太痛苦!”
痛苦?是这样吗?他觉得痛苦?
宋可云漫然寻思。是太过震惊了吗?方才还凌乱著的脑子此刻竟慢慢冷静下来,她冷著,脑子冷,心也冷,全身都冷。
“虽然我嘴上不说,不过你不要以为我看不出来,你们俩最近关系很糟,他晚上都不回房睡,对吗?宁可在客房过夜也不肯跟你同床共枕,是不是?”
“是。”她点头。
“这就对了,我们要他娶个老婆传宗接代,结果他连跟你上床都没兴趣,你说我们还要你这个儿媳妇干嘛?”
“……嗯。”
“所以啦,你把这份离婚协议书签一签吧!我答应你,只要你肯签,我给你一百万,你带著这笔钱回越南,再找个好人家嫁了吧!”
越南?那是哪里?那里根本不是她的家乡。
宋可云扬眸直视婆婆,不明白为何自己还能这般平静地说话。
“既然我跟英麒的婚姻不成立,那又何必再签这份休书?”
周秀芝一窒,皱眉。
“就当是买个保险吧!我不希望到时闹上法院,纠缠不清。”
法院,就是现代的公堂。
她懂了。宋可云神情木然。
周秀芝看著她,看不出她的情绪。
“所以你是签还是不签?”
“这是英麒要您拿给我的吗?”
“他怎么可能这么做?那孩子就是死心眼,他最重感情跟道义了,就算不爱你,他也会觉得对你有份责任,不忍心抛弃你。”
是这样吗?
是了,她想起来了,在淡水那天早晨,当她以为自己被抛下时,他曾温柔地安慰她。
我的丈夫,永远不会丢下我。
他教她念这句话,像说著某种海誓山盟。
你听著,可云,我陆英麒是个负责任的男人,既然我娶了你,认你当老婆,我对你就有义务,除非我们离婚,否则我一定会照顾你一辈子。
她记得他曾对她如是说。
所以,婆婆现在才会给她这份休书,要求她答应离婚,因为那个负责任的陆英麒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负心的事。
她完全懂了。
宋可云微微一笑,那浅浅浮在唇畔的笑意,蕴著某种暧昧不明的悲伤。
“如果我不签,婆婆您也不能强逼我,对吧?”她淡定地问。
周秀芝霎时倒抽口气,脸色变得很难看。
“你的意思是你打算赖我们英麒一辈子?我刚不是说了吗?你们的婚姻关系根本是无效的!你不签也行,大不了我们法院见,但你可别想在让我们陆家颜面尽失后,还能拿走一毛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