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宁妃娘娘可以坐上皇后的宝座,那她这一巴掌就没有白挨了。
宁妃以莲花指捏起一颗剥好皮的葡萄送进嘴里,吃得惬意。
“我是算准了皇上那时会来,才演那场戏。”宁妃摸摸脸颊。“那贱民那一巴掌打得我真疼,真是便宜了她。”
“主子,要不要○铃去太医那拿药膏?”
宁妃脸上浮现幸福的表情。“不用了,有皇上替我擦就好了。”
○铃点点头,但似乎又想到什么。“主子,皇上让她住到城郊别业去,虽说是在皇宫之外,但皇上喜好外出,主子不怕皇上又去找那女人吗?”
“有啥好怕?皇上都亲口说了要立我为后,我还怕那区区一名平民女子不成。”宁妃细想那天的事,甜蜜道:“何况,她要怎么与我为敌?身份地位都不及我,我只要轻轻一捏就捏死她了。”
不过那女人只要活着一天,她一日未登后位,还是不能太放心。
“○铃,去请老爷进宫一趟,说我有要紧事与他商讨,要他速至。”
“是。”
绕且初站在窗前,视线、灵魂飘荡。
进荣走进房里,安静地将托盘放在桌上,顺手舀了一碗汤。
“皇上,奴才替您准备了燕窝银耳汤。”
“先搁着吧。”
“皇上。”
自从那天送走了元姑娘,皇上便没再笑过,变得沉默寡言,时常一个人站在窗边向外眺望。
“皇上,不知道元姑娘过得如何?”进荣有意摊开话题。
绕且初心房猛然一震,两手紧紧钳握,直到指头泛起苍白的颜色。他依稀记得那日她决裂的容颜,对他的失望与冷然。
明知道那样的方式非常危险,几乎将她逼至崩溃边缘,甚至将她从他身边一辈子扯离,但为了她好,他无可避免地运用这么不堪,甚至卑鄙的手段,迫使她离开。
固执坚强的她,在他面前毫不保留地恸哭,泪水不仅洗过她悲伤的容颜,也侵袭着他的心,天可怜见,他心痛得想拿把匕首狠狠刺进自己身体里,来冲刷掉她为他带来的伤痛。
那一巴掌,不仅打得他手心麻辣烈痛,也打得他的心好沉重,差点将呼吸整个抽离。
知道这样的作法,纵使将来做再多的解释,她也不见得会相信,不见得会见他一面,
但这却是保护她的唯一方法,让她免于遭遇不测的保命良方。
“进荣……”
“奴才在。”
现下,只想知道她过得好不好。
“她……过得好吗?”他明白进荣对一切都很清楚,也明白进荣这奴才有多忠心,他必定也差人去打听元缃在城郊别业的一切。
“皇上,元姑娘……不好。”
绕且初立即回头,焦急、害怕、担心的神情在脸上化开。
她不好……
“皇上,元姑娘成天将自己关在房里,差人送进房里的膳食连动都没动地被喜悦送了出来。元姑娘不见任何人,仅留喜悦在房里伺候。据喜悦说,元姑娘整个人像是脱了一层肉般,荏弱得仿佛轻轻一推便会昏厥过去。”
绕且初愤怒地吼道:“为什么不强迫她进食?为什么纵容她将膳食原封不动地退了出来?”为什么她不见人……
皇上,你大可以安心地与宁妃厮守在一块,被囚困在别业里,我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不再见任何人,那么便不会有红杏出墙的机会。
“元姑娘固执得像头发了狂让人无法绊住的母狮,就连元姑娘的贴身丫环喜悦都没办法哄她入食,外人更没法让她吃下一丝一亳的食物。”
绕且初跌坐雕椅上,拢聚眉头。
他扶着额际揉捏。“进荣,难道朕真的做错了吗?”空洞且充满自责的嗓音,让进荣听了不免心酸。
“元姑娘终会明白皇上的苦心的。”连他这外人都明白皇上为何会做得这么绝,甚至让自己没有回头的机会,元姑娘怎会看不出?
“她真能明白吗?”若真能明白,就不会以绝食来抗议他的无情。
“皇上,您真确定要这么做吗?元姑娘个性刚直,若有意拗折,很有可能反被扑打。”
“在一切未能确定时,这是暂且的。”
“皇上,如果时日拖得更久,恐怕想让元姑娘再回到您身边,会更加困难。”
“朕明白。”
他当然明白,只要这事一日不解决,他就无法眼睁睁看着她随时有可能身陷危境,还将她接回宫里来。
将她遣至宫外,是想让她过几天安稳的日子,让她远离危险,或许他的做法绝了点,但不这么做,他根本找不出办法顺利地将她运出宫外。
进荣将玛瑙碗推到绕且初面前,香甜的燕窝银耳味扑鼻。
“皇上,这几日您也没吃什么,这碗燕窝银耳汤掺了莲子,滋补养身,趁热喝了吧。”。
绕且初拿起汤匙,犹豫了一会儿仍旧是放下。
“朕吃不下。”
进荣摇摇头,只好将碗收到托盘上。
他再也待不下了!他必须去看一眼。
“进荣,朕要微服出宫。”
“皇上,若进荣没猜错,皇上是要到别业去?”
“朕必须去看看,哪怕是一眼,朕也得图个安心。”
他害怕失去……
琉璃瓦覆屋顶,玛瑙色赤柱抵着整座屋檐,高三阶的建筑外头零星地站着几名侍卫。
皇族别业,占地甚广,内有密林、花园、假山流水数座,最适合长住、养病。
微微火光在窗内闪动,娇弱的人影透过窗缝隐隐约的浮现,绕且初眷恋地搜寻那抹熟悉的身影,随着走动、忽明忽暗而惊喜、失望。
打着瞌睡的侍卫警觉到有人走近,执笔枪的手打横,才要惊喊,便被进荣捂住嘴。
“闭嘴。”
就算是再没知识的人也知道这声音是皇上身边大红牌进荣的声音,侍卫点点头,进荣才松开手。
“荣公公……”侍卫小声地问安。
“闪了、闪了,这儿有我在,先闪了,省得打扰到皇上与元姑娘。”进荣不耐烦地挥挥手,侍卫便安安静静地离开。
进荣见闲杂人等乖乖闪人,他便走到绕且初身旁。
“皇上,要进去见元姑娘吗?”
一句见不见面,却让他心跳加速,宛若毛头小子。
“还是不要让她知道朕来了。”
他只要静静地躲在暗处见她是否安好就够了,剩下的,就等一切事情结束后再来叙。
绕且初走到角落,透过窗缝往里头看——
瘦了一圈的元缃正在绣衣服,凹陷的脸颊让绕且初看了怜惜不已。
“大小姐,你已绣了一整天了,是不是该停停,休息了?”坐在旁边的喜悦倒杯热茶递到元缃面前。“大小姐,喝口热茶吧,这是桂花茶,是荣公公特地让人送来的。”
元缃手中的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眼神似乎飘到远处去,随即又像若无其事般继续工作。
“大小姐。”
“把它拿去倒了吧,我不想喝桂花茶。”
“大小姐?”
“以后凡是来自宫里的东西,全都不准收,咱们有手有脚,生活费可以自个儿挣,不需要接受别人的施舍。”
多么绝情的话。绕且初听得一清二楚,眼眶不禁热了起来,双唇紧抿着。
她恨他。
他知道她恨他,否则不会这么明白拒绝从宫里他让进荣送来的东西。
她不愿与他再有关系,情愿自给自足,甚至以绣品来赚取往后生活的费用,也不愿收他的一分一毫。
“大小姐,你这又是何苦!”
喜悦想着等会儿那壶上等桂花茶就要被倒掉,心里不免有点心疼。
“以往的就当是个教训,往后咱们就要相依为命……或者你想离开也没关系。”她可以自己活,为了自己而活!
她不愿因为他心里再起任何涟漪,也不允许自己再对他产生任何反应。
他的无情、薄幸,她算是看清,也晓得自己在他的心目中地位何等渺小,她根本是在与后宫的女人争宠。
元缃摇摇头苦笑。不会了,如果一开始就知道他的身份,她根本不会对他动情。
喜悦红了眼眶。“谁说我要走了?我怎么可能会离开大小姐?大小姐去哪儿,喜悦就去哪儿!”
“喜悦……”
“反正待在这儿,有个避风躲雨的地方,总好过流落在外。”喜悦吸吸鼻子,手摩挲着鼻尖。
元缃微微一笑。
心都敛紧了,笑容怎有可能还有朝气、还能灿烂?
元缃那令人心疼的浅笑绕且初看得一清二楚,他恨不得立即冲进屋里,将她纳入怀中,向她述说一切,说明自己为何会这么对待她,让她明白他不是不爱她,他对她永远都是真的!
“喜悦。”
“大小姐,你别再说了,皇上可以绝情,但喜悦跟着大小姐的时间不算短,喜悦绝对不会像皇上那样的。”喜悦想到那天的情形,也不禁感到愤怒。
进荣不停摇头。
该死的丫头,竟然在背后说皇上的坏话,哪天不把她舌头夹断才怪,省得她乱说话,破坏皇上的形象。
“皇上……”进荣小声说话。
绕且初看了最后一眼,便离开窗边走向小径。
“皇上。”进荣追在后头。
“进荣,朕交代你的事速度要再加快些。”
“是。”
这天夜里,外头的风似乎产生了诡谲的变化,令人恐惧、惊惶,就连鸟兽都躲了起来,狗却不停地引烦叫嚣。
“外头的狗叫个不停,真想把它们阉了。”喜悦好奇地靠向窗口往外望,只能看到黑压压的一片,她又失望地转回房内。“大小姐,好吵对不对?”
元缃浅笑,手拿着针在头上摩擦几下,让绣针更亮、更尖。
“你就是心不静,所以才会觉得吵。”
喜悦在雕椅上坐下。“可是之前那些狗叫都没叫过,活像哑巴狗,今儿却吠个不停,像鸡一样吵人,让人觉得害怕嘛。”
“有什么好怕的。”
喜悦噘着嘴,怯怯地低下头,拿着剪子将多余的线头剪断。
安静不了多久,喜悦又开口道:“大小姐,你看咱们要不要回绣房去看看?”
元缃放下手中的布,沉吟一会儿,忽而淡道:“回去……回去只会让小缡她们担心而已。”
她还能回去吗?回去见到一伙人同情的眼神,只会让她更难过而已。
元缃又开始刺绣。
“大小姐?”
“别再提回去了,记得吗?我已经决定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大小姐!”喜悦气极了。“你干嘛遵守对皇上的承诺?他都可以仗着自己的身份对你无情无义了,你干嘛怕他?”大小姐不知在想什么!
“我不是怕他,谁说我怕他!但他说得没错,自古君王的女人就是不能再嫁,不管有没有献出肌肤相亲之夜,在名义上就是君王的女人。就算君王真不介意自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但有哪个男人在听见这个女人曾是君王的女人时还敢娶的?”
“大小姐,你愿守在这儿,是对皇上的承诺,对自古定律的遵从,还是等着皇上到来?”
“别揭我疮疤。”元缃怒骂。“对于他,我已经死心了。在这儿不好吗?冬暖夏凉。”
冬暖夏凉?大小姐脑子烧坏了!待在这儿不会是冬暖夏凉,只会冬冷夏暖而已!
喜悦拿起桌上的扇子不停扇风。
“好热!大小姐,你不说我还不会记起现在的气候,你一提就让我想到现在正值大热天。”
“我说你心不静,除了外头的声音听来特别嘈杂外,就连气候都会来招惹你。”
喜悦不高兴地努努嘴。
好嘛,那就当她心不定算了。
喜悦继续手边的工作,可是爱讲话就是爱讲话,她的嘴巴停不了多久。
“大小姐,这些绣品做完,明儿个就能让我拿到城里的锦花绣店去寄卖了。”
她们现在可得靠着卖绣品来过活,谁教大小姐要扮清高嘛,明明想着皇上、爱着皇上,没法忘了皇上,但就是死鸭子嘴硬,活该她们要做苦工卖绣品来生活。
喜悦对绕且初有太多不满,在心里已经不知嘟嘟囔囔骂了多久。
“对了,喜悦。”元缃从腰带里拿出一只香包。“这是你的吧?我一直想问你,你掉在我房里了。”
喜悦左看右看,不停摇头。
“不是,我从没有过这么别致的香包,这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元缃皱眉。“还记得前些时候还没进宫时,我不是到染布房去帮忙,结果弄得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的那次吗?是那天我在房里捡到的。如果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
喜悦接过香包仔细看,眼睛突然一亮。
“咦?”
这香包上的图样好熟悉喔!
“想起来了吗?”
“这香包确实不是喜悦的啦,不过这上头绣的图样,喜悦觉得好像在哪儿见过,只是一时记不起来。”
“不是你的……那会是谁的?”元缃拿起香包观察,然后又凑近鼻前闻,香包上还留有一丁点芙蓉以及淡淡的茶香。“这什么茶香?好特别。”好似菊花瓣的味道。
“可是能用上黄色的,似乎……应该是皇族的人吧?”
喜悦的疑虑惊醒了元缃。
皇族……不可能的!
“咱们又不认识皇族的人,哪会……”元缃尴尬一笑。
“大小姐,咱们真的不认识皇族的人吗?”
元缃敛住笑容,眼底深处的痛苦渐渐罩上眼睛,她以手捂住脸。
为什么还是没法忘了他?明知道他无情,却无法忘却,他的身影已深深烙在她心口上,是一道永远都无法抹去的伤痕。
“大小姐……”她真是该死,干嘛要提醒啊!真是个白痴!
喜悦不知该如何安慰元缃,整个人看来困窘不已。
“喜悦,你说我是不是笨蛋,竟然到现在心里仍然有他的存在,不管他是怎样的人,不管他说了多少欺负人的话,我还是无法忘了他,我是不是像个笨蛋一样?”
“大小姐,真正的笨蛋不是你,是皇上,是那个混蛋皇上!”喜悦也气极了。
对呀,她被宁妃用计打得脸肿得像猪头,大小姐也被宁妃骂是妓女,还被赏耳刮子,皇上竟一心偏袒宁妃,甚至为了宁妃而打了大小姐一巴掌,真是让人生气。
混蛋皇帝!
色鬼皇帝!
“我希望皇上最好早点瞧清楚宁妃的真面目,让他知道自己有多愚蠢,竟然被美色蒙蔽!”
突然,房门被人奋力撞开。
屋内唯一的光线来自于桌上那盏油灯,此刻也被人吹熄,所有一切都是这么快速,让人措手不及,元缃与喜悦尖叫声不断。
元缃拉着喜悦躲到床柱后的小夹缝里。她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了,但她直觉情况不对劲。
这个别业,除了她与喜悦外,就只剩煮饭的老嬷嬷和一些侍卫,为什么会有人闯进来?
“大——唔——”
元缃急忙捂住喜悦的嘴,不让她发出任何声响。
房内有几个人走动的声音,突然有人走到床侧拔出剑,元缃与喜悦呼吸一窒,大气都不敢喘一声。
窗外月亮的光芒正好映上剑面,反应出来者脸上都蒙上一层黑布,眼神冷血锐利地注视着床,几个人以眼神示意后,高举手中的剑,狠狠往床上刺下——
啪滋!
点火纸卷燃了起来,瞬间照亮房内的一切,元缃终于看清楚房内发生了什么事——
一大群禁卫兵手握兵器,一径指向靠床这头的蒙面刺客,刺客们对眼前忽然亮起的光线与情况吓着,纷纷扬剑备战。
“还不放下手中武器!”
绕且初的声音直击元缃脆弱的耳膜,她心头一紧,几乎快要无法呼吸,揪着胸前衣襟不放。
“不用多废话,杀出一条血路再说!”靠床这头的刺客大声一呼,扬剑的手不停挥舞,想在众多禁卫兵中杀出生路。
其他刺客见状无法再多想什么,只能随着首领与禁卫兵开打,两队人马逐渐移向房外。
“元缃。”绕且初站在元缃面前,柔情地看着发愣的她,微笑地朝她伸出手。“没事吧?”
元缃似乎未察觉自己眼眶已包不住狂奔的泪水,早已润湿了整张脸。
她将视线调离他,缓缓地躲开他的邀请走出夹缝。
绕且初对元缃的视而不见感到心痛,但他却陪着笑脸走到她身旁。
“应该没受到惊吓才是……有吗?”
喜悦看见绕且初,眉头不禁深锁,有些不屑地绕过他走到元缃身旁。
纵使他是皇帝,也不应该对一个女人呼之即来、挥之即去。
她才不怕他!
“你跟我出来。”进荣皱起眉头瞪着喜悦。
“干嘛和你出去?”
“你!叫你出来还和我啰嗦什么!”进荣硬拉着喜悦往房外走。
喜悦气极了不停挣扎,甚至开骂,“你拉着我做什么?我要保护我家大小姐不让人欺负……啊!你做什么?”
喜悦尖叫一声,整个人被进荣扛上肩。
“给我安静点!”用扛的比较快。
“你这个死太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