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太医正式宣告满儿已痊愈如常,这时,佟桂又悄悄给了允禄一个「良心的建议」。
「王爷,福晋虽然身子痊愈了,但她瞧见格格、阿哥们时仍然会想到那个失去的孩子,所以奴婢建议王爷暂时把福晋带离开王府,过一阵子等福晋会主动提起格格、阿哥们时,王爷再带她回来。」
于是,隔日允禄便带着满儿出发到西直门外长河畔的园林,自雍正将那座庄园赏赐给他以来,这还是他头一回出现在那儿。
尽管这座庄园内的建筑并不多,但前临湖水烟波淼淼,林木葱笼绿草茵茵,还有许多清溪果树,优雅恬静的环境确实最适宜静养不过。
「皇上怎么都没找你?」满儿好奇地问。
「皇上不在宫里,他到圆明园避暑去了。」允禄淡然道。
「也对,今年满热的,皇上一定又躲到圆明园去遛狗了。」宫里谁不知道雍正闲暇时最爱养狗、遛狗,连狗衣、狗笼、狗窝都有特别指示,雍正的大小老婆都没他养的狗那么好命。
「避暑。」
「遛狗。」
「避暑。」
「……好吧,避暑,顺便遛狗,这总行了吧?」满儿很有「风度」的退让一步,再微倾臻首问出最重要的一句。「那内城里有事也不会找你吧?」
「我把内城的安全交给雍和宫的喇嘛,若然出事,叫他们提头来报!」
好狠!
满儿吐了一下舌头,随即高高兴兴地挽住他的手臂。「那咱们去逛逛吧,瞧瞧这园里有什么稀奇的没有。」
没有。
这园子里没什么稀奇的,也没什么好玩的,更没有吵吵闹闹的小鬼,也没有太监来传皇上的旨意,没有官员求见,没有密折,没有公事,什么都没有,有的只是慵懒的时光,闲适到几近于沉闷。
但,就是得在这种闲逸的日子里,允禄才得以任由自己完完全全的放松,沉浸在比笨猪还怠惰的生活中,他甚至还丰腴了许多。
「老爷子,你胖了耶!」
凉爽的树荫下,允禄双臂枕在脑后睡在草地上打盹儿,连回应她都懒;满儿忍不住捏捏他白里透红的腮帮子,那粉嫩的肌肤立刻被她掐出两道痕迹,他却还是动也不动,她不禁咯咯娇笑着在那张樱桃小嘴上啄了一下。
对,这才是她想要的,不是让她静养,也不是要他陪她,而是让他好好休息一阵子。
趴上他胸膛,她轻轻叹息,满足地。
「我好快乐!」
少顷,她微笑着坠入梦乡,而允禄,也细细打起呼噜来。
叶影斑斑驳驳地洒落在他们身上,清冽的风穿梭在枝蚜间,撩起阵阵沙然声响回荡在宁静的湖滨,雀鸟啾啾是伴奏的乐章,轻轻吟唱着催眠的音符。
在这种悠然令人懒的初夏午后,不睡觉还想干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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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承明并没有离开原来住的四合院,甚至连玉含烟几人也都住进去了,只要竹承明一日不回云南,玉含烟就必须保护他一日。
「记住,无论如何,你们绝不能再伤害柳姑娘。」玉含烟严厉地警告柳兆云。
「为什么?」柳兆云以抗议的语气愤然道。「她是汉人的叛徒,也是害死我弟弟的凶手……」
「够了没有?你弟弟的死是自找的,别把责任往别人身上推好不好?」虽然是「同一国」的,但王瑞雪就是非常厌恶柳兆云兄弟。「真是的,再怎么样,柳姑娘也是你的亲外甥女呀!」
「只要她肯乖乖按照我弟弟的计画去做,我弟弟就不会死了!」柳兆云振振有词地坚持他的指控。
没办法找正主儿报仇,只好赖到最好赖的人身上去,这人实在应该改姓赖!
「是喔,只要柳姑娘乖乖听你弟弟的话自己去找死,你弟弟就不会死了!」王瑞雪冷冷地嘲讽道。「你弟弟可真有人性啊!」
柳兆云窒了窒。「我……我妹妹也是她害死的,她死了也是应该的!」
简直不敢相信,愈赖愈离谱了,这人的脑筋是不是哪里搭错线了,左转右拐,被害者竟然变成连环凶手!
王瑞雪不可思议地瞪住他好半晌。
「现在我终于有点明白了,只要是惹上你们兄弟的人都该死,没罪也有罪,不死就触犯天条,我看我最好离你们远点好,免得哪天也被你们列入追杀名单中!」
话落,没好气地转开头,不想再跟他浪费口水。
「话说回来,姊,那位『汉爷』到底是谁?为什么我们不能伤害柳姑娘?」
玉含烟神色极其凝重地摇摇头。「我不能告诉你们他是谁,至于柳姑娘,既然她是『汉爷』的女儿,除非得到他的同意,否则我们一根寒毛也不能碰她!」
「她明明是满人的杂种!」柳兆云脱口道。
「喂喂喂,还没够啊你?」王瑞雪差点一巴掌打过去。「没瞧见柳姑娘与那位竹姑娘长得有多么相似吗?」
柳兆云窒了一下。「那……也许只是巧合……」
白眼一翻,「懒得理你!」王瑞雪不屑地别开脸。「别管他了,姊,现在是我们赖在这里还是怎样?还救不救人呀?」
玉含烟黛眉轻颦。「情况出乎意料之外,我已写信去通知大哥,大哥为人谨慎,他在收信后必定会亲自到云南作查证,尔后才会给我们回音,我想整个计画一定会有所改变。」
「云南啊……」王瑞雪喃喃道。「来回一趟可久了。」
「所以我们必须耐心等待。」话落,环视屋内一圈。「『汉爷』呢?」
「还不是老样子,」王瑞雪指指屋外。「又跑到后面山坡上去沉思啦!」
玉含烟回眸朝窗外望去,眼底溢满同情。
也难怪,换了任何人遇上这种情况必然都会如此两难,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民族大义,他究竟该做何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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懒洋洋的日阳,温暖柔和,微风推着云朵在天际飘荡,悠闲自在,绿茵盎然的草地上,一群娘子军正在卯死命火并,十几个女人追着一颗皮球香汗淋漓地跑过来跑过去,周围十几个男人在起哄喊加油。
「快跑!快跑!哎呀,又被抢走了!」
「唉,唉,妳们女人就是这样,既然要玩就不死劲儿来玩儿啊,这样扭扭捏捏的算什么玩意儿,我说……」
说话的人突然没了声音,旁边的人轰然大笑。
「瞧,谁让你多嘴,被打个正着了吧!」
「鼻子歪了没有啊?」
「都告诉过你了,女人不好惹,特别是一大群女人,那简直比一大群恶鬼更恐怖,你……」
这个说话的人也突然没了声音,不,有声音,他在呻吟。
「该死,妳们不是在蹴鞠吗?干嘛把寸子丢过来!」
爆笑声更烈。
「不都是你自个儿找的,都知道女人不好惹了,还讲那种话!」
「算了,算了,看女人玩没趣儿,咱们自个儿来练练真把式吧!」
「什么真把式?赛马?射箭?」
「别傻冒儿了,这儿怎么赛马?射箭要是射到了女人怎么办?当然是摔跤。」
于是男人们脱掉了长袍、马褂和鞋袜,赤膊光脚也在一旁对打起来了。
没有多久,玩累了的女人们也跑过来观战,前一刻喊加油下一刻喝倒采,最后居然下起赌注来。
「我说二十二叔赢!」
「我说弘晊赢!」
「好,赌了!」
再过一会儿。
「喂喂,弘晊,你也争气一点好不好?」满儿气唬唬地喊过去。「知不知道你害十六婶儿我输了多少?」
「这怎能怪我,」弘晊气喘吁吁地抗辩。「我都博了多少人,自然累了呀!」
「好,那我换人,二十一弟,麻烦你让十六嫂我赢回点本来!」
可是……
「喂喂喂,你们很过分喔,我赌谁谁就输,故意的是不是?」
「十六嫂,谁想输啊,尤其是输给自己的侄儿,那顶不脸面耶!」允禧啼笑皆非。「看着好了,打从这一刻开始,他们没事就会拿这事儿来给我糗大!」
「那你就赢啊!」
「怎么赢啊?弘曙整整高了我一个头耶!」
「可恶!」满儿一张嘴翘得可以吊上三斤猪肉外加一颗大萝卜。
一旁的十七福晋掩不住笑,偏过头来小小声建议。
「十六嫂,要真不服气,不会请十六哥来,那可是百分之百的赢面!」
「对喔!」满儿兴奋地跳起来,刚跑两步又回过头来。「千万别说出去我要找老爷子来,不然他们一定会跑得一个也不剩!」
这时,庄园另一头的敞轩里,允禄正在幽静宁和的气氲中凝神写字。
突然,他眉峰一皱,往轩外瞄了一下,然后默默放下笔,负手行至窗边凝望远处西山之颠,塔布与乌尔泰纳闷地相对一眼。
主子干嘛不写了?
片刻后,一阵连聋子都不可能没听见的脚步声霹哩啪啦的愈来愈近,塔布与乌尔泰这才恍然大悟,原来主子早听见夫人往这儿来了。随后,轩门被砰一声撞开,满儿拎着旗袍裙襬冲进来。
「老爷子,老爷子,你的字写完了没?」
允禄慢吞吞地回过身来。「什么事?」
满儿先打个哈哈,再涎着脸奏上去。「老爷子,写字写久了也会烦的嘛,要不要出去运动一下?」
允禄眉梢子轻轻一挑。「运动?」
「对,对!」满儿猛点头。「譬如和二十一弟他们来场摔跤什么的。」
允禄面无表情地注视她片刻。
「妳跟他们打赌输了?」
「啊,哈哈,哈哈……」牌底一下子就被掀开,原来是出老千,满儿尴尬得又打了好几个哈哈。「别这样嘛,老爷子,人家输得好惨喔,输银子没关系,面子都被扒光了,人家很不甘心嘛!」一边说,一边抱着允禄的手臂往外扯。
允禄没吭声,任由她扯,如她所料。
这会儿仍是她的「休养」期,只要能让她开心,任何事他都顺着她,连他那几个弟弟和侄儿、侄女说是这里的草地宽敞要上这儿来玩,他都同意了,这点一小事一他应该不会反对,就是看准了这点,她才敢来骚扰他写字的雅兴。
「人家输了三千多两,你一定要帮我报仇喔!」
报仇?
允禄瞥她一眼,依旧默然无语。
片刻后,他们来到之前那片草地上,那群还在摔来摔去喊来喊去的人,一见到允禄,脸色马上涨红了,又气又好笑。
「十六哥?」惊叫。「十六嫂,好过分,居然把十六哥请来了!」
「十六婶儿,真狡猾!」
「十六嫂,好卑鄙喔!」
「十六婶儿,太奸诈了!」
「尽管骂吧,只要我能赢就好!」满儿得意的嘿嘿笑。「好,谁先来?啊,二十弟,你最大,你先来好了!」
允禅看看允禄那张冷漠的脸,似笑非笑地耸耸肩,上前一步。「赌多少?」
「一百两。」
「好,十六嫂,我输妳一百两。」说完,退后,他「比」完了。
「咦?」满儿呆住。
允禧失笑,也上前一步。「赌多少,十六嫂?」
「一……」顿住,瞇了一下眼。「不,两百两!」
「行,十六嫂,输妳两百两。」允禧也「比」完了。
「欸?」
弘晊笑嘻嘻地抢上前。「十六婶儿,多少?」
「……四百两。」
「没问题,十六婶儿,输妳四百两。」
「……」
一面倒,那些男人全「输」了,然后继续比他们自己的,满儿哭笑不得。
「这样有什么好玩嘛,真没趣!」眼一转,见允禄已自顾自走回去,她立刻冲过去纵身一跃跳上他的背。「背我!」
允禄双臂往后扶稳她,继续走,连稍稍停顿一下都没有,仿佛他背上不过多了只蚊子而已。
「老爷子。」
「嗯?」
「好奇怪呢,」趴在他结实有力的背上,她回眸一眼,再转回来若有所思的呢喃。「虽然我有三个亲姊妹,却觉得你这些兄弟侄儿女们更像我的亲人呢!」
「因为他们肯输妳银子?」
「才不是呢!」肯输银子就是亲人,那赌场老板不就亲人满天下了。「是……是……呃,应该是这十年来的相处一点一滴培养起来的感情吧!」
「不许和他们有感情!」
「耶?我说的是亲情啦!」满儿啼笑皆非地捶了他一下。「譬如他们这回来,说是贪咱们这儿的庄园大,其实是想大家一起热闹热闹来解我闷;还有十三嫂和十七弟妹,我跟她们也比跟我亲姊妹更亲、更关怀彼此,她们……」
叨叨絮絮的解释因允禄一声不悦的冷哼而中断,满儿忍不住翻了一下眼。
「算了,不跟你说这个了,横竖你也听不懂。」她喃喃咕哝。「老爷子,我刚刚『赢』了多少?」
「六八千九百两。」
「真的?削到了,削到了,没想到这么好削耶!」
「……」
「老爷子。」
「嗯?」
「我说以后我们缺钱时就用这方法来赚钱,保证饿不了肚子,你觉得如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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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边是骨肉亲情,一边是民族大义,他究竟该做何抉择?
山坡顶上,负手伫立的竹承明连声叹息,悄悄来在他身后的竹月莲不觉也跟着无声叹了好几口气,她虽能了解父亲的苦恼,却一点也帮不上忙。
「爹,用午膳了。」
「……」
「爹,多少吃点吧!」
「……」
「爹,您这样也解决不了问题呀!」
竹承明终于回过身来,愁眉郁结,懊恼满面。「我究竟该如何是好?」
「这……」竹月莲也不知如何是好。「小七送吃食用品来了,或许我们应该先问问他满儿的情况如何吧?」
随后,他们回到四合院前,恰好拦上正待离去的小七。
「小七,满儿她还好吗?」
「满儿姊她小产了,不过现已痊愈。」小七瞟一眼闻声出来的玉含烟几人。「听说起初一阵子满儿姊伤心得不吃也不喝,王爷便寸步不离守在她身边,满儿姊痊愈之后,王爷又陪她到城外的庄园去休养,这会儿还没回王府呢。」
「是吗?」竹承明不觉朝柳兆云投去恼恨的一眼——就是他那一脚害得满儿小产的。「那么我能见她吗?」
「我也不知道,不过……」小七想了一下。「我帮你去问问看好了。」
待小七离去后,竹承明面无表情地转向柳兆云,眼神严峻。
「现在,我想知道你们柳家究竟是如何对待我的满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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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娇笑声自湖里一路进落至草地上,满儿全身湿淋淋地就地躺下,大口喘息着。
「这样才够凉快嘛!」
随手从一旁的竹篮子里拿了颗桃子咬下一大口,再扔一颗给甫在她身旁坐下的允禄,后者同样一身湿淋淋,还光着刚劲瘦削的上半身,看上去比她更凉快。
「老爷子。」
「嗯?」允禄也躺下了。
「你想小鬼们是不是搬到沁水阁去住了?」
允禄瞄她一眼,吃一口桃子。「多半是。」
「呿,那我们回去岂不是要跟他们抢地盘了!」满儿懊恼地咕哝。
「我会赶他们走。」
「喂,是他们先搬进去的耶!」既然身为额娘,偶尔也要为孩子们打抱不平一下,尽尽为人娘亲的责任,尤其是当她很无聊的时候。
「那又如何?沁水阁是我的。」
满儿怔了怔,失笑,「也对,别说沁水阁,整座王府都是你的,包括小鬼们也是你的,你赶他们走,他们还敢不快快滚蛋!」她呢喃着翻过身去趴上他的胸,继续啃桃子,顺便把桃子汁滴在他胸膛上。「老爷子。」
「嗯?」
「你想那个孩子会不会恨我害她失去被生出来的机会?」
「他不敢。」
「为什么?」
「我会教训他!」
静默一下,满儿失声爆笑。「是是是,你是她阿玛,她不怕你才怪!」但笑了一会儿后,她又无缘无故地失去笑声,失神片刻,轻轻叹息。「我真的好想再生个女儿哦!」
话声刚落,允禄猝然丢开吃一半的桃子,猛地起身,满儿才想问他要做什么,人已经被他抱起来往楼阁那方向大步走去。
「你要干嘛?」
「把女儿给妳。」
两个时辰后,回廊环绕的楼阁内,寝室门上忽响起两道小心翼翼的敲门声,允禄将脸侧向门那边,连眼睛都没睁开。
「什么事?」
「回王爷,」乌尔泰的声音压得又轻又细。「小七传过话来,说有位竹老爷子想见福晋。」
「知道了。」
乌尔泰悄悄离去,允禄把脸转回来继续睡觉,满儿依然窝在他怀里睡得可熟。
晚膳过后,两人照例依偎在湖边漫步,清澈的月高挂夜空,星芒在黑幕中闪烁,慵懒的风撩动湖水,那涟漪,像这份幽静,无止无尽。
「满儿。」
「啥事,老爷子?」
「妳爹想见妳。」
「……喔。」要见吗?
良久后。
「老爷子,明儿个把小鬼们接来这里住两天可好?」
「妳想做什么?」
「我想这也许是唯一一次可以让爹见见他所有外孙的机会。」
允禄双眉微耸。「妳想让妳爹上这儿来见妳?」
「不成吗?」仰起粉脸儿,满儿娇瞋地瞅着他。
「……我会安排。」
「谢谢你,老爷子。」
无论是满人或汉人,外孙总还是外孙,她没有权利不让爹见。
或许见了外孙之后,她爹终究会明白在亲人之间谈论立场实在是一件最无意义的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