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涝之后便是严寒,那年的寒冬许多平民都得了肺病,女人们拖儿带女地跋涉至都城墙下,一边悲喊着正在远方服役的丈夫或儿子的名字,一边咳血死去。
对于这些,皇室仅下了一道简单的命令:关闭城门。
春日便是在这般凛峭的寒气中醒过来的。
“真织?”他轻咳着唤了一声,清寂的房中无人回应。
这么早就出去玩了吗?他披上衣物坐起身来,侧厢的小膳室里放着几碟侍女送来的早点,早已凉透了。看来,并不是她出得早,而是他今日起晚了。
春日没有动那些早点,径直拉开纸门,低身坐在檐下望着院中的积雪,一如以往的许多个早晨。
“沙沙沙……”不知过了多久,远远过来一个小小的身影,放着回廊不走,穿着木屐的小脚重重地将路上的雪踢得老高。
待近了,便看清是一个五六岁模样的小女孩,黑亮的娃娃头在白雪方霁的早晨显得特别耀眼,那两颊却鼓得嘟嘟的,可惜了她面上惹人怜爱的粉色。
小女孩气鼓鼓地在他身边一屁股坐下,学大人的样将两臂抱起,生闷气。
“怎么了,又与别院的哥哥们打架了?”春日笑着问她,注意到她的衣襟上有多处脏污。
“他们才不是我的哥哥呢!”小女孩恼叫,“打不过人就放狗咬我,算什么哥哥!”
“咬到哪了?”
“没咬着!”童音里有丝得意,“那只狗与主人一样没种,它想咬我,我先咬它!结果人和狗都夹着尾巴逃了……”
他不由微笑,这个叫做真织的女孩便是几年前姐姐留下的孩子,仅仅五岁就显现出了超越同龄人的早慧。他平日里会教她识些字,不过真织显然对书本不是很感兴趣,常常整日独自在外游荡,所以也经常碰上其他院落的春日家小辈。
碰上了,便是一场混战。
一年前她还满身青紫地哭着跑回来,一年后的今日,已是其他小孩哇哇乱叫了。
春日家崇尚“强”字,小孩子在外头被欺负了,决不会向父母告状,因为那样只会遭来一顿斥骂。也幸好如此,才没有人找上门来兴师问罪,所以只要不是太过分,春日就不会过问真织在外的“劣迹”——这样也好,书本上的知识长大以后想学就能学会,有些东西则是在幼年时便要定形。
春日记得,自己从小就是个安静得有些懦弱的孩子,那么真织至少够“强”吧,不要像他那样……
真织仍在那头气鼓鼓地嘟囔:“有驯兽能力了不起吗?像他们那样只能使唤一条癞皮狗的能力本姑娘才不要呢!”乱蹬起的木屐绊到木阶下一样物事,她俯身去看,好奇地叫了起来:“舅舅,这是什么?”
春日扫过她双手捧起的恹恹躯体,顿了一下,“一只冻死了的幼猫。”
“哦。”立刻便不感兴趣地将那只还未来得及睁开眼睛就已夭折的幼猫扔回原地,两人的脸上都未显出人类对死物会起的兔死狐悲般的神情。
“难怪这几天晚上都有猫叫烦人……”话音未落,头顶上便闪下一道白影,掠过真织落于院中的大石上。
“喵呜——”那头母猫朝他们张牙舞爪地弓起身,显是将幼仔的死归咎到了他们的头上。
“死猫!”望着手背上那几道血痕,真织勃然大怒,弯腰拾起一团雪砸了过去。
白猫跳到春日脚边避开雪团,仍是张牙舞爪着,目标却转向了春日。
胸前一阵闷结,他掩嘴轻咳,发下的眸淡淡扫了它一眼,那只猫立即奇怪地缩了下,弓起的背慢慢平伏下来。
不甘地哼叫几声,它转身叨起僵冷的幼仔离开了这个院落。
“你不该怪它的,它刚死了孩子。”春日轻声对真织说。
“我知道。”真织哼声丢掉手中的雪团,所以她才没有将石块裹在雪里丢呀!对方若是那些骂她“废物”的臭小子,哼……
没有在这个问题上逗留太久,她的思绪又转向了令她更感兴趣的事情:“舅舅,你的能力会不会比楠见家那个老头还强啊?”
虽然知道舅舅的驯兽能力不限于此,可光是用眼神吓退凶性大发的母猫这点皮毛就让她油然生起叹服之心了,与面对表兄们与普通人几乎无异的“纵狗”能力截然不同。
“我也不知道,没想过这种问题。”春日对她有问必答。
他从未想过要对真织隐瞒他的能力,也没有刻意嘱咐她决不能泄露这个秘密,也许是因为她是他如今最亲近的人。有时连续几天大雨,真织不能出门的时候,除了送膳来的侍女,他们便是彼此唯一能见到的人。
不过,兴许是由于身世特殊,真织并不像皇族的人那样看重驯兽能力,她似乎更为崇尚凭着自身的狠劲将欺负她的孩子打得满地乱滚,所以也没想过要炫耀这个与她相依为命的舅舅身上不为人知的能力。
对于她的问题,春日答的是实话。他从未试过将自己的力量发挥到极致,似乎从母亲的封印随着她的死解开的那一刻起,他就自然而然地感觉到了身上的力量,也自然而然地就明白如何运用它们,完全不需他人教导。
而今真织这样一问,让他深思起自己和别人运用能力时的种种迹象,觉得……搞不好他的能力真的要比姐姐和楠见宗长的都强……
这样的力量竟出现在他这种人身上,是讽刺吗?
“那舅舅的能力为何能召唤玄武呢?”真织仍是不肯罢休。
“召唤玄武吗?”春日一愣,“我也不知,只是我然见四神兽的画像,觉得那三种神兽戾气太重,只有玄武的沉稳较合我意,便就召唤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