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义仲还在消化听来的东西,毕竟要一个无神佛论者一下子理解这么多他从不曾听闻过的种种是难了一些,然而同时御苑光晓也正在努力的克服自己提出那近乎“无耻”的要求而在心里涌现出的懊恼不安、羞恨欲死的难言心情。
突如其来的波动令御苑光晓一省,无暇自怨自艾。
“啊……”
被他突然的出声打断了思索,源义仲也迅速的抬起头来看着他。
御苑光晓不去看他的眼睛,将头侧向了一边去,一瞬间沿着那纤长的脖颈曲线拂过肩膀披落在胸前的墨染飞瀑席卷了源义仲的视界——
仿佛沾染了妖华般散发着冶艳之色的华美长发间露出的一抹衣白,更衬着发浓如墨,衣白似雪青,如此浓艳强烈的色泽之中,那半侧的面孔竟毫不失色的刻骨惊艳着,那强忍着的隐忍着的羞愤神色种种,不被自觉的渐渐伸展着名为媚惑的渗骨香气。
衣袖下的苍白手指紧紧的交握着,眼光却穿透了隔开房间的帏屏、帘幕,到达了另一边源优昙安卧的地方去了。
源义仲并没有忘记源优昙的昏迷不醒。
当他看到御苑光晓做出这样子的举动之时,他第一个反应便是担忧优昙的身体状况是否有何变化,而慌忙的忘记直接的询问御苑光晓。
身为武将的敏捷使他几乎在御苑光晓的“啊……”声出口的同时便一跃即起,御苑光晓被他吓了一跳,眼看着他撩起了帘幕,推开了帏屏走了过去,御苑光晓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跟了过去。
源义仲走了过去,将优昙的脸仔细看了一看,发觉并无变化,源义仲这才得以安下心来,疑惑地看向御苑光晓。
御苑光晓这时也正在端详着正安祥卧于寝台之上的可爱少女。
那正是他早些时候所遇到的徘徊在东北条院内,险些被山邪鬼所摄食的“生魂”。
此刻感觉到她已平安返回本体,御苑光晓微微的松了一口气。所幸自己的及时醒来……然而不知道到底幸是不幸的取得昆仑之玉力量的方法却只能如那天一般可悲可恨……
“你刚刚出声是什么含意?”源义仲还是放心不下,看向御苑光晓低声的喝问。御苑光晓愣了一愣:“咦……?”随即意会过来,冷笑了一声:“如果义仲大人一定要跟在下计较这种小事的话,还不如好好确认一下优昙公主的精神状况……”
源义仲怒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御苑光晓淡淡道:“如果义仲大人想听的话,在下可以做出说明……”
“那就说啊,优昙的精神状况……你何出此语?”
御苑光晓垂眸,像是思索要如何开口般的沉吟了片刻,然后才缓缓道:“……在下之前有看到……优昙公主如我此刻一样,生灵脱体在东北院中徘徊……”随即将那时的事向源义仲说了出来。
源义仲听完之后,咬牙斥责道:“一派妖言!优昙她只是身体欠佳,根本不是你所说的什么生灵脱体!”对亲眼所见的御苑光晓的状况或许还抱持着姑且一信的态度,却对他所说的优昙的情况拒绝理解——这是常人所具备的自欺欺人的心理吧。
对源义仲的说话略感失望,却也没有想跟源义仲争论的意思,御苑光晓感到他并不相信自己而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转身离去。
源义仲虽不信他的话,却也没想到他要离开,一惊之下伸手去拉他的衣袖。然而触手却是一空——明明眼见是握入了掌心的……不由得悚然一惊。
“御苑……”
被源义仲所呼唤,御苑光晓停下了脚步。
御苑光晓不情不愿的回过身来面对着他,源义仲脸色凝重的道:“不管是不是妖言也罢——请告诉我,如果优昙她真的是因生灵脱体才导致……要如何、如何才可以……”
“不管到底要怎么做……都必须需要一位资深的阴阳师才可以。”御苑光晓毕竟还是回答了他:“虽然以我目前的状况来说是不可能了……不过……”
“不过什么?”源义仲是木曾的当主,自然知道整个木曾就算堀地三尺也翻不出一个阴阳师来,那自然是因为他不信鬼神之说,并且不欢迎阴阳师的存在吧……这种莫名其妙的厌恶感不知由何而生。
“在下知道,伊豆住着一位在平安京也很有名的阴阳师,即使是由在下来判断,这个人大概也是可以信任的。”
“你说的该不会是……”源义仲难得的脸色抽动了一下:“神宫砚道吧……”
“正是。被誉为晴之术士……这位神宫大人的实力可是得到了世人的承认。”言下之意会不会是他认为神宫砚道“只”得到了世人的承认呢?可不能小看御苑光晓的怨恨心呢……
确认过御苑光晓所提的人正是自己的好友“神宫砚道”,即使是源义仲也不由自主的露出了苦笑。
跟神宫砚道的交往可说是相当的单纯,一开始互相接触的时候并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只是纯由心生的知已感觉吧,然而在之后由源赖朝所举办的宴会上再度相逢,竟然愕然的发觉对方竟然具备自己所讨厌的那种身份……
讨厌贵族的神宫砚道还有讨厌阴阳师的源义仲……没有对两人之间的关系有所损害真是奇迹,并且还成为了相当好的好朋友……可是对讨厌阴阳术这一点却一点也没有改变,到现在也是如此,而神宫砚道也深深的明白这一点。
这样的源义仲你要他去请神宫砚道来施行阴阳术……这不是在让他为难吗?
因此源义仲紧紧的皱起了眉头,犹豫不决。
御苑光晓更加失望了,他不像神宫砚道一开始就发觉了这个男人的优点,对他来说,连自己毕生从事的职业也要加以怀疑的这种男人根本没有什么好期待的,若说被这个男人夺走了身体是命运的无情的戏弄,那么刚刚的自己对他仅有的一点期待更显得自己是多么愚蠢……
“啊……真的……非神宫不行吗?”源义仲左右为难:“而且……我还没有说要相信你吧……什么生灵生灵的……如果我真的去请神宫来但却只是你对我戏弄……”
御苑光晓深深的叹息着……
他扬起手臂:“如果不相信的话,那就掀起公主的被子吧,她的右手中……应该会有你想要的证据!”
源义仲怀疑的轻轻将被子掀起了一角,他是那么的小心,唯恐让她受到一点风寒。
她的右手中紧紧的握着棣棠色的布帛。
不需要确认源义仲也能知道那是什么……今晨才由他半是玩笑般的吩咐侍女穿在御苑光晓身上的女服的颜色。
一直没有互相接触过的两人,优昙的手中为什么会有他身上衣物的一角已经是无庸置疑的证据了。
“到哪里去了啊!我明明放在这里了嘛!竟然有人敢动我的东西?!说!是不是你拿的?”发现到费尽了心机从一个怪僧人手里取得的唐土所铸的宝镜“照妖镜”不知所踪,神宫砚道简直快要发疯了。随手抓住从身边经过的下人侍女就问,这已经是这一天里的第四次了。
之前后,在他还未从“照妖镜”被盗的打击中恢复过来的时候,又被惊惶失措的北条府坻的人请去:在北条政子去逝的那院子里,一株已经过了花期的白樱树,忽而在某一夜间不为人知的绽放了满满一树雪白的樱瓣,雪白的樱瓣漫天飞扬,不但覆满了整个院子,连整个北条府坻都像被白雪所覆盖。然而,第二天一早,不要说是落於地面的樱瓣了,连那株樱树都无影无踪,只在那樱树的原地,留下了一堆苍白残灰,只剩下一缕樱叶残香,还萦绕鼻端不去,似在证明那飞花的一夜并非梦幻。
更有人言之凿凿的说什麽就在天亮的那一瞬间,满地的白樱花瓣,突然间就像燃烧起来似的消失了,而且消失的时候更像是流走,而不是燃烧殆尽……
说这番话的人正是北条时政,他已经濒临崩溃的边缘,所以他说的话,似乎可信度并不高。
其实他早就想摆脱那令人厌烦的老头子在他耳边喋喋不休:自从北条政子猝逝,北条时政就像一下子老了十几岁一样,一天到晚唠叨著要建一个佛堂为她祈求冥福──真是好笑,佛堂跟阴阳师有什麽相干?没听人说过,求神拜佛的时候不能求太多个吗?神佛偶而偷起懒来,装作没有听见而互相推诿的事,可是常常有的。
被源赖朝斥喝“这种精神恍惚状态下说的话,不可尽信”的下人们,也都聪明的对其所说的话听而不闻,然而对主人的话置之不理却不是为臣之道,所以身为阴阳师的神宫砚道就近乎悲惨的被送到那痛失爱女而显得年迈的老人身边,聊尽安慰之意。
那樱花漫天的一夜,神宫砚道并非毫无所觉,所以源赖朝命令他来内宅驱鬼的时候,他并没有拒绝,然而当他来到内宅,发觉随着那樱花树的消失,本来存在于此的鬼气也消失了的时候,就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可是被北条时政日夜的陪同左右,却又不得不打起精神来好好应付,着实令他烦恼。
能令他摆脱掉那老头子的密信,正是在这种情况之下送来的。
虽然他的信上言语闪烁其辞,神宫砚道仍然在那之中嗅到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源赖朝出乎意料的爽快放行,想必在他接到那密信的同时,源赖朝也收到了源义仲的信了吧,在北条时政神智迷乱的时候,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手握重兵的源义仲实力上的支持,源赖朝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不久的将来……
可是北条时政却不肯,就在神宫砚道刚刚回到府里准备收拾行装之时,他派的使者随后就到了。
神宫砚道大发雷霆:“胡说什么啊!那棵树它爱开什么花、爱什么时候开、那是它的事!为什么我一定得去驱邪啊!烦死了!一点小事就惊惶失措,像话吗!真让我无法相信!”
最近累积了太多郁气,一下子统统爆发了出来:“我哪有那种时间去做这种小事!我堂堂神宫砚道,为什么一定得做这种事啊!”
莫名其妙失踪的御苑光晓……自己对他所施的“玄偶术”一直一点动静也没有……这种凭“心”的法术,是不可能失效的!当然如果被本人解开的话那又另当别论,但是自己却又迟迟没有感到术力的反弹……这也就是说,玄偶术尚未被解开啊!但又感觉不到御苑光晓的气息!不对不对不对!这事太不对了!这种事,根本没有可能发生啊!
虽然面对御苑光晓这样的后起之秀,神宫也曾生出自叹不如的念头,可是那也只是一瞬间的事,对自己的本事,神宫砚道素来已经自信到自大的程度了呢。
然后又是自己的收藏品莫名其妙不见了的事……说起来这种事虽然没有经常发生,可是也不是没有过……以前也就算了,这次可是自己重要的东西耶!那可是好不容易才得到手的,凭此才能在两年多以前的里高野大战邪天狗时顺利取胜的宝物!竟然就在自己不注意的时候就不见了……气死人了!!
可疑……真是可疑……自己的家里,竟然会平白无故的丢失掉东西……并且还不只一次……神宫砚道觉得非常有必要好好的追查一下了。
对北条时政那种疑神疑鬼的性格已经相当不以为然了,神宫压根也没有想到要去替他驱什么邪。
说起来之前也是看在了源义仲的面子上才会来到源家啊……啊!源义仲!想起来了,上次有东西不见……也是在那个家伙走后……
神宫砚道当然了解他并不是个会“偷”的人……他只是会“拿”而已……最怕他只觉得那是不值钱的东西随手送人了什么的那可就糟糕了……越想越有可能,越想越是确定……不愧为顶了解源义仲的“好友”啊……果然将源义仲的心思猜的一分不差,源义仲果然是将他的“宝镜”拿去送了优昙呢。
唔……那就这么办吧……“为了寻找能够顺利驱邪的被盗走的宝镜,我这就要去木曾找线索。并且今天只益远行,否则会有不幸。”大声的呼唤着侍从:“就这么对北条大人回话吧!”
急于摆脱北条家那个令人厌恶的老头子,神宫砚道已经做好了在路上要多磨蹭两天的打算呢……
“车前梧桐子,百踏仍复立。”坐在牛车之中,即兴的吟了两句,望着紧跟在车旁的木曾家臣,神宫砚道侥有兴味的研究着其人神色间的隐约不安。
“试问眼前人,所忧为如何?”但只是这样,无论神宫砚道如何的旁敲侧击,就是不能从他嘴里知道任何事情。怀着如此忍耐的心情,车声辘辘中,神宫砚道终于在这天傍晚,到达了木曾山谷。
到达的时候夜已经深了……空旷的院落里传来了虫声,遥远的地方响着鸣弦守夜的声音。整个木曾灯光全暗,沉入了夜晚的休眠之中。
“砚道!”出乎意料之外的,源义仲竟然还等待于此,让存心拖迟了脚步的神宫砚道多少有点于心不安的感觉。
“义仲,你……还没休息啊……”用纸折扇遮住尴尬的笑容,借着明亮的月光,仔细端详着才几天没见的源义仲。
“我怎么休息的了?”源义仲苦笑起来。
侍从们纷纷将神宫的行装向安排好的居处运去,源义仲和神宫砚道一同缓缓的向里走去。
“出了什么事?你在信里语焉不详,我只知道优昙公主出事了……她现在怎么样?”提起源义仲的宝贝妹妹,神宫砚道就会顿生怨念。能让源义仲如此珍爱的妹妹,想必是一个美若天仙的美人吧,偏偏被他保护的无微不至,就连身为他好友的自己,想尽办法也无法见上一面,险些成为他人的笑柄……
“还是昏迷不醒。”提起了妹妹优昙,源义仲更是显得忧心忡忡,而且,之后从他嘴里说出来的话更是让神宫砚道差点昏倒。
“砚道,我还是不信什么鬼神之说……为了优昙,我才想也许应该试一试……你不行的话就不要勉强,反正我也请了很好的大夫……”
这家伙的脑浆是不是馊掉了!神宫砚道生气的向源义仲的肩膀上重重一捶:“你在说什么?!你是打定主意要让我生气吗?你急急忙忙的叫我来到木曾,就是为了羞辱我吗?”将自己的所长当成垃圾一样的看待……要不是因为早就知道源义仲的性格正是如此,神宫砚道一定会好好教训他一顿,更不会将他当成好友了。
“我本来就不是为了优昙才请你来的,而是另一件事……”
“什么事?”见源义仲说话的神色颇为古怪,神宫砚道的好奇心又在不知不觉之中被引起。
“有个人,一定要见你。”源义仲顿了顿,接着说:“不过我也不确定,要见你的,是不是这个人。”
“你是说……你终于也遇到了我很想让你遇到的事了?”跟源义仲在一起的时候,从来没遇到过什么怪力乱神之事,无从一展所长,被源义仲视为只有人品可取,其实百无一用的神宫砚道拼命的忍笑:“太好了,终于有机会让你见识我的阴阳术了,快快快,人在哪?”
“就在……我的房间里。”
跟著源义仲一路行来,无论是那池塘浮萍、廊下花木、板桥屋角……都随处可见不同於夜色的黑气弥漫。神宫砚道讶於如此明显的鬼气森森,不禁皱起了眉头。优昙公主的身体不好,如果一直居住在这种环境之中,那也难免……早知道就应该不顾源义仲的警告而强行前来见她一面。毕竟不是人人都像这个家夥一样天不怕地不怕,好运到神鬼远离从不近身……
手里掐著法印,一路走一路设下结界,看来这次的工程相当浩大啊……不过为了好朋友,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
心里一面又想起了源义仲所说的要见自己的人……初时听到这事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第一个念头,其实正是那跟自己在藤花之谷斗法的御苑光晓。
随即又哑然失笑,御苑光晓傲慢过人,自己好言相劝他相助源氏尚且不肯,又怎麽在与自己交恶之後,再来源氏一族之中呢?更何况那次之後,他的生死都还不明,想来自己的妄念,还真是可笑的紧啊……
随著源义仲踏入了他的房间,神宫砚道首先看到的就是贴满於屋内四处角落里的符咒。眼尖的他一下子就认出来那是上次他担心源义仲而硬行交付於他的侍从的东西……
“什麽?为什麽……”这、这个结界……当他踏入的时候,立刻就感觉到了。能利用根本没有太大效力的符咒做出这种已经初具规模的小型封魔结界,具备此等实力的人在神宫砚道印象当中虽然不少,可是目前身在此处的绝对不多啊……
“是那个人要求的……”源义仲看到神宫砚道一脸凝重的表情,连忙解释。
“到底会是谁呢……”神宫砚道喃喃自语……难不成真的是……他侧首看向源义仲,仿佛想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一点端倪……
源义仲犹豫了一下,伸手指向一边,说:“他现在就在那里……不过我不能保证你一定能见到他。”
那一夜所见的御苑光晓的生魂,对他所说的那些话,源义仲虽未尽信,却也不曾漠然视之,至少对御苑光晓提出来的“要见神宫砚道”的要求,在说明“也是为了优昙公主的身体健康”之后,也以最快的速度向伊豆派去了使者。
然而除了要尽快见到神宫砚道这句话之外未对使者吩咐什么,不知内情的使者自然更不可能向神宫砚道透露些什么。
而在每当自己所拥抱的御苑光晓在不知不觉的时候陷入昏迷之後,那个只有自己才能看见的,其他人总是对“他”视而不见的另一个“御苑光晓”便会出现。
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无神佛论者,源义仲竟然对此不觉得奇怪,不知道他是真的排斥,还是天生就钝感过人呢……提起来在这事事都要先求神拜佛的俗世之中,他真是一个异类啊。
不理会他所说的奇怪的话,神宫砚道心中已经有了强烈的预感,心里不停的想著:难道真的会是他真的吗真的吗?一边猛的推开了帏屏。
一眼就看到的,正是正坐在寝台旁边的御苑光晓!
“御苑光晓!”明明是心里的预感成真,可是还是不可抑止的惊呼出声,神宫砚道手中的折扇啪的掉落在地上。
“神宫大人……”御苑光晓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冷淡却又不失礼节的向他打著招呼。
没、没错……就是他!
“你……你怎麽会在这里?”神宫砚道一看到他,就已经发现了御苑光晓此刻身为灵体的异状,小心翼翼的加以打量。
“神宫大人……好久不见了。上次的事,承蒙您大力相助,在下感激不尽……”强迫自己表现常态,虽然并不喜欢眼前这个与自己齐名的家伙,可是此刻可堪依赖的,也只有此人了。
御苑光晓可是一直都小心眼的记恨着这个对自己施行了玄偶术的敌方阴阳师,哪知道会有沦落到不得不仰仗他相助的一天呢?所以说世事本难料,福祸更无凭,自己此身落得如此狼狈,说不定是前世的业报波及,能够这麽想,御苑光晓的心里才稍稍好过一些。
“哪里哪里……御苑光晓,你到底是遇到了什麽,怎麽会变成如此狼狈不堪?真是令我心痛……想来我们分别也才不过一月有余……”
“其中变故甚多,不堪详叙,神宫大人,我有重要的事,想拜托你……”
“御苑大人何必多礼,请尽量吩咐就是……此情此景,真令人有恍如梦中之感……”神宫砚道不由得想起那个在平安京里皇殿之上沈默不语的阴阳师……在藤花之谷里意气风发,骄傲自信的少年,还有那夜只凭心灵相通匆匆数语,其实对这少年颇为喜爱……怎麽也想不到,他现今竟然会如此的憔悴不堪,与那时简直有如天渊之别!
御苑光晓自忧际遇,又不愿被他小看,匆匆叉开话题道:“想必神宫大人也有所查觉,木曾一带已经有如鬼域,我身遭大变,如今身为生灵,毫无法力,只能眼见,却无能为力,实在羞愧难当。”
御苑光晓那夜与源义仲交谈之时就有所察觉了,虽然在源义仲身处的屋子里异常的干净,一丝鬼气也没有,但是在他的房间之外那令人感到强烈厌憎、恶心的黑暗之气,正浓厚的弥漫着。而这些鬼族魔物正是不自觉被昆仑之玉所散发出来的灵香所吸引而来,既兴奋亦恐惧的徘徊于昆仑之玉四周。
身为阴阳师的御苑光晓当然知道要如何收藏掌握之中的昆仑之玉,令妖鬼魔物无从察觉的方法,然而源义仲只是不具备此种资质的普通人而已,昆仑之玉的灵香外泄,那绝美的诱惑吸引了无数的妖鬼前来,
尚未造成明显混乱的原因大概正是被昆仑之玉强烈吸引而无暇他顾吧,但当它们渐渐察觉无法对昆仑之玉有所作为之时,数以千计的妖鬼魔物便会开始做乱,而一旦疫鬼横行,魔物暴走,木曾此处绝无任何抵抗之力,一瞬之间就会化为鬼城,木曾的居民们,都会变成妖魔的食物!……到时就算安倍晴明复生,恐怕也没有办法消弥这天大的惨祸!
光是想像就能令御苑光晓心惊胆战的可怕后果,若是再加上体内的山邪鬼趁机鼓动……
对源义仲说出那种要求……为了挽救众生,御苑光晓舍弃了身为阴阳师的骄傲、抛弃了身为男人的自尊。
愤愤的看了一眼正忍耐不住好奇,想知道二人在说些什麽而掀帘而入的源义仲,继续道:“幸好此人身上附著我的昆仑之玉,百鬼不能近身,我又借神宫大人之法符布阵,总算是拖延到现在……”
源义仲冷冷道:“我不管什麽妖魔鬼怪,总之你答应过我,神宫砚道来了,优昙就会醒,你是不是该先实现承诺?”
御苑光晓还来不及答话,就突然如一缕轻烟般在两人面前消失了,事前毫无征兆。神宫砚道愕然的见他神色痛苦,瞬间消失於眼前,快的伸手不及。
他不知出了何事,惊立起身唤道:“御苑光晓!?”
身後传来低低怯怯的应声:“是,我在这里。”
神宫砚道大惊回头,一个少年,素衣而立,长发披散,神色仓皇,两手在身前紧紧的绞成一团,茫然瞪视著神宫砚道,好一会儿,才又小声的询问道:“您……是在叫我吗?”
神宫砚道张口结舌,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些什麽……眼前之人无论身形相貌,确如自己所见是御苑光晓没错,可是他的言行……却又与那个倨傲无比的人相差何止天地之别!
不由得颤声问道:“你、你是御苑光晓?”不可置信的踏前两步,看著那惊慌後退的少年,迟疑的问道:“你真的是……真的是御苑光晓吗?”
“是。在下正是御苑光晓……这位大人为何呼唤在下?”
“……”神宫砚道深深的瞪视着御苑光晓那疑怯的神情,哑口无言。
在听过了源义仲大概的转述之后,神宫砚道总算是对这件事有了些许的了解。
然而对于源义仲如同辩解般说出的诸如:“被任意的要求拥抱,其实我也很困扰……”的推脱之辞,神宫砚道立即毫不客气的加以痛斥。没有人能比阴阳师更为了解同是阴阳师的人具备何等的自尊,更何况那还是御苑光晓!
比常人的自尊不知道要高出多少倍去,如今竟然对源义仲提出这样的要求……神宫砚道觉得自己都快要疯掉了。但是在仔细考虑了御苑光晓的立场之后,也发觉自己竟无法选择另一条路……想必御苑光晓也是如此想着的吧……即使个人之力再微薄,也绝对无法坐视事态日益严重,舍弃掉自尊与人生之路,也要尽自己的努力来阻止……御苑光晓他,是真正善良、真正具备神佛之慈悲心的人啊……此刻的神宫砚道心中,充满对他的尊敬之意。
春来得早,去得也早……不知不觉中春色分明已老。
御苑光晓是在暮春时分离开平安京的,然而现在……已经是夏天了。
饱含着夜色气息的风从临水的窗户吹进来,暮春那潮湿的甜味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初夏那爽洁的清冽感觉。
然而即使是如此清爽的风,也丝毫不能令神宫砚道的心情有一点点平复。
“御苑……”神宫砚道怎么也无法忍受将面前的他称为御苑光晓。比起完全不在意这一点的源义仲,他更近乎期盼的想看到那个能跟自己斗法的御苑光晓,即使,他只是灵体也好……
然而……就算再怎么希望……这件事绝非他的力量就能扭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