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寒江月掌庄之号令。庄主的名号虽然在庄内耆老的反弹之下,还未能真正落定,可她说出去的话,仍然具有一定的力量。
据说,几年前寒玉庄与海外流派的决斗,代表寒玉庄出战者正是寒江月。所有的人都知道那会是一场苦战。难以捉摸的武功路法,竭力死斗的海上枭雄,放眼中原,谁有必胜的把握?众人皆以为寒玉庄逃不过那次。就算那群海枭在决斗之后放过了寒玉庄,天下名庄的招牌也是摇摇欲坠。
「可惜啊,寒家的公子不争气,不然寒家大小姐只要躲在家里绣花就好了,哪用得着出来受这种污辱?」
「话不是这么说,既然横竖是丢脸,派个女人出去还有点余地啊,您老说是不是?哈哈……」
江湖上的流言蜚语,在战后立即获得止息。
寒江月浴血归来,而那个海外来的挑战者,却再也回不到他的海上去。
杨柳陌从那时候起,心里就明白:要撂倒寒玉庄,寒江月是必然的阻碍。
所以,她也隐约料想得到,在她新婚的翌日,寒山碧神色凝重地去见寒江月,两人在议事堂长谈后,寒山碧与长姊之间的前嫌如春雪尽融。
这位慓悍女子,不仅仅在胆识与功夫上过人。从寒山碧身上,她见识到了寒江月沉谋的一面。但是,她是因为太在乎寒山碧,所以才不计一切要成全他?或者她更在乎寒玉庄,所以寒山碧也成为她摆布的一部份?
而这么做,所要成全的根底,又是什么?
杨柳陌理不清头绪,隐约有个关键被她所忽略。
「柳陌,我知道妳是白杨庄的千金小姐,远嫁来寒玉庄,妳不用怕,照旧做妳的千金小姐,寒玉庄不会亏待妳的。」
话说得明白,所有关于寒玉庄的一切,她没有干涉的余地。
至于她举案齐眉的丈夫,笑容温煦,天真如昔。
「妳就做妳想做的,愿意做的。」
如果,她不是白杨庄主的女儿,也许她真的会去喜欢她的丈夫也说不定。
他的天真,是她所匮乏又嫉妒的。
--但是山碧,你知道你的天真将会毁掉你所在乎的其它东西吗?
柳陌微笑。想起丈夫伏在她身上时,那张对她有着眷恋与珍视的脸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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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搁下手中画莲的笔,任思绪纷飞。今晨起身时,她在房里也是这样对着雅致的园景,而他站在身后,轻捧她如飞瀑般的发,爱怜地梳着。
她感觉自己的青丝散落于他的掌间,柔顺而细致,一如现在雨丝斜飞,轻打在荷花池上,漾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这便是被一个男人娇宠的感觉吗?
柳陌娉婷起身,走至练月亭边看看天色;灰蒙的云层仍厚,雨丝不大却浓密,看来独自跑到此地赏花作画的结果,便是一时半刻离开不了了。
寒玉庄占地广大,怕是连丫鬟也鲜少会在雨日经过此地吧?
许久不曾如此清闲,以往在白杨庄,是鲜少有机会让她这样发呆的……
杨柳陌幽幽一叹,正想重新专注于宣纸之上,却一个抬头,意外见到丈夫打着伞向她走来。
「柳陌,」油纸伞拂过柳枝,寒山碧温言唤道,面容上有一丝欣喜。「原来妳在这儿!我问遍丫鬟,没人知道妳上哪儿去。」
「哦,我只是被寒玉庄的园林吸引住了。」他的出现让她微讶,柳陌对丈夫轻轻一笑,察觉到他的袖子及衣襬都被雨飘湿了。打着伞的他,想必是在细雨中找寻她许久吧?「庭园设计得真精巧,要不是这场雨,我还想多逛逛呢。」
「找个好天气吧,让我带妳到处走走看看。」他定进凉亭,收了伞,朝她一笑。
「寒玉庄的园林是我曾祖父亲手设计的,有许多地方我也不常去,小时候还曾经在里头迷了路呢……咦?妳在画画?」他走近石桌,赞赏地看着墨荷。
「是啊,好风景总是让我着迷,想不到我会成为这儿的女主人。」她扬睫,看似无意的说。拿出绢帕,轻轻为他擦拭微湿的脸庞,同时也趁隙观察他的神色。「有庄主为我做向导,看来我一定能很快熟悉环境了。」
他用过早膳后便和寒江月留在书房商讨事情,她识大体地主动告退。眼下看来,寒山碧并非如外界所传,完全不管寒玉庄的事……
柳陌心中计量着,不知他负责的部分有多少……如果他能真正成为掌权的人,一切会不会比较好控制?
而他对她的话并无异样的反应,似乎对她所提的头衔担得理所当然。
这代表什么呢?柳陌脸上挂着贞静的笑意,不动声色的在心中细细分析,直到耳边忽然传来他低柔的嗓音--
「我只愿把一切的美好都呈现在妳眼前。」
话语轻轻,却让她的心湖毫无防备地吹起一阵涟漪。柳陌一怔!在这短短的时日里,他的软语却比锐利的凿子更甚,让她的心墙无来由的动摇。
为什么当自己做好全身防备,竟会换来他的细语呵护?他该是面目可憎的不是吗?父亲自小灌输的话语、寒家的逼亲……她有千百种理由讨厌他。他是她家人的威胁,就连他娶她,不也是为了挫杨家人的脸面?
但看着他的笑颜,她却忽然觉得自己的满腔恨意少了立足的点,煞时倾落一地。
与他相处愈久,愈觉得一切不在她的认知之间。而她迷惑于这样的感觉。
「原来寒玉庄的少主这么油嘴滑舌,看来我以前听到的传言都是假的了。」她不愿再想,微微侧身,嗔道。只想早早脱离这种令自己窒息的氛围。
「这……」我只是实话实说,寒山碧想着,没再出口。有时觉得,他只要一表明自己的心迹,她便不动声色的把话题挑开。笑容的背后,他摸不清她信了多少。
是不是自己太拙劣,是不是她……不喜欢听?寒山碧隐去微黯的眼色,强打起精神,顺着她的话意笑问:「妳以前听过什么传言?」
「我啊,」不愿他瞧出异样,她暂且放下心事,眼眸一转,有几分俏皮。「我以前听人说,寒玉庄主温文儒雅,不过如今看来传言不可尽信……」
「寒玉庄主?」她的巧笑嫣然解了他的不安,或许--真是自己多想了。他暂且释怀笑答:「妳的消息没错,不过大概是我爹在世时传出去的消息吧。」
「什么?」没料到他会如此回答,柳陌心底惊讶,但也不自觉起了玩心,佯怒道:「看来我是被人骗了!好,明日我就回家找我爹告状去。」头一转,不顾桌上纸砚,径自走出凉亭。
「嗳!柳陌!」没料到她有此举,他连忙抓起伞赶上。「还下着雨呢……」
「哼。」头也不回,伞却精准地在她走出练月亭的那一瞬遮上她的天。
呵!她的算计不会有误的。等到了丈夫与她并肩,柳陌笑开来,两人缠绵身影共一纸伞,漫步烟雨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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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像是一个不安定的存在。
即使他把自己的所有都捧到了她面前,她就真的会为他停驻吗?
寒山碧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阴影始终在他心中挥之不去。明明她将她的贞洁毫无迟疑地献与他;明明她总是微笑,妙语如珠;他的不安却依旧滴水穿石,透进他懵懂的认知里。
「山碧,你既然把剑挂在书房每日专注,就应该告诉她你的这份心意。」
他微笑避开了姊姊的提醒。他其实是有说的,但是,不知道他表达的方式,她是下是能够懂。
相思是一帖穿肠毒药。最初记挂在心头的微弱志念,连他自己也料想不到;随着时间的推演与记忆的放大,他的思念竟如火如荼。红烛下再度看见她,他知道自己耗费了多大的力气才能够沉着地让她选择。
有时候她让他觉得,她也有同样的心情。可是她脸上偶然出现的沉静却令他忧惧,彷佛在兴头上的唯有他一个。
接过同门师弟随手拋过来的汗巾,把脸上的汗水任意抹干。
「少主,听说今天卖杂货的会到庄里来耶。」一个稚气未脱的师弟笑着凑到他面前,眼瞳明亮。
「什么时候你们也管起这些了?」他笑着回答,伸出手掌随意将小师弟汗湿的头发揉乱。
「当然不是咱们要管的,不过少主你不一样啊,你可是有老婆的人耶。」小师弟大声回答,理直气壮。
他望着师弟蹦跳着跑开,浑身充满太阳的气息。
心中隐约有个意念被他的言词触动。
傍晚,他回到与柳陌居住的院落,淡黄的色泽洒在地上,他看见她端坐妆台,素手推上一柄翠钗,别在她的云髻之上。
他没有说话,走到她身后,手臂比他的意识更早,由后向前环住了她纤细的腰枝。她似乎微微一愕,转过身来扬起柔软的微笑。
「你回来啦。」
听见这话,让他隐隐安下心来。无论如何,她是他的妻。她是在等候着他的。
「嗯。」山碧注视着妻子妍丽的容貌,再看看妆台前的胭脂水粉,那些是他过去从不曾注意过的对象。他再次把视线移回妻子脸上,虽已有心理准备,却还是略显局促,「今天杂货郎到庄里来,几个庄里的师兄弟就起哄……」
「咦?」他话说得没头没尾,她轻声疑问。
「所以……我买了这个送妳。」宽阔的掌面摊平,里头躺着一个小小的锦盒。
虽然讶异,柳陌却仍旧接过了锦盒。正待拆开,他突然又说话打断。
「是胭脂。」
「哦……谢谢你。」柳陌笑着答谢,注视着丈夫略带羞赧的神情,猜想他或许不曾送过人东西吧,连要先对礼物的内容保密都不晓得。
原本正盘算着父亲交代的心绪,被山碧的笨拙牵动,笑容也有了几分真诚。
「那,大姊还有事找我……我先过去一趟。」
「嗯。」她轻轻点了点头,丈夫的身影便已离开。
这样看来,他是不想看到她拆礼物时会有的反应?
柳陌好奇心顿起。照说山碧是个男子,应该对胭脂不了解,而他突然送她胭脂已是一件怪事:再者,胭脂是一项小礼物,他实无需这样在意……
她将锦盒的盖子打开来,里头的确是胭脂没错。
柳陌眉头轻拢,再将锦盒仔细审查一遍,察觉到胭脂的深度比起盒高要来得浅多了。在盛着胭脂的里盒下头,还有空隙。
她将里外的两层纸盒拆解开来,露出藏在空隙之中的一张纸片。
轻蹙眉,她的心不自觉的高悬起来。他想说什么?要这样费工夫……
忐忑迟疑地抽出纸片,展开一看,一行字跃入眼帘。
心在那一刻颤抖了一下。柳陌怔怔地看着短短的字句,双颊微微地燥热起来。
那是他秀逸的字迹。
--愿在眉而为黛,随瞻视以闲扬。
她轻轻地、反复地念了几次,感觉胸口好象要为这短短几字而充盈。
原来方才他赠胭脂时的不安、他离去时的仓卒,都是因为这个……
她忽然想起他从背后的拥抱,他的温言软语、款款深情。
彷佛有一泓暖暖的温泉水悄然地渗入心底。放下纸片,柳陌转过头去,望着他方才离开的方向。
丈夫早已去得远,她却在回头时,脑中清楚地浮现他温柔笑着的脸庞,还有他惯于轻唤的音节。柳陌,柳陌……多情而缱绻。与她的父亲、其它家人都不同……
父亲……
忽地,这两字如同雷电窜进她的脑海,她猛地回过头,呼吸急促起来。颤抖的手指慌乱地折起方才的纸片,胡乱地塞回原来藏着的胭脂盒里。
自己在想什么!杨柳陌,妳何时在意起这样的虚荣了?他就算能颠覆妳的观感,妳也要懂得将他的深情转化为妳可以利用的工具,不可以有一丝沉溺啊!
否则,妳还能有多少胜算呢……
终究要离开的。她的手重新平稳地阖上胭脂盒,尽管眼底泄露了波动的情绪。
到时候,她会笑着把所有他给的东西一并退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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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遣退门众,回到自己房里。
白杨庄与寒玉庄近来频频交好,想来密谋计画已逐步成形。而他洗华庄,必然是两庄联手最大的目标。
这样也好。男子嘴角一扬,拿出庄内机关布阵图。柳陌啊柳陌,我不会让妳继续留在寒玉庄受委屈,很快的,妳会属于我。
想起女子,他刚毅的脸孔不自觉地柔和许多。她的倩影自三年前起就与他魂梦相依,令他辗转难忘。
那是他最落魄的时候,却遇见此生最重要的人。
她侃侃而谈的丰采让他倾心,自信而黠慧的神情令他痴狂。而对于他这个陌生人的身分,他不说,她也就没问。只知道他一个名字,程寰。
程寰。他要她只叫他的名字,尘寰。其它的事情并不重要,只要自己清楚便好。杨家的三小姐。离去的那日他默念着,对自己发誓,有一天会回来娶她。
一定会。
只是没想到竟冒出了一个寒山碧。只要想起柳陌无奈的神情,他就想杀了那人。
他提笔构思。什么三书六礼,什么寒山碧,她想要的,不想要的,他都会成全。
门外突然传来急促敲门声。洗尘寰抬起头,将图一掩。「进来。」
门很快打开,是一名年轻的紫衣女子。「四哥!」她急急走近,眼角眉梢有一股藏不住的忧虑。
「荷衣,是妳。」见到来人,他再次摊开草图拿起笔。「何事这样匆忙?」
「四哥,我听说你日前带了庄内几名高手去劫寒玉庄的花轿……」
「这不是每个人都知道的事吗?」洗尘寰不以为意的笑着,在图上又落下几笔。
「可是你却没告诉我你受伤了,而且是杨--」
「这没什么好说。」他淡淡打断。
「没什么好说?」她急了!「你怎会让她伤你?我不相信她有这个能耐……」
「她要做什么我都随她。」
「你--你疯了……」卓荷衣看着他固执的面目,不敢置信。「人家都退了你的聘礼嫁给别人了,你还要等她?」
「那不是她愿意的!」洗尘寰沉声说。一抬眼,看着这个一路陪他走来的亲妹妹一脸悲意,又软下语气,轻叹一声。「荷衣,妳等着看吧,再过不久,她会成为我的妻子、妳的四嫂。到时妳见了她,就会知道我的等待值得。」
那我的等待呢……卓荷衣默不作声。她倔强地望着眼前的男子,见到他眼底一闪而过的柔光,知道是为了那个女子,知道自己再多说也无法改变他的心意。
「四哥……」良久,她颓然地垂下眼,掩去心中苦涩。「我只想要你保重。经过这么多夺权纷争,你是我唯一的亲人了……」
洗尘寰闻言,略微收敛了眼中的思念,将目光移回眼前这个同父异母的七妹身上。「妳放心好了,与我为敌的人,我都不会轻易放过,所以妳担心我的安危是多余的。没有把柳陌带回洗华庄,我就算死也不能瞑目。」
这三年来,在手足之间搬演的夺权剧码,早已经锋利了他生存的斗志。
至于柳陌,思念她,期望拥有权势、进而拥有她,则是支撑他到如今的向往。
卓荷衣惨然一笑,不想再听见杨柳陌的名字。「四哥,不说这个了,我来找你还有另外一件要紧事……」
「是妳决定要把姓氏改回来了吗?」
听见荷衣说要紧事,洗尘寰第一个便想到这一件。自他继位庄主之后,同样的血脉里只剩他跟荷衣,他希望她将姓氏改回来,可是荷衣迟迟没有答复。
卓荷衣摇头。「卓是我母亲留给我的唯一纪念,我不想把它抹灭掉。」
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也姓洗,那么她就连最后那一点自欺欺人的余地都没有了。
「既然妳坚持……那我也不再勉强妳。」
「四哥,我找你的原因倒不是因为这个。」荷衣从袖里取出一个青瓷瓶。「我带了刀伤药来,无论伤口是轻是重,你这么放任着总是不好……」
「不必了。」洗尘寰拒绝得没有丝毫犹豫,「别说这只是皮肉伤,就算是刺穿我的骨血皮肉,我也希望它能够成痂,因为她早已经铭刻在我胸膛。」
「你--」竟为她这样糟蹋自己!
荷衣心中既委屈又愤慨,几乎无法遏止眼泪从眼眶中滚落下来,但她清楚知道这泪绝对不能掉,一掉,她会连此刻兄妹融洽的假象都失去。
这么多年来都不曾宣之于口,就是害怕说破的后果,只会把跟他在一起的微弱幸福也输掉,更何况是在知道四哥心中已经有了别的女子侵进的现在。
她只能够躲藏,躲在同父异母的阴影背后一个人舔舐哀伤。
「总之,我把药瓶留在这儿。我先回房了。」
头也不能回地,一抹紫色影子从洗尘寰书房里仓皇褪了色,却始终没能引起他在兄妹情分之外,更多的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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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阳跟夏暑一样教人难耐。欲望像柴木一般点着火苗便燃烧起来。
他知道……浮动的视野里女子勾魂摄魄的笑容在这情境之中有多么不应当,但他的意识跟他的自主已经完全脱节……他不想就这样被掌握。可是在被主宰的过程中,他无法拒绝自己的身体像一支弓一样,被她撩拨到极致,然后才领略纯粹的快乐。
「柳陌……」刻意压低的喘息在斗室之间浓重回荡。
半褪的衣襟袒裎着丰美的姿仪。她弓起膝,冰冷的石砚端方在案,不经意地擦过她的肌肤,带来另一种温度的刺激。她一瞬间的颦眉,她的丈夫反欺上来。方才还嫌太狭窄不能收纳他颐长身形的桌面,这会儿倒显得空旷。
他的唇舌与手指,逐步成为开启她身体的关键。
呼吸由原本的急促,缓降下来,然后回归到规律与沉稳。
她伏在他精瘦的胸膛,侧耳倾听他稳定而稍嫌缓慢的心跳声。
每一夜都必定要温习的声音,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渗透进她的习惯,彷佛带有一种令她安心的力量。
柳陌叹了一口气,无声地从他身上坐起来,将裘毯盖上他躺在卧榻之上裸裎的身体,拢起自己并未完全褪去的衣衫,隐约腰脊有几分酸楚透上来。
缠绵来势汹涌。她循规蹈矩的丈夫,竟也愿意迎合她的荒唐。
她揉揉额际,不再多作思量,赤足走向方才两人恣意的书桌,拾起一卷被仓卒推开跌到地面的图轴。
她将之妥善收藏起,一个虽仍在书房之中,却独有她能找得到的位置。
布置完整,她回到了丈夫身边。黯然的眸光凝睇着他秀朗的眉目、挺立的鼻梁,以及诱人的薄唇,然后眼睫掩合,将最后的那一道黯然也抹灭。
他在午睡之后先她而醒来。
依然是温柔而缱绻的视线投注以爱恋。几个月的新婚之期,她虽仍是如冰火兼容的女子,过度澎湃的甜蜜却让他几乎有种错觉,也许过去徘徊在两家之间的互斗怨仇是不存在的。他们只是单纯的一对人间夫妻,不需要去理睬那些旁枝末节,
如果不是大姊正跟白杨庄书信密切往来,谈论着两庄联合攻洗华的事宜,他都快要忘记她是来自一个江湖名庄,他原本的世仇。
即使她是,也不会改变什么的。他仍将信她爱她,令她在他的能力之内幸福。
山碧温润地微笑,在不惊扰到妻子的情况之下披衣而起。
然而,虚掩的门扉很快就将他的笑意击溃。
他一阵错愕,视线投向书案,凌乱的桌面仍有方才两人温存的痕迹,但少了什么在他脑海中却清清楚楚。
脑中顿时轰然!午膳后大姊找他一个人去,将庄内机关图交与他收藏,然而他一进书房,娇美的妻子便笑语如珠地迎上,接着一连串的挑逗与撩拨,在他体内引燃炽热的温度,燎烧他的理智,令他无力招架,而后疯狂。
他几步走向书桌,拾起掉落在地的纸笔,却独不见那幅卷轴!
怔楞地望着半掩的门,再移到卧榻、仍然熟睡的妻子身上。
她睡梦中的呼吸平稳,白玉似的颈项上仍有他纵情的痕迹,而凌乱的衣衫、光裸的纤足,在在提醒着他的大意。
寒山碧心一沉!他迅速观察了房内是否有外人遗留下的蛛丝马迹,却一无所获。懊恼地叹口气,他将毛毯覆上柳陌,不料此举让她微微一动,朦胧地张开睡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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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家偏厅。
「图丢了?」寒江月讶然,微怒的丽容除了江湖女子的豪气,还有一股泱泱的大家风范。「我不是才刚交给你吗?什么时候的事?」
「对不起,大姊,都是我不好……」寒山碧连声道歉。
「这你说,是怎么丢的?」她这个小弟向来谨慎,从没出过这种岔子呀。
「我……」山碧神色微赧,有些困窘。「是我不注意,请大姊责罚。」
「你--你明知这不是责不责罚的问题!」寒江月恼了,为何他今日如此支吾其词?「庄内竟让贼人有机可乘,这非同小可啊。你说,丢掉的当下有谁在你身旁?又有谁知道卷轴内容?」
「都怪我一时不察,让人闯进书房,把图盗走……」山碧连忙道。
「是吗?」他的反应太过局促反常,反而给了寒江月一个可能的答案。她瞥了他身后盈盈而立的女子一眼。「那我问问,看有没有人见到可疑人士进出。」
寒江月旋即找来数字巡逻的家丁询问,然而书房清幽,是否有人在无人注意之时入内下得而知,唯一确定的,只有一个答案。
而这个答案,与寒江月猜测的相同。
「柳陌,」寒江月禀退家丁,开口唤道。她看着弟妹沉稳的神色,心中计量。
「妳也听见了。大家都说,妳自午后便同山碧在一起。」
面对寒江月的问话,杨柳陌望了山碧一眼。「是的,大姊。」
「妳知不知道那幅图轴是什么东西?」江月问。
「柳陌不知道。」她沉静地摇摇头。
「那是寒玉庄的机关图。」寒江月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妳向来聪明,依妳看……有谁会想要这种东西?」
「寒玉庄有多少仇敌,大姊怎么问起柳陌了呢?」柳陌迎上寒江月灼灼的目光。
「江湖恩怨多,怕是一时也难以明了吧?」
「话是不错。」寒江月笑着听下了柳陌话里的贬意,知道她仍是在意着自己的逼视。「但我想,有本事进到寒玉庄,甚至从山碧手中盗走图的人,应该不多。」
她言语温和,话意柳陌自然不会不懂。寒江月向来是精明的人,卷轴失窃时自己在场,杨家女儿的身分不可能不被怀疑。
有时她觉得可笑,是寒玉庄非要强娶她来,然后又防她像防贼。
不过这样也好,就让它名副其实吧。
「大姊这么说,是在怀疑我吗?」柳陌披上盔甲,这场布局,她是早已准备好同寒家姊弟周旋打场仗了。若自己是山碧,也很难不在心中起疑呢……她心底嗤笑。但无妨,她不会让人抓到任何证据。
「此事事态严重,只要是可疑的人,我都会盘--」
「大姊,柳陌的确和我在一起,但不可能是她的!」听见姊姊的怀疑,沉默的山碧不禁打断寒江月的话,他自知犯错,原不该打断姊姊调查,但一听见她将怀疑的对象讲明,他又忍不住--
柳陌嫁过来,他已亏欠她太多,怎可又在这种事上怀疑她呢?
对她的情真意切,只要她出口,他便信,也愿意用一切来呵护珍惜。
然而他的维护却让柳陌心底闪过一丝惊讶。她原以为……他会一直沉默到底,任她与寒江月辩个分明的。
「若你能把事发时的一切交代清楚,我自是不会再问。」
「大姊,妳就别再问了。」山碧的脸颊隐隐地臊红,但随即稳定下来。「总之,柳陌在我身旁,也就是有我看着,她怎么可能在我眼前做出偷盗机关图的事情。再者,书房的确是有外人进来过的痕迹。这是山碧的过错,没有理由牵连别人。山碧愿意领受责罚。」
神色慎重。
寒江月凝视着山碧的慨然,沉思一会儿,终于松口。
「既然你要一力承担过错,那么我也就不再多说什么。但是机关图失窃,表示寒玉庄的机关不再安全,你要负责将它重新排设。在这之前……」
寒江月的眼神在柳陌脸上停留一会儿,又重新回到山碧身上。「责罚是免不了的,你就到后山石洞去面壁三日吧。」
丽容隐约仍有未消的怒气,但是山碧不肯详说,她也拿他没办法。交代完之后,山碧恭敬地答了一句「谢谢大姊」,让她对这个小弟更是心疼又生气。
罢了。他这么大的人了,自己应该知道轻重才是。寒江月不再看这一对让她烦恼的少年夫妻,径自离开了偏厅。
山碧回过头对仍发着楞的柳陌笑笑,说道:「大姊方才说的话妳别放在心上,她是一时情急。不过接着三天,我就不能陪妳啦,妳要自己小心门户。既然有外人进来盗图,寒玉庄内的守卫必有漏洞,在查出来之前妳晚上要多加注意……」
山碧唠叨地交代了一些琐事,柳陌听着,心思却不在他所说的事情上,她迟疑着打断他:「山碧……为什么你不跟他们一样怀疑我?」
他闻言先是一愣,旋即绽开脸上灿亮的笑容。「傻瓜!妳是我的妻子啊。再说,那个时候妳一定也是累得睡着了……」想到他们两个之所以疲累的原因,山碧面色又是一红。「怎么可能会盗图呢。不过,我倒是很烦恼,那个时候我们都睡着了,不知道妳身上的衣服毛毯有没有盖好,让窃贼这样进出,不晓得有没有……」他眉头一拧,陷入苦思,倒有几分懊悔。
柳陌见他脸上表情变化飞快,完全不以受罚为忤,沉甸的心思不禁也被他逗笑。「还说我呢。你也是一个大傻瓜。」
竟然傻得--这么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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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玉庄后山石室,素来是静悟之地。会被罚到这儿来面壁的弟子,多半是庄中位阶较高者。山碧对这地方并不陌生,他虽因体弱,很少被责罚,但也常往这儿来探望师兄姐。
一日十二个时辰,他行气打坐,温习内功心法,勉强打发时间,也是惬意。
唯一的缺点是面壁者不会有人送饭,一两天熬下来,不免饥肠辘辘。
行气一阵子,腹中丹田之处忽然传来一道鼓鸣,彷佛要跟他的真气运行相唱和,山碧收下掌势,摸摸肚子,一时苦笑。
「原来你也是会饿的。」
一声女子软浓的笑语忽地窜出,山碧眼睛不由得圆睁,四处寻找声音的出处。
只见绿衣少妇挽着髻,肩披软蓬,手提竹篮靠着洞口盈然而立。
山碧面色一喜,忙跳起来过去握住少妇的手,「柳陌!妳怎么会来?」
她笑着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抬高手中的竹篮。「当然是因为听见某个人的肚子在鸣战鼓了,特地带兵来解他城下之危啊。」
竹篮盖被掀开来,一阵食物的香味立刻扑鼻而来,山碧拉着柳陌在石室中找了个位置坐下,一脸兴奋地看着柳陌带来的菜色。
「简直就是我的及时雨……」忽又想起一事,山碧把篮中菜碟取出的动作略微一顿。「对了,外头看守的师弟怎么肯让妳送饭进来?」
:这个啊……因为我骗他们说厨房今晚有煮夜宵,他们如果不快点去就吃不到了。所以,你也要吃快点,不然我们就会被『人赃俱获』了。」
「妳真机灵。」他宠溺的看看妻子,其实方才见她来,饥饿感早已被惊喜的情绪压过大半,但现在闻到香味扑鼻,饿了两日的他亦忍不住食指大动。
「看看我带来什么。」柳陌笑着看他一眼,一边帮他取出盘碟。「南华豆腐、核桃鸡丁、红扣水鱼,还有这个……」她得意地端出最后一个碟子,「这可是我特地帮你留的哦。」
「蜜汁烤双鸽!」山碧欣喜道:「原来我来面壁思过,你们就吃这么好。」
「其它菜我偷偷帮你热过,至于这个,我连沾酱都帮你带来了。」柳陌笑道:「你快吃吧,免得待会儿师兄弟回来,你就得眼睁睁看煮熟的鸽子飞了。」
「那可不成!孟大厨的烤双鸽我说什么也不会错过……」山碧笑着,正要大快朵颐。「咦?」又往竹篮翻找。
「怎么?你要找什么?」见他动作,柳陌问道。
「竹箸呀。」
「哎呀!」听他一说,柳陌轻抽一口气,手指敲上额头。「难怪我老觉得忘了什么。我、我没帮你带……」
「啊?」山碧有些错愕,眼神不自觉飘向豆腐。
「对不起对不起!我现在回去帮你拿--」
「妳别忙了!」他急忙拉住她。「师兄弟们不是很快就回来了吗?再去拿就来不及了。何况,」他突然笑了起来,用手抓起乳鸽,「没有竹箸也没什么关系嘛!」
柳陌一怔,看着丈夫的模样举止,突然把懊恼的情绪拋到九霄云外。
「哈!要是师兄弟回来见到你这样,怕是要以为看错人了。」她噗嗤一笑。「不
过我小时候也这么做过呢,但自从我爹骂了我一顿之后,就再也不敢了。」
「哎哎,我听说,塞外很多人都是这样。」山碧答,眼神灿亮。「大口吃肉大口喝酒,自从看了书,我就好向往那样的生活呢。」
「哦?」柳陌神色突然专注了起来。「是真的吗?你不会只是安慰我忘了--」
「当然是真的!之前我最大的愿望,就是到塞外去游览黄沙浩瀚的大汉风光,看看诗人口中的葡萄美酒夜光杯……」他说得认真,但见妻子目不转睛地望着自己,山碧不好意思地笑笑,「不过妳大概觉得奇怪吧……」
「怎么会呢?」柳陌连忙摇摇头,她才觉得没人会和她有相同的想法呢。听见他这样说,她的心跳莫名快了起来。
小时曾经对母亲说过,却被母亲笑她傻。如今看见丈夫眼里的光采,她顿时觉得天涯遇知己。「我也好想见见豪迈壮阔的青青草原,白雪皑皑的天山美景哪!」
「妳也是?」没料到她竟会响应,山碧掩不住欣喜,音调也高了。「那妳一定也知道鸣沙山下的--」
「月牙泉。」柳陌笑意盎然地接话。「小时候我老嚷着要骑马去探探呢。」
「那么,柳陌,」他突然放下手中食物,忘情地一把握住她的手。「那我们一起去!让我们骑着马,看牧民帐房星罗棋布、牛羊成群……」
一起去……她忽地失神。丈夫眼底的情绪像一团火焰,窜进她心田。话语却如水,令她脑海滉漾。这三个字,让她激荡的心血瞬间冷却下来。
他们……能有一起去的时候吗?
看着丈夫的笑颜,柳陌心中歉然。疑问停留在她脑中心中,她要自己别再去想。
「你若要到塞外,先学着怎么大口吃肉吧!」她淡笑,睨了丈夫抓她的手一眼。
「啊!对不起……」察觉妻子的目光,山碧赧然地收回手,发现自己让柳陌的手也沾上油腻。「我只是太惊讶……」
呵,她又何尝不是呢?柳陌用手拿起一颗核桃,在他的笑容注视下放进嘴里。
其实很想再同他多说些塞外事的,但到最后,也只能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