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两岁的楚安晴瞪着大大的眼睛看着冰淇淋上浇着鲜红的草莓酱,像草莓一样鲜红的小嘴馋馋地动着,发出软软嫩嫩的童音:‘想……哥哥给偶……”
“不许叫我哥哥!”安华的脸一板,很凶地吼道。
安晴被他吼的身子一缩,大眼睛怯怯地看着他,都快哭了。
安华狠狠地看着他,慢慢地,神气地把冰淇淋放进嘴里,故意啪嗒啪嗒地舔着:“嗯,真好吃!”
看着就要到嘴的冰淇淋一点一点地在哥哥的嘴里变小,消失,安晴再也忍不住,‘哇’的一声大哭起来,惊天动地的哭声顿时把江洛给招了过来,抱起儿子小小的身躯,有点心虚地看了安华一眼,连忙问:“怎么了?晴晴?别哭别哭……不是告诉你,跟哥哥好好玩的吗?再哭哥哥就不要你了。”
“呜……冰冰……晴晴要吃冰冰……”安晴见到了父亲,哭得更大声了,粉嫩的小脸上一片狼藉,指着安华手里还剩下不多的蛋筒,呜咽着说。
安华斜着眼睛看了这父子俩一眼,更大声地吃着冰淇淋,他才不怕哩,江洛敢把他怎么样?
江洛为难地看了哭得稀里哗啦的儿子一眼,再看看一脸嚣张的安华,轻拍着安晴哄着:“好好,听话,爸爸明天再买给你,现在就让哥哥吃,不要哭了,啊?”
“呜呜……晴晴想吃冰冰……”安晴不依不饶地哭着,小手固执地指着安华的方向。
江洛叹了口气,抱着他向外面走去:“好了好了,爸爸带你出去看看,有没有冰冰,啊,对了,有很甜很甜的西瓜哦,想不想吃?”便说边走出了狭小的公寓房间。
大概是转移了注意力,被抱出去之后,安晴的哭声就渐渐变小,然后没了。
安华泄愤地把剩下的蛋筒一口塞进嘴里,感到心情好多了。
八岁的时候,楚安华恶意地拿着一辆最新款的遥控汽车问楚安晴:“喂,想玩这个吗?”
四岁的楚安晴像个洋娃娃一样可爱,长而微曲的睫毛下,一双黑宝石般的大眼睛羡慕地看着他手里的汽车,却不敢要,怯怯地低声说:“想……”
“在地上学小狗爬一圈就给你玩。”安华的眼睛里充满邪恶,直直看着安晴身上干净的绣着小白兔的衣服,这是前几天安晴过生日的时候爸爸楚凌送给他的,当然比不上他生日时的礼物,这辆最新的遥控汽车,可是看在他眼里就是觉得不舒服!
这显然是一个很难的选择,安晴想了又想,看看安华手上的汽车,又看看昨天刚才下过雨的院子,现在他们住的地方是比较高档的居民小区,中心有一个花园,可是没有花草,光秃秃的,下过雨的地面全是泥污。
“你到底爬不爬?”安华不耐烦地作势要走。
安晴立刻叫了起来:“要!要!”说着真的不顾脏污地趴在地上,挪动着四肢,笨拙地爬了起来。
安华怔了一下,开心地哈哈大笑起来:“喂!你们都来看啊!看小狗爬了!快来快来!有小狗在爬!”
周围刚放学在花园里散玩的孩子们一哄而来,指点着在地上爬行的安晴,哄笑着,安华站在中间,更加神气,乐不可支地说:“要边爬边叫!学小狗叫!不然不给你。”
“汪汪!汪汪汪!”安晴乖乖地叫着,黑亮的大眼睛一直看着安华手上的汽车,直到一圈爬完,又回到安华脚下,他才迫不及待地站起来,不顾周围人的笑话,闪着长睫毛渴求地看着安华:“汽车……”
“想玩吗?”安华明知故问。
“想!”用力地点着小脑袋。
“可是我现在不想给你玩了!”安华看着他本来干净的衣服上全是泥水,安晴的小手上和脸上也是泥巴的脏污,石破天惊地抛出炸弹,“我自己还要玩呢!”
安晴的小脸顿时皱了起来,泪水在眼睛里转了又转,终于忍不住,张开嘴‘哇’地大哭起来:“哥哥骗人……呜呜……哥哥坏!哥哥骗人……哇!”
在孩子们看热闹的哄笑声中,江洛急急地赶来:“晴晴!又怎么了!好好地跟哥哥出来玩,你又哭什么?……你这是怎么回事?!”
“呜呜……”安晴摇摇摆摆地扑入江洛怀里,“哥哥骗人……哥哥骗我……要我学小狗爬……”
安华很跩地站在那里,满不在乎地看着江洛。
果然,江洛只是看了他一眼,抱起脏兮兮的安晴,边哄边说:“乖,不哭了,哥哥是逗你玩呢,来,我们回家洗澡去……把脏衣服换下来……”
“不要不要……阿姨都说晴晴穿小白兔漂亮,晴晴不要穿旧衣服……不要……”安晴手舞足蹈,哭得更大声了。
江洛几乎要叹气了,只好哄着儿子:“好好,回家洗了明天再穿,穿小白兔,所以晴晴要赶快洗澡,这样明天太阳公公才会把小白兔晒干啊,乖,我们回家,以后不准再跟哥哥哭,听见没有?”
听着安晴的哭声逐渐远去,安华才感到了一阵得意,哼!看你以后还敢不敢乱哭乱告状!
十一岁的时候,楚安华拿着一个游戏机在安晴的面前晃来晃去:“喂!想不想玩这个?”
七岁的安晴刚上学,像模像样地背着小小的书包,已经开始显露出清秀轮廓的脸上一片羡慕的神采,黑宝石一样的大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那个发出悦耳声音的游戏机,这个他并不陌生,在学生中间是很流行的玩意,凡是有点办法的同学们几乎每人都有一个宠物蛋,还互相交流饲养心得。
“喂!呆子,问你话呢。”安华开始不耐烦,“到底玩不玩?”
安晴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游戏机上收回来,低下头,很小声地说:“不要了……爸爸说不可以玩哥哥的东西。”
“不玩就算!”安华无趣地把东西收回去,反正他原来也不打算给他,只是想耍着他玩,“我可是给过你,是你不要。”
安晴乖乖地低着头,绕过他身边就要上楼,他们现在的家已经在郊外的别墅里,独门独户,可以免去很多好奇的目光了。
“站住!”无聊的安华命令他,“吃饭还早,跟我出去玩。”
别墅是好,就是太寂寞了,最近的邻居也在一百米之外,不能像以前那样,好多孩子一呼百诺地跟着他,时不时地还可以捉弄安晴。
这笔账还是要记在安晴身上,还有他爸爸江洛!
安晴怯怯地摇了摇头:“爸爸说要做完作业才可以玩……”
“你是猪啊!”心情更加不好的安华破口大骂,“江洛说什么你听什么!像小狗一样!去去去!看见你就生气!”
“嗯,”安晴急忙溜上了楼,小小的身影像个仓皇逃窜的小耗子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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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之间,安华十八岁了,凭着他优秀的头脑,就算是不怎么用功的他也考上了一所著名的大学商学院,他的父亲楚凌非常高兴,大手笔地送了他一笔不小的资金让他自己炒股试验,慷慨地许诺即使赔了也不要紧,算是给他交的学费。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安华淡淡地一笑:“老爸你也太小看你自己的儿子了,在我手里的钱。不会有赔的时候。”
本来是很嚣张狂傲的话听在楚凌耳朵里竟是说不出的舒服,他大笑着举起酒杯:“好!我记住你的这句话,不愧是我楚凌的儿子!来,我们父子干一杯。”
安华含笑举起酒杯,和楚凌一碰,仰头毫不犹豫地干了,把酒杯底亮给所有人看,其实这是为他庆贺的家宴,除了自家人,没有别的人在。
不过,安华可不会承认江洛和安晴是他的什么‘家人’,他对于这突如其来介入他家庭生活的父子俩,一直深恶痛绝。
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正常的家庭生活,本来他可以有一个漂亮的,温柔的妈妈,本来他的童年可以更幸福!可是,自从父亲和这个男人生活在一起之后,就一切都变了!
首先自母亲死后一直疼爱他的阿姨舅舅们,忽然都避之如瘟神,接着父亲就被迫辞了本来干得好好的工作,他也一起从那套宽大舒服的宿舍房里搬了出来,住到一套狭小的经济房中,那里已经住着江洛和他的儿子。
记得父亲当时是这样说的:“江洛,你的新妈妈,这是安晴,你的小弟弟。”
他读过白雪公主,知道后母是怎么一回事,可是他没有想到,他的后母居然是个男的!虽然他长的很好看,说话轻声细语,笑起来更是温柔,比自己同学的母亲不知要好多少倍,那个小弟弟像个娃娃一般可爱,还不会说话的时候就会对自己笑,可是他渐渐明白了!从邻居的指指点点中,从舅舅的暴跳如雷破口大骂中,从爷爷奶奶的眼泪中,他明白了什么事发生在他身上。
他的父亲是个同性恋!他的父亲爱上了男人!他的父亲居然和男人生活在一起!
小小年纪,他已经知道了愤怒!就算这是父亲的私事,他为什么要被卷进这样荒唐的事情来?他喜欢男人他尽可以在暗地里喜欢!天底下偷情的男人还少吗?为什么要住在一起?为什么唯恐大家不知道的样子,急着要昭告天下?
他们知道这样对自己的伤害吗?不管他父亲娶的是什么样的女人,哪怕娶个不识字的文盲,也比和男人生活在一起好啊!
他哭过,闹过,撒泼打滚,可是毫无用处,父亲正在为自己的工作四处奔忙,根本顾不上他。倒是那个江洛,每次他一闹就过来好言好语地哄着他,正好成了他送上门来的出气筒,他指着江洛骂过不知多少次,江洛只是耐心地哄着他,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楚凌。
起初的日子过得很艰难,父亲丢了工作,江洛也被单位辞了,还带着两个孩子,家里的情况可以用捉襟见肘来形容,可是不管怎么样,安华是过的最舒服的一个,就算在小小的安晴只能靠米汤泡馒头来维持断奶后的那段日子里,他每天早上的早餐依然是固定不变的牛奶鸡蛋,新衣服永远穿在他身上,安晴身上永远是他穿剩下的旧衣服,有的上面还打了补丁,有一次,他看见三岁的安晴躲在一边舔他扔掉的冰淇淋盒子,他过去一脚踢开盒子,安晴望着他的眼神是那样无辜,却没有哭出来,而是默默地舔着自己的手指笨拙地走开了。
后来父亲的生意逐渐有了起色,开始办公司,江洛一手承担了所有的家事,甚至还抽空帮着父亲做公司的事,后来安华才知道,江洛是个很出色的会计师,他在父亲的创业中,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直到现在,楚凌的集团已经上市,发展成为注册资金几千万的大企业,江洛仍然是默默站在幕后的那一个。
如果他是个女人的话,那可以说是完美的妻子了,可惜,他不是,不管他做得多出色周到,安华还是不能原谅他,甚至把这种愤怒不时发在安晴身上。
吃完晚饭之后,保姆来收拾桌子,楚凌照例会到书房去和江洛在一起,安华觉得很无聊,正好看见安晴躲躲闪闪地从楼梯往上走,忽然心思一动,叫住了他:“喂!”
十四岁的安晴还没有完全发育,身体已经开始长高,却没有相称的肌肉,像同龄的男生一样长长的四肢,既笨拙又难看,唯一可取的秀气脸蛋,也被眼镜给挡住了,看上去傻傻的。
“叫我?”他小声地问,怯怯地看着安华。
安华的心里陡然升起一股得意的傲慢,不管怎样,这个家里,他才是真正的,唯一的天之骄子,父亲疼他,对他百依百顺,江洛更可以说是讨好着他,至于这个名义上的弟弟,像个小老鼠一样不起眼,每天都在学习,可惜,始终考不到满意的分数,别的更是一无是处,哪是他这个学校风云人物可以炫耀的。
一想到这样的人居然跟他同冠一个姓,安华就很不舒服。
“对!跟我来。”他对着自己的房间一晃头,安晴乖乖地跟着他进了房间,连坐都不敢,呆呆地站在那里。
“看什么?!"安华往自己的豪华床上一倒,没好气地说。
“噢。”安晴急忙把目光收回来,他身上穿的还是安华穿剩下的衣服,不知怎么,大了一个码,本来就瘦的身体更显得单薄。
“我就要去外地上学了,要是给我知道,你在我不在的时候偷进我的房间拿东西,我可饶不了你!”安华恶狠狠地说。
“呃?不会的……我不会的……”安晴连连摇着头,“我不……”
“行了!”安华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结巴的话,前段日子和舅舅见面,还嘱咐自己要当心这个小子呢,看这么没用的样子。
“想要什么,对我说。”他环顾了一下房间,一点都不心疼,反正老爸迟早会买更好的给他,这是惯例了,他的,永远会比安晴要好。
“要什么?”安晴呆呆地重复了一遍,“不要啊……需要的我都有……”
安华受不了地翻着白眼:算了!也不知道上的学都上哪里去了,整个一个书呆子,他翻个身,随意地爬过柔软的床垫,指着自己书桌上的电脑说:“要不,这个给你,老爸说了给我一台笔记本,还有,那音响,都买了一年了,也给你。"
安晴慌慌张张地看了一眼,低下头说:“不用了……电脑我不懂……我也不爱听音乐……”
安华气得几乎要破口大骂了:“XXX,你这是什么一副死相啊!不懂?!不懂不会去学啊!现在有个电脑证书多重要你知不知道?你是准备考不上大学赖在家里一辈子是不是?!"
被他的骂声惊得跳了起来的安晴早一溜烟地跑了,安华把一个枕头扔到了门上。
安华毕业的那一年,正好是安晴考大学的那一年。
二十二岁的安华以骄人的成绩从学校拿到了文凭,他拒绝了保送上研究生的机会,因为他不需要用文凭来证明自己的实力,直接进入了父亲的扬风集团。
而安晴,本来就不好的学习成绩,这一次也没有奇迹产生,他考入了邻市的一所三流大学,而且是最冷门的历史系,楚凌拿到录取通知书的时候,眉毛皱成了一团,叹着气对江洛说:“这孩子,怎么学历史呢?”
“学校的老师说,这样报机会大一点。”江洛倒没有一点不高兴的样子,一边熟练地操作着电脑一边说,“其实历史有什么不好,晴晴的脑子不像安华那么好,能毕业就不错了。”
“早点说啊,我们可以给他请家教嘛,洛……是不是……你都没有关心他?”
江洛轻快地整理着财务报表:“我自己的儿子我知道,再读一年也还是这个样子,就让他去吧。”
“随你,”楚凌走到他身后,俯下身揽住了他的肩膀,“毕业后,到公司里来做个文秘什么的,放心,我楚家的孩子,不会饿着他的。”
江洛含着笑,抬头看着他:“还是想想你的宝贝儿子吧,该怎么培养接班人,你可想好了?”
“哈!这小子!还真不赖!”提到自己的优秀儿子,楚凌立刻眉飞色舞起来,“你知道吗?今天他才去公司一天,就看出了不少要改进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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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什么历史啊?混饭吃吗?”安华忍耐不住地吼道,对面的安晴依然是带着黑框眼镜的俊秀少年,穿着肥大的T恤,笨笨地看着他。
“将来你要怎么找工作?啊?不要看着我!”安华发脾气地吼着,“老爸在世还能养你,老爸死了你怎么办?靠我吗?我怎么这么倒霉摊上你?”
安晴依旧是那副迟钝的样子,过了一会儿才缓慢地说:“不会啊……我可以自己工作的。”
安华歪着嘴不屑地说:“算了吧!我自认倒霉还不行吗?以后你就是我的责任了,真是的!看在我们好歹是兄弟的份上,我就管你一辈子吧!”
安晴低下头想了一会儿,还是那么呆呆地说:“不用……不用了,我一个人也可以的。”
“你给我出去!”安华气的头上的青筋都暴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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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会这样呢?怎么会这样呢?
安华茫然地看着对面的人们,对面的人们也都在看着他,但是,里面没有那两个他熟悉的身影:江洛和安晴。
一切本来都是好好的,楚凌临走前还跟他谈着公司的下一步发展计划,要向化妆品业进军,要进行股票的上市,要自己尽快结婚安定下来,要还有半年就毕业的安晴进公司当文秘……音容笑貌,宛在眼前,怎么……就会这样呢?
扬风集团的总裁楚凌在一次飞机失事中,被划为“失踪”,而在没有生还者的情况下,这种分类,其实一点意义都没有,所缺的,只是连一个可以寄托哀思的骨灰盒都没有留下。
安华仿佛被一下子抛入了风暴的中心,身为楚凌的儿子,事业上的得力助手,副总经理的耀眼光环,都在此时把他推到了幕前,舞台的正中央。
看着高级管理层的脸,他忽然意识到了,现在,掌握这个公司的人是自己了,他的一举一动,再也没有老爸的指导,只由自己承担责任了!
好吧!老爸!他暗暗地咬着牙,你就在天上好好地看着啊!我不是没用的二世祖,我不会毁掉你的心血,相反,我会把扬风集团发扬光大的!
他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工作之中去,强大的工作量,不分白天黑夜的使他暂时忘记了父亲的噩耗,怎样才能把公司稳定下来,成了他目前最重要的目标。
但是,该来的还是要来,在楚凌失踪后一个月,终于,他要正式接受遗产了。
他坐在大厅中间,身边是团团围绕的亲戚,自从父亲和江洛生活在一起之后,他就从来没有在家里见过这么多的亲戚,偶尔的,他也会出去和他们见面,但是,所有的人,都把这个家门视为污秽之地,不肯踏进半步,连每年他去给爷爷奶奶送生活费的时候,都会先遭受一番老人声泪俱下的哭诉,儿子如何不孝又丢人现眼,伤风败俗。
可是,今天,几乎全都来齐了,姑姑,姑父,两位伯伯,舅舅舅妈,阿姨和姨夫……都很庄严的样子坐着不动,本来,是没有母亲家里的亲戚什么事的,但是舅舅一脸要维护没了母亲的外甥孤儿,维持正义的模样,坚持要来,说是怕他的权益被侵犯了。
他的目光环视了一下四周,没有看见江洛和安晴,安晴要毕业了,历史系的工作不好找,楚凌早就给他安排好进公司,连合同都签了,江洛自从楚凌出事就再也没有在公司出现过,甚至连在家里,都很少碰上,安华自己有那么多事情要忙,哪里还顾得上他们。
可是,今天这个日子,不叫他们不太好吧?
“可以开始了吗?楚先生?”海天律师事务所的主任雷天宇礼貌地问,身为这家明星级律师事务所的主任,像这样的事本该不用亲自出马的,可是他和扬风集团已经是合作多年的关系了,所以居然能在这种场合看见他。
“等一下。”安华对保姆说,“张姨,去叫他们来。”
“不用了吧?”他的舅舅先开口反对,“叫他们干什么?忘了舅舅对你说的话吗?”
从父亲的公司初具规模,舅舅就开始热心地关心他,在小的时候掰着他的手教他:有了后娘就有后爹,何况这个后娘还是个男的,还有自己的儿子。后来更是随时随地地提醒他,集团是楚家的,是你父亲一手建立的心血,不要到头来被不相干的人得到好处。
安华面色阴沉地点点头:“舅舅你放心,我都记得,我有分寸。”
舅舅满意地点点头,一边的阿姨似乎要说什么,被姨夫给拉住了。
过了一会儿,大厅的门开了,一身黑色西装的江洛和安晴出现在门口,江洛苍白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本来一直很温柔的笑容再也没有了,安晴还是带着他的黑框眼镜,默默地跟在父亲身边,低着头,呆呆的,怯怯的样子。
他们一进来,大厅里顿时鸦雀无声,然后听见安华的二姑‘呸’地一声吐了口口水在地毯上。
江洛肯定是听见了,但是他什么表情也没有,只是静静地坐在最角落的椅子上,安晴坐在一边,和父亲一样,低着头,什么也不说。
雷天宇轻咳了一声:“人都到齐的话,我就开始了。”
其实是很简单的,楚凌没有留下遗嘱,他大概也想不到自己能在这么突然的情况下去世吧?加上他的合法配偶早已经去世,除了父母的那一份之外,全都是儿子的。
可是,儿子的概念,有些不清楚了。
安晴只是跟他姓,并没有在户口本上入他的籍,也没有确立收养关系,父亲一栏,填的还是江洛,也就是说,他在法律上根本没有继承权。
而江洛,和他一起生活了超过二十年的江洛,则更不存在什么事实婚姻关系,他在法律上,是一个和楚凌完全无关的人。
那么,所有的一切,都是安华的了。
听雷天宇宣布完之后,除了江珞和安晴还是一动不动,几乎所有的人都舒了一口气,舅舅用很大的声音说:“就是啊!又没有结婚,还赖在这里,想发财也不是这样发的。”
“就知道弟弟虽然一时糊涂,大事上还是明白的。”大伯也抽出一根烟点了起来,“没有最后也上了什么狐狸精的当,哎,我这个弟弟啊……”
阿姨一听完就走了,姨夫临走时还小声地说:“何必呢。”
“作出这么不要脸的事,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拿不到,说得没错,何必呢。”安华的姑姑撇着嘴说,“都听完了,还赖在这里吗?安华,这屋子也是你的了吧?留这些人在这里,姑姑可不来往了。”
“小妹你就是会计较这些。”二伯作出威严的样子,“这点小事!安华,你还是把什么名下的存款什么的把紧点,不要让别人趁乱捞了好处去。”
“对啊!”舅舅恍然大悟的样子,“安华!你父亲的这些……该不会都是合名的吧?”
“这个……我不太清楚,要问雷律师了。”
雷天宇翻翻资料:“没有,所有的房契,存款,股票,全都是用楚凌先生的名义,换句话说,江先生连一分钱的存款都没有。”
大家顿时欢欣起来,好像是从天上平白掉下了什么好事,当然,也有人表示怀疑:“真的吗?精心策划了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捞到?啧啧啧,该不会在别的什么地方藏着吧?现在那些贪官不都是如此吗?”
“对啊对啊,雷律师你可得查仔细点,别让楚家的钱外流。”
“反正他是不能占着房子。”
“还有保险箱什么的。”
“或许钱在国外银行里。”
在一片混乱的七嘴八舌中,安华仔细地看着江洛,他安静地垂着头坐在那里,不动,不说话,对自己面对的这难堪的处境丝毫没有要躲避或者反抗的意识。
或者,他已经麻木了?
雷天宇皱起了眉毛,如果严格按照法律办事的话,那么,江洛确实已经丧失了继续呆下去的权利,可是,在刚刚逝去爱人的伤心中,难道还要让他再一次经受打击吗?
这时候,安晴的手伸了过来,握住了父亲的一只手,两只同样白皙秀美的手紧握在一起,仿佛这样就可以互相依赖。
江洛木然地任自己的手被儿子握着,过了一会儿,他有了反应,把自己的另一只手放在了儿子的手背上,紧紧地握了一下,然后,抬起头来,对雷天宇说:“请说。”
“江,你的身份很尴尬。”雷天宇认真地说,“你们的关系,是不能被法律承认的,你和安晴,都没有继承权,这很棘手,如果你想要得回自己的那一份……”
在周围的人鼓噪之前,江洛已经很平静地说:“我放弃。”
“你放弃?”雷天宇也不理会那些人,紧追不舍地问,“是真的?你知不知道你放弃了什么?就算你自己不在乎,安晴怎么办?”
看了一眼身边的儿子,江洛眼睛里流露出一丝怜爱,但还是坚决地说了一句:“我放弃。”
“那好吧……”雷天宇合上电脑,“你必须搬出这里,越快越好,还有安晴。”
安华本来是带着报复的快意看着他们的,长久以来的愤怒和积怨终于有了一个出口,可以发泄出来了,本来,他想着自己可以指着江洛的脸,痛快地骂出一千句一万句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在江洛进门的一霎那,他只感到无尽的悲哀。
把他和江洛联系在一起的那个人,已经没有了啊……
悲伤和痛苦……都是一样的,为什么他还要去伤害他呢?
他默默地看着他们,直到看见了安晴的那只手,怒火重新高涨起来,你还可以握住你父亲的手,就算你们什么都没了,还有这世界上血缘相系的亲人,还有彼此啊!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没了!得到公司又有什么用!我的父亲死了啊!
被你霸占了二十多年的,我的父亲,死了啊!
再也不属于你,再也不属于我……
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冷冷地说:“没错,你们马上搬出去,一天之内把该拿的东西拿走。”
江洛没有看他,从西服内袋里掏出自己的皮夹,黑色的,已经用的很旧了,但是因为是楚凌很早之前从泰国回来时给他买的,所以还一直在用。
皮夹里好几张的金卡让他们看花了眼,不禁啧啧出声,有钱人就是不一样。
江洛仔细地从里面掏出身份证,还有一张发黄的照片,小心翼翼地装进口袋里,然后把皮夹合上,递给了雷天宇。
一直跟着他的安晴,也慌忙地掏着自己的口袋,他的皮夹是那种便宜的牛仔布的,洗得发白,里面除了几张面额不大于五十的纸币,别的什么都没有,他笨手笨脚地掏出身份证,把皮夹也放在了雷天宇手里。
江洛回过身,像是对安华,又像是对所有人,低声地,礼貌地,说了一句:“那么,我们这就告辞了。”
“我送你吧。”雷天宇对助手点了点头,也站了起来,“楚先生,剩下的手续我们会为你办妥,签字的时间会另外通知你,届时在事务所恭候大驾。”
安华的怒气在逐渐消失,他有些同情地看着安晴的身影,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出了这个门,他就什么都不是了,所有以前享受到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以后只能是美好回忆,绝不会再成为现实,没了楚凌的庇护,他还能怎么办?
一阵冲动安华张口叫住他:“安晴。”
安晴犹豫地看了江洛一眼,才转过身来,低声地问:“有事吗?”
“你可以继续住下来。”安华听见周围的亲戚一片哗然,但是还是继续说下去,“你大学还没有毕业,如果你真想搬出去,就等到工作以后吧。”
安晴低下头,不知是不是安华的错觉,他竟然浅浅地笑了,然后,他再次紧握了一下江洛的手,抬起头来说:“谢谢你,楚先生,可是,大学四年,并不是义务教育,就算是我的父亲,也没有必要支付我在这段时间里的费用,何况……我们并没有关系。”
安华吃惊得说不出话来,这是那个畏畏缩缩,说话结巴的安晴吗?为什么一起生活了那么多年,今天竟然有一种陌生的感觉,好像第一次认识这个人。
安晴说完了之后,顺手把脸上的眼镜摘了下来,轻轻地放在了桌子上,露出一张俊美得令人吃惊的脸,一双黑宝石一般明亮的眼睛,淡淡地扫安华一眼,带着微微的蔑视和不屑,狠狠地戳进了他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