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凌掀开车帘,让外头的风吹进来,她静静看着窗外,像是给自己鼓吹打气似的,心里想着:不一样了!这一世与前辈子已经不一样。
前世的阿静没有潜山先生指导,更没有考上秀才,他成天往后山跑,抓鱼、采果、拔野菜,想尽办法替母亲和姐姐加餐饭。
前辈子的钟子芳和母亲天天在灯下熬着,做绣品、做衣服,做所有能够挣小钱的事,她们的手指扎满针孔,身上全是王水木的施暴痕迹,他们母子三人无力反抗,只能诅咒王水木,希望他死在外头……
但现在所有情况都已经改变,王水木没有进钟家当赘婿,阿静考上秀才,他们有了赚钱铺面,他们一家人不再因为几文钱伤脑筋,而娘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容貌比过去显得更年轻,他们和大房维持良好的关系……所有的事情都朝好的方向发展。
不一样了,所以她再不必担心,今年母亲会生病死去,阿静将会好好长大,感激徐大娘的势利,她会顺利嫁给徐伍辉,而贺澧……他也能顺利的建功立业、风风光光回到秀水村吧?
后面这个想像,让她心情飞扬。
恣意了,她把头伸出车窗外,任由暖暖的微风在脸上吹拂,深深吸气、深深吐气,吸吸吐吐间,再对自己确定一次——这辈子,大家都会活得好好的!
马车进入秀水村,几个小顽童在村口追逐嬉戏,看见马车行来,追逐着马车一路奔跑,有人认出钟凌和钟子静,挥着手大声喊叫。
“阿芳姐姐、阿静哥哥!”小童们欢乐的笑声逗得钟凌姐弟心情晴朗,钟凌让车夫停车,拉开车帘,向孩子们打招呼,几个孩子挤到车厢旁,钟子静打开荷包,一个人分两块糖,乐得他们嘻笑不止。
“阿芳姐姐,徐秀才在贵人家前等你们。”
徐伍辉也去了潜山先生家里?微愣后,她失笑,可不是吗?徐伍辉是周玉通的学生,自然要过去拜会,何况秋闱在即,能得先生几句指点可是胜过一切,潜山先生等同于现代的考前解题大全。
马车再次前进,钟凌看着分明坐立不安却故作冷静的弟弟,笑着挪了挪身子,坐到他身边,与他并肩坐着。
他羞赧地向姐姐投去一眼,道:“阿静不稳重了。”
她摇摇头,握住他的手,轻声问:“阿静很紧张吧?”
“是。”
“上次先生不是已经考校过你的功课?”
他点点头,“先生不太满意,给了功课让我回家做。”
“这几天你埋头苦读,是担心先生对你不满意吗?”
“我怕先生嫌我笨,不肯教导。”
“阿静一点都不笨,何况……姐姐看过一本书,书上的故事很有趣,你想听吗?”
“是从王记书铺借来的书吗?姐姐抄下了吗?如果抄下,我自己看就好了。”他心疼姐姐喉咙沙哑,她的风寒还没好完全呢。
“故事很长,姐姐这阵子太忙,没时间抄。姐姐说给阿静听吧!”
“好。”他点头,把怀里的薄荷糖递一块给她。
钟凌伸手接了,含进嘴里,凉凉的感觉瞬间窜进喉咙。
“从前从前有两个人,一个浓眉大眼、资质鲁钝,没有爹爹养大,只有寡母帮人牧羊为生,他的名字叫作郭靖,另一个叫作杨康,他是王府的小王爷,从小聪明伶俐,懂得忖度时势,是大家捧在掌心的宝贝。
“当时江湖上的高人丘处机和江南七怪约定,他们各自挑选一个孩子教养长大,十八年后,再让两个孩子互相比试,一较上下。
“郭靖笨,加上江南七怪性子古怪,空有一身好武艺,却不知道要怎么教导孩子,动辄打骂,幸好郭靖性子纯良,一心敬爱师父,江南七怪再恨,最终也真心疼他、教他。
“相反的,杨康运气好得多,不但能得丘处机亲自教导,王爷还给杨康请最好的师父指导武艺,而他结交三教九流,竟让他碰到令江湖人士闻名色变的梅超风,习得九阴白骨爪。阿静来猜猜,到最后谁会成了武林一代宗师?”
“当然是杨康,他又聪明,运气又好。”钟子静答得斩钉截铁。
“不,是郭靖,他虽然笨,但勤能补拙,他虽然运气不好,但他有一股傲然正气,而杨康自恃身分与运气,处处投机,到最后落了个惨死的下场,世间事终是要盖棺方能论定输赢,输在起跑点不要紧,输在半途也不害怕。”
“只要赢在终点,便是真正的赢?”钟子静兴奋地接下她的话。
钟凌摇头,回道:“不,就算在终点处还是输了,也没关系。”
“怎么可能没关系?”他不解。
“是没关系,只要你一路跑得尽心,只要你细细观赏了沿途的好风景,只要你无愧于天、无怍于地,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生命,在人生最后一段旅程时没有遗憾,那么便是赢了。”
“没考上进士、没出人头地、没有当人上人,怎么能够算赢?”
她揉揉阿静的头,说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使命,只要做好自己该做的就是赢,一山还有一山高,天底下哪有什么第一,人上人又是以什么做标准?大伯父种田是第一把好手、四哥哥却是经商的好手,你能分得出谁赢谁输吗?
“每个人都有优于旁人的地方,但不可能十全十美,何况这个‘第一’就是最没意思的话,徐大哥是咱们秀水村的头一份儿,到了城里还是吗?进了京还是吗?就算他考上状元,也不会是第一,你先生还是三元及第呢,这种比较只会让人失却本心,失去最原始的真善美,半点意义都没有。
“阿静,姐姐让你来跟着先生读书,是要你学会做人做事的道理,不是要让你来争强斗胜,抢那个莫须有的第一名。考进士、当大官,为朝廷国家贡献你的能力,若是你最大的梦想的话,你便按部就班,慢慢努力,但千万别以为有了先生这个光环,自己就是神仙,更别以为多读了两本书便瞧不起人,天底下最真实的道理就是谦逊,你瞧,越是结起饱满颗粒的稻禾头越低……”
钟子静明白了,接下她的话,笑道:“阿静懂,这就是姐姐常说的,人类所有道理都是从大自然里学习来的。”
两姐弟说得高兴,竟不晓得马车已经停下来很久,直到车厢外掌声响起,他们才发现早已经到达潜山先生家门前。
钟子静撩起车帘跳下车,转身扶钟凌,姐弟俩就这样出现在许吉泰面前。
好个姿色明媚的丫头,眉眼如画、五官鲜活,像是从画里走下来的人物似的,但教他吃惊的不是她的美丽,而是她那些让人心胸豁然开朗的话。
唉,难怪那小子这般看重她,非给他这个老人家找麻烦不可。
许吉泰在审视她的同时,钟凌也在观察对方,五、六十岁的老人,却没有半分龙钟老态,他红光满面、精神抖擞,完全找不出因病致仕、退隐朝堂的理由,他和贺澧一样,有双能看透人般的眼睛,光是被他这样看着,她就觉得自己身上快要烧出几个洞了。
都说能够三元及第的男子是文曲星降世,就算他不是,大概也差不多,那是个饱藏智慧的老人家,阿静能跟着他学习是他的运气。
短短片刻,她便给许吉泰作出评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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